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桂花
菜玲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
杨廷霁盛了一碗小锅米线，低头挑香菜。直到铜锅小碗里已经不见绿，才放到桑恬面前。
“晾一下再吃，烫。”
他声音温柔，体贴，让旁观的徐图直接啧啧。
“看看，人家廷霁就活该交到女朋友。”
“你好酸。”
杨廷霁不理兄弟们的调侃，径直起身，从包厢冰箱中取出一个草莓蛋糕。
“先吃这个。”
心形的草莓蛋糕，勾花细腻。
最底端还有一只憨态可掬的奶油熊。
一看就知道是为谁准备的。
徐图：“更酸了。”
林一年疑问道：“学妹今天生日吗？”
杨廷霁低头捻起蜡烛，垂落的碎发遮住他眉眼。只能听见温柔声线：
“不是生日就不能吃蛋糕了？”
——“呲啦。”
火光一跃，映亮了少女半边脸颊。
桑恬被光亮晃得一愣，反应过来后，凑近了些，檀口微张。
“哇。”
天上掉可爱小熊了。
杨廷霁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低声缓道：
“我知道我们恬恬一直想跟我朋友们见面，是我不好，临时爽约。”
“小熊蛋糕给你赔礼道歉。原谅我，好吗？”
桑恬翘起唇角，昨天那点没说出口的不满此刻被熨烫抚平，她道：“下不为例吧。”
杨廷霁笑着点头，附身在她耳边，轻道：
“今天可以许愿。”
桑恬对着跳跃的烛光，双手合十。
愿望在心底抽条生长。
她想起和杨廷霁的初见。
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少年年纪。
女生初潮之后的第一年，生理期还没规律。
那时母亲刚刚离世，没人教她这个。
她夏季校服染了颜色。正好是体育课，她被困在远离人群的台阶上，不知道该怎么挪动。
于是她插着耳机，抱臂坐着，装作看夕阳。
耳机里「阴天」一遍一遍的放，听得她眼睛都酸了。
朦胧的视线里，有什么东西滚到她脚边。
桑恬垂眸，她雪白的运动鞋被灰尘沾脏了一角。
远处，有人扬着声喊：“同学，帮忙捡下球呗”。
桑恬嫌弃地瞥了眼被弄脏的鞋，没理，继续望天。
“我靠，好拽。”
篮球场上的几个男生叉着腰感慨。
几秒钟之后，有脚步声靠近。
桑恬扭过脸，没心思分给对方眼神。
身侧似乎顿了两秒，须臾，一道极有朝气的声音响起：
“同学，你没事吧？”
桑恬抬头，眼前的男生高瘦清爽，一身湛红的篮球服，露出两只线条均匀的手臂。
额上沁着微汗，正用漆黑的眸子注视着她。
许是看见她眼角的泪珠，杨廷霁的动作顿住，呼吸都轻了些。
远处，篮球场上有人喊：“廷哥，捡完球就回来，别撩妹了。”
杨廷霁转身，球狠砸过去，凶道：“滚你吗的，不会好好说话？”
他大呲呲地坐到桑恬身边，又不敢挨太近：
“你没事吧？”
桑恬凉凉睨了他一眼。
杨廷霁双手撑在身后，开始胡猜：
“是失恋了还是考试没考好？你瞅着也就是初中的样子？以后那好男生不海了去了，可千万别对生活失去兴趣。你们这个岁数最容易得抑郁症，小屁孩，啥也不懂，就以为眼前的事情天大了。哥告诉你，都没事。只要你千万别想不开”
桑恬被他吵得脑子嗡嗡响，打断：
“能不能别乱猜！”
“那你说说是什么？”
少年偏着头，短发还着点湿意，在黄昏底下闪着细碎的光。
一副她不说他就不罢休的态势。
“就是女生的事。”桑恬被逼迫到了气愤的程度，开始用漂亮的眼睛瞪他。
“好奇心满足了没有，满足了赶紧走。”
杨廷霁愣住，半晌，他仓皇站起身，说了句等我，就跑回了球场。
再回来时，他胳膊上多了件深蓝色运动外套。
少年身高腿长，外套也大，围在她腰间，像张开翅膀的蓝翼蝴蝶，还像裙摆。
桑恬的眼睛莫名更红了。
杨廷霁显而易见的慌乱：“你别哭了，我…妹妹也会这样。”
他的脸也有些红，不过只胡乱挠了两下头发，装作混不在意的安慰她：
“而且，我忙着打球，什么都没看见。”
夏日转瞬即逝。
相遇太过匆忙，她甚至忘了问男生的姓名。
直到半年前，桑璟生病入院，她悉心照料。
有人推错了房门。
熟悉的高瘦身影再次闯进眼帘。
他长高了。
也更俊挺了。
推错了门，男生脸上有一丝意外，他低声说了句抱歉，刚想掩门出去。
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清冽的一声。
“你叫什么名字？”
杨廷霁抬眸，少女坐在窗边，半个身子都浸润在绚烂的光影里。
漂亮的眼睛下方，一颗泪痣被映得雪亮。
他眸光顿了一下。
半晌，他扯开唇，温暖清爽一如当年：
“杨廷霁。”
“在对面京川大读大四。”
那个被薄光浸润的上午。
桑恬第一次觉得，老天待她其实不薄。
愿望生根，抽条，枝繁叶茂。
她希望，和杨廷霁，长长久久。
“杀狗了杀狗了。”
“小嫂子，快吹蜡烛，吹了愿望就能成真。”
桑恬睁开眼，刚要吹蜡烛，余光却看见放在自己旁边的手。
杨廷霁的手很好看，长，瘦，骨节均匀。
只不过此刻青筋浮起，指节紧紧握着水杯。
好像在为什么紧张。
视线向上，桑恬看见杨廷霁正低头看手机。
手机屏幕微微倾斜，像分水岭的斜坡，把她的视线阻在一端。
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蛋糕和虔诚许愿的她身上。
桑恬皱眉：“杨廷霁。”
杨廷霁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去牵她的手。
“许完啦，许了什么这么久？”
他语气平静，好似无事发生。
桑恬用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瞪他：
“杨廷霁，你不看我”
一道“吱呀”的拉椅子声，打断了桑恬要说的话。
季屿川从暗处站起，整个人浸在阴影里，没有被烛光映亮半分。
“抱歉。”
他的声音混在黑暗里，愈发冷冽。
“我实验室有事，先失陪了。”
-
聚餐结束后，徐图和林一年非常有眼色的先走了。给小情侣留下独处时光。
京大种满四季桂，搭出一条葱郁的林荫路。
桑恬圈着杨廷霁的胳膊，慢悠悠地往宿舍踱。
满园馥郁桂花香，桑恬吸了下鼻子，随口道：
“你朋友是不喜欢陌生人吗？”
杨廷霁：“怎么可能，我从来没见徐图这小子这么热情过。”
桑恬眨了眨眼睛。
杨廷霁反应过来：“你说季屿川啊，他本身性子就那样，跟谁都不冷不热，不怪你。”
想了想，又道：
“他家里情况特殊，长成这样也不怪他。”
桑恬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随后抬眼看他，摊开手心：
“手机拿来。”
杨廷霁：“嗯？”
“检查。”桑恬睁着漂亮的桃花眼，耿耿于怀，“看看你刚才在回谁的消息。”
杨廷霁垂眸轻笑了声，掏出手机，塞进她掌心：“是公司的秦助，今天周五，他在做本周工作汇报。”
桑恬知道他口中的公司。
杨廷霁比她大两级，今年毕业。他父亲安排他提早到自家公司锻炼能力。
点开最近聊天界面，最上面的果然是个男生。
蓝底黑西装的企业大头照。
聊的也都是工作。
看到桑恬神色专注地看着聊天记录，杨廷霁薄唇抿紧了几分。
有些事情，他确实有所隐瞒。
吴虞回国了。
高中正谈得轰轰烈烈时分手，再听见她声音竟然是在电话里。
她语带哭腔跟他说自己走投无路，需要钱给亲人治病。
他当时正在和桑恬喝咖啡。
意式浓缩从舌尖摩擦进喉咙，尽是苦涩。
他出去接电话，问她需要多少，他来帮忙。
对面久久沉默。
“过意不去的话，可以当做我借给你的。”
半晌，对面传来的声音掺着苦笑：
“可是，我还不起啊。”
比起这个，她更需要一份维持生计的工作。
杨廷霁闭了闭眼，还是道了句，好。
刚才秦助汇报工作前，实际上是来告诉他新安排到公司的吴小姐今天来上班了。
昨天才突发胃出血住院的人，今天就又上岗。
烛光摇摆，杨廷霁脸色晦暗不明。
他的手没法伸得再长，那是她自己的身体。
他没法帮着照顾。
——“知道了。”
——“还有没有别的事。”
——“本季度的报表”
好在桑恬随意扒拉两下，就没了再看的兴致。
并没有翻到他担心的位置。
少女把手机塞回他手里，红唇翘起：
“检验合格。”
杨廷霁看着眼前的漂亮少女，乌发红唇，眉眼娇矜。偶尔有桂花瓣落下，似在她发间盛开。
杨廷霁心头微颤，情不自禁的将人拉近，大掌扣在她腰间，嗓音暗哑：
“那，要盖戳吗？”
桑恬踮起脚尖，纤细的手臂圈住他脖子，吻上他。
杨廷霁握在少女细腰上的手骤然收紧，加深这个吻。
唇舌交缠的亲昵让他思绪涣散。
也多了些对幸福的实感。
杨廷霁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少女后腰，像对待一件珍宝。
——也许不让她知道，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绝不能让这种无意义的小事，来打扰他们的感情。
月影朦胧，四周馥郁桂花香浮动。
热恋的情侣交颈环抱，用热吻抒发爱意。
季屿川从实验室出来，就看见这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