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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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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嘉彦随后又去西屋给母亲灵位上了香,出来后,已到了午膳时分。谢家老仆端了吃食上桌,韩嘉彦便也自然而然留下用餐。

    谢盛身子尚虚,不能饮酒,他以茶代酒敬了韩嘉彦一杯,感怀道:

    “我来汴京一月,这门都没出去几回,风土人情我也尚未认全。外界之繁华,似是与我无关一般。我是很想出去走走呀,似师茂兄一般,游遍大好河山,可惜我这身子……不争气。”

    “无疾兄还年轻,身子将养好了,再出游亦不迟。”韩嘉彦安慰道。

    “不年轻了,二十有七,已年近而立了。”

    “无疾兄可成婚了?”韩嘉彦顺口询问道。

    “尚未成婚,但已定亲,未婚妻还等着我高中后回去完婚。婚事之所以一直这般拖着,也是因为我这身子不好,是我耽误了她。”谢盛说到此处,神思中透出几分缱绻来。

    韩嘉彦却道:“恭喜啊,此番高中,人生三大喜,无疾兄一口气就全占了。”

    “嗯?甚么三大喜?”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韩嘉彦竖起三根手指笑道。

    “哈哈哈哈……”谢盛大笑,“这么说,师茂兄便是那位他乡的故知了,你我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呀。来,师茂兄,我再敬你一杯。”

    又饮下一杯茶,谢盛询问韩嘉彦道:“师茂兄可定亲了?”

    韩嘉彦摇了摇头,随即道:“无疾兄,我比你年幼三岁,莫要以兄相称了。”

    “好。”谢盛点头,“那师茂可有相好之人?”

    “算是……有吧。”韩嘉彦脑海中不自主地浮现出了章素儿的容颜。

    “哦?可去提亲了?”

    “暂时尚未与家中长辈提及,她亦是官宦家的女儿,只是,其父目前正贬谪,我恐家中不会同意这门亲事。而且……我的婚事,恐难自己做主。”

    她不知自己对素儿到底是甚么情谊,但想来应尚未到情爱的程度。她困惑于此事已然很久,自己女扮男装,嫁娶皆不成,感情似是也迷茫起来。她对男子一直就不曾有过爱恋的心绪。而对女子……她目前唯一十分在意的就是章素儿。只是她并不认为那是情爱,只是一段非常珍贵的友谊。

    龙阳断袖,磨镜对食,这样的事虽少,但韩嘉彦行走江湖多年,也未尝不曾听闻。只是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幼时,她与母亲相依为命,想着的是发奋图强,帮母亲减轻劳苦,得享天年。

    入韩府后,母女受气,她被送入相州家学读私塾,想着的是还是发奋图强,考取功名,将母亲接出韩府,不再受辱。

    再后,骤闻母亲死讯,悲痛欲绝,想着的是查明她去世的真相。

    这许多年来,私人的情爱从不曾占据她脑海片刻,她错乱了性别,只能以虚假的男性身份在这世上活下去,她怎敢去谈甚么情爱?

    谢盛听她如是说,终于明白她为何今日看起来似是神思不属,原是为情所困。

    他一时踟蹰,斟酌半晌才道:

    “师茂,我不在你的身份立场之上,也不懂勋爵门第的姻亲之事。人道是大丈夫不应为情所困,眼见着应试在即,你当专注于当下,莫要分了心神。若你与那女子有缘无分,还是尽早断情为好,若能见面就当见一面,若不能,便与书信一封说清楚你的想法。”

    “是,无疾兄说的是。”韩嘉彦点头。

    断情,如何是那么容易做到的?韩嘉彦绝非薄情寡义之人,她珍惜身边所有的缘分。要她狠下心来与章素儿说些绝情的重话,她心如刀割,难以开口。

    一餐饭吃罢,韩嘉彦愈发郁结,只是她内心越是纠葛,面上就越是平静,以至于骗过了谢盛,还当她已然看开。

    辞别谢盛主仆,她缓步向南,穿行于街道,往万氏书画铺子行去。正值午后,街上行人少了许多。茶肆、饭馆、酒楼热闹非凡,都是行脚、会友的食客。

    只是这些热闹都与韩嘉彦无关,她曳步缓行,也不知走了多久,不知不觉已然来到了秘书省外的税务街前。税务街这里有个张榜的告示栏,每日有开封府衙的差役在此张贴布告,宣读公文。

    此时告示栏前正围了一群跑江湖的商客,对着告示栏议论纷纷。韩嘉彦本不在意,却忽而听到其中一人道:“长公主可真是心善啊。”

    长公主?这个词如今听在韩嘉彦耳中,有些敏感。她敛了心神,走到告示栏前,想看看张告了甚么。

    仔细一瞧,发现竟然是通缉令,原是之前她在汴河边救了长公主车驾,却被当做了歹人通缉。为了通缉她这个“银面胡人”,开封府竟然悬赏了一千缗钱。

    韩嘉彦无语了片刻,心想如果师兄拿了自己去投案,是不是就发了?遂觉滑稽,不由笑出声来。

    这顿时引起了旁边的几个人注意,有一商客开口道:“兄台何故发笑?”

    “哈哈哈……”韩嘉彦笑得直摇头,“我是觉得开封府抓错了人,那银面胡人分明是要救人,反倒被通缉,这都一月过去了,也没抓着人,有些滑稽。”

    那商客摇手道:“兄台你有所不知,现在都传那银面胡人乃江洋大盗,胡服只是伪装,那日长公主车驾被惊,就是因为那胡人要窃取车驾上的贵重之物。只不过因着禁军赶来及时,未能得手。”

    “甚么?”韩嘉彦一头雾水,“甚么贵重之物?”

    “这就不知道了,定不是甚么金银器皿之类的寻常事物,或许是甚么宫中秘宝呢。”另一人神秘兮兮道。

    韩嘉彦更无语了,这风言风语传得也忒离谱了。不过她心中一凛,想起自己是从杏园茶肆的云水间里边跳出来的,想来这么长时间了,那茶肆老板定是要被查了。之前她就此事问过师兄,师兄说他会善后,让她莫要多管。

    不知茶肆老板现在可好,可别被扣上个甚么大盗同党的帽子,被抓去下狱了。

    韩嘉彦着急去万氏书画铺子找她师兄浮云子问清楚情况,不过临走前,她还是回身问道:

    “几位仁兄方才谈及长公主心善,某有些好奇,想问一下是怎么回事?”

    为首的商客见状,忽而露出调笑的神情来:“兄台也对长公主分外关注呀。”

    韩嘉彦尴尬一笑,腹诽道:我可不是你们这群登徒子。

    另一人回答了韩嘉彦的问题:“近来宫中传出消息,那受惊的御马本要被斩杀的,长公主求太皇太后和官家饶过了御马。多好的长公主呀,心善又绝色,也不知未来便宜了哪个王孙公子。”

    韩嘉彦心尖一颤,似有所触。片刻后她默然一揖,转身快步离去,唇角已挂上了笑容。

    她继续往万氏书画铺子行去,走至门口才反应过来,那通缉令上并未提及银面胡人的性别为女……她顿住脚步,忖了片刻,自己开口说话暴露性别一事,只有两位长公主知道。开封府不提性别,自是将胡人默认为男,也就是说长公主这是包庇了她。

    温国长公主确实非常良善啊……韩嘉彦心中唏嘘。

    她走进书画铺子,就见他师兄大白日的靠在铺内的躺椅上,正闭目打盹。他已不是道人打扮,穿了一身青布直裰,戴了一字巾,身旁燃着碳火,手边还摆了点心盘子,吃了一大半,懒散闲适,以至于让韩嘉彦心中冒火。

    她上前一步,探出脚来扫向躺椅的腿儿,浮云子却猛地睁眼,身子向前一坠,躺椅向前压来,就要压到韩嘉彦的脚背上。韩嘉彦敏捷地一缩脚,浮云子业已起身,从背后躺椅边沿抄起拂尘,就往她头上扫来。

    韩嘉彦猛地侧身让过去,劲风在眼前荡过,吹动了她的幞头。她将挂在身前的幞头长角甩至身后,并起两指笑着点了点浮云子,道了句:“万掌柜好闲心,大白天烤火吃零嘴,甚正事也不干”。

    浮云子将拂尘挂于臂弯,叱道:

    “你这没良心的,还知道来看我啊!”

    此前韩嘉彦在府内一个月,只借着买纸墨的借口与浮云子见了三面,其余时间,都靠万氏书画铺子雇佣的两个小工——阿丹与阿青传信。

    大约是七年前,为了调查残画的下落,浮云子前往江南,第一趟大约待了三个月,没有消息。于是后来北上,干脆在汴京开了这家万氏书画铺子。

    他褪了道袍,用了曾经的俗家名字——万方,盘下了这间铺子,逐渐混进了汴京的书画买卖行当,如此方便打听消息。阿丹与阿青就是那时候收在手底下,帮他做事的。

    他们是亲兄弟俩,姓翟(音同宅),因着早早没了父母亲人,也没有名字。他们早些年是汴京街头的破落户,混号飞毛腿和长臂猴,一个善跑,一个善攀,尽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万氏书画铺子刚开张时,他们去铺子里偷盗,被浮云子降服。

    他们心知遇上了贵人,死心塌地追随浮云子。浮云子正缺人手,于是收下了他们,给哥哥起名丹,弟弟起名青,跟着浮云子学些装裱书画的本事,也读书识字。

    他们自知并非是能考功名的才子,能跟着万掌柜学一门本领糊口,已然是此生之大幸。

    此后浮云子几次三番打着收字画的名义下江南调查残画下落,阿丹和阿青也轮番跟着他下江南跑腿,逐渐成了可以信赖的帮手。

    “阿丹、阿青呢?”韩嘉彦拉过一把交椅,坐在了碳盆旁烤火,问道。

    “出去进货采买了,年节快到了。”浮云子道。

    “是啊,这日子过得真快。”

    “韩府也该张罗起来了罢。”

    “他们自张罗他们的,与我无关。”韩嘉彦漠然道。

    “怎么着,他们又欺负你了?”

    “没有,我回来后,除了长兄,那家里我谁都没见面。再说了,她们也没那个本事欺负我。若不是想查清楚我娘亲的事,我早和他们断绝往来了。”她想起九岁刚入府时的一些不愉快的往事,心下沉郁。

    “你小心点,你的长兄,他可不是个简单的人,他城府极深,是个能左右你的人。你现在啊,是他的重点关照对象,他估摸着正在你身上打算盘呢。”浮云子用铁钳捣了捣碳火,让火烧得更旺些。

    “师兄,我问你,杏园茶肆的事儿你怎么处理的,那茶肆东家没被我牵连吧?”

    “没有,你当你师兄我是谁啊,这点小事还处理不好?”浮云子捻须笑道。

    “那你本事还真大。”韩嘉彦哂笑。

    “那可不,我教那老板与开封府应答,说他铺子里进了歹人,是个江洋大盗,有高超的易容术,摸进他店里就是为了偷皇室秘宝的。贫道我追这个江洋大盗追了好几个月了,今次她藏进铺子里,老板亦是无辜至极。开封府问了几次话,就没再找他麻烦了。”

    “好啊,原来是你!”韩嘉彦气得直咬牙,“因为你我成通缉犯了!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兄!”

    “我这是为你造势啊,师妹,上回咱们谈到的侠女彦六娘,你考虑得如何了?”

    “不干!”韩嘉彦眼中冒火。

    “你别急嘛。我猜你今次来,定是为了那位章七娘,对吗?你答应我做一回侠女彦六娘,我就帮你解决章七娘的麻烦。”

    “不用了,我自己解决。”韩嘉彦不上当,“你明日借我地方用一下就行。”

    “怎么着,你要斩情了?”

    韩嘉彦不答。

    浮云子却话锋一转道:“也不必做的如此绝情,我有一法,你想不想听?”

    “甚么?说好了,彦六娘的事不是交换条件。”

    “行行行,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告诉她你的女子身份,不过,你也要也要用一件事拴住她才行。她不是没了十四岁之前的记忆吗?你帮她查一查十四岁那年到底发生了甚么事,帮她唤起回忆。查不查得清楚另说,重点是,你要拴住她。这样一来,她可以断了对你的情丝,也不会将你是女子的事随意乱说,你们还能保持相对良好的关系嘛。”

    韩嘉彦眸光闪动,陷入思索。章素儿确然非常想恢复十四岁之前的记忆,为此她尝试了很多法子,都没有结果。还在龙虎山时,她曾告诉韩嘉彦,她完全没有那日淋雨发烧前的任何回忆。没有回忆,人就像是无根浮萍,不知自己从何而来,这让她感到非常没有安定之感。

    也许……可行?韩嘉彦沉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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