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层云之间有雷光在跃动,每一道闪电劈下都伴随着整耳欲聋的轰鸣。
每一滴雨水都如同黄豆般硕大,打在了鹿眠的脸上,落进了她的眼中。她却硬是瞪大着眼,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置气。
墨菲定律?多米诺效应?它们联手时,就连她都不禁脑袋一片空白。
有那么一瞬间,鹿眠想放弃所有思考,直接倒在这篇瓢泼大雨之中,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能比现在更糟了。
就在她准备那么做的时候,她的世界的暴雨忽然停下了。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它持着一把雨伞,不偏不倚地将她笼罩在其中。鹿眠愣怔地将视线从那只手上,偏移到了其主人身上。
男人的身体完全暴露在雨下,雨水打湿了他披散的头发,水珠顺着颌角汇聚在下巴上,而后滴落下来,宽松的居家服在这小半会儿的时间里已经湿透了。
鹿眠的视线被睫毛上的水珠模糊了,她看不清楚男人眼底的神色,只是隐隐约约看见了他的嘴巴在翕动,似乎是在向她询问什么。
但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她的整个世界仿佛彻底被消音了,只剩下了他伸到了她的眼前的那只宽厚而坚定的手。
林城是无意间听见那声呼喊的。
每到雨天,他右侧肩膀的旧伤就会隐隐作痛。
医生说他的伤早就痊愈了,没有任何后遗症,那份若有若无的疼痛实际上来自于他的幻想,只是臆想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源于他无法摆脱的记忆。
见鬼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间歇性的颤抖甚至让他没办法稳稳地点上一根烟。
在数次点烟失败时,林城终于烦躁地扔掉了打火机。外面大雨瓢泼,雷鸣响彻天际,这一切都在试图将他带回那个夜晚,想要闭上眼睛睡觉,浮现在脑海里的却是枪声、爆破声,人们的惨叫,以及通天的火光。
林城忍不住打开了窗户,本来是想让冷气洗刷一下一室的沉闷,一声呼喊却在窗户刚开一缝的瞬间窜进了他的耳中。
林城不顾雨淋,走到了阳台上向下望去。
将整个世界化作一片朦胧的雨中,追逐着黑色轿车的那道白色身影却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林城叹了口气,在看见那个身影跌倒在雨中时,终于转过身,拿起了雨伞下楼。
鹿眠站在门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她完全没有头绪,一片空白的记忆里只留下了残留在肩膀上的,来自男人的温度。
林城将她带到了他的家门口前。
这个认知终于让她反应过来。
“不进来吗?”男人站在玄关,回头看了一眼还伫立在门外的她,“你现在也没有家门的钥匙吧?”
看到她刚才奋不顾身追逐轿车的身影,稍微动脑想一想,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先进来坐一会吧,我给房东打个电话,她那边应该有备用钥匙。”林城说。
鹿眠仍然没有动作。
林城看她一动不动,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不用担心,楼道内有监控摄像的。”他意有所指,而鹿眠当然听得出话下的潜意。
“不是。”鹿眠低下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泞的足尖,白色的凉鞋早已不见最初的颜色,“我身上太湿了,会弄脏你家的。”
她不知道浑身都是泥泞和污水的自己如今在他人看来是怎样的光景,但是她猜想一定是又脏又丑又狼狈。
她正犹豫着,头上突然被一个白色柔软的东西盖住了。
“真搞不懂你们这帮年轻的小姑娘每天都在想什么。”
将毛巾披到鹿眠头顶的林城无奈地说:“不会弄脏的,进来吧。”
鹿眠睁大了眼。
她一向是个孤傲的人。母亲从小教导她,他人的怜悯和同情同等于轻视和侮辱,因此无论多狼狈,都要昂着自己的头颅,绝不能将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外,让别人看轻自己。
不管是被他人背后说闲话时,还是被何雨申压在床上时,亦或是面对来自学校责问时,她都竖了一道钢铁城墙,抵挡了一切来自外界的攻击。
然而那道墙,在这一刻突然悄无声息地崩塌了。
她并不是擅长宣泄自己情绪的人,于是只是咬着嘴唇,握着拳头,静静地在毛巾的遮掩下,流下了眼泪。
林城的公寓和鹿眠的是两个极端。明明看上去不修边幅,男人的房间却意外的非常整洁而有生气。
在数次忙音之后,林城放弃了继续拨打房东的电话,转而在衣柜里翻找起来。
“这是新的毛巾,还有这件衣服和裤子我没有怎么穿过,你不介意的话就洗完澡后先凑合着穿着吧,浴室里有个洗衣筐,脏的衣服先放进篮子里,我待会拿去洗衣房洗。”
将手上的东西一股脑地塞到了虽然进了房内却站在玄关处迟迟不肯踏入卧房领域的鹿眠,林城将她推进了一旁的浴室里。
很快,水声响起。
林城回到了卧室,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本想点上一根烟,再三犹豫后还是将烟盒放回了抽屉里。
他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只是看见少女被雨濡湿的模样时,莫名有些心软。
怎么说,放着那样一个女孩在雨中一个人呆着,太危险了。
不过,对于他而言,带回来才更麻烦……
自己这是在干什么呢?
思绪正神游着,浴室里的水声忽然停止了。林城猜想鹿眠大概是洗好了,结果紧接着又传来一道沉闷的撞击声,以及女孩的闷哼。
林城疾步走到浴室前,敲了敲门:“怎么了?”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两下。
“我可以进去吗?”他低声问。
在他准备若是还没有回音就直接突入的时候,里面传来了鹿眠微弱的回答:“可以。”
林城松了口气,推门而入。
不大的浴室内被水雾溢满,一片模糊中,穿着他上衣的少女跪坐在地,依靠在墙上。
在他身上刚好的上衣,在女孩身上就跟一条过于宽松的连衣裙一样。过大的领口露出半个圆润的肩膀,她的皮肤白得过分,又因为刚洗过澡的缘故,浑身泛着淡淡的红粉。濡湿的头发贴着她小巧的脸庞,顺着脖子,蜿蜒进了领口内。
她还没来得及穿上他给的裤子,那双凝脂般修长的双腿也暴露在空气中,不过于她而言过长的衣服足以遮住她的臀部,直至大腿中部。
而当事人对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一副怎样的光景一无所知,茫然而无助地看着他。
“刚刚有点头晕,不小心滑了一跤。”鹿眠指了指自己的脚腕,”好像崴到了,站不起来。”
所以说,将她带回来,对于他而言实在是太危险了。
真是麻烦啊,一个老大不小的男人将一个含苞欲放的女孩带回家这种事情,以后再也不要做了。
虽然心中是那么想着,林城还是老老实实走上前,躬下身。
女孩卸下了最初的防备后,对于他展露的是一种全然信任的姿态,在他伸出手后,配合地将重心倾倒在了他的怀里。
林城将手伸下她的膝下时有些犹豫,不动声色地将那件上衣往下方扯了扯,然后一口气将她从地上捞了起来。
轻得跟没有似的,女孩子是那么柔软的动物吗?
林城将她带回卧室,放到床上后,立刻松开了手,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
“你是太久没吃东西,低血糖,才会洗个澡就头晕。”他别开目光,控制自己不去打量鹿眠现在的模样,“休息一会吧,我给你煮点东西吃,有什么忌口么?”
“没有。”鹿眠摇头,她的注意力放在自己空荡的下身上,别扭地在床上换了个姿势。
林城余光瞥见了她的小动作,脑里浮现了一个糟糕的猜想。他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嗓子,“你先躺进被子里吧。”
“嗯。”鹿眠没有像之前那样推脱了,老实顺从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跟一只仓鼠一样,在被子里打了个转,又将头探了出来。
林城已经在开放式厨房的案台上开始忙碌了。
不大的室内,一时之间只剩下了他的切菜声。
鹿眠看着男人宽厚的背影,像是喃喃自语般地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询问:“为什么?”
没想到那么微小的声音也被林城捕捉到了。男人没有转身,只是将手中切好的韭菜放到一旁,转而开始搅拌起了蛋液,回应道:“你是指什么?”
筷子搅打鸡蛋的声音十分有规律,就跟白噪音似的,让缩在被子里鹿眠困倦起来:“为什么要帮我?”
“打个比方,如果你在路边看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也会忍不住想要喂它一点东西吧?”
“所以,”尽管眼皮已经开始抗议了,鹿眠依然目不转睛凝望着林城,“我是野猫吗?”
“不,我说了,只是一个比方,”林城没有看她,将蛋液倒入米粥中,垂眸专注地搅拌着锅内,“你是人,只是不太走运,遇上了一些难事,别多想了,偶尔接受一下来自别人的善意吧。”
鹿眠闭上了眼,轻声道:“林先生真是……好人。”
林城没有接话。
“啪”的一声,他关灭了灶火。
“也不是什么猫都会想要喂的。”
林城转过了身,但是回应他的只有鹿眠睡着后绵长的呼吸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