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客青衫 02 (下)<!>
(二)下
众人的视线皆落在此处,二楼雅阁上的公子哥儿们也不例外。
“是个美人儿。”
其中一个咂摸着嘴,捏着下颌道:“此趟来得不亏。”
和其他的姑娘不同,这最后一人只着一身宽袖青衫,脸也用面具盖着了。但瞧上去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要是能看见脸就好了。”
又一名纨绔说:“瞧这身段还行。”
“不如你下去将他买下来,”同伴打趣说:“就能把他的面具摘下来了。”
然而话音还未落地,这个想法就已经应验了——
只见一个肥胖的身影挤上前去,在旁人还未反应过来之际,就猛然一个巴掌,打在这名新人的脸上,直将他的面具都打飞了出去!
“哎,你!”
旁侧的围观者略有异议,可还未等他们话说完,周遭就又是一阵惊愕——
挡在这面具之下的,竟然是一个少年!
这是一名小倌。
他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六七岁,眉目清秀疏朗,好像养在好人家的少年郎。
肌肤是养尊处优着长大才有的瓷白色,眼瞳明亮澄净,好像见过的从来只有风花雪月,如论如何也未想到自己有这样落入尘泥的一天。
但是,如此名门公子模样的少年,怎么会沦落到这样卖笑谄媚的风月场里?
“小贱胚子!”
朱胖子破口大骂:“老子看重你是抬举你,还敢挠小爷的脸,老子今天玩废你!!”
他已经将那少年扇得跪坐在了地上,面具飞出去的时候,在他脸上刮了一道极长的血印子。
他微微抿着唇,一声不吭,雪白的脸上如同覆着寒冷冰雪。
“看什么看。”
朱头公子喝道:“脸花了怎么样,老子待会儿还用刀子割他的肉呢!人买下来了就是我的,打死闹活都跟你们没关系!”
这话说得极其混账,维护秩序的龟公也看不下去了,赶忙上前来劝架:
“对不住对不住啊,朱公子,上回的事是这小子不识相,我们已经教训过他了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为这小贱胚生气”
朱头公子插腰骂道:
“未挂牌又怎么样。今日开始挂牌[注1]了罢?走走走,给小爷带回去,这人我要了。”
龟公有点为难:“这朱少爷,春宴还未结束呢。我们楼里所有的新人都是竞价而出的,您这如何好将人先带走”
“竞价?”
朱姓公子一冷笑,道:“本公子倒不知道这楼里还能有谁出价比我高了。”
他将一袋沉甸甸的钱袋掏出,扔在龟公怀里,“当啷”一声,满是金株碰撞的声音:
“这样总行了罢?即便是今日的花魁也买得起了。”
说着,就要去抓那少年的手。
“慢着。”
然而,没想的是,正当此时,一声清亮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
围观的群众扭头去看,只见另外十余名锦衣玉食的公子纨绔们正从楼上雅间走下来,为首的一个正是礼部尚书赵家的公子。
“唉”
龟公道:“实不相瞒,朱公子,今日其实赵少爷已经将花魁提前预定了。无论是谁他都要的。您看要不”
“我当是谁。”
朱世丰却道:“原来是礼部赵尚书的公子。怎么,你爹从户部那儿要到钱了?那你又知不知道,今年星野之都的赋税百分之六十都是我家商铺缴的!你拿着本公子的税钱,倒跑来和本公子抢人了!?”
这话说得刺耳,赵云升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我我”了一阵儿,却又口才不如人,一生气就说不顺溜话,结巴起来,反倒更惹得人笑话。
“话是说给人听的,跟一头畜生说话,云升,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然而此时,所有人身后,反倒响起另一个慢悠悠的声音。
只见整个星野之都最猖狂的纨绔子弟们都纷纷让开道,从他们身后,二楼的雅间里,走出最后一个穿着银袍常服的身影。
银止川手上拿着一把挂坠小扇,轻轻抵在脸侧,停在众人面前,歪头道:
“朱公子,又见面了。”
朱世丰从惹了上银止川开始,就日日出门带着随从,就怕被他报复。
唯有今日逛窑子,本来就是一项隐秘性举动,只带了数名小厮。当即不由有些慌了,磕磕巴巴道:“你你你,你想干什么!”
他盯着银止川那双似笑非笑的眼,指着赴云楼的招牌:
“这可是大庭广众!你还想为非作歹不成!我跟你讲,在盛泱可是要讲律法的!”
银止川把玩着折扇——只是他身上纨绔气和杀伐气太重,所谓捧着本书也装不成秀才。这么拿着把轻扇在指间转,也看的叫人毛骨悚然。
“行啊,我自然是跟你讲道理的。”
银止川道:“你抖得真厉害做什么,朱公子,我不吃人啊。”
朱世丰勉强站直,所谓输人不输阵,也竭力装出一副气势
汹汹的模样,叉腰瞪了回去。
“朱公子想买花魁是罢?”
银止川说:“只是花魁是要竞价最高者得,不知朱公子知道不知道?”
“废,废话。”
朱世丰道:“在场的难道还有比我更更”
最后一个“富”字没说出来,因为银止川将折扇拈开了,素白底的扇面上,有用墨水写的七个大字:
“天生我财没命花。”
朱世丰:“”
“你敢威胁本公子!”
朱世丰瞪大了眼:“银止川,你不要太过分!!”
银止川身后站着满王都最跋扈的纨绔公子,他温和地看着朱世丰,慈善道:
“没有啊。朱公子出多少银两买花魁,我们照付就是了——情娘,朱公子出了多少钱?”
见银止川亲自开口,一个貌美绝伦的女子娉婷而来,媚然道:
“银公子,朱少爷下了四十颗金株的‘点芳金’。”
银止川一笑,风流悠然道:“我出双倍。”
“我也出双倍!”
然而朱世丰见状,也倏然抢声,不服输道:“一百六十颗金株。”
眨眼,顷刻之间,原本的花魁的身价瞬间就翻了四倍,旁侧凑个热闹的群众都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在星野之都,两颗金株就足够一个小户人家全年的温饱了!
但银止川浑不在意:
“三百颗金株。”
接着又往上抬了一个阶梯。
“四百颗金株!”
“五百颗。”
“六百颗!”
如此竞价,一直抬到了一千二百颗金株,朱世丰才终于受不了,停了下来。
他不可置信地瞧着银止川,骂道:“姓银的,你脑子被驴啃了?你上哪里弄这么多钱!?”
然而银止川只是含笑不语,问道:“我自有地方弄来。你跟是不跟?”
朱世丰不跟了。
倒不是说他掏不出更多的钱,而是他觉得,花这么些钱买一个小倌,倒不如来日找些打手,再报复这小倌轮得他半死,还更省一些。
“归你了归你了。”
他摆手,一张胖脸憋成猪肝色:“什么腌臜玩意儿,白送给老子老子还不要。”
说着,他就带着小厮,准备骂骂咧咧离开。
然而还未迈开半步,就听有人倏然在身后叫住他道:“——等等。”
朱世丰回头,只见旁侧一直都没出声的纨绔公子哥儿们倏然都朝他围了过来,银止川只是含笑看着,也不制止。
直到朱世川被人抓着四肢抬起来了,他才走过来,拍拍他的脸。
“私事了了,公仇还未报呢。”
他轻声道:“你勾结党羽,弹劾我银家谋逆,害得我父兄耽搁九十余天无法入土下葬之事,我们还没有清算。”
朱世川微微有点惊慌了,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抬起来,小厮想来救,却被一脚踢开,不由忍不住大骂道:
“姓银的姓银的!!你不要乱来,我爹可也是当朝大员!!你想干什么!”
银止川一声不吭,他只略微示意,就与狐朋狗友们往外退去。
“你个狗娘养的东西!窝囊废,公子哥儿!!”
朱世川在众人的目光中被越抬越远,忍不住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你爹亲兄弟的尸体都在沧澜被狗啃烂了,扒穿了,骨头渣滓都被人扬了!你个废物,怎么没和你爹一起死在沧澜!!一家九口各个是短命鬼,你六哥死时十八岁都还没到吧?哈哈哈,小小年纪,就去挨了燕启人的刀!死无全尸,尸首分离!!——呕。”
那是银止川终于一拳头揍到他身上去了。
再接着,便是拳拳到肉的打法,直揍得朱世丰再无还手之力,银止川才冷冷停下来。
他银白的靴子上都沾了血迹,末了用靴尖抬起朱世丰鼻青脸肿的胖脸,哑声道:
“你再说一声试试看?”
朱世丰满脸是血地抬头,只见银止川从腰间拔出了一把冷光粼粼的小匕首。
朱世丰和着血吐出一颗断牙。
“下次再碰上你,割的就是你的舌头。”
他松开朱世丰的下颌,将靴子在他肥肉满满的衣衫上嫌脏地蹭了蹭,转身走了。
然而走到一半,他又突然折了回来——
朱世丰正颤颤抖抖爬起到一半,见状登时“噗通”一声,又跌了回去。
“别动。”
见朱世丰不住往后退,银止川一脚踩住他的袍子,而后纡尊降贵弯身,从朱世丰怀里摸出所有的钱袋。
“——‘我哪里来这么些钱。’”
他一笑,冷然嘲道:“就从你这处来啊,朱公子。”
其余的公子哥儿们都打累了,去赴云楼里头喝茶歇着了。见银止川进来,照例还没说话,就是银止川先道:
“所有罪名都是我的。你们有人问,往我头上推就是了。”
纨绔们嘻嘻哈哈,说“那哪儿好意思啊银哥儿”,但其实这也是他们喜欢和银止川玩的原因——
银家的后台太他妈硬了。
也不知道朝廷究竟有什么把柄在银家手里,跟着银止川,简直他娘的在星野之都横着走都行。
这换谁能不可着劲儿巴结他!
“银公子揍人揍累了罢,喝酒,喝酒!”
情娘也亲自带着人过来了,银止川付了她一千二百颗金株,貌美的老板娘娇然笑了一声,立刻道:“那儿用得着这么多呀银公子,我们这儿最高的花魁第一夜价格也不过八十金株呢。”
“——您把他直接带回去得了,这价钱,赎身也够多了。”
银止川挑眉,懒洋洋还未来得及拒绝,老鸨就轻一抚掌,由龟公领着一名少年上楼来了。
方才在楼下看不仔细,而今凑近了,才见这少年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没什么血色的面容,也不知道在这赴云楼受了什么调-教,方才衣服遮着看不清,现在才见整个脖颈以下,都隐隐约约是鞭痕。
“叫银公子好。”
情娘斥了他一声:“哑巴了么?!”
少年带着枷锁,双腕上的铁链都看得清。
他静了片刻,才低哑地轻声道:
“银公子好。”
“嘿,这模样倒还不错。”
赵云升气喘吁吁喝着茶,笑嘿嘿道:“这双眼睛生得好看。艳的很,桃花仙似的,哭起来肯定不得了!”
然而这少年其实是一副薄情冷面相,态度是有些冷硬的,带着点沉默寡言的艳,根本无法想象出来他哭起来的样子。
银止川喝了口酒,随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答:“西淮。”
“西淮?”
“是。”
银止川皱眉想了一下,大抵是觉得这名字实在少见,想象不出来是哪两个字,便不由又问道:
“哪个‘西淮’?”
“西出阳关的西,秦淮夜泊的淮。”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直直地看着银止川,仿佛他曾经见过银止川——或者该见过银止川,所以要将他这个人的模样从脑海中搜寻出来的一般。
然而银止川却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印象,只是略微扫过一眼,目光就收回了,蹙眉道:
“长得倒不错,但是我要小倌做什么。”
“小倌怎么了,小倌招你惹你了!?”
赵云升瞪眼道:“这孩子才多大,和女人一样玩儿的嘛。来,过来,本公子看看。”
银止川想,女人是软的,抱在怀里是香的,小倌,小倌怎么玩?
然而他心里这么想,动作上倒也一点不吃亏,一下将西淮拉住了,漫不经心将赵云升的臭手给挡了回去。
“老子花一千二百颗金株买回来的,轮得着你碰。”
银止川道:“老子拿回家供着也不给你。”:,,,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