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CHAPTER.36
得知事情的原委, 梁恒波略微蹙眉,建议她先给餐馆打一通电话,是不是落在包厢。
宋方霓根本不需要他提醒, 她已经给餐馆打去电话,领班让她稍等。
度日如年的五分钟过后, 领班抱歉地说, 小姐对不起, 服务员没有在包厢里看到客人的遗落物品。
宋方霓蹙眉想了一下, 又去鲍萍问了句。
鲍萍还在和合伙人抱头痛哭,哪里顾得上她。
梁恒波倒是直接把鲍萍的包拿过来,但是,鲍萍的包里什么都没有。
……两块劳力士的表, 价格真的不便宜。甚至比得上她一辆车。
宋方霓确实已经有点着急了。
天黑了, 附近的空气,温热中透着湿润,草坪有一股独特的芳香。
路灯却是昏暗的,照得她脸色越发雪白。
她跪在旁边的草丛旁边,干脆利索地把自己包里的东西倒出来,都翻了一遍。
梁恒波站在旁边, 无可避免地看到她包里的东西,东西还不少, 牙线, 充电宝, 车钥匙和笔记本。随后,他眼尖地看到一个四角被磨得发白的walkman, 装在熟悉的昵袋子里。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捡起来。
宋方霓这时候却抬起头。从这个角度看, 她的脸很小, 脸上红一块白一块,语气很镇定,表情却透露出一种强行掩饰都掩盖不住的绝望:“我觉得我的脑子进水了。”
梁恒波莫名地被这句话戳中笑点,但这种场景微笑实在不合适,好歹忍住了。
“你再想想一切去过的地方。”他提醒,“应该是不会丢的。”
宋方霓再把泥土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全塞了回去。
她尽力维持着仪态,却坐在路边的木椅子上,仔细回想今天的行程。下班,去餐馆,和鲍萍在大堂聊了几句,车上,就被拽到这里。
脑海里是模糊的。宋方霓虽然买了昂贵的两块表,但在她刷完卡后,也就永远地、彻底地把这事放下了,并没有上心。
梁恒波坐在旁边,宋方霓则盯着她的双手,完全不管谁在她旁边。他心想,她工作时也这个样子吗?突然间,看到她站起来。
他问:“想起丢到哪里了?”
宋方霓想起来,她刚才拖着鲍萍来的时候,前面有一个大的草坪。她怀疑,可能丢到草坪里了。
已经折腾了半个小时,鲍萍和她的两个合伙人去别的地方喝酒了。
梁恒波也把他的下属打发走,此刻黑天黑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宋方霓却没有任何旖旎和多余的心思。她弯着腰,打着手机的手电筒,徒劳地在草坪上找寻。梁恒波也在旁边,帮她打着光。而天公不作美,就在这时候,飘起细雨,草坪上开始起了雾。
宋方霓在草地上一块一块、很绝望地找,越找越慢。过了会,她站直腰,决心去自己办公室看看。
还有一丝残留的可能,是落在办公室里了。
梁恒波说:“我送你过去吧。你这状态,别开车了。”
一打开她的车门,鲍萍吐过的酒味混合车载香水味,扑面而来,一股子馊味。
宋方霓下意识地看了梁恒波一眼,有些歉意和不安。但他不以为意,坐到驾驶座,稍微调了下她的座位和前后的镜子,就系上安全带。
路上的时候,梁恒波识趣地没有说话,宋方霓则看着窗外不停退后的霓虹灯。灯光闪烁,一瞬即刻消失。过了会,她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看着前方的路,轻声说:“买的是限量手表?”
宋方霓对表的研究不多,基本都是听销售小姐说的。此刻,她只能简单回答:“嗯,好像是。”
梁恒波工作后才考了驾照,在上海属于公派,一直也是有司机的,这是他第一次在上海开车,因此要盯着导航的提示。
过了会,他平静地说:“给欧阳买表,买一块也就够了。为什么,买两块?”
“另一块表是想送给我爸。他这一辈子,从来没戴过很贵的表,我觉得自己不能光想着男朋友。”宋方霓的发丝被雨浇湿了,脸已经冻白了。她揉了揉干涩得眼睛,“其实,我根本都不想送他的。知道吗?我爸今年刚生了一个女儿。而且,我发现我爸根本不是我想象中的人。”
不需要梁恒波回答,她就想,那自己为什么买两块表?为什么会执着地做一些内心不想做的事情?她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出现问题。
她觉得这是一个jinx——明明想摆脱父亲,但又无法摆脱女儿这个身份。她想学着像欧阳文一样生活,但她有时候又自我厌恶。
梁恒波的右手动了动,仿佛是想摸她的头。
他说:“你还有买表时的小票吗,可以给我看看。现在买表,商场都附带保险,有一种保险,如果买家丢了表,商场会赔一半。”
这种善意的谎话,能骗小姑娘,无法骗宋方霓。
她什么也没说。
等车停到车位,宋方霓就急着跑上去。
已经快凌晨了,保安都已经不在了,但两侧的入口依旧要刷员工卡。宋方霓懒得刷卡,一撑着两边,直接就跨越过去。
梁恒波怎么过来?
她一回头,梁恒波单手撑着机器,也是已经轻捷地跳过来。他俩对视笑了一下。
宋方霓快步走进自己的办公室,里里外外,将宽大的桌子又翻了一圈。没有,什么都没有。
一时之间,反而没什么感觉,宋方霓坐在人体工学椅子上,怔怔地看着桌面。她只记得,欧阳文炒美股,有时候赔钱会说多少个数字,自己听听就算,总觉得不真实。
到如今,这一笔数字摆到眼前。她反而觉得真的就是一个冷静地:哦。
丢了,丢了就丢了吧。
等宋方霓重新锁了她办公室的门,两人沉默地下电梯。
千金一掷买来的表,丢了。既然丢了,那是否该给欧阳文买点其他礼物?
买一根金笔算了,或者,去爱马仕随便买一件衬衫。但是,等一下,她为什么要给他花钱买礼物求得原谅,真是岂有此理。
分手吧。
这么一个想法,就像头雄壮的麋鹿跑进了迷雾森林,它头上顶着的大角,在黑暗里闪闪发光。宋方霓突然这么冷静地想。分手,也没什么大不了。她谈了一场糟糕的恋爱,那又怎么样?以后在朋友间有了谈资。仅此而已。爱听摇滚的人都喜欢谈糟糕的恋爱。
梁恒波等着宋方霓上自己的车,但是,宋方霓却摇摇头。
她打起精神对梁恒波说:“我的车里实在太臭了。这样吧,我陪你等会,你让你司机开车把你送回去吧,时间太晚了。谢谢你陪我找表。”
梁恒波却眯起眼睛,他问:“宝宝,你在你自己车里找表了吗?”
宋方霓怔了下:“当然。”
她刚才已经把车的地板都翻了一个遍。
梁恒波的表情却有点怀疑,她便说:“我真的已经仔细找过了。”
梁恒波摇摇头,他上车,帮她里里外外地重新找了一遍,冷不丁,他发现在后座位的餐巾纸盒里,有两个方方正正的手表盒子。
宋方霓吃惊地想起来,鲍萍第二次在马路边吐的时候,她把车里所有的餐巾纸都搜刮出来,递给鲍萍擦嘴。手忙脚乱中,大概在那时候,顺手就把手表表盒塞在里面。
梁恒波叹口气:“服了,我真想送你去医院治治眼病。”
失而复得,除了松一口气,却似乎没有想象中的令人开心,只有种异样的平静。宋方霓连声说:“谢谢你。”但她没有接过表,却情不自禁地拉住梁恒波的手臂。
他低下头,不着痕迹地想甩开她。
但是宋方霓没有放手,她的指甲紧而坚定地抓着他毛衣袖子,没有放手。
她的刘海,被雨水淋湿后又干了,显得乱蓬蓬的,越发显得五官精致,但盯着人的时候像一个不甘心的小型食肉类动物,同时容纳倔强、干净、绝望、阴郁、平静、漠然这些情绪。梁恒波对上她清澈的眼睛,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你知道吗?曾经有三年的时间,我每一天早上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联系你。”宋方霓说,“我特别想跟你复合。”
梁恒波沉默了片刻,他说:“我有一段时间断网了。”
“不,你简直就像……人间蒸发了。到后来,裴琪跟我说,她和你交往了。”宋方霓想告诉他,其实直到去年,自己才和欧阳文在一起。
但是后面这句,她又说不出口。
梁恒波又沉默了会:“所以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我那个时候提出分手,是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我当时觉得,自己不可能在什么都没有的情况下去谈恋爱。这种感情我自己无法处理,所以就选择直接结束我们的感情,我感到很对不起。”她说,“分手都是我的错,跟你没有关系。”
“宋方霓,你现在跟我说这些话,到底想做什么?”他稍微提高声音,温和但尖锐地问,“想甩下一个心理负担,再去当欧阳家的妻子,嗯?”
宋方霓的身体顿时猛烈地晃了一下。
自从和他碰面,她整个人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压抑。明明最开始,只是想说,很抱歉以前这么对他。或者,把walkman选择个合适的机会还给他。
梁恒波不带感彩地说:“你说完话没有。如果说完了,我要给司机打电话。”顿了一下,他说,“松手。”
他几乎是快意地看着她眼睛里所有的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又过了一会,宋方霓一根根地放开手指。
“对不起。”她稍微退后一步,“你说的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跟你说些。总之,谢谢你帮我找到表。非常对不起,非常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