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懒得再去想借口的宝玉干脆把这事应下了，只是说他比较讲究，习惯了弹自己的那架琴，请老祖宗和姐妹们移步，一起去他院子里玩。
这点怪癖大家还是能包容的，当即有人备了轿，晃晃悠悠地拉着一众主子拐去正院。
老夫人亲临，王夫人并赵姨娘那边也收到了消息，急急地准备起来。等宝玉他们下轿的时候，发现正院的一屋子主子，除了去工部打卡的老爷，竟全部到场了，包括他许久未曾撞上的贾环。
再次见到他，宝玉有一瞬间的恍神。
不知是不是宝玉的错觉，他觉得这段时日以来，环哥儿本就瘦削的骨架越发凸显，脸上肉也少了，凸出他高高的颧骨，眉眼间似乎也带上来几分戾气。
宝玉不合时宜地想：也不知道这家学是个怎样的地方，难道还能打架斗殴？
他也就想了一会，便又回过神来。看在场有这么多人，他的脸有些僵。
他难倒要丢脸丢到天边去吗？
下意识地，他找上老祖宗。被他缠上后，贾母垂眸望了他一眼，凭着阅历猜出来他可能在别扭。
“行了，老二媳妇跟着我们走一趟，别的都散了吧。”
这个别的里面，自然也包括赵姨娘。她正扶着自己新扎好的发髻，听见贾母这么说，高兴的神色一下淡了下来。
这身行头白收拾了。
她心里头唾弃一声，勉强压制住升腾起的怒气，脸上重又堆出笑，推着贾环上前几步。
“环儿和他的兄长差不多大，就让他一起陪着姐妹们玩一会罢。”
她这么说，心里本有较大的把握。孰料贾母扭头看了他们一眼，便神色冷淡地又扭回来，嘴里说：“环哥儿都上学了，还是学业要紧，用不着来这儿耗费时间，还是回去看书吧。”
赵姨娘接连碰了壁，又不敢当着贾母的面表示出不满。即使心里恨到扭曲，她也只能咬牙强忍着，不甘不愿地扯着贾环往回走。
贾环被她扯得腕骨生疼，忍不住嘶了一声，脸皱成一团，吃痛地想扯回自己的手。
赵姨娘一心只顾着早点离开这个伤心地，哪里注意得到他的情况。后来注意到了
，也觉得没什么，甚至恼怒地甩开他的手，一个人进了里屋，怨气极大地捶枕头去了。
门里门外像是两个世界，贾环原本在揉手腕，听着屋里传来的闷声，动作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
赵姨娘：“你在门口杵着做什么？还嫌我们不够丢脸吗？还不快给我把门合上！”
贾环：“……嗯。”
他没立即动手，而是等了一会，果不其然，又听见母亲在里面念叨自己没用。也是，他要是有用，老太太怎么会看都不看他一眼。
贾环讽刺地扯了下嘴角。
他要朝院中看了一眼，最后抬起冰冷的手，慢慢搭在门窗上。
门外的光景渐渐被合上，他站在阴影中，还是忍不住缓缓地、神情复杂地朝他那个受众人吹捧的兄长看去。
他这一眼极为隐秘，在场的人注意力都在宝玉身上，根本没人注意到他。可他不知道，现场还藏了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小八。
小八现场转播：“……他瞪你。”
这下宝玉没有上次那么乐观，他在原地僵了一会，半响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说也是曾经上了心的人，现如今弄成这样，他心底也莫名难受起来。
无关人士退场后，队伍再次行进。宝玉只说自己要弹琴，忽悠得一众人等跟着他往里走。
院子里，茗烟正愁得不行。他也接到了消息，说是老夫人要来，让他准备一下。可二爷交代了让他不准进屋，而且这屋里头，还有一个人不知道犯了什么毛病，进去了就没出来呢。
茗烟从库房里翻出茶叶泡好清茶，再加上锄药他们从小厨房那边拿来的几碟糕点，勉强可以招待人。再之后，他就和锄药几个面面相觑，干愣在院子里等人。
屋里的动静一直没消停过，能听见李嬷嬷或轻或重的脚步声，偶尔还能听见她低低的痴笑声。听得院子里的茗烟等人毛骨悚然，不知不觉就挪到了树边。
宝玉带人过来的时候，他们几人都快撑不住了。见了宝玉如同见了救星般凑过来，先给几位主子见了礼，然后一连串儿跟在宝玉后面，茗烟还要死了般扯上宝玉的袖子。
宝玉：“……松手。”
他积威甚久，也不知道茗烟平时都在脑补什么，他这么一说
，他直接就松了手，委委屈屈地跟在他身后。
连带着锄药几个也是。
宝玉怀疑他这几个小厮都被茗烟给带歪了。他实在不习惯这么多人亦步亦趋地跟着他，只好停下步子，对几人说：“你们该做什么便做什么，不用杵在这儿。”
听他这么一说，锄药几人如蒙大赦，连忙找借口溜了。
茗烟想溜又不敢溜，本来平时就是他陪在二爷身边，这时候溜了，挺不是个东西的。当着贾母的面溜得一干二净，更是别想活了。
他鼓起勇气，像平常那般快步走到前面推开门，宝玉紧跟其后，用脚看似无意地踢开一块石头，和他一起站在门口。
屋门大开，里面
的景象都毫无保留地出现在众人眼前。
李嬷嬷原本还在踱步，不知何时安然坐到了上首。她坐着柔软的褥子，怀里抱着一个纯银半镂空雕花宝瓶，手轻轻抚摸着瓶身，脸上一派陶醉。这也就算了，桌上还有她啃了一半的糕点、凌乱的茶杯、一些宝玉小时候用过的玉冠抹额之类的小玩意。
门外的光亮刺激到了李嬷嬷，她眯起眼朝门外望，人似乎清醒了一点。下意识抱紧怀中花瓶，警惕道：“谁？”
贾母惊疑不定，她看了看屋内的情景，突然冷下脸。府里年轻的下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么生气的模样，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来人，给我把这个疯婆子拉出去。”贾母颤抖着说完，府里人应声而动，几个婆子当即撸起袖子冲了过去，二话不说把人架了起来。
李嬷嬷依旧抱着瓶子，脸上有些惊慌：“大胆，你们在我家做什么？当心我去衙门报官，把你们都抓起来！”
贾府众人：“……”
贾母更气了，连声道：“疯了，疯了！”
王夫人脸色也很难看，特别是看到宝玉站在窗户边，一副茫然无错的样子，更是心疼。
“还不把这个疯婆子架到柴房去。”
主子气成这样，在场的丫鬟婆子都不敢吭声，抢了李嬷嬷怀里的东西就架着她往外走。李嬷嬷失去宝贝，放声痛哭：“造孽啊，那是我儿子孝敬我的东西，就这么被你们这群强盗给抢了去！”
这话算是触到王夫人的逆鳞了，她气得脸色通红，当即就
命人赏了李嬷嬷两巴掌，痛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这里为非作歹，当起主子来了？”
李嬷嬷被抽得两耳发昏，再睁眼时，模模糊糊认出眼前的人：“太太？”
旁边的婆子是再不敢让她开口了，连忙抽出条厚帕子堵住她的嘴。李嬷嬷支支吾吾一阵，留着眼泪被人给拉下去了。
她怎么也想不通她今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只是想偷偷拿一两件东西走，结果看了半天舍不得放弃另外几样。这也就算了，怎么后来迷迷糊糊感觉自己走了很远，还以为自己走到了家，现在两腿都是酸胀的呢。
可脸上的刺痛又在提醒着她，李嬷嬷悔得肠子都断了。她今日怎么跟猪油蒙了心一样，难不成真的是偷拿了太多东西，遭报应了？
一时她又悔又怕。
正院内，一行人依旧立在院中。贾母气了一会，想起宝玉还在一边，也不知道吓到没有。她把宝玉唤到跟前，上下打量了一会，眼眶有些泛红。
“我苦命的玉儿，只怕还没反应过来呢。”
宝玉原本干愣在一边，听了这话想解释：“我反应过来了，那些东西……”
还是我放的呢。
他没来得及说完就被贾母打断了，贾母摸着他的头，长叹了一口气：“是老祖宗识人不清，你放心，我等会就给你再找一个规矩的嬷嬷来。”
宝玉原本还一脸无奈地听着，这下安静不下去了，忙开口道：“老祖宗，孙儿用不着什么嬷嬷，我有什么事自会去寻你们。多一个嬷嬷，若是识趣的还好，要碰上一个多事的，或者爱阴奉阳违的，岂不是给我寻不自在。”
他见贾母还有些犹豫，干脆转换策略，拉住贾母的手臂，用她绝对抵抗不了的语气可怜巴巴地说：“老祖宗，你就答应我吧，我真的不想再看见什么嬷嬷了，你也省心省力，少费些功夫。”
贾母本来想说这不符合规矩，后来转念一想，宝玉身边连丫鬟都没有，这规矩早就形同虚设了。他如今又被奶嬷嬷伤了心，对这事多有抵触，强行给他塞个人，只怕会急出他的痴病来。
她心里有了顾虑，天平就慢慢地偏向了另一方。
贾母拍拍宝玉的手，也不说什么找教管嬷嬷的话
了，哄道：“我费什么心，不过是说一句话吩咐下去。既然你不想要，那便算了。”
小心思得逞的宝玉开心地眯起眼。
经过这一出，大家也没什么听曲儿的心情了。一行人在王夫人屋里逗留了一会，贾母就带着人会自己院里去了。宝玉回到重新收拾过一遍的屋中，继续今日的课业。才将学了一篇文章，茗烟忽然急匆匆地进来，极没眼色地打断：“二爷，琏二奶奶来了。”
“二嫂子？”
宝玉愣了愣，还没等他想明白怎么一回事，王熙凤就风风火火地出现在门口，一进来便诉苦：“宝兄弟啊，你今儿可把我害惨了。”
“你那嬷嬷怎么说也是府里的老人，又伺候过你。我真的是从轻了处罚不是，从重了处罚也不是。她拿了你的东西，我也要去给你找回来。好不容易抄完家，还要去太太和老祖宗那儿挨念叨。今天的事也就算了，是我平日里没仔细着。可老祖宗还怨我当初帮你说话，这可把我为难死了，费了好些功夫才脱身呢！”
好惨……
宝玉听得都有些同情她了，听完最后一句，更是生出不少愧疚。
“嫂子辛苦了，为我的事累成这样。”
王熙凤道：“可不是。”
又说：“我回头还要去其他妹妹屋里查查。为了这事，老祖宗是狠了心了，定要把府里那些成了精的老狐狸都揪
出来，这还有得忙呢！”
她说完这一长串，偷偷拿眼睛去瞧宝玉，见宝玉还没反应过来，拖长了调子叹道：“也不知道要累到什么时辰。”
她刻意强调了那个累字，就差没明示了。
宝玉后知后觉，在心里问小八：“二嫂嫂是专门来找我的？”
小八：“估计是想从你这儿要些好处。”
王熙凤揉了揉酸疼的肩膀，心想宝兄弟要是再不上道，她就豁出这张脸不要直接要了。
好在宝玉没有迟钝到那份上，见王熙凤肩膀实在难受得厉害，他干脆上前一步，两手放在她脖颈处，仗着自己年纪小，还么那么多顾忌，直接动手按摩。
“二嫂嫂，我给你做一会推拿。”
他前些日子跟着老师学了几招，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王熙凤正想说不用浪费时间，直接把上次的药
丸给她就好，颈后跟的位置就倏地一阵酸麻，她舒服得骨头都酥了，哪里还记得先前所想，光顾着指挥宝玉给她按摩了。
宝玉近些日子练功练得手指细长了些，力气见长，却被他控制得极好。在王熙凤肩膀上捏锤敲打的时候，让她感觉自己的肩膀就是一根琴弦，之前一直紧绷着，现在慢慢放松下来，调整到一个令人舒适的状态。
王熙凤不由叹息：“宝兄弟，你那琴要是一直练下去，一定会成为一个大家。”
她说到这儿想扭过头，被宝玉轻柔却坚定地拨回去后也不放弃。
“你需不需要老师，我让人去帮你找，定能帮你请一个名家回来。”
宝玉动作一顿，没一会儿又恢复正常，如往常那般掩饰道：“我先自个琢磨着吧。”
王熙凤闻言极其感慨：“这些都是你自己一个人琢磨出来的？”
她原先只道宝玉聪明，现在看来，只怕是天赋惊人，多智近妖了。
看来她要和宝兄弟搞好关系才是，这搞不好，就是一个称王称相的人物。将来她作为嫂嫂，沾着点关系，说出去也风光。：，，，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