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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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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忍

    “当时是玲珑让我递消息给霖书, 说容姑娘在水榭那里等他。若是当时我没有告诉霖书,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都是我的错。”荀瑜垂眸紧紧地握着茶杯, 似乎十分痛恨自己。

    沈兰看着他那捏的泛白的手指,眸中伤感, 但还是安慰他道:“不是你的错, 是有人想要害容姑娘和我兄长,就算那次没有找到机会, 也会有下一次的。子先,兄长他在太学院中, 可有与人结怨?”

    荀瑜道:“太学院上万举子,每三年能考中进士的只有二三十个人,表面上大家是同院的生员, 相处得一团和气,实际上暗地里很多人都会对院中才华拔尖的举子下手,有的骗人堕落,有的毁人名誉, 更甚者还会□□,太学院每年都有许多优秀的学子跌入尘泥,死于非命。霖书他在太学院中, 真的很扎眼……”

    沈兰没想到, 所有燕国士子向往的最高学府,竟是如此的藏污纳垢之地,若早知如此, 当初就不该让兄长到太学院来。

    她难受地道:“你觉得, 害我兄长的,是太学院中的生员?”

    “我不知道, 我真的不能确定,也许……也许霖书他真的是一时糊涂,做出了那种事……”荀瑜薄唇紧抿,眸光暗暗打量着沈兰。

    “不,兄长不会做出那种事,其实,我已经查出了些蛛丝马迹,只是不知道凶手是谁,也没有证据。之前倒是找到一个人证 ,是容姑娘的丫鬟玲珑,可我找到她的第二天,她就被人杀害了。那个人真的好歹毒。”沈兰银牙紧咬,低声叱骂道。

    荀瑜下意识地颤了下,默默收回了在沈兰身上的目光,顿了顿,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办?还要继续调查下去吗?”

    这话戳到了沈兰的痛处。

    她微微摇头,“我现在不能再调查,我不想再连累别人因此而死,以后……再寻时机吧。”

    “你如今住在哪里?”荀瑜松了口气,将话题转移。

    沈兰没有隐瞒,“西城金鱼坊的燕子巷,你若是有事,可来找我。”

    “我曾答应过霖书,会好好照顾你,你可以把我当做……兄长,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像霖书一样保护好你。”

    不经意的,“兄长”二字,他咬的有些艰难。

    沈兰粲然一笑,“有子先哥哥这句话,我在上京便安心了。”

    荀瑜看着她的笑,仿佛一点一点荡漾在他的心尖,也沁入了他的唇角,让他下意识地扬起微微的弧度。

    就算是以兄妹的名义,他也想把沈兰留在他的身边。

    心底里邪恶的想法滋生出来,她如今孤单一人,真好……

    从今以后,他要成为她唯一的依靠。

    荀瑜眸中难掩欣喜,但还是尽量做出一副悲伤的模样来,“兰娘,你要不要去看看霖书?我为他在城外立了一个墓,他一定很想见你。”

    当初阿青带回的,是沈章的衣物,衡州府的那个坟墓,是沈章的衣冠冢。

    阿青说,沈章的尸体被容家扔到了乱葬岗,等他去的时候,只看到满地狼藉的肉块。

    母亲听到这个消息,当即就晕了过去。

    沈兰没想到,在上京,陆言竟然也为沈章立了一座坟墓。

    想到陆言将兄长的碎尸收拾起来的模样,沈兰心里又难过,又感动。

    “谢谢你,子先。”

    只这几个字,荀瑜便觉得自己全身都酥了,这些时日所有的恐慌和担心一瞬间烟消云散,清瘦的身躯完全被幸福溢满。

    沈兰与荀瑜一起出了吉祥寺,各自上了马车。

    “苏福,待会儿跟着陆公子的马车。”沈兰吩咐道。

    苏福正要应声,忽然听到后面“咣当”一声响。

    “哎呀,爷,马车坏了。”元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沈兰自然也听到了,她掀起车帘,见元福跑到他们的马车轮子那里叮叮当当了好一会儿,无奈地起身,“爷,这车轮子坏了。”

    荀瑜下了马车,神情有些懊恼,“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坏了?”

    “爷,奴才这就去找人来修,只是恐怕要耽误不少时辰……”元福说着,暗暗看了沈兰这边的马车一眼。

    沈兰道:“子先哥哥也来乘我这辆马车吧。”

    荀瑜走了过来,脸色微红,“这不好吧,若是被人看到,岂不是有损兰娘的清誉?”

    “事有缓急,廉卿知道你与我们家的事,他也一直把你当做兄长一般,不会介意的。”沈兰淡淡道。

    听到沈兰提起杜允,荀瑜眸中泛起一闪而过的嫌恶,但很快有被他掩饰了下去。

    他上了沈兰的马车,沈兰和锦书已为他留出了一个空位来。

    马车的车厢相比一般的马车已经很宽敞,但在这种逼仄的空间里,他只觉得周围全都是沈兰身上的香味。

    在那个空位坐下,他与沈兰近在咫尺。

    荀瑜暗暗握紧了拳头,身体几乎无法自控的颤栗,只觉得自己要溺毙在这从天而降的幸福里。

    没想到有一天,他竟能和沈兰离得如此之近。

    荀瑜垂眸不敢去看身边那让自己日思夜想清隽秀丽的女子,他微抿着唇,如同一个被扔到米仓里的饥饿老鼠,贪婪地享受着此刻的一切。

    这世上,要是没有杜允就好了。

    他忍不住这么想。

    吉祥寺内,金光塔。

    七层的金光塔上,可以俯瞰整个吉祥寺,甚至吉祥寺外面的街景都能看的一清二楚。

    荀瑾悠然侧坐在七层的围栏上,看着沈兰的马车越走越远。

    想到荀瑜此刻就在沈兰的马车之上,他心里莫名觉得不痛快。

    那个家伙,终于还是忍不住对沈兰出手了。

    他一直对沈兰虎视眈眈,而沈兰,却什么都不知道。

    这也怪不得沈兰,毕竟这个家伙极其善于伪装,如今皇帝和燕国所有的朝臣,都以为他是个温润儒雅的谦谦君子,甚至还是一个为爱痴狂的单纯之人。

    但是荀瑾却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家伙是一条毒蛇,只是现在,还在蛰伏。

    他还没有品尝到足够的权力的滋味,如今眼里,只有沈兰这一颗他卑贱时渴望得到的禁果。

    荀瑾玉骨般的手摁住了栏杆,凤眸微微眯起。

    从沈兰入京的那一刻,他就知道她必定会卷进这场风波。

    只是此刻,他竟有些不忍。

    马车驶出城门,外面骤然开阔起来。

    荀瑜给苏福指路,快要到的时候,沈兰让苏福就近去了一个集市。

    她买了些纸钱。

    沈章的墓,在南郊的凤凰山,距离容雅所葬的白云山,足足有几十里路。

    到沈章墓前的时候,已到了午时。

    坟墓没有立碑,只有一堆隆起的黄土,盛夏的天气酷热,将坟土烤的焦黄干砺。

    “哥,我来看你了。”沈兰话音刚出,喉口便已哽咽。

    一直以来压抑着的情感在此刻汹涌而出,化作眼泪滚落出来。

    眼前的土坟,无法给她任何的回应,只有无尽的孤寂与萧瑟。

    她半跪在坟前,轻轻抚摸着面前的坟土,如同抚摸着兄长的尸体,“我知道,你是被人陷害的。哥,总有一天我会证明你的清白,我会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兰娘,我会帮你的。”荀瑜也在她身旁单膝跪下,神色诚恳。

    沈兰为兄长烧了纸钱,炽热的火焰在盛夏的午时燃起,将眼前的坟包炙烤得更加干烈。

    热气升腾,将眼前的一切扭曲。

    回到城内,已到了下午申时。

    “兰娘,你饿不饿?咱们去吃点东西吧?”荀瑜提议道。

    他们上午见了面,便直接赶去了凤凰山,到现在还有吃午饭。

    沈兰没有胃口,但看着眼前的荀瑜一脸关切的模样,又想到他也陪着自己饿了肚子,便点了头。

    荀瑜带她到了淮清河附近的一家酒楼,要了一个二楼的雅间。

    一进来,便觉得屋子里有些热,荀瑜将窗子打开,透了些风进来。

    沈兰看到外面的风景,不远处就是淮清河,她走到窗子前,看到了远处自己的宅子。

    锦书忍不住道:“姑娘,那里不是我们的住处吗?从这里竟然能看见。”

    沈兰正要说话,忽然看到河堤前几个士子正往淮清桥去,其中一个,竟然是杜允。

    “是杜公子!”锦书也看到了他。

    在一众士子中,杜允的相貌是极出众的,此刻谈笑风生,颇为显眼。

    沈兰看着他,眉眼里不禁蕴出了笑意来。

    荀瑜看到了沈兰眸中的笑,那么温柔,那么甜蜜,却不是为他,而是为远处那个在上京里身份完全上不得台面的男人。

    那个人,他今年连进士都没有考中,怎能配得上沈兰?

    一瞬间,荀瑜心里仿佛打翻了一瓶毒药,那毒药在他的心里疯狂地腐蚀,播下嫉妒的种子,生出蔓延无边的根系。

    他恨杜允,那么一个不入流的人,却只凭着父母辈的关系,凭借一纸婚约,就要摘去他心中的明月,摘去他都已经贵为太子,也不敢轻易玷污的皎洁。

    “啊?那是杜公子,他怎么会那些人在一起?”荀瑜也将目光看向了那个让他作呕的男人,却做出一副诧异的模样来。

    沈兰和以一旁的锦书都向他看了过来。

    荀瑜忙讪讪一笑,“没,没什么,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杜公子可能是刚到太学院里,还不了解里面的情况,所以才会被骗了。”

    “被骗了?”沈兰没明白他的意思。

    “兰娘,我不瞒你,杜公子旁边的那几个人在太学院里是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他们吃喝嫖赌,惯会带坏新来的举子,你得跟杜公子说一声,让他千万小心,要不然以后恐怕后悔都来不及了。”荀瑜顿了顿,又做出一副难言的模样,道:“你看,他们从这里去,恐怕是要去香满楼的,就是上京里最出名的花楼。”

    谎言

    花楼?

    沈兰眸中的笑意顿时僵硬下来, 一时懵住。

    而杜允果然如荀瑜所料,拐到了香满楼的方向。

    “哎,果真是去香满楼, 杜公子怕是要被他们带坏了。”荀瑜做出一副担心的模样。

    沈兰从来没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君会去逛花楼, 一时心里苦涩翻涌出来, 红唇动了动,低声道:“他不会的。”

    只是她的语气, 没有那么自信。

    “你别伤心,也许杜公子只是和他们逢场作戏, 不会找香满楼的姑娘作陪,虽然这样的情况很少,但我相信杜公子是一个谦谦君子, 他不会让兰娘你失望的。”荀瑜心里得意,面上却一副真诚的模样安慰沈兰。

    但他的话,却让沈兰更加难受。

    荀瑜点了一大桌子的菜,沈兰一点胃口也没有, 等到吃的差不多了,她让锦书去付账。

    荀瑜想拦着锦书,沈兰道:“你今日为我忙了这么久, 本就该我请你的, 更何况,兄长的事,我心中对你也有亏欠。子先哥哥就让我请了这次吧。”

    她说完, 锦书已经滑溜地跑去了柜台。

    荀瑜心里泛着甜蜜, “下次我请你,兰娘千万不要拒绝。”

    沈兰点了点头, 心里想着杜允的事,神情恍惚。

    出了酒楼,沈兰上马车时,忽然想起了阿青,转身对荀瑜道:“我那里地方小,如今也没有多余的房间给阿青住,就让他先跟着你吧,在你那里和在我这也没有区别。”

    最后一句话,就仿佛是在说,他们是一家人一样,简直甜到了荀瑜的骨子里。

    “好。”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唇角,高兴得眉眼都是笑。

    和沈兰分开后,荀瑜又回了酒楼里的厢房,没一会儿,元福进了来,谄媚地道:“爷,马车修好了,您这儿事情可还顺利?”

    荀瑜将一锭银子扔给元福,心情极好,“你办的不错。”

    马车的事是元福自作主张,但杜允的事,却是荀瑜故意安排的。

    他让太学院的那几个纨绔子弟带杜允去香满楼,又特意要了这个酒楼的这个包厢,从这里往外看,一切一清二楚。

    而元福,也的确把握好了时机。

    “为爷办事,奴才万死不辞。”元福嘿嘿笑道。

    虽然不知道荀瑜为什么忽然决定要和沈兰相见,但他一直跟着荀瑜,觉得自家爷之前一直憋着实在憋屈。

    堂堂太子,看上什么样的女人不能得到?就算沈兰已有婚约,他也要想办法让自家爷抱得美人归。

    回了燕子巷里,沈兰坐立难安。

    锦书自然看出了自家姑娘的心思,忍不住道:“姑娘别担心,杜公子不会在外面乱来的。”

    沈兰绞着手中的帕子,沉默了好一会儿,道:“你让苏福到外面等着,等他回来让他过来一趟。”

    锦书应了,转身让苏福去了门口。

    安排好之后,沈兰到偏厢的书房看书,可想到荀瑜的话,心里忐忑烦乱,怎么也看不进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锦书点了烛灯。

    蜡烛燃烧着,一点一点减少,直到月上高梢,杜允还是没有回来。

    “姑娘,该休息了。”锦书忍不住提醒。

    沈兰攥着手中的青皮书,指尖微微泛白,唇瓣轻颤,“我不困,你去休息吧,把苏福叫回来,不用等了。”

    她虽这么说,可她不睡,锦书怎能睡得着?

    苏福进了院子里,关上院门,可也在院子里等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从晚上等到深夜,从深夜等到天将破晓。

    看着上了第三根的蜡烛的烛灯再一次燃烧殆尽,沈兰终究是没忍住,眼泪滚落下来。

    她紧咬着唇,面色惨白。

    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怎会不知,杜允是在香满楼过了夜。

    “锦书,休息吧。”沈兰放下手中的书,转身走向卧房。

    锦书默默去了厨房,把温着的水倒到水盆里,拿来给沈兰梳洗。

    熬了一夜,虽有心事,沈兰还是很快沉沉睡了过去,醒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外面敲门声将她闹醒。

    苏福去开门,来的是杜允,他倒是一副极有精神气的模样,手里提了一个青色的小罐子。

    “姑娘今日身子不舒服,杜公子改日再来吧。”苏福也从锦书那里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在院子里等了杜允一晚上,此刻看着这个男人,没有半点好脸色。

    “兰娘病了?我去看看。”杜允并不把苏福的阻拦放在眼里,在他心里,将来沈兰成了他的妻子,苏福也只是他的下人而已。

    他拨开苏福,就要往院子里去。

    锦书打开正厢房的门,没好气地道:“杜公子,您这是干什么?我家姑娘身子不舒服,还歇着呢。”

    面对锦书,杜允客气了些,“我想看看兰娘。”

    “不劳杜公子操心,你尽可在外面逍遥快活去,我家姑娘看不见你,病才好的快呢!”锦书哼道。

    杜允一脸茫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到底怎么了?”

    锦书嫌弃地道:“怎么了?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昨日我们都看到了,你和一群太学生一起去了香满楼,一夜都没有回来。如今一回来就来找我们家姑娘,你自己先去洗洗干净吧!”

    杜允被锦书当庭叱骂,脸上很过不去,可又碍于锦书是沈兰的贴身丫鬟,不敢发火,只得压着火气道:“你让开,我进去和兰娘说清楚,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家姑娘不想见你,杜公子请回吧!”

    想到自家姑娘等了一夜,锦书此刻一点面子也不想给他留,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但她话音刚落,屋子里传出沈兰的声音。

    “锦书,不准无礼。”

    锦书忙回内室来,“姑娘,你起了?”

    “帮我梳洗。”沈兰坐起了身,虽然还没睡饱,但她也不想再睡了。

    她少有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

    “兰娘,你听我解释。”杜允说着,就想往内室里来。

    沈兰听到动静,语气冷淡地道了句,“表哥,你稍等。”

    杜允只好站住脚,乖乖在外面等着。

    约莫过了一刻钟,沈兰梳洗好从内室里出来,她的神色有些疲惫,倦容懒懒的模样,更多了几分病中的柔弱娇美。

    看着眼前倾城如玉的女子,杜允心里后悔不已。

    没想到昨日去香满楼,竟然被沈兰看到了。

    早知如此,无论那些人怎么鼓动,他都不该去的。

    至少,把沈兰娶到手之前,不该闹出这样的变故。

    可如今,后悔也已经晚了。

    “兰娘,我和那些人去香满楼只是逢场作戏,我在太学院是个新人,怎能不和他们应酬呢,就是将来中了进士,做了官,这些事也是少不了的,兰娘,你应该理解我。我只是个普通的举子,在上京又没有家世背景,我的前程只能靠我自己去拼。”杜允一开口,便是冠冕堂皇,让人无可辩驳。

    沈兰红唇微抿,顿了顿,道:“你有没有碰里面的姑娘。”

    杜允怔了下,回想昨晚。

    其他的太学生都要了姑娘作陪,他怎能不要?

    最后酒精作祟,一发不可收拾。

    可此刻当着沈兰的面,他忙道:“没有,绝对没有!兰娘,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要相信我。”

    沈兰打量着他,似乎是在确认他这话的真实性。

    杜允心虚,忙把手里的青色罐子拿了出来,“你看,我刚才回来的路上,路过淮清桥,看到有人在卖鱼饵,立刻就想到了你,我把这些鱼饵买了回来,想陪你一起钓鱼。”

    说着,他低下头,一副委屈的模样,“兰娘,你能不能相信我,我在上京除了你之外,没有认识的人了,我是为你留在上京的,怎么会不顾你的感受,做出那种糊涂事呢?”

    他一脸诚恳,好似沈兰若是不原谅他,便是沈兰的不对了。

    良久,沈兰对他扯出一抹笑来,“表哥,我相信你。”

    毕竟,她也只是看到杜允往香满楼的方向走了过去,并没有任何证据。

    沈兰不想无端揣测别人。

    杜允顿时欣喜,忙道:“兰娘,你等着,我回去收拾收拾,回来和你一起钓鱼。”

    “嗯。”沈兰点头。

    杜允走后,采姑一脸薄汗从厨房里出来,笑盈盈地道:“姑娘,午饭做好了。下午我想告个假,回家去一趟,晚上我再回来。”

    “你去吧。”沈兰允了她的假。

    太子府。

    采姑乘着小车,到了太子府的后门,守门的小太监看到她,迎了上来,“采姑,你这些日子怎么没在府里?我听说太子找了你,你是不是要享荣华富贵了?以后可别忘了我啊。”

    采姑白了他一眼,“什么荣华富贵啊,你去找一下元寿,就说我回来了。”

    在门房处等了一会儿,一个穿着宝蓝大太监衣服的白面小子过来接她,“哟,采姑回来了,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你瞎打听什么?爷说了,这边的事儿我只能跟他一个人说。”

    元寿呵呵一笑,调笑地道:“小丫头片子,还摆上谱了?走吧,爷在等你呢。”

    采姑跟着元寿一路到了太子府偏殿书房,路过晚书斋,看到那边院子里的几个太子侍读正在说话的身影。

    不过她只看了一眼便收了眸子。

    到了书房,荀瑜屏退了左右,只留下了采姑一人。

    “她怎么样?”荀瑜着急地问道。

    昨日他在沈兰面前演了那么一出戏,而杜允也确实没让他失望,在香满楼里要了姑娘。

    虽然心里畅快,可他又怕沈兰伤心,昨夜辗转反侧,没有睡好。

    采姑恭敬地行了礼,“沈姑娘昨日坐等了杜公子一夜,好像还哭了。今天上午杜公子来了,他说昨天是逢场作戏,他没有捧香满楼里的姑娘,沈姑娘信了他,他们好像又和好了。”

    荀瑜冷笑了声。

    那种贱人,在香满楼里玩了女人,竟然还有脸出现在沈兰面前。

    想到他那肮脏的身体玷污了沈兰的眼睛,荀瑜就恨不得他死。

    不过,他也知道,沈兰和杜允的婚事不可能那么轻易的告吹,尤其是沈兰,她极在意体统和规矩,不会轻易地就放弃这场婚约。

    荀瑜不想让她难过,但是,他更不想让杜允得到她。

    “爷,奴婢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采姑茫然地问道。

    当初荀瑜让她去给沈兰做厨娘,除了让她偶尔传些消息回来,并没有安排她做任何事。

    “你就还和以前一样,好好照顾她,为她保养身体。”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别让她起了疑。”

    “奴婢知道了。”

    采姑离开后,荀瑜起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了几本诗集,垂眸凝思了许久,叫了元福来。

    “爷,有什么吩咐?”

    “去把萧珏叫来。”荀瑜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若有所思。

    片刻,元福把萧珏带了来。

    今日萧珏穿了一件青白色的束腰长袍,少年俊朗,眉眼如画,浑身上下透着一股自小养尊处优的娇贵,这样一个俊秀公子,若是出现在西城,不知道该有多惹眼。

    荀瑜打量着他,目光露出几分满意,笑着道:“蕴礼,你今天下午有没有空?”

    “殿下有事尽管吩咐。”萧珏恭敬地道。

    “是这样。”荀瑜理了下桌子上自己挑出来的这几本书,道:“之前本宫曾托你给沈姑娘送了些东西,一事不烦二主,今日劳你帮忙,把这几本诗集再给沈姑娘送去。”

    萧珏诧异,抬眸提醒荀瑜道:“殿下,沈姑娘已离开侯府了。”

    “是吗?什么时候?”荀瑜装作不知。

    萧珏道:“已有一个月了。”

    荀瑜手指敲了敲桌上的这几本书,语气幽然,“这可怎么办呢?本宫真的很想把这几本诗集送给沈姑娘,蕴礼可知道她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萧珏之前听府上的人说过沈兰如今的住处,道:“她如今住在西城金鱼坊的燕子巷。”

    “那就劳烦蕴礼了,帮本宫走这一趟吧。”

    萧珏薄唇微抿,想到那日沈兰离开时,所说的那些话。

    他有些不好意思去见沈兰。

    但如今太子吩咐,哪里有他拒绝的余地,只好应下,“是。”

    荀瑜扬起唇角,眸中蕴出几分冷笑。

    一个是中了探花的侯门贵子,一个是科考落榜的太学生员。

    他就是要让萧珏一次次出现在沈兰面前,让杜允掂量清楚他自己是个什么货色!

    想到杜允那自卑尴尬的模样,荀瑜就觉得心里畅快。

    至于萧珏……

    荀瑜眸色微冷,他知道萧珏对沈兰有意,但沈兰绝不会接受萧珏。

    这个人,对他没有半点威胁。

    害怕

    天气酷热, 沈兰没有什么胃口,午饭只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昨日熬了一夜,她有些困倦, 饭后正想休息会儿,杜允却兴冲冲的来了。

    “锦书, 我之前送来的鱼竿呢?快拿出来, 咱们钓鱼去。”他已经沐浴过,又换了身干净衣服, 此刻看起来神清气爽。

    锦书看了眼外面的日头,有些不情愿, “现在?是不是有些热啊?”

    “已经过了午时,等我们收拾好,就不热了。我看人家钓鱼, 都是去钓一整天,这种事情,就是越早越好。”杜允很是兴奋,热切地道:“等我钓到大鱼, 让采姑晚上给咱们做红烧鱼吃。”

    锦书撇了撇嘴巴,她想说自家姑娘晚上不吃饭,但沈兰眸光阻拦了她, 好脾气地道:“锦书, 去把鱼竿拿来吧。”

    锦书只好去仓房里,把之前杜允送来的那个鱼竿拿了出来,鱼竿的布袋里还装着钓鱼线和浮漂, 杜允以前没有做过, 弄的有些手忙脚乱,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 才把鱼竿弄好。

    几人一起到了后面的河边,锦书让苏福搬了两个小板凳来,给杜允和沈兰,她自己则是打着伞,为沈兰撑伞。

    这么热的天,自家姑娘还没有在太阳下这么晒过呢。

    她真恨不得这伞再大些,把他们全都笼在里面。

    地面有些不平,苏福又花了好一会儿,用铲子把地面找平,杜允这才坐下,拿出那一小罐鱼饵。

    刚一打开,便一股腥臭从里面飘了出来。

    锦书忍不住拿帕子捂住口鼻,就连沈兰,都不禁蹙了蹙眉。

    “杜公子,这是什么啊?”锦书嫌弃地往里面瞅了一眼,只看到一片黢黑。

    “额……”杜允此刻也有些尴尬。

    他买的这一罐鱼饵是蚯蚓,方才忘记放到阴凉的地方,被太阳暴晒了近一个时辰,又闷在这个小罐子里,全都给闷死发臭了。

    杜允讪讪笑了一下,“应该……还可以用的,这么重的气味,说不定更能吸引鱼儿上钩。”

    他忍着恶心,从罐子里拿出了一条已经死了的软塌塌的蚯蚓,挂在了鱼钩上,往河里一甩。

    鱼钩落入水中,只留下那个灰色的浮漂。

    沈兰看着杜允摆弄,一开始还有些兴趣,可渐渐的,那浮漂在水面上飘动,一点动静也没有,天气实在太热,她又有些困倦,强打起来的精神,早就全都消磨光了。

    她只好让锦书去拿了几个扇子来,各自都分了一个扇凉。

    近半个多时辰,一条鱼也没有钓到,甚至连鱼钩上的死蚯蚓都没有被鱼儿啃食过。

    锦书早就不耐烦了,可碍于杜允的身份,又不好说什么。

    正在她烦躁不已时,恍惚间听到好像有人敲门,她心里一喜,忙道:“苏福,你去看看,是不是有人来了?”

    若是有人来,她和姑娘就不用在这陪着杜允干晒了。

    苏福应声,忙跑到院子里去开门,看到来人,他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忙行礼道:“二爷!您怎么来了?”

    来的正是萧珏。

    “我奉太子之命,来给沈姑娘送些东西。她在家吗?”萧珏在太子府磨砺了这些时日,少年的稚气褪了许多,此刻一身青白束腰长袍,身姿清俊,温润儒雅。

    “在!姑娘在呢!”苏福欢喜不已。

    天气这么热,他一个汉子都被晒得不行,更何况是沈兰和锦书两个姑娘,看锦书一手撑着伞,一手扇着扇子,小脸上热的红扑扑的,沁着一层薄薄汗,他心里别提多心疼了。

    如今萧珏过来,锦书和沈兰都能到屋子里歇凉,对苏福来说,萧珏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大恩人。

    萧珏转身让康来把东西搬到院子里来。

    苏福趁这个时候,跑到后面叫了沈兰和锦书回来。

    杜允把鱼竿放到河边,也悻悻地一起跟了过来。

    看他们几个人狼狈的样子,又得知是为了钓鱼,萧珏忍不住笑出声来,“春钓浅滩,夏钓树荫。如今天气正热,若是要钓鱼,应该找个阴凉处才是,你们怎么在大太阳底下钓鱼?还有一句俗语说,春钓雨雾夏钓早,这个时节要钓鱼,只有早上钓方才会有好收获。”[1]

    锦书此刻看着萧珏,就像是看着救命恩人,忍不住吹捧道:“二公子博学多才,连这种事情都知道,真不愧是今年新科的探花郎。”

    锦书口直心快,话刚说完,忽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儿,这才反应过来,今年杜允没有考中进士,她这话,简直就像是打了杜允一个耳光,还是当着沈兰和萧珏的面。

    她暗暗看了眼,杜允的脸色果然难看。

    萧珏轻咳了声,忙转移话题,对沈兰道:“我是奉太子之命过来,给你送些东西。”

    “太子给我送东西?”沈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自来了上京,这是第二次和太子有交集,本来是没什么的,可她忍不住想到了那日永安公主说的话。

    公主说,太子心悦于她。

    沈兰后来想了又想,她觉得不太可能。

    公主那话,应该只是误会了太子给她送东西的初衷,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太子,太子怎么可能会喜欢她?

    任何感情都不可能来的这么莫名其妙。

    萧珏让康来把东西搬到屋子里,一共三箱。

    “这一箱,是太子送给你的一些书,大多是诗集。”顿了顿,萧珏又迈步打开了另外一个箱子,“这是个冰柜子,另一箱是冰块,如今天气热了,你可以做一些冰果子吃,冰块若是用完了,就去东六街的制冰司去买,拿这个牌子。”[2]

    说着,他从怀中取了个青色令牌,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冰柜和冰块并非是太子授意,只是萧珏临行前,觉得天气实在太热,忽然想到的。

    沈兰住在西城这边,又无权无势,就算有钱也很难买到冰块。

    没等沈兰说话,萧珏就吩咐康来把那个冰柜子从箱子里弄了出来,在里面放上了冰块。

    康来试着扇了两下,顿时一股幽凉就从那冰柜子里飘了出来,原本被太阳晒得热腾

    依譁

    腾的几人感觉到了阵阵舒爽快意。

    沈兰没想到太子竟如此心细,心里感激不已,“二公子,不知太子如今可有暇余,沈兰想前去拜谢。”

    “太子事忙,恐怕没时间见沈姑娘,他能在百忙之中想到沈姑娘,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萧珏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些心虚。

    毕竟要是沈兰和太子见面,他送的这冰柜子就露馅了。

    沈兰猜到太子不会见他,但听到萧珏这么说,还是有些心塞,“太子三番两次给沈兰送东西,实在让人惶恐,二公子在太子身边这么久了,可曾问过太子和我爹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

    她总觉得,这么不明不白的收着太子的东西不妥,事情总要弄个清楚明白。

    “我并不知道其中内情,沈姑娘,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是什么原因,太子要给你,你最好还是收下为好,不要横生枝节。”萧珏提醒道。

    沈兰抿唇,只好道:“劳烦二公子替沈兰谢过太子。”

    “这个自然。”萧珏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其实他心里还有很多话想关切,可如今杜允也在一旁,很多话都不好说出口。

    其实,就算杜允不在,他和沈兰,也无法回到在定远侯府时的融洽关系,沈兰离开的那日,已经说的明白。

    他没有在这里多留,把东西送到,就告辞了。

    送走萧珏,锦书急忙忙地弄了个厚厚的帘子,挂在门口,免得屋子里的冷气跑了出去。

    沈兰打开太子送来的那一箱诗集,心里的疑问越来越深。

    一旁,杜允的脸色有些僵硬。

    萧珏从进来到离开,都没有和他说一句话,明摆着没把他放在眼里。

    想到萧珏是今科中榜的探花郎,而自己连进士都没有考上,杜允心里泛酸。

    沈兰曾经与萧珏这样的天之骄子相处过,会不会把他和萧珏相比呢?

    无论是家世还是才貌,他都比不上他。

    方才只是钓了个鱼,还在沈兰面前出了丑……

    “兰娘,你会不会嫌弃我?”杜允难堪地道。

    沈兰看出了他的心思,叹了口气,“表哥,你是不是觉得萧珏今科考中了探花,你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杜允垂眸,“我确实不如他,就连钓鱼,我都没他钓的好。”

    “他再好,也和我们没关系。表哥不必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家,你也有你的优点,是他比不上的。”沈兰温言安慰他道。

    “我的优点?”杜允叹息,“若是在衡州府,我在书院里也还算出挑,可是在上京,我实在太不起眼了,又哪里还有什么优点。”

    他的话,让沈兰难言。

    顿了顿,沈兰还是道:“表哥不必和任何人比,只要修养自己,坚守品德,就算一辈子只做一个自在闲人,也未尝不可。人,从来不只有一种活法。”

    杜允怔了怔,没想到沈兰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回过味来,他心生欢喜,“兰娘这意思,是不是代表着,若是上京这边的事了结,你愿意和我一起回衡州府做一对自在闲人?我是说,我如果不考科举,你也不会责怪我?”

    “当然。”沈兰点头,她从不是贪慕繁华之人,若是能得知心人,就算粗茶淡饭,野鹤闲云,亦非不可。

    杜允心里顿时松了口气,高兴地道:“兰娘,你真好。”

    沈兰笑了笑,忽然,又正了脸色,轻声嗔道:“表哥以后不要再说那样的话了,我真的不喜欢听。”

    “兰娘放心,我以后再不说了。”杜允说着,走到沈兰面前,鼓起勇气道:“兰娘,我能不能牵牵你的手……”

    沈兰犹疑了下,耳根渐渐泛起薄红。

    没等沈兰答应,他就忍不住靠过来,握住了那纤长白皙的小手,柔软的触感让他心里一颤,手掌里沁出湿汗。

    见沈兰没有挣扎,杜允轻轻揽住她,声音低哑,“兰娘,我真的好想要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不愿意在成婚之前那样,我一直都在忍着……”

    沈兰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种话,羞涩得小脸滚烫,一时说不出话来。

    杜允将她拥紧,试探地道:“等到你的孝期一过,我们就成婚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再等了。”

    “嗯。”她红着脸,声音低如蚊蝇。

    是夜,沈兰辗转反侧。

    想到白天里杜允说的话,脸色通红,可又忍不住担心得叹息。

    “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病了?”锦书见沈兰一直睡不着,打着哈欠过来,却见沈兰脸上红得不自然,顿时担心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不是……”沈兰避开她,秀眸低垂,愁眉紧锁,“我只是,有些害怕。”

    锦书睁大了眸子,“姑娘怕什么?”

    沈兰拉着锦书过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一下子戳中了锦书,她一把抓住沈兰的手,“是啊是啊,奴婢也好怕啊。你想想,那天梅姨娘多惨啊,好像快要死了一样。奴婢后来还跟林妈妈打听过,林妈妈说,女子行房很痛的,不过,比生孩子好一些,生孩子的时候才痛呢,林妈妈说,就像一把刀生生把自己剌成两半。”

    自从苏福向锦书表了白,锦书也总是想到这个事情,可每每想起,都吓得脸色发白,此刻说起,都不禁浑身发抖。

    妾室

    渐渐入伏, 天气燥热。

    沈兰身子懒怠,便每日歇在家里闭门不出,在书房里研读书籍。

    恰巧公主又差阿尹送了一箱兵书来, 让她细读后作一个策论,自此, 她便更是每日闷头读书。

    锦书近日颇有闲暇, 和采姑争抢着院子里的土地。

    采姑种菜,她便种花。

    原本还算宽敞的院子里此刻开了两块菜地, 两块花田,边边角角还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不少花盆和大型的盆栽, 渐渐地,荒芜的院子也开始颇有雅趣。

    至于后院那边的菜地,就更是种的满满当当了。

    休息之余, 沈兰便在窗前看着锦书和采姑忙活,看着院子里的绿意一点一点生长起来,她也仿佛感觉到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涌入自己的身体,心情舒畅。

    杜允依旧殷勤, 几乎每日都过来看她,沈兰也会空出时间来,与他相处, 一起钓鱼, 一起画画。

    这日晚间,杜允又买了五香斋的糕点来送她,进了屋里, 看沈兰又在看书, 不禁有些幽怨,“你怎么每日都在看这些书?真不知公主为何要送这些书给你, 又是策论,又是兵书,这哪里是女子应该看的东西?读这些东西,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沈兰笑了笑,耐着性子道:“这都是圣人之论,哪怕浅读一二,也能学些至深道理,怎会是浪费时间?相比于我,表哥才更应该读这些东西。”

    “既如此,你就把这些书全都转送给我吧,我来读书,你只要在家里做一个清闲之人就好,女儿家学些琴棋书画针织女红,就很好了,没必要学这些东西。”杜允道。

    沈兰脸上的笑微微僵住,近些时日,每次和杜允相处,杜允总有些话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但她没有发作,垂下眸子,默默的将手里的书放到一旁,“这是公主送给我的,若是转送给你,恐怕她会不高兴,更何况,她还命我看完之后写个策论过去,我怎能不看呢。”

    “女儿家写什么策论啊,又不是要做官。”杜允最不喜欢写策论,每次绞尽脑汁写出来的东西,只是辞藻堆砌,实在不通。

    沈兰玩笑道:“也许有一日,女子也能做官呢。”

    杜允听言,好似听到了笑话般哈哈一笑,“那怎么可能?若女子也能做官,这世界岂不是乱了套了?”

    “怎会乱套呢?”沈兰眸光微黯,但依旧好脾气地道。

    “女人做不了官,最多也就只能料理些后宅之事罢了,就是后宅之事,能做好的也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是做官?”

    杜允的言语中隐隐流露出对女子的不屑,沈兰敏感的察觉到了。

    她不想再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默默到一旁收拾桌子。

    杜允没有察觉出沈兰的不悦,笑吟吟地到她身边来,从后面轻轻揽住她。

    自从那日他牵了她的手之后,每次来都会与沈兰亲昵,甚至还曾经想要亲沈兰,只是被沈兰拒绝了。

    沈兰心里总觉得不妥,每次杜允这么做的时候,她心里都生出一种排斥的感觉。

    她不喜欢这种,还未成婚就拉拉扯扯的样子,实在有失体统。

    “兰娘,今日在太学院里,有一个生员得了他夫人做的衣衫和靴子,做得精美极了,让大家好生羡慕,我想若是兰娘,一定会做的更好,兰娘能不能也为我做一套。”

    杜允的话亲昵地落在她的耳边,温热的呼吸让沈兰很不自在。

    她下意识躲避了一下,低声道:“我……我的女红不好。”

    而且,公主给她写策论的时限有些紧张,便是把那些兵书看完,都要紧赶慢赶……

    她恐怕没有时间。

    “没关系,兰娘无论做成什么样子,在我心里都是最精品来企 鹅裙以污尔耳期无耳把以好的。兰娘,你为我做一套吧。”他揽着沈兰腰肢越发收紧,几乎把她强制性地箍在自己怀里。

    强烈的男子气息将她强行笼罩,沈兰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屈辱感,咬唇挣扎道:“表哥,你别这样,我们还没成婚呢。”

    杜允却不肯放手,反而把沈兰抱得更紧了,“我们早晚会成婚的啊,更何况,我也没对兰娘你做过分的事,兰娘为什么总要这么排斥我呢?难道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嫁给我吗?”

    “我们还没有成婚,当然要遵君子之礼。”沈兰红着眼道。

    “可我只想跟兰娘行周公之礼。”

    他低头吻在沈兰修长白净的脖颈上,惹得她一阵颤栗。

    “别……”她怕得发抖,眼泪涌出来,嘤咛地挣扎。

    “兰娘,我们早晚要成婚的,难道你害怕我会背弃婚约不娶你吗?太学院里的生员,有好些人都和自己的未婚妻在婚前做过,就连你兄长不是都没忍住吗?男欢女爱就是这样的,兰娘,你别怕……”

    院子里,锦书、苏福和采姑都在忙着侍弄蔬菜和花草,并没有人注意到她这边。

    沈兰羞耻难当,更不好意思发出声音。

    杜允已经更加放肆,渐渐扯开她的衣裳。

    一刹那,沈兰脑海里闪过梅绫那晚的惨叫和哀嚎,她怕极了,颤抖地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就往身后砸了过去。

    书砸的不痛,但杜允却是吓了一跳,沈兰趁此慌忙逃了出来,后退了两步,靠在墙壁上。

    她脸色屈辱,眸中眼泪滚落,痛苦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身子顺着墙壁蹲到地上,梨花带雨的小脸埋入膝弯里哭了起来。

    杜允看她这样,心里一慌,忙蹲到她面前来,“兰娘,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是我刚才一时糊涂,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他伸手去碰她,可在碰到的那一刹,沈兰又是吓得一抖,那双漂亮的眸子宛如受惊的小兽,恐慌颤抖。

    “别,别碰我……”

    卷翘的睫毛一眨,又一滴眼泪落下,点点晶莹挂在眼睫上,说不出的娇怜。

    “兰娘,对不起……”

    杜允本以为只要自己态度强硬一点,沈兰就会半推半就,没想到她竟然反应这么大。

    他彻底吓到她了。

    那日的事,如一个梦魇,沈兰好几次梦到自己被杜允拉扯到帐中,恍如梅绫一般凄惨痛苦的呼救,没有人能救她,她在一个个黑夜中无助的醒来,埋头无声的哭泣。

    她从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子,可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杜允出现,她的眼泪总是止不住,好像把从小到大都没有流过的眼泪,全都积聚到了现在。

    杜允也知自己惹了沈兰生气,除了七月初七时,让春生送来了一对琉璃镯子,一连小半个月,都没有再过来。

    七月十五,中元节。

    一早,锦书让苏福从仓房里拿出早早就买好的莲花灯来,看到莲花灯的样式,叉起小腰没来由一阵生气,“怎的和去年样式一模一样?这做灯的也不知每年搞些新花样来,真会躲懒。”

    苏福忙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再去买些其他样式的来。”

    锦书还没说话,沈兰便从屋子里出来道:“不用去了,这东西本来就是一年一烧,买多了也可惜。”

    她近些天来心情郁结,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走到莲花灯那,沈兰拿起了一个,想到去年在定远侯府时那热闹的场面,想到萧莺萧贞和萧怜,她眼眶一酸,又忍不住落下眼泪。

    锦书怎会不知,是这莲花灯勾起了沈兰的伤心事,她气得暗暗踹了苏福一脚,忙扶着沈兰道:“姑娘,咱们回屋里去吧。”

    几人还未动,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锦书往院门外瞅了一眼,她知道之前杜允惹了沈兰伤心,心里想着来的人可千万不要是杜允,自家姑娘正心情不好呢。

    不过,还是让苏福去开了门。

    外面竟是热闹得很,来了七个人,还有两辆马车。

    为首的是两个年轻的女子,一个身着鹅黄绣裙,身材高挑,眉眼妩媚,颇有风情,另一个则圆润可爱,有几分丰腴之美。

    女子身后跟着两个随身的丫鬟,还有三个小厮。

    马车上很明显堆放着一些行李,像是搬家来的。

    苏福好奇地问道:“两位姑娘找谁?”

    那高挑女子脸色微红,小声地道:“这里可是杜廉卿杜公子家?”

    听到这女子说起杜允,苏福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沈兰,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妙。

    锦书走过来,扫视了一眼这两个女子,“你们找杜公子干嘛?”

    高挑女子笑着道:“这位是锦书姑娘吧?”

    锦书蹙眉,正要再问,那高挑女子已看到了沈兰,忙进院子里来,另一个圆润女子也一起跟了进来,两人一起向沈兰行礼。

    “夏荷(宝韵)见过姐姐。”

    沈兰看着她们笑吟吟的模样,心里更是狐疑,“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叫我姐姐?”

    那个宝韵也就罢了,眼前这个夏荷,一看年岁便比她更大些。

    “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不是姐姐让我们来的吗?”夏荷一副乖顺讨好的模样。

    沈兰蹙眉,“我不明白你们的意思。”

    宝韵眨了眨眼睛,讨好地道:“我们是廉卿在衡州府的妾室,廉卿派人送了口信来,说你们已经在上京成婚,让我们过来伺候姐姐。”

    沈兰瞬间如遭雷劈,怔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颤着声道:“你们,是表哥的妾室?”

    “正是。”宝韵乖巧地道。

    沈兰觉得自己在做梦。

    这怎么可能?杜允竟然有妾室?这一定不是真的。

    “锦书……”她伸手招了锦书过来。

    锦书此刻也一脸震惊,听到沈兰的招呼,才回过神来,忙伸手要扶住沈兰。

    但她还没碰到沈兰的手,就看到沈兰身形一晃,“噗通”晕倒在地。

    “姑娘!”

    巾帼

    夜色像是一层漆黑的幕布笼罩下来, 把淮清河岸边的这个小小院子映得沉重而凄凉。

    正厢房内室,沈兰早已从昏迷中醒来,她倚靠在床架上, 呆滞地垂着眸子,方才的一切仿佛是梦, 但却不是梦。

    夏荷和宝韵暂时被安置在了客栈之中, 如今,杜允正跪在院子里, 祈求着她的原谅。

    “兰娘,娶妾并非我心中所愿, 是我娘非要让我娶的,我们的婚事推迟,她只是想让我身边有人照顾, 我虽然娶了她们为妾,可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你要相信我!”

    沈兰无法相信他,更无法原谅他。

    自古男人三妻四妾, 她亦知道,自己不可能独占夫君,可自古世家大族, 从来没有未娶妻先纳妾的道理。

    杜家如此, 分明就是不尊重她这个即将过门的儿媳。

    没有夫家的尊重,成婚之后,她怎能抬得起头?

    她迷茫又痛苦, 原本已经坚定了要嫁给杜允的信念, 此刻又忍不住动摇。

    父母之命,让她不愿反抗。

    竹马之情, 让她不忍割舍。

    可想到梅绫,想到萧贞,想到唐婉,她难道明明知道这条路痛苦而又蹉跎,却还要去选择吗?

    女子的命运,在定下婚约的那一刻,就再也无法更改了吗?

    门外,杜允还在为自己开脱,他把所有的一切都推到了杜母身上,仿佛他自己也是个受害者。

    沈兰心中想笑,也确实忍不住冷笑了出来。

    “姑娘……”

    锦书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自家姑娘,看沈兰这个模样,不禁更是担心。

    “锦书,去开门吧。”

    沈兰的声音无比冷静,好似已经在心中下了决定。

    她从床上起身,往外面走去。

    锦书没敢多问,忙跑到沈兰前面去开门。

    门打开的那一刹那,在门外跪着的杜允忙高兴得起身,到沈兰面前来,“兰娘,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表哥,我们解除婚约吧。”

    她语气冷淡,没有半点起伏,仿佛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杜允愣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什么?”

    “表哥身边已有佳人在怀,就算没有沈兰,以表哥的家世,也能在衡州府另娶一位世家之女。”

    “不!我不同意!我绝对不会解除婚约的!兰娘,我等了四年,你怎么能做出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难道要违抗你死去的父母吗?”杜允义正词严,愤然斥责着沈兰。

    沈兰不为所动,淡淡地道:“我没有背信弃义,是表哥先负了我。就算爹娘仍在,沈兰宁死不辱。”

    杜允看着眼前沈兰清高的姿态,觉得分外屈辱,气愤地道:“什么宁死不辱?就算我娶了妾室又如何?这世上哪个世家大族的公子不是三妻四妾?兰娘,我都还没又嫌弃你呢,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和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都有苟且吧?你们之前眉来眼去拉拉扯扯,我全都看到了,我对没有在意这些,你竟然好意思嫌弃我娶了妾室?”

    杜允这话,锦书都听不下去了,她忙站了起来,气得浑身发抖,“表少爷,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们姑娘和侯府的两位公子清清白白,你自己做了下作事,竟然还倒打一耙?”

    “什么倒打一耙?你当我是瞎子?就算没有定远侯府的两位公子,还有太子吧?呵呵,就连太子都对你献殷勤,这难道是空穴来风?你之前说是在衡州府的时候你爹和太子有交情,分明就是骗人的假话,在衡州府时,你说不定就和太子不清不白了!只有我,还傻傻的蒙在鼓里,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把这些都当做了耳旁风,沈兰,我问你,你对我有没有半点愧疚啊?”

    他指着沈兰的鼻子,把这些时日来压抑的心思全都爆发了出来。

    沈兰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男子,他如此狰狞,如此可怕,哪还有往日里那温润儒雅的模样。

    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嘲讽一笑,“当做耳旁风?表哥,你这不是深深记在心里了吗?”

    她对杜允是有愧疚,可只有身负重孝推迟婚期的愧疚。

    杜允也知自己说的太重了,那日沈兰和萧瑞在麒麟巷,他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两人只有争执,并无暧昧。

    萧珏来送东西的那日也一样,并未有半点逾矩。

    至于太子和沈兰在衡州府不清不白,只是他的无端揣测而已。

    可这些事情压在他的心里已经多时了,他比不上萧瑞,比不上萧珏,更比不上太子,沈兰见过这么优秀的男子,眼里真的还能再看得到他吗?

    他一直不敢把娶了妾室的事情告诉沈兰,急着和沈兰成婚,甚至想和沈兰在成婚之前就先落定了夫妻之实,就是害怕沈兰会不要他。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沈兰还是要和他解除婚约。

    “我不会解除婚约的,我等了四年,就是为了娶你为妻,我绝对不会放手!”杜允坚决地道。

    沈兰语气冷淡,“表哥,你是太学生员,名誉重要,还是不要闹的太难看,误了前程。”

    这世上最在乎声名的,一是女子,另一个就是太学中的士子,士子声名受损,就算考中了进士,将来在官场上也举步维艰。

    杜允冷笑,“你和我解除婚约,是为了以后攀龙附凤吧?我告诉你,你想都不要想!你只能嫁给我,只能做我的女人!”

    沈兰站在台阶前,垂眸看着他,只觉得眼前的男子可怜又可悲。

    他的心胸,如此狭小,如此逼仄。

    “苏福,送杜公子出去。”

    她不再叫他表哥,而冷漠地称呼他为杜公子。

    苏福过来拉住杜允,将他往外院外拉去,“杜公子,请你出去。”

    “我不走!兰娘,你是我的,我绝对不会允许你嫁给别人!”杜允挣扎着大叫,转身就给了苏福一拳,“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拉扯我?等兰娘嫁给我,你也只是我们杜家的一个下人而已!”

    但他一个身体瘦弱的读书人,哪里能比得过苏福的力气。

    挣扎着,拖拉着,苏福像扔一个小鸡仔一般,把杜允从院子里扔了出去。

    沈兰看着不远处那个狼狈不堪的男人,眸光无悲无喜,低声呢喃道:“表哥,我不会嫁给任何人的,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要走的路。”

    沈兰终于明白,这世上所有的因缘都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为了要成就她才出现的。

    她不恨杜允,也不会痛苦,因为杜允的出现,才让她真正了悟。

    晚间,一辆马车来到了燕子巷,停在了沈兰的院子前。

    车帘掀开,衣着华贵的俊朗公子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在沈兰大门前站着的一脸不甘的杜允。

    萧珏实在是不能无视他,忍不住问道:“杜公子怎么在外面?莫不是和沈姑娘吵架了?”

    他的语气幽然,甚至若有若无地带了几分看好戏的味道,杜允脸色尴尬,冷冷地应了句,“没。”

    杜允讨厌萧珏,讨厌他的家世,讨厌他的才华,讨厌他那么耀眼却还出现在沈兰的面前,将自己映衬得一无是处。

    萧珏轻笑了声,也没再继续问。

    他是高贵的侯门贵子,如果不是因为沈兰,他一辈子都不会和杜允这样的人有交集。

    “康来,把车上的东西搬下来。”

    萧珏一边吩咐,一边轻轻叩响了院门。

    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来开门。

    萧珏看了眼旁边的杜允,怎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唇角幽然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淡淡地道:“沈姑娘,是我。”

    院内的苏福听出不是杜允的声音,忍不住将院门打开了一个缝隙。

    见是萧珏,忙将门打开,却又看到杜允竟然还在院门外站着,脸色顿时有些难看,但还是回头向屋子里的沈兰报告,“姑娘,二爷来了!”

    苏福虽然已经不是定远侯府的人,可已经习惯称呼萧珏为二爷,至今还未改口。

    萧珏却是打量着苏福,看出他的脸上有略微的青红,有意无意地扫了门外的杜允一眼,玩味地道:“怎么了苏福,沈姑娘打你了?”

    “不,当然不是。”苏福忙反驳,但又不好把沈兰和杜允的事说出来。

    萧珏也没有等他解释,满面春风地带着康来进来。

    沈兰也已出了内室过来迎接,“二公子怎么来了?”

    “是太子殿下又托我给你送书过来,殿下还说,沈姑娘若是有其他想看的,可以列个单子,宫中典籍司都能找到。”萧珏说着,转身拿了康来搬的那个大箱子里的小长盒子,打开来,里面是一幅画轴,“太子殿下新得了一幅太祖朝圣手丹松居士的画,他说沈姑娘定会喜欢,便让我一起送了过来。”

    画轴打开,沈兰看到画中的内容怔住了,“这画……”

    “这是丹松居士为荀焕公主所画的巾帼图。”萧珏道。

    画中的荀焕一身黑红铠甲,手持长戟,纵马疆场,落日鲜红如血,女子英姿烈烈。

    沈兰的眼眶一下子酸了,轻轻触碰这画中的女子,哽咽道:“这画,应该送给二姑娘。”

    话音落下,整个屋子里顿时变得伤感。

    萧珏沉默少顷,感伤地道:“莺儿妹妹看到这画,恐怕只会伤心。沈姑娘若是不喜欢,我带回去还给太子吧。”

    “不,把它留下吧。”

    就像留下了萧莺的梦。

    沈兰红唇抿起,强忍住眸中的眼泪。

    萧莺没能实现的梦想,也许将来会有其他的女子能够实现。

    其中过程曲折艰难,需要多少女子在前面铺路?

    沈兰愿做这个踏脚石,愿为天下女子走出这一条路,她相信,终有一天,女子也能立于朝堂,也能征战沙场。

    而且,这条路上她不是孤身一人,永安公主早就走在了前面。

    来犯

    安国公府。

    夏日蝉鸣微燥, 唐婉坐在窗前失神地看着外面清幽的竹林,心思好像飞到了远方。

    自那日她说出“和离”二字,宋远再没有来见她, 也没有让她去杨玉娘那里一起伺候。

    几日休养下来,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气力, 娇美的鹅蛋小脸也变得气血饱满。

    可就算身体好了, 之前的创伤早已镂刻在她的心里,难以抚平。

    “大奶奶, 老爷回信来了!”芳儿拿着一封信笺,高兴地跑了进来。

    这还是唐婉自嫁过来, 第一次收到娘家的信呢,平日里,都是宋远和唐家人书信联络。

    唐婉却没有那么欣喜, 她接过信笺,心里涌出几分紧张。

    之前的信中,她向父亲说明了自己现在的情况,问他是否愿意帮自己和离。

    触碰着这封信笺, 她仿佛能够感觉到父亲那张严肃的脸,脑海中浮现他斥责自己的样子。

    深吸了口气,唐婉还是鼓起勇气将信笺拆开, 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婉儿亲启:

    见信展颜。

    为父收到来信, 已知悉汝在国公府所受之冤屈。

    汝先莫慌,为父已遣汝兄上京,临行前, 已细细嘱咐过他, 待到上京,为汝主持公道。

    国公府与唐家两族联姻, 其中牵涉甚多,并非儿戏。

    和离之事,事关重大,一切等到汝兄到上京之后再作决断。”

    唐婉知道,父兄不会轻易支持自己和离,可看到这封信,心里还是觉得憋屈。

    就算兄长到了又怎么样,有父亲的暗中安排,他也不会支持自己的。

    “大奶奶,信里说了些……”什么?

    最后两个字还没有说完,院外,宋远忽然气冲冲地闯了进来。

    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唐婉手中的信,不待唐婉反应,一把夺了过去。

    待看到信中“和离”二字,宋远一下子怒火中烧。

    “你这是做什么?非要把事情闹的如此难看,你自己也不要脸面了是吗?”

    他气愤地将信摔在唐婉的脸上。

    虽然轻飘飘的,但唐婉还是被打得一颤,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只是跟我家里人说几句话罢了,又没有别人知道,你干嘛生这么大的气?”

    “家人?你现在已经嫁到国公府来了,这里才是你家!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在国公府里,大家都喜欢你?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原因?你有没有把这里当做家,你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丈夫?”

    宋远气愤之下,扬起手掌“啪”的给了唐婉一巴掌。

    唐婉被打懵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挨过打,就算平时里有什么做的不好,父亲也只是让她禁足而已。

    唐婉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挨打,而打她的人,是她的丈夫。

    脸上火辣辣的疼,好像烧起来了一般,唐婉垂着眸子,愣愣的看着地面。

    “我告诉你,以后不准再给衡州府写信!等你哥来了,你也不准见他!”

    宋远自顾自地决定了一切,又在那封信上狠狠碾了好几脚,直到那信笺都看不出样子来,他才转身离开。

    芳儿已经吓呆了,此刻反应过来,忙去扶住唐婉,红着眼哽咽,“大奶奶……”

    唐婉微微抿起唇,淡定地推开芳儿,“我没事。”

    她转身进了内室,拔步床后面的一个大柜子里,里面是一摞厚厚的簿子。

    “大奶奶,您这是……”

    这些簿子都是芳儿记下来的,她自然清楚,簿子上都是唐婉的陪嫁。

    唐婉那豪华的嫁妆,惹得上京百姓侧目,更震动了整个衡州府。

    唐婉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那一本。

    她记得清楚,母亲曾经说过,父亲为了让她在上京能够过的体面,送了她三间极好的铺子。

    自到上京,国公府的大管家曾经来找过她,说是以后那些铺子的事交给他们来管,唐婉只要坐着收钱就好,后来每个月,大管家都给她送来一定的进账。

    只不过,自她在国公府失意之后,那进账的银子也越来越少了,从一个月八百两,到如今只有二百多两了。

    “芳儿,把这三间铺子的契书拿来。”唐婉语气冷静得出奇,若不是脸上还有被打的红痕,仿佛让人以为刚才挨打的人不是她似的。

    芳儿没有多问,便到库房里取契书,约莫过了一刻钟赶了回来,把契书放在唐婉的面前,“大奶奶,您要契书干嘛?”

    唐婉道:“我要把这三间铺子卖掉,不过,这件事我倒不好出面,你去一趟燕子巷,把这个契书交给兰娘,让她帮我卖掉,不管多少银子都行。”

    芳儿不明白,“姑娘,您这是要干什么?”

    唐婉抿唇,“未雨绸缪。”

    她知道宋家人一直克扣她铺子里的钱,以前的时候,她可以装作不在意。

    可是如今,宋远竟然敢对她动手。

    他对她没有半点夫妻情义。

    她,也死了心。

    从今以后,宋家休想从她这里拿走一文钱。

    “卖了之后,让兰娘把银子暂时留着,不用给我。”

    唐婉知道,自己想要和离,这条路遥远又艰难。

    没有人会帮她,她只能自己为自己铺路。

    天香阁。

    依旧是金碧辉煌的三楼,沈兰站在外廊的栏杆前,看着远处的街景。

    车水马龙,繁华如梦。

    沈兰蒙着面纱,极目远眺,俯瞰眼前偌大的上京,一时间心中汹涌壮阔,难以言喻。

    身后,阿尹走来,客气地道:“公主还在忙,沈姑娘稍等。”

    沈兰敛下眸子,轻轻点头,见阿尹要离开,她心里一动,问道:“公子,最近边关有什么战事吗?”

    阿尹回眸,“沈姑娘为何这么问?”

    沈兰道:“公主给了我很多兵书,又让我写了治兵行军的策论,我想猜想,公主是不是对边关战事有什么心思。”

    “沈姑娘兰心蕙质,边关最近确实有些紧张,不过此事还是由公主来跟你说比较好。”

    见他这么说,沈兰便不再多问。

    约莫过了一刻多钟,永安公主从里面的一间内室里走出来,沈兰忙要过去行礼,但动身的那一刹,忽然又看到了永安身后的那个男人。

    野性的,傲慢的,此刻看着沈兰,神色玩味又戏谑。

    除了萧瑞,再没别人了。

    沈兰身子僵在那里,她没想到,永安公主竟然会和萧瑞牵扯在一起。

    但仔细一想,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奇怪。

    永安想要做出一番大事来,而萧瑞,执掌着京畿军权。

    如果沈兰是永安,她也会生出拉拢萧瑞的念头。

    永安公主心情极好,并没有因为她忘记行礼而生气,悠然地看着沈兰,笑道:“你的策论本宫看过了,本宫觉得不错,不过萧都尉好像另有看法。”

    沈兰不愿去看萧瑞,垂着眸子道:“都尉大人有何指教呢?”

    “文辞华美。”萧瑞走到她的面前,玩味一笑,“不过狗屁不通。”

    沈兰倏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瞪向他。

    那篇策论,她参看那些兵书之后,反复琢磨修改了几天几夜,她的观点大多是引之圣人而拓展博发,就算她自己是浅薄短见,难道圣人的那些道理也是错的吗?萧瑞竟然说她写的狗屁不通?

    “沈姑娘怎么这个表情,你不服气?”萧瑞似乎因为她惊讶愤然的表情,而心情舒畅。

    沈兰垂眸,暗暗咬牙,“沈兰不敢,都尉大人在边关征战多年,对战事的理解自然是常人所不能及。”

    她当然听说过萧瑞的威名,但这不妨碍她讨厌他。

    永安笑道:“其实兰娘这篇文章在本宫看来,写的还是很好的,虽然兰娘并不像萧都尉那样有征战沙场的经验,不过却是从最根本的‘道’上出发。自古以来,道术结合。兰娘有道,萧都尉有术,如此岂不两全?”

    沈兰因为自己的名字和萧瑞相提并论而觉得不舒服,不过她也并没有在这种小事上纠结,问道:“公主为何忽然对战事感兴趣?是不是边关又有战乱?”

    永安点头,“不错,北羌来犯,已经连克燕国两座关城,此时还未传扬出去。”

    “公主难道要亲临沙场?”沈兰惊讶。

    永安轻笑,走到她面前,目光灼灼坚定,“兰娘愿意去吗?”

    沈兰想到杜允,她正好可以借这次机会躲开他,只要杜允等得久了也见不到她,自然就会放弃了。

    “我愿意去。”

    “本宫会向父皇提议与以皇女身份与萧都尉一起出征,以安边关百姓。兰娘,你身娇体弱,本不该让你去的,可……本宫也想让你看看,这燕国的壮阔河山。”永安本想说,想让沈兰跟着她,这一路能学不少东西,但顾虑到萧瑞在场,并未说的那么直白。

    沈兰问道:“公主,不知预计何时启程?”

    “兰娘有何顾虑?”

    沈兰心里想到唐婉,她知道唐婉现在艰难,自己与她相交知己,若是在她艰难之际离开上京,唐婉就更加无所依靠了。

    不过,这些私事,她还是没有说出口,“没有,只是想要先打点一下。”

    “至少也要一个多月吧,调集兵马粮草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永安叹了口气,似乎为此有些烦躁,忽然,她又想起了杜允,问道 :“你和杜廉卿怎么样了?你跟我出征,他不会也要一起跟来吧?”

    杜允的事,让沈兰难言。

    但她知道,这是她注定要迈过去的一个坎。

    沈兰垂眸,低声道:“沈兰已决心与杜廉卿解除婚约了。”

    “解除婚约?为何?”永安诧异,她确实看不上杜允,但也没想到倔强传统的沈兰,竟然会主动解除婚约。

    刹那间,她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等沈兰回答,一旁的萧瑞低低笑了起来,似乎是看到了一场绝妙的好戏。

    他玩味道:“能让沈姑娘违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想来那杜公子一定十分不成体统。是女人方面的事吧?怎么?他娶了小妾,还是逛了花楼?亦或是欺负了别人家的良家少女?”

    种子

    萧瑞一针见血, 一下子就猜出了杜允的行径。

    沈兰面色难堪,没有回答。

    “兰娘,既然你已经和杜允分开, 就把他的事情抛却脑后,本宫给你的那些书, 你还要好好琢磨才是。改日本宫再让阿尹把《边关图记》抄录了给你再送去一份。”

    沈兰和杜允分开, 对永安来说是大喜事,不过考虑到沈兰的心情, 她没有表现出来。

    从天香阁出来,沈兰没有马车, 与锦书一起步行回淮清河畔乘船回家。

    虽然沈兰和锦书都蒙着面纱,但哪怕是只露出眉眼,在这繁华的街道之上, 也依旧吸引着周围人的目光。

    他们眸光欣赏又惊艳,但更觉得诧异。

    沈兰与锦书一看就是世家大族里出来的姑娘,她们竟然没有乘坐马车,而是步行出门。

    沈兰知道街上的人都在看着自己, 她微微咬唇,有些痛恨这些人的目光。

    把女子禁锢在后宅之中,一生只能出门寥寥的, 又何尝不是这样异样的目光?

    她从小就被教导, 不能轻易在外面露出自己的容貌。

    除了夫君之外,女子不能用自己的容貌去取悦其他的人,哪怕只是在街上没有蒙上面纱, 被人看到了脸, 都被斥之以淫荡。

    这些规矩,仿佛微不足道, 但却像落到地面的雨水一般,渗透到整个大地之上,渗透到这世间女子的脑海里。

    为何女子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

    沈兰心里生出一股冲动,她想把自己面纱扯下来。

    那强烈的念头使她颤栗,颤抖,但也驱使着她将手放到自己的面纱上。

    只要轻轻一扯,她就能够将面纱扯下来。

    可是她颤着手,好一会儿也没能鼓起这个勇气。

    忽然,身后一声马嘶。

    沈兰瞬间惊醒,回头看去。

    “沈姑娘怎么步行回去?莫不是离开侯府,连马车也用不起了?”

    哒哒的马蹄声清脆透亮,萧瑞纵马到她身旁,语气嘲讽又玩味。

    沈兰冷冷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和锦书继续往前走。

    萧瑞轻笑了声,跟在沈兰旁边,信马由缰,不紧不慢。

    直到到了淮清河岸,河岸边等着的苏福迎了上来,沈兰才又重新看向萧瑞,厌恶地道:“你一路跟着我,不会是为了保护我吧?”

    萧瑞在马上高高在上的俯视着她,好像一个拥有绝对权力的人在俯瞰着自己的猎物,他玩味,又不屑,仿佛她所有的行动都是小孩子过家家般一般幼稚。

    “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却非要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他说完,没有停留,纵马便离开了。

    沈兰知道萧瑞是意有所指,但这话,她也无法反驳。

    因为萧瑞是对的,她真的太弱小了。

    “姑娘……”锦书看沈兰呆怔的模样,小声地提醒了声。

    沈兰抿唇,对锦书轻笑了下,“回吧。”

    走下河堤的时候,她的眸中闪过一抹伤感。

    如今,她既然选择了依附公主这一棵大树,无论有多少想法,此时也只能隐忍,不能给公主惹来麻烦。

    以后……还是要乘马车出门。

    小船还未靠岸,沈兰便远远地看到岸边采姑和一个粉衣双髻少女的身影。

    “姑娘,是芳儿!一定是宋大奶奶来了!”锦书高兴地扯她的衣袖。

    沈兰却没有那么高兴,若是唐婉也在,采姑和芳儿肯定在屋里伺候,不会到这里来迎她,就算来迎她,唐婉也会一起来。

    唐婉没能过来,也许是出了什么事……

    沈兰心里不禁担忧起来。

    待靠了岸,还没来得及下船,她便问道:“芳儿,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婉儿她出了什么事?”

    “大奶奶没出什么事,只是托奴婢来找沈姑娘您办件事儿。”

    知道唐婉没出事,沈兰松了口气,语气轻快起来,走下船问道:“办事?什么事?”

    “沈姑娘,咱们到屋里说吧。”

    回到屋子里,芳儿拿出了那三间铺子的地契与房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沈兰。

    听到宋远竟然还对唐婉动手,沈兰的眸子沉冷下来。

    待芳儿说完,她道:“芳儿,你放心吧,这件事情交给我。你回去也帮我给婉儿送句话。”

    “什么话?”

    “若是婉儿执意和离,我一定帮她。”

    不成婚又怎样?她们两个姐妹互相扶持,就不信在这上京活不下去!

    她愿执她之手,与她偕老。

    沈兰的话让芳儿一怔,回过神来,她微微咬唇,看着沈兰,“沈姑娘,你觉得大奶奶她和离之后,会比现在过得更好吗?”

    “我不知道。”沈兰如实回答。

    “那你为什么支持大奶奶和离呢?奴婢真的很害怕她和离之后没有夫家,会被人欺负。”

    这个问题,让沈兰一时噎住。

    她忽然想到刚才在淮清河岸萧瑞说的那句话。

    “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却非要置身于危险之中,这不是勇气,而是愚蠢。”

    她又想到玲珑,因为她没有能力保护她,才会害得她身死。

    好一会儿,沈兰才对上芳儿的眸子,认真地道:“因为婉儿留下,是等死,婉儿和离,是求生。我想帮她求生。力量是积聚而来,但是首先,要选择正确的道路。”

    一夜辗转,直到天亮。

    萧瑞和芳儿的话,在沈兰的心里百转千回,终究,她下定了决心。

    天色一早,便决心再次去见公主。

    这次,她没有从后门乘船,而是大开了院门。

    杜允并未在门口等着,苏福牵了马车出来。

    她们正要上马车,忽然听到杜允赁住的李家闹了起来,霹雳咣啷的声音传出,甚至还伴随着女人的叫骂。

    “放开我!我要去找沈姑娘,让我去找她……”

    李家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只穿着亵衣披头散发的女子从里面跑了出来,看到巷子里站着的沈兰,慌忙到沈兰面前,哭着跪了下来,“沈姑娘,你让杜公子收了我吧,云儿以后一定做牛做马的伺候您!云儿是真心喜欢杜公子的!”

    她砰砰给沈兰磕头,额间都叩出血来。

    李老汉和李云儿的母亲拉着衣衫凌乱的杜允出来。

    “你得给我们云儿一个交代!我们好好的一个黄花大姑娘,就这么被你糟蹋了!”

    “我可怜的云儿,以后你可怎么嫁人啊!”

    沈兰看着眼前的这一场闹剧,一时有些懵住。

    昨日,萧瑞那嘲讽的声音好像又响了起来。

    “怎么?他娶了小妾,还是逛了花楼?亦或是欺负了别人家的良家少女?”

    沈兰当时心里还曾一瞬间为杜允辩驳。

    他虽娶了小妾,逛了花楼,但并没有欺辱良家女子。

    可转眼间,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沈兰觉得可笑,这些年来,她到底是和什么样的一个人书信往来?这段时间,她又是与一个怎样的男子朝夕以对?

    “兰娘,你听我解释,我当时真的是喝醉了,是这个女人偷偷爬到我床上去的!我跟她什么都没做,你要相信我!”杜允挣开李父李母,扑到沈兰的面前急忙说道。

    沈兰还没有说话,李云儿便先哭闹了起来,“杜公子,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云儿的身子都已经给了你,你要是不要云儿,云儿就只能去死了!”

    李云儿额头的血液流淌下来,沈兰看着那鲜红的血,心里倍感凄怆。

    “我已经和杜公子解除婚约了,我不再是他的未婚妻,自然也不插手你们之间的事。”沈兰敛回目光,默默地转身上了马车,语气温和而平淡,对苏福道:“苏福,咱们走吧。”

    锦书被眼前的这一幕震撼,但沈兰的话又让她回过神来,忙跟着上了马车。

    杜允还想拉扯,但苏福一鞭子抽在车架上,响亮的鞭声吓得他连连后退,李家的人听到沈兰和杜允没了关系,只想攀扯这一个举子,生怕杜允跑了,哪有心情拦他们的马车。

    从燕子巷里出来,沈兰看着巷子里其他人家也都打开了门出来看热闹。

    吵闹声,哭喊声,随着她们越行越远,声音也变得越来越缥缈,越来越恍惚。

    一瞬间,沈兰以为自己和杜允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消散在了那个巷子里。

    “我想开一个武院。”

    一见到永安公主,沈兰便坦白了自己的来意。

    “武院?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个?”

    永安公主十分诧异,沈兰是个读书女子,就算是想做些什么,应该也是开书院才对。

    沈兰垂眸道:“公主为何习武呢?”

    “当然是为了保护自己。”

    “沈兰希望,天下女子都有能力保护自己。女子的力量远远弱于男子,若是被男子欺辱,毫无反抗之力。但像公主这样习武的女子却可以保护自己,甚至在力量上比一般的男子都要强大。力量是训练和培养出来的。”沈兰认真地道。

    永安笑道:“可你不可能让天下女子都习武。”

    “一个女子习武,能保护家里的人,十个女子习武,就能护佑一方,一百个女子习武,整个京师的女子出门都不必再害怕,一万个女子习武,就能在人心里播下一个种子,女子并非那么好欺辱。沈兰不能让天下的女子都习武,但愿意尽自己的力量,去做这件事。”

    沈兰的话,让永安震撼。

    她贵为公主,手中权力早已是沈兰百倍千倍,但却连这么点小事都没有去做。

    而她手下培养的死士,几乎也都是男子。

    她自己虽习武,可还是天然的觉得,男子的力量更强,她追求强大的力量,却没有从根本上去改变这个现状。

    就算有一日,她独掌大权,这天下,还是在男子手中。

    沈兰这个想法简单而又朴素,但却是要改变最本质的东西,也许这条路很难走,但是她想到了,她也要去做。

    永安看向沈兰的目光涌出一股敬佩,“兰娘,你说吧,想让我做什么?”

    “公主手下有很多能人异士,不知能否找寻出一位女武师呢?我想,这天下间,一定有和公主一样习武的女子。”

    喜欢

    黑玉巷的黑龙旗猎猎飘扬, 充满了压迫性的气息,仿佛在宣示此地并非一般人可以踏足。

    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沈兰暗暗打量过四周, 看到过一家当铺。

    唐婉店铺的契书,若是在正常的牙楼交易, 还没等找到买主, 国公府肯定就会听到风声,届时肯定会给唐婉带来麻烦。

    沈兰仔细思考之后, 决定到黑玉巷里的当铺来,把这三间店铺的契书直接卖掉, 也许价钱上会低一些,但却可以为唐婉减少许多麻烦。

    而且,黑玉巷里的当铺必定有背景, 就算国公府出面,交易已成,也不可能搅黄此事。

    她蒙上面纱,又把之前浸过蒙汗药的帕子带上, 以防万一,还带了一把防身的匕首,方才下了马车, 进入黑玉巷里。

    一个女子出现在黑玉巷中, 确实极其显眼,路过的人和店铺里的那些掌柜伙计都暗戳戳地向沈兰看了过来。

    但没有人轻举妄动,只身敢进入黑玉巷里的女人, 无论是胆识还是身份, 一定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招惹得起的。

    沈兰知道,自己只是在狐假虎威, 她不敢停顿,径直往记忆中的那个当铺走去。

    所幸她从小记忆力好,走过一次的路,便仿佛镂刻在了脑海里一般,几乎不会出错。

    走到当铺门口,沈兰没有犹疑,便走了进去。

    这个当铺和葫芦斋一样,通体都是漆黑的铺面,让人觉得十分压抑。

    没有葫芦斋的八哥,也没有猫,一片死寂。

    前面的柜台很高,沈兰只能看到一个黑衣男人的背影,他并未束冠,墨发披散在脑后,用一片玉环扣拢起上半部分,余下的散落在腰际,柔滑如绸缎,玉环上还坠着一串赤珠玉穗,玉穗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这不像是上京男子时兴的束发方式,倒有几分前朝的感觉。

    “请问……”沈兰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柜台后的男子刹时回头看向她,那一双蛇一般的碧瞳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沈兰被吓了一跳,剩下的话被迫咽了回去。

    男子虽然眸子碧绿,但那张脸却漂亮又精致,若不是眉眼间那灼灼英气,猛一看恐怕还以为是个美艳女子。

    他扫了沈兰一眼,看来的竟是位女子,眸中闪过一抹诧异,“来当东西?”

    声音清冷,但相比这压抑得死寂的铺子,反而让人对他生出几分安心感。

    沈兰眨了眨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自己提前写好的那三间铺子的位置递了上去,“这三间店铺,您估个价吧。”

    “卖铺子?”男子扫了眼那三间铺子的位置,道:“你的?”

    沈兰道:“友人之托,契书来路正当,老板尽可放心。”

    男人伸出一只手来,他的手掌出奇的宽大,手指也比普通人长上许多,大拇指上一个黑玉扳指,显得整只手瓷白如雪,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辨。

    沈兰犹豫了一刹那。

    男人看出了她的心思,嗤笑道:“若是我要强抢,你今日出不了这个门。”

    虽然笑得不屑亦傲慢,但他这般笑起来,倒还挺让人安心。

    沈兰先把其中一张契书递给他,“契书是真的,你可以先去辨明真伪。”

    “我做这一行,是真是假一眼就看清楚了。”男人悠哉拿过契书,看了一眼,目光落在名字的所属上。

    唐元之女,名婉,衡州府籍。

    落期:淳平十七年二月初八。

    下面还有两个小印,是上京府衙的鉴章。

    唐婉?

    男人不由多瞅了沈兰两眼,碧色的眸中露出几分好奇来。

    “你要卖多少银子?”他一边说,一边毫无顾忌地打量沈兰。

    沈兰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道:“还是老板你来定价吧。”

    “三间铺子,两万两银子。”男人说道。

    听到男人的报价,沈兰不由得目露诧异。

    男人好看的眉眼蹙了起来,那双碧瞳眯起,“怎么?不满意?”

    “不,就两万两吧。”

    沈兰来上京之前,把自己家里在衡州府的店铺全都卖掉了,在这方面也算是有经验。

    来之前她就估摸着,这三件店铺差不多就是这个价钱。

    本来她还想着在黑玉巷里,价钱肯定会比市面上卖的更低,但是没想到这个老板竟然没有给她压价,所以刚才她才会那么吃惊。

    男人把沈兰请到后面的厢房里,让她亲自签下了契书的交易,摁下手印。

    沈兰看着面前的契书,忍不住道:“有件事应该让你知道,这三间店铺如今还在营业,可能后续的交接会有一些麻烦。”

    “这是当铺的事情,我们会处理。”男人坐在太师椅上,言语间颇是霸气,仿佛上京城里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

    听到她这么说,沈兰才安心,摁下了手印。

    交接结束,男人给了沈兰两万两银票,沈兰觉得事情实在有些太顺利,仔细检查了一番银票,确是真的上京汇通银票。

    男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检查银票的细微动作,轻笑了声,“携带这么大一笔银票出去,万一被人盯上可就麻烦了,需要我送你一程吗?”

    沈兰怔了一下,她正想着自己一个人回去会不会横生枝节,这男人竟然就好心地提起要送她出去。

    真的会有这么好心的老板吗?

    不压她的价,还护她离开这里……

    “老板,你是不是认识葫芦斋的那位老先生呢?”沈兰心里一动,猜测道。

    男人倏然一笑,那双碧瞳弯起一抹弧度,刹那间,沈兰觉得他像葫芦斋里养的那只黑猫。

    “我们是一个东家,沈姑娘。”他唇角扬起,大大方方的承认道。

    从看到唐婉名字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子是沈兰了。

    近一年来,东家围着打转的那个沈兰。

    收下唐婉的三间店铺肯定有麻烦,但那位爷肯定会愿意处理干脆。

    沈兰惊讶,她本以为这个老板只是认识药老头,从药老头那里听到过唐婉的事情,所以看到唐婉的名字的时候,才会看在药老头的面子上没有压价。

    没想到,这当铺的东家,竟和葫芦斋一样,也是那个人。

    “你是因为你们东家,才这样关照我的吗?”

    沈兰问完这个问题,又觉得有些蠢。

    毕竟答案显而易见。

    男人笑吟吟地走到她面前,凑得近了些,“沈姑娘,我有件事想要告诉你,但是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我的东家。”

    “公子请说。”沈兰不由得改了口,对眼前这位男子多了些恭敬。

    “我们东家喜欢你。”

    黑玉堂。

    黑玉巷里的黑店不认上京府衙,只认黑玉堂,这里所有的制度都是由黑玉堂里颁发而出,没有人知道黑玉堂主是什么人,但却认同于他那神秘叵测的势力,默默地遵从着这里的制度。

    此刻,六张契书已经放在荀瑾的桌案上,三张地契,三张房契。

    “爷,国公府的事儿可不好办啊。”碧瞳男子自顾自的拿起桌上的一杯茶,轻啄一口,啧啧道。

    荀瑾白了他一眼,“不好办,你不也是揽下来了?”

    “我这不是为了你吗?”碧瞳男子眸子弯起,戏谑道:“我听说,她和那个举子已经解除婚约了,你当真不动心?”

    荀瑾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轻抚着这六张契书,沉默少顷,道:“你差人走一趟上京府衙,把契书在府衙那里先过个明证。”

    “行。”看他避重就轻,碧瞳男子觉得颇没意思,语气懒懒。

    “皇姊刚才差人过来,要找一个女武师,你去找魏红,让她过去。”

    “哦。”

    “右巷里的那几个贩奴的铺子,你去敲点敲点,不许他们对黑玉巷的客人动手。”

    最后一句话,让碧瞳男子满足地露出笑容。

    看来,还是在意的嘛。

    不过提起那几个铺子,碧瞳男子的神色又微微严肃了几分,“巷子里这两年有好几个铺子都不守规矩,什么时候出手清理一下?要不然早晚有一天坏了咱们在江湖上的名声。”

    “苍云还没有查清楚他们的根底,先不急。”

    领了吩咐,碧瞳男子拿了那六张契书离开,荀瑾看着桌子上沈兰签下的那一张交易契书,垂眸陷入沉思。

    马车上,沈兰想到那碧瞳男子的话,莫名脸上泛热,心跳频频。

    他说的也太直白了……

    但是,沈兰自己也曾隐隐想过,为什么那个人一次次的帮她?每个人做事都是有所图,那个人所图的是什么?

    她不是个笨蛋,自然往那个方面去想过,所以那晚才慌张地把他曾经送来的药都还了回去。

    她心虚。

    只是自那日起,那个人就再也没有来过她那里,唯一的一次见面,就是在葫芦斋。

    她以为事情也许就这么结束了,没想到那个碧瞳的男人却如此坦白的说,那个人喜欢她。

    “姑娘,你怎么了?怎么魂不守舍的?”锦书看沈兰神色不对,担心地问道。

    沈兰眸光躲闪了一下,避开锦书的目光,“没事。”

    “那咱们现在……回家吗?”

    “去汇通钱庄。”

    在汇通钱庄,沈兰拿出了一张碧瞳男子给的一千两银票验了一下,的确是真的。

    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好笑,当然是真的,那个男人手下的人怎么会骗她呢?

    脑海里闪过这个念头,沈兰反应过来之后,忽然怔住。

    她下意识的,竟如此相信那个人,以至于对他身边的人都不会防备。

    不过……

    沈兰眸光黯淡下来。

    她已决心不再成婚,为公主、为自己的理想而献身。

    这世上,再无任何人能够动摇她。

    魏红

    西金商会坐落在淮清河岸东十七街, 靠近北城门,地处偏僻,这里不像东三街东四街那般寸土寸金, 故而商邸占地更大,足足三四亩。

    这个商邸已经挂在牙楼里小半年了, 一直没能出手。

    一是因它位置不好, 二则是因它占地大价格太贵。

    同一个地方的小商会,最多两个月也就能出手, 毕竟就算再偏僻,也是在上京之中, 但西金商会的价格实在尴尬,它要价两万两银,这个价钱完全可以在东四街附近买一个位置不错的商邸, 能出这么多钱,不可能会选在这里。

    沈兰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也有些却步,但已经到了东十七街,便顺便来看看。

    商邸荒凉了许久, 虽然牙楼定期会来打扫,但还是掩不住它的凄冷。

    但是这个商邸的格局很好,从大门进, 前面一排二层主楼, 左右两排办事房,中间的院子更是宽敞,至少能放得下七八辆马车, 在左边办事房的旁边, 是一个可以容纳十来匹马的马厩。

    越过主楼,后面是一排排仓房, 左右两排则是居住用的厢房,再往后是一片极其宽敞的空地,上面凌凌乱乱地堆放着杂物和几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货仓。

    “不知这商邸能否再便宜些?”沈兰试探问道。

    这里确实适合做武馆,后面的这片空地,收拾收拾就可以成为一个练武场。

    牙楼的伙计为难地道:“姑娘,若是能便宜,这个商邸早就卖出去了,实在是这位东家死活不愿意降价,才到了今天。除了价格高一点,位置偏一点,这个商邸比东三街东四街的不少商邸都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沈兰虽然心动,但也不是一时脑热的人,两万两银子,对她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更何况买下商邸之后还要重新装潢打点,上上下下算起来,恐怕要三万两银子打底。

    这三万两银子,差不多把她整个身家都掏空了。

    到底是买下这个大的商邸,一鼓作气做到底,还是先买一个小的,试探着来呢?

    回去的马车上,锦书道:“姑娘,奴婢觉得,还是先买一个小的。一口吃不成胖子,应该慢慢来,细水长流。若是买了大的,万一武馆办不下去怎么办?咱们的银子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为什么会办不下去呢?”沈兰问道。

    “这很明白的道理啊,开店总是会办不下去的,咱们要开武馆,要是只出不进,怎么可能持久?等到我们没钱了,自然就只能关门大吉!”

    锦书的话,一下子点悟了沈兰。

    锦书都这么想,更何况其他人?

    她开这个武馆,为的就是破人心。

    如果她自己都对前路充满恐惧,束手束脚,一股小家子气,就违背了她的初衷。

    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的决心,破釜沉舟,才能一往无前。

    不能买小的,一定要买大的!

    马车回到燕子巷,李家还在吵吵闹闹,下马车的时候,沈兰看到对门的院门大开,周嫂子坐在门口剥莲子,张着脑袋往外看,一副等着看热闹的模样。

    看到沈兰,她讪讪一笑。

    沈兰也回之一笑,从容自若,仿佛李家杜允发生的事,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锦书推开门,看到院子里拴着两匹马,连忙回头道:“姑娘,好像有客人来了。”

    “是诶,刚才来了一男一女,来找沈姑娘。”周嫂子在自家门前接话道。

    “一男一女?”锦书眨了眨眼睛,自家姑娘认识的会一起来的一男一女实在寥寥,忽然,她脑子一亮,想到了,凑过来小声地道:“姑娘,不会是公主吧?”

    沈兰忙整理了一下衣物,进了院子里。

    恰巧采姑听到动静,带着客人从北门回来,几人撞了一个碰面。

    来的客人确实是公主府里的人,但公主没来,是她男侍阿尹和一个身着紫衫白袍的女子,她腰间佩剑,目光如星,一眼看去十分潇洒英气。

    “沈姑娘,我奉公主之命,送魏姑娘到你这里,她武功高强,定能胜任武师一职。”阿尹笑道。

    魏红站了出来,向沈兰行了一个江湖上的抱拳礼,“在下魏红,见过沈姑娘。”

    沈兰没想到永安公主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人,第一次见到这样武功高强的女子,她忽然有些紧张,连忙也向魏红回了一礼,“在下沈兰,以后劳烦魏姑娘了。”

    阿尹道:“魏姑娘的聘金由公主来付,沈姑娘不必操心这个,另外,公主让我给沈姑娘送来些银子,以作武馆开张之用。”

    他拿出一个薄匣,递给沈兰。

    “多谢公主。”

    沈兰没有客气,接了过来。

    阿尹没有多留,办完公主交代的事就离开了,魏红留了下来,但是沈兰这里没有她住的地方,临时让她挤在小屋子里又实在慢待,沈兰便请魏红一起出门,在附近的一家客栈定了厢房。

    魏红大大方方的接受了,问沈兰道:“不知沈姑娘这个武馆,要开到什么地方?”

    “我今日出门,就是去看了商邸,确实遇到几家中意的,魏姑娘若是有空,不如也帮忙斟酌斟酌。”

    “行,你带我去看看。”

    魏红二话没说,就起了身。

    沈兰惊讶于她的行动力,心里更加喜欢这个女子,当即便带着魏红一起乘着马车,去看了今日看过的那几家商邸。

    西金商会的商邸,是最后一个,她们从商会里出来,外面已残阳如血,粼粼金光洒在淮清河上。

    “沈姑娘最中意哪个?”魏红率先问道。

    沈兰道:“我想买最后这一座。”

    “这座商邸不是要两万两银子?沈姑娘舍得?”魏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她。

    “我开武馆就是为了更多的女子能够习武,能够保护自己,保护更多的人。银子固然重要,但终究也只是身外之物,我相信,这两万两银子花在这个宅邸上,一定值得。魏姑娘也会让它值得。”沈兰坚定又认真,夕阳的金光洒在她的瞳眸里,本就漂亮的眸子更加熠熠生辉。

    魏红为她眸中的坚定而动容,顿了顿,道:“这座商邸位置很不错,可以收下它。”

    “位置不错?这里东十七街,魏姑娘难道不觉得偏僻?”沈兰诧异。

    “武馆的主要进项,是靠收学生、走镖、护卫、缉盗领赏、给别人撑场子。

    咱们的武馆只收女学徒,一般人家不可能花钱送女子来学武,这一项算是废了。

    上京的镖局,都有自己常年合作的武馆,或者干脆自己开了武馆,这一项也很难做。

    护卫和撑场子,依靠得都是当地的地头蛇,上京的地盘早已经瓜分干净,尤其是中心地带,更是必争之地,若是武馆开在东四街,还未开张,便先树敌。相比之下,东十七街虽然偏僻,但这里却是上京势力最弱之地,有我们可以发挥的余地。

    这里离北城门很近,北城官道直通西北胡羌之域,虽比不上南下的官道繁华,但也有不少商队从这里走商,养肥了北郊的京畿匪盗。缉盗之事,倒有点赚头。

    而且,出城操练也很方便。”

    魏红一通分析让沈兰瞠目结舌,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敬佩地道:“魏姑娘见识深广,非一般人所能及也!”

    和魏红见过之后,第二天,沈兰就亲自去牙楼,买下了这个商邸。

    用的不是自己的银子,而是永安公主送来的两万两。

    不过她又自己出钱,让牙楼介绍了几个木匠瓦匠,来修整商邸,还另外雇了一个厨娘和四个小丫鬟,在商邸里照顾魏红,另外做一些杂物。

    本来沈兰还想再顾两个小厮做重活,但是魏红却说不用。

    既然是专门开的女子武馆,若是连一点重活都做不了,岂不是让人耻笑?

    力气是可以训练出来的,常年习武的女子力气完全可以比肩一般的男子。

    沈兰让他们先把魏红的房间打扫出来,正忙活着,魏红问道:“沈姑娘,你还没说过咱们武馆叫什么名字呢?”

    “我已经想好了。”沈兰抿唇,“就叫白虎武馆。”

    “白虎武馆?”

    “天地生阴阳,阴阳生四象,白虎为少阴,代表着年轻的女子,对我们来说,年轻的女子就是希望。”

    牌匾还未做好,沈兰特意带了太子送来的那张巾帼图,让苏福挂在了正堂。

    魏红打量着这幅图,“这画的是镇国长公主?”

    “正是。”沈兰目光灼灼地道:“我希望将来我们武馆的女子都能效仿这位镇国长公主,将来保家卫国。”

    镇国长公主荀焕,当年率兵三千一路轻骑快马攻破碧霄山,是整个燕国的传奇。

    正因为碧霄山一破,北羌再无丰盛草场牧马,不得不继续西迁,从而给燕国带来了百年的和平。

    也是因此,在长公主荀焕死后,当朝皇帝追封镇国二字。

    在衡州府的时候,沈兰根本不知道燕国还有这样一位公主,她也是在萧莺的影响下,渐渐了解了这一位开国辟土战功赫赫的公主。

    因为时间久远,关于荀焕的古籍已经越来越少,和荀焕一样的开国功臣,立碑的立碑,立祠的立祠,荀焕却什么都没有。

    似乎人们不希望有人记得,有这么一个巾帼女子存在。

    但是从这个武馆开始,沈兰希望能有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存在,知道也有女子不输男儿。

    打赌

    七月二十四, 白露,黄道大吉。

    沈兰与魏红一起去上京府衙,将白虎武馆登记造册。

    主簿李怀见来的是两个女子, 先要了沈兰的户证,他打开看了一眼, “怎么是你们来登记造册?家里的人呢?你兄长怎么没来?”

    沈兰的父亲四年前故去, 她户证上的户主是兄长沈章。

    因要到上京来,沈兰为图方便, 没有更换户证。

    沈兰默默将一张银票放在了桌案上,“我兄长不在上京, 还请大人通融。”

    李主簿收了银票,瞅了一眼上面的数额,语气缓和起来, “府衙从来没有女人来登记造册的道理,今日本官给你们过了,改日等你兄长回来,让他一定要再来一趟府衙, 重新备册,知道吗?”

    “多谢大人,民女知道了。”

    从主簿司出来, 沈兰和魏红回到马车上, 将印册连同自己的户证一起收了起来。

    魏红身子悠然一靠,松了口气,“没想到还挺顺利, 我还以为那主簿会找我们的麻烦呢?”

    “二百两银票下去, 他怎么可能还会为难我们?如今的上京府衙里,大多是见钱眼开趋炎附势的蠹虫。”沈兰实在不想用银子来喂养这种人, 但身为女子,她没有户主之权,只能走偏门。

    魏红哈哈一笑,“沈姑娘此言,甚合我心。”

    沈兰让苏福驾车赶回,转眸对魏红道:“劳烦魏姑娘到我那里一趟,我写几张告示,劳你贴到城门口。”

    “告示?”

    沈兰道:“武馆开张,要招收学生才行。”

    魏红慵懒笑道:“你这是白费功夫,不会有人把女儿送来学武的。”

    “就算没有,也该让人知道,有这么一个招收女子习武的武馆。”

    “我看不如到西市里直接买几个能学武的料子来,西市里每天都有一大堆卖女儿的,十两银子就能买一个。”魏红建议道。

    沈兰一怔,“还能这样?”

    “那沈姑娘是打算如何收到来学武的女学生呢?我觉得,应该先花二百两银子,买下二十个女娃,慢慢训练培养,先练出来一批,等到以后武馆的名声打起来,慢慢的就会好一些。”

    “不行!”听到魏红这么说,沈兰连忙否决。

    “不行?”魏红觉得这个方法是最快最方便的了,“为何?”

    “如果一下子买这么多女孩,会引得更多的平民百姓动了卖女儿的心思,人们会觉得女孩更加轻贱。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沈兰的担心不无道理,魏红之前确实没有想到这一点,想到自己既定好的计划只能放弃,她不禁叹了口气,“若是不这么做,武馆要如何才能开张呢?”

    沈兰笑了笑,坦然道:“看缘分吧。”

    午后申时,上京八个城门,都贴上了白虎武馆的招生令。

    武馆的招生令不奇,奇的是这个招生令只招收女子学武,看到的那一瞬间,路过的人都只当成了笑话看。

    这天下,哪有女子开武馆的道理?

    家里没钱的,恨不得卖了女儿来补贴家用。

    家里有钱的,更不会去让女儿去学武,这不是离经叛道吗?以后还怎么嫁人?

    笑话一般的事情,很快就从城门口传到了各大茶馆,继而传遍了整个上京。

    太子府不到傍晚,就已经得到了消息。

    荀瑜这些时日本就因为沈兰与杜允解除婚约而心情极好,听到这个消息,一时间乐不可支。

    除了兰娘之外,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子能做得出这种事呢?

    他的兰娘,是世间最有趣的女子。

    他多幸运,遇到了她,也知晓了她。

    一想到这里,荀瑜的心里便仿佛打翻了蜜罐一般甜蜜,眸光缱绻,满蓄温柔。

    没有了杜允,这世上,她只属于他。

    “元福,你去上京府衙一趟 ,问问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顺便告诉徐开,让他以后不要找沈兰的麻烦,白虎武馆的税赋也一应减免。”

    成为太子之后,荀瑜早已熟读燕国律法,沈兰一介女子,又无父母兄弟,白虎武馆登记造册必然做了手脚的。

    但只要是她想要做的,他都会在她身后默默支持。

    真好,他现在也有这个能力。

    国公府。

    入了秋,天气转凉。

    唐婉的身子到底没有全好,一着不慎吹了风,又病倒在了榻上。

    这些时日,唐婉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和宋远翻了脸,她再也没有和他同床共枕,国公府里没有一人给她好脸色,院子里的用度也暗暗克扣了不少。

    府医李大夫来了几次,开了些风寒的药来,喝了之后她的身体渐渐好了几分,但一日日的枯坐,唐婉一直都没什么精神。

    “大奶奶,来了封您的信,是沈姑娘的。”芳儿高兴的进来,把沈兰的信给了唐婉。

    唐婉打开来看,细细读着里面的内容,苍白的小脸一时忧愁,一时又浮现出温柔的笑容来。

    “大奶奶,沈姑娘信上说了什么?”芳儿好奇地问道。

    唐婉道:“兰娘说,她和杜公子解除婚约了。”

    “啊?”芳儿惊讶地叫出声来,“这哪是什么高兴的事啊?奴婢看您笑的这么开心,还以为沈姑娘要和杜公子成婚了呢。”

    “确实不是件高兴的事。”唐婉叹了口气,“杜公子还未娶妻便先纳了两个妾室,兰娘也是刚刚知道,她一时悲愤,便与杜允解除了婚约。”

    杜允纳妾与宋远纳妾不同,宋远是先娶正妻,而后纳妾,世家大族,皆是如此,并无可诟病之处。

    杜允尚未娶妻,便先纳妾,不合规矩,更让未来的夫人颜面扫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那您刚才怎么那么高兴?是不是还有什么喜事啊?”

    “是啊,兰娘说,那三间铺子的事她已经办好了,卖了两万两银子。她还说自己开了一个武馆,要教女子习武。如今武馆里还有一位女武师,武功非常厉害。”唐婉说着这话,唇角都不禁噙起一抹笑意来。

    芳儿大为震撼,“什么?沈姑娘她开了一个武馆?”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柔柔弱弱的沈兰能跟武馆联系到一块儿去。

    唐婉轻抚着手中的信,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她知道,沈兰这是在给她底气。

    可是她现在连国公府都出不去,宋远又死咬着不肯和离,除非父亲和兄长帮她,否则,她怎么可能从这里离开?

    “芳儿,你可有听到兄长的消息?”

    “没有,奴婢还找了好几个跟着大爷的小厮打听,一点大爷的消息也没有。”

    “怎么可能?父亲的信已到了好几日了,兄长怎么会还没到上京?他不会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了吧?”唐婉担心地道。

    芳儿道:“要不奴婢明日找机会偷偷回府一趟,问问家里的管家?”

    唐家在上京也是有一座小宅邸的,往年唐元回京述职,都是住在那里。

    唐婉的兄长唐瀚若是到了上京,肯定也是住在那里。

    “好吧,那你明日过去看看,莫要被人发现了。”

    父亲唐元不愿意让她和离,也许会嘱咐兄长什么,但是还未出嫁时,兄长向来都是很疼她的

    也许,兄长会站在她这一边。

    贴了告示已过了整整两天,白虎武馆一个上门的客人都没有。

    沈兰也不着急,带着人把武馆打扫得干干净净,又花了一大笔银子将武馆里一应换上了新的陈设,再过几日,就能竣工正式开张。

    夕阳垂暮,沈兰坐在武馆主楼的二楼厢房,看着外面沉寂下来的淮清河,河岸上的绿柳仿佛镀了一层金光在风中摇曳,莫名显得庄严而圣洁。

    沈兰觉得这一幕莫名有一种让人宁静下来的力量,一瞬间洗涤了她烦乱的思想。

    忽的,一声马嘶将她拉回了现实。

    武馆外面,一个红衣女子纵马停在门口,沈兰看不清她的相貌,但可以看到她脑后盘着鱼骨罗髻,青丝从发髻中交缠着红缨如瀑垂落,看起来很是英姿飒爽。

    沈兰看出她恐怕不是来学武的学生,不过看到第一个上门的客人,她还是从二楼下去迎接。

    “你们这就是只收女学生的白虎武馆?”那女子大步流星的进来,走到院子里,打量着四周。

    前院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是武馆里没有几个人,略显空旷。

    魏红正在一旁的偏厢摆弄刚购置的几把刀剑,她每个都试了下,但都不太满意,不过这些不是专门打造的,只是临时买来装门面的,倒也无所谓了。

    听到外面的声音,魏红走了出来,“正是白虎武馆,姑娘有何贵干?”

    “我来见见你们馆主,向她讨教讨教。”红衣女子身姿挺拔,体型劲瘦,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她腰间挂着一把剑,魏红只看一眼剑鞘,就知道这剑绝非凡品。

    剑鞘漆黑如墨,但却极有光泽,鞘身镂刻一条黑龙,张牙舞爪,栩栩如生。

    且不说镂刻刀鞘的技艺,单单是抹在刀鞘上的桐油就价值不菲。

    沈兰已从主楼出来,听到来人要和她切磋,道:“这位姑娘,我就是白虎武馆的馆主,不过我不会武功,姑娘想要找人切磋,可以向魏姑娘讨教。”

    “啊?你是馆主?”红衣女子惊讶不已,到沈兰面前好一番打量,这么一个柔弱女子,她随随便便一只手,就能打趴下了,“你不会武功竟然还要开武馆?你怎么想的?不怕人来踢馆吗?”

    魏红站了出来,随手拔出自己刚才拿的那把劣质铁剑,道:“既然是来踢馆的,就让我来见识见识你的本事!”

    “你叫什么名字?本姑娘横天娇,不打无名之辈!”红衣女子傲慢地道。

    “在下魏红!”

    “魏红?没听说过!”

    魏红呵呵一笑,“我也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一个叫横天娇的女子!”

    这话顿时激怒了横天娇,她骤然拔出腰间黑剑,刹时,寒光凛凛,果真一把好剑!

    “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本姑娘的龙泉剑!”

    一时,剑拔弩张。

    沈兰看她们要动手,连忙站出来,“等等……”

    横天娇瞪向沈兰,“怎么?你怕她输?”

    “不是,横姑娘,我只是在想,你来我们武馆踢馆,总不能白来一回吧?不如,我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横天娇来了兴趣,“赌什么?”

    沈兰道:“若是你输了,就要来我们武馆当武师。”

    只有魏红一个武师很多事情都忙不过来,沈兰又不好再麻烦公主寻找。

    如今,一个现成的女武师出现在她面前,她怎么能放过呢?

    横天娇哼哼一笑,“若是你们输了,就把这白虎武馆拱手让给我,以后本姑娘就是这白虎武馆的馆主!”

    “横姑娘身为女子,竟也有开武馆之心,沈兰佩服!若魏姑娘输给姑娘,沈兰愿将武馆拱手相让。”

    沈兰此言说的豪言壮阔,让横天娇一时不禁愣住。

    这个女子,虽然不会武功,但却有一种习武之人才有的侠气。

    倒挺对她的胃口。

    “好!本姑娘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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