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教堂过夜（上）
黑夜笼罩着城镇，时至半夜，街道上的火光终于渐渐稀少，行人也各自回家了，今天离玛尔公国的复生节还有四天的时日，还不是让他们最热烈庆祝的时候，所以每个人都想养精蓄锐。chunmeiwx
圣马丁教堂的后院里亮着火光。
阿力躺在大厅里的一张睡袋上，睁着眼，望着满是精致花纹的天花板，并未睡着。
他没有感到很困倦，而且心里一直在回忆着今天发生的种种遭遇，心情很是复杂。
借着壁炉的火光，阿力看见九尾的背影在火光中若隐若现。
九尾一直坐在壁炉边上，没有休息，而是望着壁炉里的火焰，一语不发，似乎也有心事。
皓月明火，大厅里明亮得如同蓝月碧海，十分美丽，已睡的人睡得愈发深沉，未睡的人望着天花板，愈发不想睡去。
阿力闲来无事，便从床上躺起来，打算和大厅里的九尾说说话，解闷。
他静静地走去，踩在老旧的木地板上，吱呀作响。
阿力尴尬一笑，来到温暖的壁炉边上，坐下，伸出手开始烤火。
他的双手感受着来自火焰的温热，壁炉里的柴薪燃烧正旺，金黄色的火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美丽，柴堆燃烧所产生的焦木味道飘荡在空中，进入阿力的口鼻，阿力一时间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金黄色的麦田之中，很是安心。
柴火噼啪作响，阿力缓缓回过神来，目光渐渐望向身旁也在一同烤火的九尾，说道：“你不休息吗？”
九尾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自己的尾巴，平静地看着柴火上的火苗。
他的尾巴很多，也很柔软，九条长尾盘绕在他的下半身时，看起来如同盖着一层极为温暖的毛绒被褥，光是从远处看着就让人感觉很羡慕。
听见阿力的说话声，九尾眨了眨眼，仍然望着燃烧的柴火，说道：“可能是因为我在血色深渊待得太久的缘故，我的脑子现在还很清醒，用不着睡觉。”
阿力说道：“这样的话，我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你。”
九尾撇向阿力，平静的表情依然不变，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阿力按着自己的膝盖，盘腿而坐，问道：“你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大秘宝吗？”
九尾说道：“你是说大秘宝传说吗？”
阿力点头。
九尾有些不解，反问道：“你现在不就是在帮灵一寻找大秘宝嘛，为什么还要问这件事？”
“我有点困惑的心事，”
阿力回想在诺德王国的时候，蛇人斯坦因告诉他的那些事情，说道：
“据我所知，大秘宝的传说自问世以来，已经过了三百年的时间，按道理说，这么长的时间，总会有够强的家伙，凑齐那四个古代遗迹的金币，打开大秘宝的遗迹大门，实现他们的愿望。可是现实却不是这样，整整三百年了，世界上根本没有人曾找到大秘宝，连有人找到的消息也没有，这难道不是一个很诡异的现象吗？”
听了阿力的一番话，九尾沉默不语，神情变得有点呆呆地，好像大脑待机了。
阿力观察着九尾的神情，渐渐明白，九尾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寻找传说中的大秘宝，这个念头应该不曾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九尾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低头抚摸自己大腿上的尾巴毛，细心地将毛发理顺。他一边梳毛一边说道：“我不去找大秘宝，那是因为我不相信大秘宝的传说是真的。”
阿力顿了顿，问道：“为什么你觉得这个传说是假的？”
“我是一个务实的人，那些街坊酒市里口口相传的传说，无非是酒鬼相互赌气时所用的口头武器，没有人会愚蠢到放弃自己现在的生活，四处奔波，冒着被魔物咬死的风险去寻找那个三百年都不曾出现的大秘宝。”
他用手托着下巴，呆呆地望着壁炉内跳动的火苗，说道：“况且，我也不喜欢出远门。”
阿力眉眼微垂，略感失落，说道：“那我应该把这件事告诉灵一，劝她放弃”
“按她的性格，她应该听不进别人的想法。”
九尾摇摇头，微嘲说道：“她以前跟我打过一次架，就因为我长得像魔物，就气势汹汹地拿着剑来砍我，任凭我怎么辩解都没用，她啥都不听，简直不可理喻。”
阿力听后，有些无奈，说道：“我知道灵一有一点点倔强，不过总得有人劝她放弃吧。”
九尾也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道：“你如果想试试，那也可以，我不会作任何阻拦。”
阿力点点头，沉默思考着什么。
一时间，没有了交谈声，周围很是安静，壁炉内的火光比之前黯淡了一点，柴薪噼啪作响，似乎在渴求着食物。
九尾缓缓起身，从墙角拿起一捆干柴，拆出一根较粗的木枝，丢入壁炉中。
壁炉的温度又升高了。
阿力看着九尾往里加柴火，口中继续说道：“九尾，我听灵一说过，你是被什么人封印在血色深渊，度过了五年的时间”
“对。”
九尾简单回应后，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坐下，地板上传来温热的余温。
阿力略感好奇，转头问道：“你明明那么强，怎么还会有人可以封印的了你？”
九尾看了他一眼，说道：“一般情况下，我的确很强，只不过当时我被人设计陷害，没来得及防备，才会中招。”
“谁陷害你？”
九尾一时语塞，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不需要知道，对你没有好处。”
阿力沉默片刻，觉得九尾似乎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便没有多问。
不过阿力仍然想跟九尾说点什么，他对这个世界的许多事情一直不是很不了解，而九尾有着强大的实力，对这个世界的认识肯定极为透彻，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对现在懵懂的阿力有着精妙的好处。
而最令阿力想要跟九尾交谈，寻求答案的原因是，九尾有着魔物的外表，却能够像人类一样进行思考，这跟阿力过去变成魔物时的种种经历，隐隐有着相似之处，或许他能从九尾的话语里找到运用自己能力的方法。
阿力扭头看了一眼身后，见灵一和莫西娅睡得深沉。
微红的火光照在她们的脸蛋上，随着她们的呼吸上下起伏，那是活着的迹象。
阿力眉眼微沉，一股莫名的自责感涌上心头。
他自言自语道：“我跟着灵一四处旅行，已经快三个月了，在这段时间，我一直很想保护灵一，至少能帮上点什么忙，但是现在我才渐渐明白，我根本帮不了灵一什么”
“每当我变成魔物的时候，我的记忆总是模糊不清，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该干什么。我真害怕会有一天，我从魔物的状态清醒过来，会看见灵一和莫西娅躺倒在地，满身鲜血的样子，那种画面，肯定会把我逼疯的”
九尾听着耳旁传来的话语，平静回应道：“阿力，你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阿力看向九尾，说道：“九尾，我想变强，我想让自己变得有用。”
九尾听后，侧头望向别处，火光在他的脸上泛起金色光晕。
“你想保护你的朋友，就此来看，出发点是好的，可是我并不能教你什么。”
阿力不解说道：“为什么？”
“因为我的力量是靠我的这副身体才能发挥作用的，换作是你，想要调用火焰的力量并不可能。”
阿力听后，眉眼微沉，略感灰心，说道：“难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比如战斗的技巧，或者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拳法？”
九尾淡淡说道：“你没有必要一定学我。”
他制止了阿力的胡思乱想，认真解释道，“之前，我在遗迹里听灵一说过，她说你的能力很特别，似乎是不死之身，而且每过一次死亡，你就可以变成一个魔物的身躯，与敌人缠斗。”
“这种战斗方式确实有点不可思议，让我想起了一个有着超强分裂能力的史莱姆，靠着它坚强不屈的毅力不断分裂，产生了上亿个个体，最终挤爆了榨汁机的故事。”
“哈？”阿力翻白眼，懵逼地看着九尾。
“普鲁士·顿写的一本叫做《魔物的妙用》的书，上面记载了很多有趣的魔物，史莱姆就是其中之一。”
“我跟你认真说话呢，你扯这些奇怪的书进来干什么？”阿力懊恼说道。
九尾呵呵一笑，说道：“抱歉，我只是觉得，你跟我刚才讲的史莱姆有点像，因为你自身实力的强弱，不能只靠一条命来评判，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你自身的毅力，以及你想要保护伙伴的决心。”
“我的决心？”
“你想要保护灵一，这很好，但是你为什么要因此犹豫呢？”
阿力沉默不语。
“反正你又死不了，如果你能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那么世界上便没有人可以战胜你了。”
阿力挠挠头说道：“你说的倒是轻松，可是我经历过许多次生死轮回，我最清楚，死可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九尾听后，伸手重重拍了一下阿力的肩头，有些烦躁地说道：“就是你这种考虑太多的态度，才限制了你的成长，阿力。”
阿力沉默不语，觉得九尾说的话太没道理。死亡所带来的痛苦可不是随随便便擦破点皮这么简单，只要是痛，人就会有感觉，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就算有人可以把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那也只有一次而已，而自己却要承受千千万万次，试问谁可以忍受？
阿力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他觉得争论这件事没有任何意义，他现在还是想问问九尾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可以让自己变强。
“九尾大哥，您能不能说点我不知道的事啊。”
“比如？”
“比如我的能力，在这个世界上很稀有吗？”
壁炉火光渐弱，柴火将尽，大厅内稍稍变得昏暗了一点。
九尾看向身旁另一侧，伸手捡起柴堆里的一根短硬木，将其丢入火堆中。
新添柴火，壁炉内的火光再次明亮起来。
九尾说道：“你的能力很特别，我估计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和你能力相同的人了。”
“是这样吗”阿力低声说道，脸上略显失落。
九尾瞥向阿力，很快看出了阿力的小心思，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缓缓伸出双手，放在温暖的壁炉面前，目光平静如湖面，像一位世外高人一般望着跃动的火苗，说道：“阿力，你可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亚人种？”
阿力听后，目光呆滞地望着他，说道：“亚人种？我不知道”
“已被世人所知的，就有近百种，类似于蛇人，狼人，妖狐，兽人，鱼人，蜥蜴人，各种拥有其他动物特征的亚人种，这些亚人种的存在早在几百年前就被记录在玛尔公国城堡里的藏书之中。”
九尾轻叹一口气，折断几根细柴丢入火堆之中，继续说道：
“我曾经有机会阅读这些书籍，只可惜当时的我只看了十分之一，便遭遇了封印之祸，在血色深渊受困了五年之久。”
“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特殊的亚人种族，他们是魔物的近亲，他们的出现，让世界上的其他任何种族都非常的排斥他们。”
“这个特殊的种族叫做魔族。”
阿力一惊，说道：“魔族？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族类，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
九尾眉眼微沉，低声说道：“确实，你如果听说过也不意外，毕竟这个种族在五年前名气不小，差一点就称霸整片坦丁大陆，现在魔族这两个字基本只会出现在图书馆的历史书上。”
“为什么？”
“因为魔族已经灭绝了？”
“灭绝了？”
阿力注视着九尾，略感惊讶地问道：“为什么魔族会被灭绝？”
九尾说道：“因为他们有着其他种族所不具有的强大能力，魔族在每一个月圆之夜，夜光布满大地之时，他们就会变成魔物的样子，获得与魔物相同的强大力量。”
“这种能力如果运用在战争中，将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武器，也正因为魔族有着这份不寻常的力量，五大王国的民众一直对魔族有着很极端的偏见，所有人都觉得魔族就是异类，认为魔族也是魔物的一员，他们的存在会给自己和平的生活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有些人想过要驱逐魔族，有些人想过要把魔族赶尽杀绝，然而这些人叫嚣到最后也只是耍耍嘴皮子，不敢做，不敢为。因为他们知道与魔族交战会让他们输的很惨。”
“魔族在坦丁大陆上有百万之众，他们栖居于大陆西北的万里荒林之中，魔族的每个战士都拥有满月变化魔物的能力，而且身强力壮，晓勇善战，群居而立，时常追猎荒林里的魔物为生，足以可见他们力量的恐怖。”
阿力挠头问道：“说了这么多，那到底为什么魔族会灭绝啊？”
九尾顿了顿，有些迟疑地说道：“因为几年前的一场战争，致使魔族被灭绝了。”
阿力更加疑惑了，又问道：“你不是说魔族很强嘛，怎么还会被人灭绝了？”
九尾纠正说道：“这不是人类发起的战争，是魔族发起的。”
“就像人类十分厌恶强大的魔族一样，魔族也十分厌恶狡猾的人类，只不过魔族更善于用实际行动表明立场。在一日满月之时，魔族将领率领千兵，奇袭了位于大陆北边的切尔克斯科国的领土，由此引发了一场长达三年的战争。”
“至于为什么魔族会输了”
九尾扭头看向身后，目光落在昏睡中的灵一身上。
“灵一应该比我更清楚。”
“灵一？”
阿力顺着九尾的目光看去，脸上的表情仍然像一窍不通的学生一般木讷。
“我还是不明白，九尾，魔族的战争怎么又会和灵一有关系？你直接把话说清楚一点好不好？”
九尾平静说道：“我正要说呢。”
“魔族首先是跟大陆北边的切尔克斯科国进行交战，战争持续了仅半年时间，切尔克斯科的军力不敌魔族大军，大败而逃，魔族大军很快便占领了切尔克斯科国的领土。”
“占领了切尔克斯科国之后，魔族的部队并未在战斗中伤亡太多，仍然兵力强盛，士气高涨，而且在占领了切尔克斯科之后，其丰沃的土地让魔族行军的后备粮草也得到了保障，魔族似乎在此尝到了无法抗拒的甜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于是，魔族首领亲自率领大军，继续向南压境，意图攻打位于大陆西南方的另一个王国——太阳王国。”
阿力一惊，说道：“太阳王国？我记得灵一原本就是太阳王国的女皇。”
九尾点头说道：“是的，灵一在谋略上十分机灵，她早就料到魔族会攻打太阳王国，因此她提早向其他王国寻求援军，以求共同抗敌。”
“当时我还是玛尔公国的骑士长，因此知道这件事情。当时我和其他大国的几支部队去往太阳王国，帮助太阳王国抵抗魔族。”
“我在太阳王国待了两年，也跟魔族斗争了两年，当中经历过无数血淋淋的战役，不过最后还是挺过来了。”
“在这艰苦的两年里，我一直在关注着灵一，她作为一城之主，在大敌当前之际，仍然表现得毫无惧色，这一点确实令我有些佩服。不过这并不是我关注的重点，更令我感到佩服的是，她竟能够凭借自己国家的几万军队，多次击退魔族百万大军势如潮涌般的攻势，而她只是用了一些所谓的兵法，这一点更令我感到意外。”
“最终，在一次战斗中，灵一杀死了魔族首领，终结了魔族大军无休止的攻势，魔族大军颓败而回。”
“其后，切尔克斯科国的残党与帝国军队联合组成反魔族军，趁着太阳王国击退魔族大军的时候，在其后围剿魔族剩余的一些族人，一个活口也不留，以至于把魔族整个灭族了。”
九尾停顿了一会，望着壁炉内的火焰，沉声说道：“虽然魔族会被灭族是他们挑起战争在先，咎由自取，不过反魔族军的做法在我眼里还是有些过于残忍。唉，果然人内心的仇恨才是真正的魔物。”
言毕，九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脸上略显戚容，似乎是在惋惜那些死去的魔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