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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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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医院已经验过了,菜里没毒,就是皇上自个儿闻不得猴脑汤这味儿。”

    “他脾胃弱,昨儿回来上吐下泻折腾了一晚上,今天早起连口水都还没喝呢。”太监小梳子一边引着若桐往养心殿前去,一边哽咽道。

    若桐不由奇道:“你哭什么?”

    小梳子忙卷起袖子抹了抹泪:“奴才……皇上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好,多吃一点就不消化,少吃一点就胃疼,疼得觉也睡不着。奴才头上有个大哥也是这样,少年时候落下的病,一辈子都要受折磨。”

    若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加快脚步,进门福身道:“皇上吉祥。”

    载湉刚起身,正端着个比脑袋还大的药碗喝苦药汁子,见了她更是抱怨话脱口而出:“吉祥,吉祥个屁!”

    “嗯?吉祥个什么?”

    若桐拾衣上前披在他肩上,半是调笑半是警告地说:“这是上书房哪位师傅教的规矩呀?”

    载湉自知理亏,哼了一声,定定地望着窗外,平静地说:“早晚有一天朕得死在她们叶赫那拉家的女人手上。”

    若桐不由一惊。

    皇后听信“吃了猴脑生下来的孩子聪明”的传言,实在是一步烂得不能再烂、蠢得害人害己的烂棋。太后在前朝压着他的雄心壮志,皇后就在后宫逼着他生孩子,二者相加,没有哪一个男人可以忍受这种关在笼子里的种马似的对待,难怪他会说出这么惊心动魄的话。

    “生气就到校场上打打拳,到景山上跑两圈,生闷气伤身子。”若桐不可抑制地想到清东陵里那具污浊残损的骸骨,一时间心跳如雷,不知该怎么安慰他才好,只好安静地来回抚摸他的脊背。

    说来也是奇怪,载湉明明是个心软得很的人。他少年离家,不识父母音容,对醇王府旧人一向礼遇有加,偏偏跟表姐静芬怎么都合不来。

    不,也不是完全合不来。前世醇王福晋离世的时候,皇后伤心过度大病一场,载湉分明也对她流露出同病相怜之情,但是每次他一心软,皇后就必然闹出些“猴脑汤”之类不大不小的乱子,气得载湉跳脚。久而久之,两人的关系就越发疏远。

    这简直就像……有人故意在挑拨他和皇后的关系!

    是谁这般手眼通天,竟然敢在慈禧眼皮子底下搞这种小动作?

    若桐被自己的推断震惊,心内砰砰直跳,忍不住问:“说来也真是奇怪,您不从来不吃内脏荤腥,御膳房的人见皇后准备猴脑汤,竟然没有提醒她么?”

    “啧,”载湉提起这事就一肚子火,“那班厨子是武汉巡抚举荐进京的,入宫才半个月,尚未摸清主子喜好。偏偏他们最擅长做汤膳,就被皇后这只瞎猫选上了。”

    “那猴脑汤的方子呢?宫里汤膳的药方都是要经过太医审核的,太医院也没告诉皇后么?”

    是呀,太医院做什么去了?载湉神色一肃,叫来杨万河命他去太医院盘问。

    结果杨万河哭笑不得地回来:“那日恰好是太医院最老的姜副掌院值班,他耳朵背,也没听清是给万岁爷的,还以为是皇后自己爱吃猴脑汤呢。”

    这么巧,一个老太医,一个新厨子,全让皇后给碰上了?

    载湉和若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凝重。

    半个时辰后,漱芳斋。

    紫檀双人榻被摆在楼顶亭内,中间一张花梨海棠闹春方桌,桌上杯盘罗列。载湉和若桐分坐两侧,一个拿小竹筛子滤着茶杯里滚起来的茶叶沫子,一个拿银签子慢慢拨弄着小茶炉里的炭火。

    半晌,载湉道:“太医院、御膳房都是宫里重中之重的所在,能把手伸到这两个地方,这个人在宫里必定经营良久。”

    “而且他似乎并没有想害您,”若桐皱眉道,“猴脑汤怎么也吃不死人,那人更像是知道您讨厌这个东西,所以故意帮着隐瞒,由着皇后得罪您。”

    “皇后进宫才半年多,不太可能得罪什么大人物。”载湉挑眉一笑,“所以说,这个人是跟太后有仇。他不想下一任皇帝身上,仍旧流着叶赫那拉氏的血——这倒是跟朕的想法不谋而合啊。”

    “所以说,其实对方是友非敌?”

    载湉执壶倒茶,举杯道:“英雄所见略同。”

    若桐笑道:“那咱们便骑驴看账本——走着瞧?”

    “爱妃真是妙语连珠,干杯。”载湉大笑着饮尽杯中之茶,躺下来看月亮。

    今晚的月色极好,没有任何光污染的天空显得澄澈又辽阔,银霜沁玉一般的光辉洒在积雪的屋顶,给平日里漆金绘彩、艳丽辉煌的雕窗画屏蒙上一层别样清冷的面纱。

    载湉不由谈性大发,絮絮叨叨地给她讲老醇亲王府后院那几株苍翠的松柏、银安殿前雕着荷花的走水缸和奶过他的一个乳母叫王嬷嬷的。

    说当年醇亲王奕譞抱着他进宫请安,走到乾清门的偏门,忽然把他放了下来,说阿玛走不动了,湉儿自己走好不好。

    他答应了,结果刚走了两步,就听见四面八方响起洪亮的钟声,停在乾清宫屋脊上的乌鸦受到惊吓,嘎嘎叫着飞上被晚霞染红的天空,宫人们跪地痛哭,告诉他同治皇帝驾崩了。他不明白什么叫驾崩,就回过头去问醇亲王,结果却只看到

    一条空荡荡的西一长街。

    又说起慈禧的亲儿子、大了他十六岁的同治皇帝爱新觉罗载淳。

    这位同治爷是个嘻嘻哈哈不太正经的人物,他没有亲儿子亲兄弟,对载湉这个小堂弟非常喜欢,每次过节见了都是百般戏弄揉捏,最喜欢揪他的小辫子,还轻佻地叫他‘小湉儿’。

    载湉当时是敢怒不敢言(也不会言,毕竟才三岁),以至于他做了皇帝以后坚决要把寝宫搬到养心殿,打死不住同治住过的乾清宫。

    好在同治的皇后阿鲁特氏是一位温柔聪慧的女子。她总是及时雨一般赶到,温言细语地制止丈夫的鱼唇行为,救载湉于堂兄的魔爪之下。

    从此阿鲁特皇后聪明、善良、美丽的身影,就深深映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为他长大后成为一名忠实颜狗兼外貌协会会长,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若桐默默吐槽道。

    只可惜,这位孝武哲皇后是一位情深命薄的可怜女子——光绪登基才一个月,她便毅然绝食殉夫了。载湉虽然贵为九五之尊,却再也没有机会报答她的维护之情。若桐怀疑他有别于这个时代男人的细心体贴也是拜这份遗憾所赐,如此说来她也算是承惠于这位素未谋面的堂嫂了。

    又说起他的另一位母亲——咸丰的正妻、已经去世了的东太后慈安。

    宫里礼法森严,即便是亲生母子之间也没多少话可聊,大清的皇帝小时候都是嬷嬷太监带大的。载湉跟两位养母的情分都只限于每天早晚两次问安、说点“皇额娘吃了吗”之类没营养的话。可是慈禧、文武群臣乃至后世史官,都以为他跟慈安的关系很好。

    坐在他旁边的后世史官唐教授不由抬头奇道:“难道不是吗?我听说东太后去世的时候,您在灵前‘哀痛欲绝,不能行走’。”

    载湉老脸一红,轻咳一声道:“这是起居注的记载吧?你别把这八个字连起来理解呀。不能行走那是跪灵跪出来的——整整三十天,任谁跪下来都不能行走了。哀痛欲绝是没有的,哭倒是哭了两声,但那其实是因为一块饼。”

    “哈?”

    载湉就向她讲述了一个晚清上流社会特有的极其变态的养娃秘方——孩子肠胃娇嫩,吃了总不消化怎么办?睿智的内务府嬷嬷们有个祖传秘法,居然是:多饿饿,不给他吃饱就好了。

    于是晚晴宫廷王府里很多小格格小阿哥,竟然都给活活饿死了。

    载湉小时候也给饿得皮包骨头。慈安心软,看不得孩子遭罪,有一次就偷偷塞了块自己烤的榛果酥饼,让他躲在屋里吃了。

    因为这一饼之情,后来慈安暴病离世,载湉在葬礼上放声大哭,把慈禧和文武群臣都吓了一大跳,纷纷夸他“至纯至孝”、“有先贤之风”。

    其实他只是想到了那块酥饼——慈安答应过以后把制饼的方子传给他媳妇,结果还没等到他大婚对方就去世了。那么甜那么香那么可口的一块饼,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真叫人难过。

    若桐听了不禁扑哧一笑。

    “怎么,你觉得朕没出息?一看就是小时候没饿过肚子的人。”

    若桐摇头叹息:“我不是笑您没出息,我是笑您傻。”

    “母子之间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可供回忆?还不都是些柴米油盐、衣裳吃食的小事。太后心疼儿子,所以给您东西吃;您吃着香甜,所以怀念太后——这不就是母慈子孝吗?所以,您为什么会觉得自己跟东太后关系平平呢?”

    “是,是这样吗?”载湉不由一愣。月光落在眼睛里,忽然有点模糊。

    过去的十几年,他一直以为自己跟慈安不亲近,以为自己想念的是一块酥饼,而非一位母亲。

    以为自己不想住乾清宫的原因,是记恨同治活着的时候戏弄过他,而不是怀念这个没什么皇帝架子、笑起来贱贱的兄长。

    以为自己仍旧记得老醇亲王府的一花一木,是他聪明记性好的缘故,而不是因为他一直一直想回家。

    如果没有这些以为,他就不得不面临惨淡的现实——慈安也好,醇亲王也罢,他记挂的所有亲人,都已经深埋黄土之下了。

    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

    这话不仅适用于寻常老百姓,皇帝同样不能免俗。因为乱世的特点就是变数太多、朝不保夕。今日是温香软玉,也许明日便是枯骨一具。今宵骨肉团圆,欢声笑语;明朝就黄土陇头,迎风涕泣。

    他长到如今只活了一十七年,却送走了太多亲人,见识了太多动荡,面临着太多未知,预感了太多不祥。眼前是虎狼,身后是豺豹。每天都很努力地想让自己快乐起来,却夜夜被离奇的噩梦惊醒。

    “呐,作为交换我也告诉您我小时候的事好了。”若桐见他端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故意揉揉他的脑袋,讲起连自己都觉得模糊的童年往事来。

    他他拉家在北京的老宅子里有棵梧桐,是她太爷爷在乾隆朝的时候种下的,她出生那年刚好百年树龄,仍旧枝繁叶茂。家人便给她起名叫若桐,希望借其富贵长寿的意头。

    讲她八岁离京,随伯父到广州上任,一路见的山东的山,江南的水,庐州的月亮……广东人管“什么”叫“咩”,她对这座城市的第一印象就是到处咩咩咩,怪道叫羊

    城呢。

    又说起她们家在城里的官邸比邻西班牙国的一个商会,洋人把七天称为一个星期,西班牙人又喜欢跳舞,每到星期六的晚上,隔壁就会传来西洋击打乐器劲爆热烈、极富节奏感的声音。顺着门缝往外望去,总是可以看见穿蕾丝舞裙的西洋女人一手挽着男伴,一手优雅地提着裙角从她家门口路过。

    她带着小丫鬟们,裁了雪白的新绢裹在小腿上踮起脚尖走路,幻想自己也拥有那样一双修长圆润、踩在水晶高低鞋中、被白蕾丝长袜包裹的小腿。

    讲起他们家有一次坐船出海游玩,不料船夫开错了方向,闯进了深圳河畔英租界的边缘,那时天边忽然出现一片灰蒙蒙的沙洲,上面隐隐可见桥梁、码头和电塔的轮廓,鳞次栉比的高楼像神话里的擎天之柱一般耸立在海天交接的地方。钢筋水泥的城市透露出一种超越这个时代的梦幻般的美感。

    伯父长善摸了摸她的头,告诉她那就是鸦片战争中被割让给英国的香港岛。

    载湉半躺在美人榻上,听她天南海北的闲聊,看着昏黄的烛光轻轻打在她莹润的脸颊上,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醇亲王活着的时候一直盼着他大婚娶亲。

    因为一桩合适的婚姻,可以弥补一个人生活中很多的遗憾。

    他他拉氏是户部侍郎长叙的老来女。她出生在一个地位不算尊崇、却正处于上升期的家族,自幼衣食无忧,受过良好教育,兴趣古怪爱好刁钻,拥有正常的家庭亲子关系,喜欢把动荡的时局看做一次挑战,而非一场注定的悲剧。

    她身上具备很多载湉向往却不可得的品质——健康聪慧,自信强势,见多识广,相信努力,也相信明天会更好。就像一阵温暖又鲜活的风,吹进了暮气沉沉的紫禁城。

    老天爷是公平的,虽然开局惨淡,但一生之中总会有那么几个人让你觉得“得之甚幸”。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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