第七十四章。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我们圣君有令,不得杀生,今日算你好运。老和尚,不要逼我们动手,乖乖把魔剑和那剑鞘一并取来。”
群豪方见这双眼血红的家伙露了一手后心中已有了惧意,不敢妄动。
空悟禅师面如土色,不愿妥协。
“红眼,无须和他们废话,我们先把剑身取了再说。”
那双手煞白的男子将剑一提,负于身后,双足一蹬,径向祝融神剑奔去。
待其只离神剑数尺,举起右手之时,只听得那神剑“啾啾”鸣响,若似见了主人一般,倏地窜入他手中。
余人都是骇异的看着这一幕,空悟禅师亦是大奇,连白手自己也是一怔。随即祝融神剑的焰火骤然自他右手的银龙手套导入体内。
便在此时,白手只觉两道红影一闪,“啪啪”两声,眼前一黑,手中的神剑脱落,复回架顶。
自己则无声无息的掉落下去。
这一变故实在太快,白手兀自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便即身亡,实是死不瞑目。
然群豪都看得清楚,方才的两道红影正是佛明佛光两位神僧。他们一直不声不响的端坐在神剑底下,已然是入定之态,心只放在守护神剑上,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欲图不轨便施展所学给予其致命一击。
白手所中的乃是南隐寺的绝技“大力金刚掌”,且是两股掌力,一前一后逐渐在一起并中他的太阳死穴。
这一致命要害被如此雄浑的掌力击中,焉有活命之理?
“目中无人,罪无可恕。”
佛明佛光两位神僧发中此掌后飘然落于蒲团上。心想这两掌这般轻易便中,是这人太过托大,没将他们二人放在眼里的缘故。
其实是佛明佛光两位神僧自己一直端坐盘膝在神剑底下,不声不响。而白手居在大殿顶檐上,这里有一个视角盲区,被高架所挡。
下而不得视,非其目中无人,而是真的压根就没瞧见还有两位神僧在他脚下。
适才又见这神剑自认归主的飞入其手,心下正感诧异,怎也不料这两位神僧忽如鬼魅的窜了出来,中此两掌于白手来说,有些偷袭得手的意思。然佛明佛光二僧自然不认为是自己偷袭了他,只将缘由归于他目中无人。
群豪尽皆咋舌,还道他是多么厉害的人物,不意只在两位神僧一招的功力下便即丧命,当真是出场越帅,死得越快了。
红眼见白手坠地,心下一颤,当即跳下,将其身抱于怀中。
双目含光:“白手,你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白手渐闭了双目,气若游丝道:“我知道,我很强,谁再说我弱,我跟谁……”
“急”字尚未出口便断了气。
“白手,你放心,我定会替你报仇。”
红眼起身,本是血红的双眼却忽地黑白分明起来,杀气不见,代以冷漠无情的眼神环视了一圈,只看得诸人一阵心慌。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虽为魔教中人,但亦是凡胎肉体,生老病死皆是常态,请节哀顺变。”
空悟禅师将其之死归咎于自然常态,可谓是大彻大悟,离明心见性不远了,只是徒然搞反了顺序。
“老和尚,你也别念经了,今天这里谁也别想偷生。”
红眼语气平和,仿佛这里所有人的生死尽可由他随意摆弄一般。
各派弟子初见他们二人时还有畏惧之心,然见白手只在两位神僧手下一招毙命,不觉好笑起来。
况且这上千人已然因为魔教的到来变得戮力同心,更加恃众而骄,他能耐再大至多也敌不过二位神僧三招。
想来此人也是虚张声势故作高深,一些个胆子大的弟子叫嚣道:“好狂妄的口气,还一个都别想偷生,我倒是先偷一个你看看,能耐我何?”
下面的弟子哄笑着朝寺门迈去。
岂料前脚刚刚踏过门槛,红眼身如电闪,已出现在了他们面前。剑在一发一收间,数十名弟子的腿便断在了寺门外,登时鲜血溅了各人一脸,人群吓得惊叫慌逃。
众人无不看得胆寒,纷纷向后撤开,观光游客蹲在古树旁瑟瑟发抖,那县老爷怎么也想不到还有这样的好戏。
“魔教中人果然手段残忍,今日我武林各派同气连枝,共同对敌,誓要为武林除害。”
莫少言在人群中大叫。
“对,大家别怕他,今日我们人多势众,为我们死去的兄弟报仇。”
南山在遇到魔教中人后也和诸位摒弃前嫌,一致对外。
“魔教果真是作恶多端,劣性不改,今日我便要为武林除此祸害。”
牧远当先一站,他虽然有一副仁慈侠义的心肠,但那也只是对自家兄弟容了情面。
可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魔教时,那就大不相同了,任他说的天花乱坠,这亲眼所见的狠辣手段可作不得假,即便他是为了报仇也不该这般残杀无辜。
“哈哈哈……刚才若不是我们救了你,你还有命在此大言不惭么?真是恩将仇报蛇鼠一窝的小人,算我有眼无珠,看错人了。”
红眼大失所望,不意第一个跳出来和自己作对的竟是自己所救的盟主牧远。
牧远知他所言不假,不想和魔教有什么瓜葛,回头一照,右掌向无伤手中的棋子凭空一抓,四子倏地悬于其掌间,猛的向自己胸前一拍。
群豪都是看得目瞪口呆,心想盟主这是在干嘛?
但见那四枚棋子一并拍入了牧远胸前,牧远继而运使内力将四子逼出。
豪气干云道:“欠你的,已还清。我牧某决计不受你魔教中人半点恩惠。今日……”
牧远话还未落,便即口吐白沫轰然倒地。
众人“咦”了一声,这是中毒之相,不约而同的向无伤看去。
无伤东躲西藏,自瞎子无命身后探出一头,有些羞怯道:“方才四子上施了些骨毒,本意是用来对付这魔教小贼的,谁知……”
南山还承盟主关照自己之情,兼且大敌当前,怎可少了盟主这样一个得力强援?
当即一把抓住无伤手腕,责问道:“那还不快快替盟主解毒。”
无伤摆开了南山的手,意思是不用你来教我做事。取出一枚棋子,双掌一合,那棋子立成粉末状。扶起牧远一头,向他口中倒去。
这药效奇快,快到盟主牧远霍地起身又把方才的话接了上来,依然豪气干云道:“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很好,果然是条耿直的汉子。”
说是耿直,红眼话中却多含讥嘲之意,各派常把道义挂在嘴边,而他总是付之实践。不分场合不分轻重,只知道黑是黑白是白,方是方圆是圆,非错即对。从未见过这世界的色彩斑斓和奇形怪状。
牧远领头运掌拍出,红眼却也不躲,只以那圆锥形长剑竖挡于前。只听“当”的一响,红眼后退几步,摆剑卸力朝着身旁一名弟子打去,那弟子应声倒地。
“好一招借力打力,借刀杀人。”
牧远心下恼怒,莫少言在旁不禁喝彩,却也并不插手。
“盟主,我来助你。”
南山自告奋勇,向前抢出几步,左手捏剑诀,右手挽了几个剑花,虚步前刺。
这剑法本是法度严谨,料来并无破绽,然在红眼看来却是邯郸学步,太也粗浅。
只稍加运剑架了几招,忽地回身一抽,便自他腰间带过一道剑伤。
牧远不忍再见自家兄弟有所损伤,快步将南山扶到一边:“今日,我与这魔教妖邪以江湖规矩一对一比试,你们谁也不用插手。”
此言正合众人心意,立时四下散开。
待盟主牧远与红眼交手之时,快先行左右四顾,瞧准了高架上的神剑,起了偷盗之念,纵身一跃。
身到半途,忽见佛明佛光两位神僧身子拔起,迎面一掌拍到。
快先行大吃一惊,双掌一接,登时只震得气血翻腾,凌空向后翻了几个跟斗,倒回台下。
空悟禅师竖掌胸前,冷冷道:“阿弥陀佛,施主莫要打神剑主意,现下我们共同的敌人乃是这魔教妖孽。你若能杀得此人,尽管来取,无人阻你。”
肃青山和无伤等人见快先行不自量力碰了钉子,均是幸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牧远双掌大开大合,拍起身前一方石墩,大步迈出,石墩绵绕在其掌间。本是重二百余斤的石墩,然在其膂力之下竟轻若浮石,游刃有余的玩弄于股掌,比之于无伤的棋子把戏不知要高明多少。
红眼知其内功浑厚,当是小心,方见他对各派弟子处处容让,然对自己却痛下杀手,自是认定魔教妖邪死有余辜,不会手下留情。
红眼心下掠过一丝忧伤,倒无惧意,只是觉得可惜。自己杀人无数,然杀的也是自认为该杀之人。
可何为该杀之人?这个问题一直让他无法索解,自认为该杀便是死不足惜,凭的都是主观意志,说到底大是与自己相背之人。
而目下此人照这逻辑必然是该杀的,但方见其为人仁义宽厚,秉性淳良,又动了恻隐之心,只暗叹可惜。
牧远运起石墩朝红眼砸来,红眼定剑于前,剑尖一颤,点触石面,“滋滋”火星四射,石裂为二。
余人齐声惊叹,向闻魔教功夫诡异莫测,今见果不其然。
若以常人应对,在见得这大石砸来,必然是第一反应的闪躲,而他却是以剑开石,从容不迫,当是有神技傍身方能如此神闲气定。
牧远不作迟疑,还道你是天神下凡么?魔教邪恶残暴,我自正气浩然,所谓邪不胜正,自以正道而持,当视诛妖降魔为己任。
胆气横生,在其长剑开石之际又“呼呼”两掌连拍过来。
红眼弯身轻闪,转以其身为轴,剑光环绕成圈,使得一招“画地为牢”,剑光挥纵。
众人只见眼前一亮,不觉以手遮眼,“嗤嗤”两响,牧远已被挥纵出的剑光,抽中两剑,登时皮开肉绽。
值时真虚道长已在寺门墙边盘膝调气养精蓄锐多时,功力已恢复了三成。
虽与各派纠缠不清,但那是受了歹人挑拨。
而这魔教却是劣迹斑斑,以一个灭人欲打造大同世界的借口来满足个人私欲,杀人如麻毫无人性。
就连幕大侠也未能幸免,心中自然也认定其为邪魔歪教。
个人恩怨是小,大局为重,若不出手恐连牧远亦难保命,何况牧远方才以死相救,各派袖手旁观无情无义,自己岂能狼狈为奸坐视不理?
牧远倒是钢筋铁骨,浑不理伤口如何,勇猛不减,又继向红眼打来。
红眼只当他是一个空有武力的莽夫,自己适才若不是有所保留,定然直取其要害,现在他却不依不饶,让自己不胜其烦。
转怒而下杀心,剑插于地,双掌平于当胸,上下互运。但见周身气流涌动,旋起一股劲风,余人见之色变,不明觉厉。
牧远可不管那些,当下亦运气于双掌,一记“拨云见雾”猛的拍将过去。
红眼忽地凝神,双掌向上一撑,牧远掌力拍到,犹若头撞南墙,反被自己刚猛无匹的掌力震得头破血流,飞出数丈之外。
红眼方才所使的乃是《无相神掌》中的“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名字虽然怪怪的,然也再贴切不过了,此招纯是防为主,以敌之力反之,杀心越重,被自己所反杀的几率也越大。
以己及人,常怀善念才是克制此招的正确方式,试若一个无意伤人之人,又怎会被自己的愤恼之气所伤呢?我不伤人,自也无从来伤,其招自解。
红眼显然是了解此人,知其此招必然下狠手,也算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生死全然由他自己而决。
总算牧远出掌之时念了此人一些仗义搭救自己的恩情,留了几分余力,才没能当场丧命,足见宽恕他人也是在放过自己的重要性。
红眼叹息一声,正欲收掌时,忽地双膝跪地,劲力全无。原是真虚道长,运起了地上的四枚棋子,趁其不备的自后打穿了他的双膝。
红眼这才明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是越发的有道理。
白手之死若是目中无人才遭了暗算,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忘了身后一直悄无声息的盘坐着一位调息运气,垂垂危矣的道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