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陈志佳选的是露天场八人座、圆桌,大排档里的最高规格。
从他左手边起始,依次坐着四名男队员。邻近陈志佳的那位长着一双眯缝眼、鹰钩鼻,面相刻薄阴冷。
第二位抓着一把牛肉串,孜孜不倦地龇牙撸肉吃,他旁边的宽脸男人看不下去,递去一杯啤酒道:“老吴你少吃点,明天还要训练。”
“老吴”嘴里咀嚼着肉块,嗯嗯啊啊敷衍一通。第四位队员中等身材,仿佛被强行拉来凑数,在凳子上坐立不安。
柏延不动声色地将这一圈人扫视一番,脑子里不禁浮现四个字:
豺狼虎豹。
唯独坐在陈志佳右侧,反手扣着酒杯若有所思的黄一楠清新脱俗,宛如夹在猛兽间的食草动物。
柏延刚一抬腿,手腕却被人死死拽住。陆意洲嗓音微哑,手掌虎口恰好卡在他的腕骨上,力道惊人得大:“别去。”
众目睽睽之下,柏延没办法回应陆意洲。耽误的这会儿功夫,他们的无动于衷已经让陈志佳显露出烦躁的神色,如果再不有所作为,可能导致局面变得不受控制。
柏延另一只手按着陆意洲的手臂,一点点地将他从自己手上撕扯开。他看向陆意洲,做了个口型:“相信我,没事。”
其实他很少应酬,对酒局那些事算得上一窍不通,但酒桌上的人际交往不过倒酒、敬人、干杯,喝到彼此满脸涨红、脚步虚浮就差不多了。
柏延抿出一抹笑,开了瓶啤酒满满倒上,从六人中存在感最低的那位敬起。
“初来乍到,请师兄多多指教。”
酒杯朝着人家的狠狠一撞,飘着白沫的酒液撒了大半。
他将余下的含在嘴里,豪爽地用袖子擦了擦嘴,顺势把酒吐到外套上——他特地穿了件黑色的,不显脏不显色,方便。
宽脸男人和撸串师兄也好糊弄,柏延揽着陆意洲的肩背叫他找服务员多下几盘子烧烤,转过去的那一瞬间,他与陆意洲手指轻碰,两杯对换。
柏延仰头假意喝尽,将这招偷天换日收了收尾。
“前辈,我敬——”
阴沉男人从裤袋摸出一包烟,夹了一根在两指间:“慢着。”
他手指关节粗糙发黄,是长期抽烟被熏出来的颜色。
“师弟是个爽快人,但你后面那位,怎么不喝?”
柏延脊背一僵。
酒液流动入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柏延没有回头,右手下意识地扣在陆意洲的杯子上方,往下一压。
“师兄既然问起,我只好如实相告了。”
柏延笑道:“这小子向来滴酒不沾,但凡喝一口酒,就上蹿下跳随地大小便,抱着根电线杆能鬼哭狼嚎一整夜。”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大排档里坐得满满当当的客人,说:“他好歹是省队的一份子,这里人多眼杂,万一意洲又犯浑了,咱们这七张脸可不够他丢的。”
阴沉男人没做出反应,柏延倒了一杯递给陆意洲,压着嘴角无奈道:“师兄们让你喝,你就……”
“行了行了。”
陈志佳一手搭在阴沉男人的肩上,另一只手向下摆了两道,发话道:“师兄的玩笑话你俩也信?这酒就免了。”
“是啊。”
缩在一旁玩了半天手机的黄一楠“临时上线”,接地气的人字拖被他勾在脚尖一晃一晃,他闲散道:“小柏,我看你也喝了不少,不如坐下和我们聊聊天。”
“喝了不少”的柏延脸不红心不跳,拉着陆意洲坐在黄一楠身侧。
“小陆,会开酒吧?”
黄一楠指了指他脚边那袋茅台,道:“不会不要紧,去找服务员帮你开。还有柏延,几位师兄的酒喝得差不多了,你再搬一箱来,账算我的。”
柏延说了声“好”,起身的一刹那,他和黄一楠猝不及防地对视一眼。这人上一秒还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模样,下一秒表情冷却,眉心拧出一个“川”字纹。
进了店里,那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感减轻大半。柏延付了一箱啤酒的钱,结完账,独属于陆意洲的气息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他整个人被陆意洲笼在怀里,柏延抬头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嗯?”
“上蹿下跳随地大小便,抱着电线杆鬼哭狼嚎。”
背着两口大锅的受害者兴师问罪道:
“柏延,真有你的。”
“承让承让。”
柏延又叫服务员把三瓶啤酒倒了,往里面兑矿泉水:“不要这么说,你我都得完蛋。我先把话说开了,到时候他们再逼你喝,你就把腰带一解……”
“你来劲了是不是?”
柏延举双手告饶,道:“对不起,我不说了。”
他走出陆意洲的阴影外,打开那瓶茅台的包装盒,招手拦下一位服务员:“你好,麻烦帮忙开下瓶盖。”
不知触到了陆意洲的哪根神经,他周身气压低沉,眼眸低垂:“对付陈志佳这种货色,何必委曲求全?”
柏延同服务员道声谢,他凑近闻了闻茅台的味道,又如法炮制地嗅一下啤酒的气味。
他漫不经心道:“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吗?”
陆意洲曲起手指弹了弹玻璃酒瓶。
“当然有,办法总比困难多。”
柏延看着眼前的啤酒和白酒,他想他懂陆意洲的意思了。
这小子,挺有创意啊。
半晌,他们提着一箱啤加白的混合物返场,此时的气氛已经被黄一楠炒热,宽脸男人和“老吴”面对面划拳,另外几人推杯换盏,正聊得火热。
柏延左手拿着他的“矿泉水啤酒”,右手把加了猛料的那几瓶挨个递了一圈。
下一秒,他衣摆被人一拉,刚还在听陈志佳吹嘘的黄一楠不知何时脱身成功,与他耳语道:“你俩可以啊,这法子够损的。”
柏延装傻充愣:“我没明白师兄的意思。”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你少来。”
黄一楠把陆意洲招过来,低声道:“待会儿我说的话,你俩仔细听着。”
他走上前阻断了老吴的划拳现场,拥着人家的后背扬声道:“两位师弟,这是你们的吴师兄。”
“老吴在队里是一等一的爽快人,扑克麻将样样精通。小柏来,跟吴师兄碰一杯!”
酒瓶叮当相碰,柏延灌了大几口矿泉水。
扑克麻将,黄一楠的意思是,这个“老吴”好赌?
“钱老弟,最近跟嫂子还好吧?”
黄一楠拉着宽脸男人的手,意味深长道:“下次要我帮你打掩护,怎么着也得提前和我说声。万一我和你口供对不上,在嫂子那不就翻车了?”
嫂子……家庭。
这个姓钱的估计常在外偷吃,渠道正不正规另说。
柏延修剪齐整的甲缘划过陆意洲的掌心,经过前阵子的相处,他俩逐渐培养出默契感。很多时候,柏延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陆意洲便能立刻领会他的意图。
黄一楠唠嗑完,他俩双双举杯,劝宽脸男人将一整瓶喝了个干净。
有黄一楠在前头开场,他和陆意洲在后面混得如鱼得水,不仅滴酒没沾,还间接打听到了一手消息。
那名不起眼的男选手是这五人组的边缘人物,没犯过多大事,顶多一个虾兵蟹将。
阴沉男人和陈志佳的关系最好,应该是利益共同体。
酒过三巡,柏延悄悄搓红了脸,佯装醉态。他吵嚷着非要陆意洲扶,实际放缓脚步,不远不近地缀在陈志佳一行人的后头。
柏延霎时恢复清醒,目光如炬。
“徐珂当时和我说,他抓不到陈志佳的明确证据,”他道,“我不信。”
万事必留痕。
“陈志佳的难找,可以先从其他人着手。”
柏延按揉眉心,说:“就是不知道怎么查。”
“这个好办。”
陆意洲正要说下一句,走在前面的陈志佳回头道:“你们磨蹭什么呢,走快点!”
“陈师兄,柏延他胃难受,我领他在路边吐会儿。”
柏延配合地蹲下来,夸道:“可以啊,反应很快。”
被他这么一夸,陆意洲嘴角快飞到天上去,他继续说道:“我有认识的……人,把调查的事情交给他们,三天就有结果。”
“先查谁?”陆意洲问道。
柏延淡淡一笑:“你觉得呢?”
陆意洲了然于心。
商量好一切,柏延假装干呕几下,捂着胃部摇摇晃晃地追上了大部队。
男队和女队一样,也有门禁。只不过“规矩”在陈志佳面前形如虚设,省队门口的保安一看到他的脸,紧忙点头哈腰地放了行。
柏延披着满身酒香,小腹略涨。他低声催促陆意洲快点走,那人却不解风情道:“你不是没喝酒吗?”
“你当我喝的那三瓶矿泉水是摆设吗?”
柏延生无可恋道:“快点,我憋得慌。”
陆意洲没答话,柏延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发现这人正在极力忍笑。
柏延:“……”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下次的矿泉水就放着让这小子喝!
男寝楼下,不远处的陈志佳他们好似遇到了什么人。
柏延右眼跳了几下,他快步上前,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入耳:
“我、我找柏延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