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客青衫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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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宴走后的几天,银止川一直在摆弄木块,以及翻看古籍。
府里的仆从路过,笑着问他:
“七公子想当木匠啦?”
银止川略微笑了笑,念着一只小木条翻来倒去:
“我在想有没有可能把木头或者铁板,装到人身上。”
“装到人身上?”
仆从道:“那人的胳膊腿怎么办。”
“如果他们本来就没有胳膊腿儿呢?”
“那”
仆从微愣:“是桩好事。”
银止川一笑,手撑着头,若有所思。
西淮的风寒反反复复,拖了大半个月才好。
原本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模样,现在更显得纤细孱弱了。
唯独一双眼睛,还是幽深漆黑,好像深林里的一方寒潭。
银止川打趣他,“风吹就会倒似的。”
大概因为这个缘故,银止川总怕西淮被风吹跑了,眼睛几乎长在人家身上。
西淮在哪里,他的视线就在那里。
西淮一抬眼,他又若无其事转开注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对我讲。”
发现数次后,西淮忍不住问。
“没有啊。”
然而银止川道:“我能有什么事和你说。”
那表情,自然而然地跟西淮先找他靠近的一样。
“你”
但是过不了半晌,又是银止川主动开口,问道:“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
西淮抬眼,微微合上书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大概是阳光很盛的缘故,西淮幽深的瞳孔被照得比平常浅很多,几乎是琥珀色。
看起来令他寒冽的气质收敛了,显出一种几近柔和的气质。
银止川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妥,于是又改口道:
“我的意思是嗯,你有没有被什么人喜欢,然后你也恰巧喜欢他?”
“你对这个问题感兴趣吗?”
西淮极轻问。
银止川给了个肯定的答复。
“没有。”
西淮道:“那我回答你,两个都没有。”
“——在赴云楼的那些人,都不过是想同我上床罢,自然谈不上喜欢。十岁时我就进了通妓坊,也没能遇上什么喜欢的人。”
那就好。
银止川松了一口气,有种十分庆幸的心理,差点就把“那挺好的”给说出了口。
“很巧。”
他道:“我也是这样。”
——在星野之都就没有他没去过的烟柳巷子的银少将军如此脸不变色心不跳地说,神态之自然,底气之充足,不能不让人钦佩其心理素质之好。
“那你有想过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么?”
银止川忍不住笑着又问:“比如长什么样啊,性格什么样啊,这种。”
西淮抬眼看他:“没有。”
“哦。”
银止川道:“那好吧,不过我有。”
西淮的皮肤映在阳光下,显出一种几乎不自然的瓷白。
银止川就这么看着他的脸,一面瞧着,一面道:“我想过我应当会喜欢上什么样的人。”
“——他应当很白,气质淡淡的,有书卷气。但是性格又寡淡,像块捂在手里有点凉的寒玉。”
“平时呢,不大爱说话,谁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看人的时候总好像有点不经意,一瞥而过。眼梢向上略微挑着,看起来冷清,实则眼梢红红的模样总惹得人想欺负他。动人的厉害。哦,对了,他应当也喜欢穿月白的衣衫。”
“”
西淮默了默,评价道:“那你想象得还挺具体的。”
“是。”
银止川说:“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得上我的喜欢。”
西淮略微颔首,手指从书页上轻轻拂过,也不知道听懂银止川的话没有,看起来眼睛略微半合着,轻轻地淡声道:
“那你会得到他的。”
“整个星野之都的姑娘,不是都心悦于你么?”
银止川仿佛有些失望,他轻叹了口气,看着西淮毫无波动的眼:
“但是有时候得到的,和想要的,总是两回事。”
之后半个月,银止川依然沉迷于摆弄木块和铁板。
他甚至专门往医馆和匠人坊跑了几趟,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要不要同我一起去?”
一天又准备出府,银止川邀请西淮:“整日闷在府里,有什么意思。走,带你去街上逛逛。”
西淮不知道那天夜里银止川究竟有没有发现什么,没有别的方法能探虚实,自然只能同银止川出去走一走。
“你为什么总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走在街上,银止川皱眉:“看见我,或者待在镇国公府,使你很厌烦吗?”
西淮这一天穿了薄薄的宽袖衣衫,天气一日日热起来了,他与银止川走在一处,一点也看不出是赴云楼的小倌。
倒像是
和银府七公子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
一个风流浪荡,一个沉静冷郁。
恰恰好互补的性格。
“没有。”
西淮道:“我本身就不爱笑,不是不想见到你。”
“那你就不能为我笑一笑么?”
银止川道。
他不知从哪里买来的一支拨浪鼓,摇晃着比到西淮面前,跟逗一个小童般,眉开眼笑地笑望着他:
“淮淮笑一个?”
西淮:“”
银止川本以为西淮多少会牵起唇角,但是他却注视着银止川,如琉璃一般的两颗黑眼珠静如止水。
里头没有半分笑意。
“我不喜欢这个名字。”
良久,他低声说。
银止川手慢慢垂下,握着那只小鼓,静默地看着西淮。
“在进通妓坊之前,我不叫西淮。”
西淮哑声说:“你这样叫我,我怎么笑得出来?”
“”
静了静,银止川问:“那你愿意告诉我你的本名么?你的本名是什么。”
西淮却淡淡一笑,接着朝前走去:
“没有人再叫的名字,你要知道做什么。”
没有人再叫,但是如果他知道了,他不就可以叫西淮的本名了么?
被留在原地的银止川看着西淮的背影,在心中想。
到了医馆,银止川要找的那名老大夫出去看诊了,他们二人便在堂前等。
西淮与银止川在堂中随意逛了逛,这所医馆是坐堂式的,即各个大夫都可以交了租金在这里挂诊。
有些是真妙手回春,有些是浑水摸鱼,水平也参差不齐。
西淮在堂中挨个看过去,发现有名眼盲的大夫也在那里看诊。
中医讲究“望闻问切”,不能看见病人的气态,按理当不了大夫才对。
这名医者则称自己把脉一绝,任何一位病患,只要把过了脉,就能探出虚实。
身前还摆着一块布招牌,上书:
可医一切难言之疾。
难言之疾。
西淮看着这方布招牌,在心中想,有什么样的疾病,会是难言之疾?
“您要看脉么?”
大概感受出面前长久停留这一个人,盲医仰头问道:“在下不谈妙手回春,但有任何小疾,都可药到病除。”
西淮前几日才生了风寒,银止川一直担心他好透没有,正巧见着这人,当即道:
“行啊,来把一把脉吧。西淮。”
然而,大抵因为银止川的声音是男子,西淮伸出的手腕又过于纤细,这名盲人医者以细线缠在西淮腕上后的第一句话,竟就是:
“姑娘,你有无法受身孕的忧虑么?”
西淮:“”
银止川:“”
西淮站起来就想走,但是银止川却按着他,憋笑让他继续。只作玩闹一般:
“是啊,我家娘子不知为何,一直无法有身孕。”
这位摆明了对看诊一窍不通的盲医煞有其事点头:
“我看也是。姑娘五阴皆虚,肝火积旺。必是常年郁郁寡欢,身体虚弱。”
“那当如何呢?”
银止川关切问:“这样还有没有治好的机会。我家十八代单传,实在想要一个孩子。”
“有。”
盲医笃信答:“自然有。”
“——请看这灵丹。”
说着,他从身侧布袋中掏出一个小匣,轻车熟路地摆到银止川与西淮面前,请他们细观:“这是我祖传的送子秘方,只要妇人服下,三天内必定怀上身孕。平常都要十颗金株,现今只剩下五颗,便宜予您,三吊铜钱即可拿去。”
西淮看着那摆在面前的红色丹丸,已经无语到了极点,偏偏银止川还在憋笑,严肃问:
“此言当真?”
“当真!自然当真。”
银止川摸出三吊铜钱,竟然真的摆到了那盲医手中,正儿八经道:
“好,那我就买回去,今夜试一试。”
西淮:“”
盲医没想到这么容易就上钩一个,当即掏出另一枚丹丸,联合推荐道:
“还有这个!公子不如一起看看,‘一夜七次丸’,护肾养气,养生佳品啊!今天一起带走,也不过五吊铜钱。”
“”
这回终于轮到银止川无话可说了,他摆摆手,推辞道:“不必了不必了,我倒是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盲医叹了口气,十分可惜一般:“那算了。”
西淮总算忍不住,他冷冷开口,朝那坑蒙拐骗的医生道:
“您断错了。我也没有这方面的担忧。”
“我无法有身孕,一来是因为我是男子,二来我身旁的这个人,他从来也没有触碰过我。”
听着这样清冷甘冽的少年音,盲医手中的匣盒一抖,险些摔倒地上:
“你你你是”
西淮懒得理他,银止川却大笑着拉他走了出去。
“你怎么这么无聊。”
西淮简直忍不住对
身旁的这个倜傥公子道。
“你怎么这么无趣。”
银止川上下抛着他方才买来的“治不受身孕”的良药,唇角肆意翘起,笑着道:“三吊铜钱买你一笑,挺值的。”
他回忆着方才西淮不经意露出的无奈中带有的一点笑意,一驻足,回身,勾着西淮的下颌:
“你为什么不爱笑呢?”
银止川眯眼道:“如果你愿意为我笑一笑,你银七公子倾家荡产都愿意。”:,,,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