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了穿生与死,证悟天之道。
“小二，来两份佛跳墙，两份西湖醋鱼，两份东坡肉，两份参麦团鱼，再来一坛菊花酒，外加三个素菜。”
“好嘞”
三人坐定，云游便乱点一通。
“公子，我们吃不了这么多，不要破费了。”
“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再留何用？”
云游觉得不多挥霍些反而太浪费了，想着临死前，是不是要将所有钱财都捐献了出去，还可以积善行德。
转念一想，我他妈都要死了，还行个屁的德？
大小左瞧着云游沮丧的神情不禁心疼道：“公子，你是怎么了？怎么动不动就提生啊死的？叫人听了替你难过，你从前可不是这个样子的。”
云游听她们还是这么关心自己，大是感动道：“这么好的姑娘不嫁个好人家真是可惜了。我看高手就对你们不错，不如……”
他想到高手对她们情有独钟，想自己在死前能够促成一段姻缘，给她们找一个真心疼爱她们的男人也算了却了一桩心愿。
不意二人立时起身打断道：“公子，若是觉得我们功夫低微，嫌弃了我们，不妨直言。我们又不是不识趣的姑娘，若是不喜欢我们留在你身边也不用说这样的话，待得将公子平安送回教中，我们自会离开。”
说着二人气鼓鼓的立到云游身后。
云游万不料她们竟会这般生气，忙又拉了她们坐下，嘻笑道：“大小美人情深义重，我又怎舍得弃你们而去，只怕我小张仪命薄，辜负了两位姑娘的一番情义。”
“我们又不奢求什么，只盼能这么伴在公子身边，保护你的安全就好。”
大小左被云游拉到两旁，听他并非嫌弃之意，气性稍减。
云游心想我小张仪是何许人也？无耻小人一个，怎么还怜悯起了世人，莫不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云游听得感动，若然自己是位女子定要以身相许，无奈身为男儿身，身子便觉得没那么珍贵，献上自己反倒有些恩将仇报的意思了。
双手又搭在二人肩头，只当是自己命犯桃花，把这罪过推给老天爷吧，心安理得的享受着人生最后的风流快活。
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不觉又想到了从前吟过的打油诗：“宁在花下死，花香伴游魂。”
这他妈可不又是一语成谶了么？为何又是又？
自顾胡思乱想了一阵，酒菜已上桌。
云游与大小左二人对饮了一杯。
酒过愁肠，云游登觉体内的气机流转，有如翻江倒海万马奔腾的四处乱窜，翻涌一阵，一股暖流逆行而上。
云游面色青白相接，再也忍耐不住，“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
桌上的菜肴还未动筷，已然被污血染红。
大小左吓得魂飞天外，一人搀住他一手，痛惜道：“公子，你怎么了，不要吓我们好吗？方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邻桌的客人，见云游是饮酒之后才口喷鲜血，当即大叫一声：“不好，这酒有毒。”
大小左关心则乱，想也不想提起金刚圈便跨到账台前扯住掌柜的衣襟怒喝道：“你是何人，为何要加害我们家公子？快快将解药交出来，否则你的小店不保。”
那掌柜的慌乱摇手道：“我们素昧平生，何谈加害？这位公子怕是早就有伤在身，酒中有毒之说纯属诬陷。”
说罢掌柜的为了自证清白，拿起方才的酒也喝了下去。
见并无异样，邻桌男子嘻笑道：“戏言戏言，店家何必如此较真呢，哈哈哈……”
“你一句戏言差点毁了我小店几十年的清誉。还有你们要死就死外面去，别死我店里，真是晦气。”
掌柜的自恃有理，心中也硬气，将方才受的冤枉之气发泄在了她们身上。
“你住嘴，没下毒就没下毒，吼什么？信不信我照样砸了你的小店。”
左秋雪气不过，左晓道则守在云游身边。
“小妞长得不错，脾气倒是挺臭，你当这是什么地方，这可是相仪城，讲理的地方，岂容你在此撒泼使横？”
掌柜的得理不饶人。
“姐姐，不必和他多费唇舌，救治公子要紧。”
左晓道扶着云游艰难搀起。
“算了吧，大美人，我还是出去死好一些。”
云游若是从前决计不会和这人甘休，但此时知道那伤复发且无法可医，命在顷刻，心中竟源源不断的涌出了慈悲之心。
只想这店家也是不易，若然因为自己的死而坏了人家声誉确实不好。自己受了辱骂，反而出言相劝，体及不相干之人，那也是从所未有之事。
左秋雪一怔，不意公子竟是变了个人一样。也不多想，将一锭银子狠狠向账台前一甩，银子深深嵌在了木台里面，恼恨道：“拿去，小店清誉迟早会毁在你自己手里，嘴巴放干净些，客人吃东西最忌讳脏。”
随后二人架起云游便走出了店外。
“公子，你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是不是普陀山那小妖女害的？”
云游摇了摇头：“不关小仙女的事，此事说来话长。”
“公子张口闭口便称那小妖女为小仙女，她究竟使了什么妖媚法术让你这么喜欢？公子受了这么重的伤还一直瞒着我们，怪不得你一路说话奇奇怪怪的，真是把我们当外人了。”
“好了，别埋怨了，现在当务之急是给公子看大夫。”
云游苦笑道：“你们也别为了一个死人白费力气，普陀山的三姑都无能无力，天下怕是没人能治得了我这怪伤了。”
大小左听了不禁停下脚步同向云游望去，惊骇道：“公子……你的意思是这伤无药可救？”
云游点头苦笑道：“你们二人的情义，我小张仪今生难忘，只求来世再来报答了。”
“不……不可能，公子福大命大，我相信老天爷也不会同意的。”
说着二人又搀着云游在人流密集的大街上快步穿行。
“前面有家医馆，公子我们带你去看看，说不定还有希望的。”
大小左伸手指了指，正见最前方有一张旗幡在迎风招展，上印有一个大大的“医”字。
云游苦笑道：“有生不生，有化不化。不生者能生生，不化者能化化。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常生常化者，无时不生，无时不化，阴阳尔，四时尔。不生者疑独，不化者往复。往复，其际不可终，疑独，其道不可穷。”
他说的乃是道教典籍《列子》天瑞篇中的宇宙生化观，表达的是种豁达的人生态度，有者终归于无，无才能使万物有。只是他此刻不能全部领悟其中精要，脑海中隐隐浮现便随口说了出来。
大小左只听得怔怔出神，却不知公子在说些什么，只道他已病入膏肓，神志不清，急得同时落下泪来：“公子，你怎么了，又来胡言乱语了。”
云游不觉哈哈大笑起来，这一下更让大小左惊骇无已，只道他快死了，这是回光返照？
不料云游哈哈笑道：“听说过庄子哭妻的故事么？”
大小左摇了摇头。
云游微笑道：“我若是死了也不想看你们哭哭啼啼的样子，他夫人死了还鼓盆而歌呢，都以为他疯了，殊不知死又何尝不是一种新生，生不过是一种迷误呢？”
大小左望着他委实无法理解。
云游淡淡笑道：“其始本无生，非徒无生而本无形，非徒无形而本无气。杂乎芒芴之间，变而有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是相与为春秋冬夏四时行也。”
这个说的乃是道教典籍《庄子》至乐篇中关于生死的看法。
说的是人本无生，非但没有生连形和气都没有，只是在一团混沌中形成了气，气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今又变而之死乃是顺应四季变化的规律而已。
春去秋来，夏消冬长，岂会因人之好恶而变？生死亦然，生死生死，没有死又何来的生？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死真的只是一种新生，世人太过迷误于生而害怕死亡，正如只喜欢春夏而害怕秋冬一样，殊不知春夏秋冬与生死都是自然规律，秋冬过后又是春夏，死亡过后又是新生是一个道理。
正如《列子》所言：“道终乎本无始，进乎本不久。有生则复于不生，有形则复于无形。不生者，非本不生者也，无形者，非本无形者也。生者，理之必终者也。终者不得不终，亦如生者之不得不生。而欲恒其生，画其终，惑于数也。”
这些关于了穿生死的道理，云游若非是受了这不治之伤即将面对死亡，他又哪里会想起从前在睡梦中看过的道家典籍？领悟生死自然之道？也非与世人一样贪生而怕死，惑于数也？
云游想通了这些道理，反而忘却了身体上的痛楚，坦然面对，更是笑得畅怀。
大小左哪里听得懂他在讲些什么，云游越是这样开怀大笑，她们越是害怕而大哭起来。
怕他当真是回光返照之相，二人一面哭一面夹着云游快步向那医馆行去。
便这样云游大笑二人大哭相得益彰，引得路人连连回头，啧啧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