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
失望
61
整栋试镜大楼人声鼎沸, 姜稚妤站在楼下的指路牌旁,喝着可乐眺望夕阳下穿梭的行人。
不知道红绿灯变换了多少轮。
她听见有人在她身后问。
“姜导?姜大小姐……”
她扭头望见沈行昼脸上格外灿烂的笑容。
他居然一路小跑过来找她了,额头沁出一层薄汗。
刚当选男一号, 正是庆祝的时候。
各路投资人、导演、合作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在满世界找沈行昼。
姜稚妤没想到今天的主角会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来找自己。
大概是被重获男一号角色的喜悦冲昏了头脑,沈行昼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柔弱矫情。
“怎么忽然走这么快啊?”
“大小姐,你不在, 放我一个人在那,我根本应付不了那么多人。”
姜稚妤:“?”
寒毛都差点立起来, 她有点受不了。
“别说这么恶心的话。”
太会装了, 太绿茶了。
她的第一反应,是脑中闪过之前姜砚被沈行昼气坏后的吐槽。
“好。”
沈行昼摸着下巴点头。
在这条路上, 冷着脸的姜稚妤因为气场,劝退了不少想合照和签名的路人。
他们跃跃欲试又畏惧的在附近犹豫着。
可在沈行昼出现的那一刻, 见到大明星的粉丝就失去理智一般围上来。
思绪被喧嚣打断,姜稚妤从姜学舜的事情中抽离开来,望着黑压压的粉丝, 莫名想到电影里丧尸围城的画面。
电光火石之间, 一辆保姆车漂移着停在路边。
经纪人刚打开驾驶座的门, 就被沈行昼挤了下去。
“gogogo!”沈行昼和坐上后排的姜稚妤说。
车门关上, 保姆车迅速启动甩开人群,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 像电影里的特工。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坐定后,姜稚妤总觉得哪不对。
“哦, 那是我经纪人太高兴了,让我们快点走。”沈行昼露出自信的笑容。
经纪人:“!!!”
他在车后疯狂比划, 泪撒现场。
窗外所有的建筑都往后退,车内气氛逐渐安静。
整个人放松之后, 姜稚妤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望着沈行昼轻快摇晃的背影,面无表情。
一开始的震惊、愤怒、不甘和寒心像潮水般褪去,她突然感到失望和。
以前她竟幻想过父母幡然醒悟,突然理解她的世纪大和解场景?
梦中的一切温馨又圆满,母慈女孝,其乐融融,她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向父母倾诉,心酸得让人想哭。
全是自我感动。
一直觉得自己长大了。面对曾经的长辈,你能以上司的身份冷酷地下达命令;你的作品大获成功,获得小时候在电视上见过的荣誉和奖项;你为自己挣得了尊重、社会地位,足够承担任何奢华的生活。
可骤然回首,发现自己在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里还是没长进。
过去嘴再硬,面对他们再故作冷淡,她也傻兮兮的攥着对他们的期望。
真是失望透顶。
姜稚妤望着玻璃上倒映着的脸,心底很是讨厌过去的自己。
犹犹豫豫,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张有些苍白、茫然的脸逐渐变得冷硬。姜稚妤有种找回理智的冷静感,忽然明白自己改怎么做了。
垂眸点开手机,陈利发送的电子邮件清晰且有条理。
【这是昨天联系我的一些独立投资人、私募基金和投资公司……他们的背后老板和一些过往案列……】
邮箱上方堆着二十几封类似的邮件,每天一封。
这个月,姜稚妤工作室和身边助理的电话早就被打爆了。
每天都能收到来自各个导演制作人资方的社交邀请。对方态度好到极点,希望在姜稚妤方便的地方请她喝杯咖啡,花三十分钟聊聊。
只要姜稚妤点头,恨不得马上给她递上一张支票然后立项下一部电影。
资本都是奔着钱去的。《两个季节》在电影市场杀疯了。
郫县开分87,随着口碑一路狂飙和营销迅速破圈,大量观众涌入电影院,评分和票房都将持续上涨。
作为一部投资六千五百万的小成本悬疑电影,票房已经达到惊人的十七亿。
这六千五百万还是姜稚妤独自出资的。加上后续一个月的票房预测和电影周边,票房分账后,她作为导演和投资人预计会得到十四亿以上的回报。
资本家看了都要眼红。
国内电影市场票房逐年增加,盘子越做越大,但口碑好、票房有保证的导演早已有了固定的合作方。
上层导演属于被垄断的“资源”。毕竟,这年头好的电影资源就像艾滋病一样,只能通过“性、母婴和血液”传播。
眼下蹦出来的新人天才导演,像是大家都找不到工作的时候,忽然冒出一个招人的新企业。
可不得一个劲的往姜稚妤这儿投“简历”。
这些“简历”被她筛得七七八八,已经到了“决赛圈”,马上就能定下最终的合作目标。
她和合作方都拥有巨大的能量,哪怕没发现姜学舜在背后动手脚,也能稳妥地把《春风河雨夜》抬上映。
姜学舜大概完全没预料到现在的状况。
以姜稚妤对他的了解:傲慢如他,道貌盎然如他,应该觉得这个小麻烦就能磨砺掉自己女儿不切实际的梦想。
又不想事情曝光,损害自己的商界声誉和名声。
虽然没有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可这种感觉,就像是耳边环绕着嗡嗡响的烦人蚊子,没有威胁,却在你不注意时留下酸胀的红包。
等你发怒后,一开灯它就不见了。
那种隐隐的瘙痒感却一直存在着,默默提醒着你。
姜稚妤此刻就是这种感觉。
……
安静望向窗外的姜稚妤,脸上时不时流露出失望反感,又仿佛下一秒想揍人的神情。
沈行昼透过后窥镜看着这一幕,觉得一股冷气顺着颈椎往上。
谁惹大小姐了?他从惊疑不定逐渐恢复成镇定,清了清嗓子,“心情不好吗?”
“嗯?”
沈行昼一本正经:“那我们等会去超市吧,那里每天都有好消息。”
“……”
以为他要安慰自己的姜稚妤缓缓睁大双眼,人傻了。
沈行昼羞涩一笑,豪气云天得一把转过方向盘,调转车头。
沉思半天酝酿出的悲愤感被一股……沙雕气息冲淡了。
姜稚妤觉得这场景很熟悉,好像是从回国录综艺起,她的世界就被各种笑声入侵了,再也回不到正轨。
回想前天晚上,她和一位投资人见面聊天,在同一层楼参加饭局的萧梦儿拉住她咬耳朵。
说得内容全都是投资人的不良癖好和丑闻,姜稚妤肃然起敬,没想到萧梦儿连这种行业内幕都告诉她,只是……酒局上的气氛怎么越来越冷?
两个人中只能有一个是笨蛋。很快她就意识到,梦儿的声音大到全场都能听见。
投资人脸黑得像锅盖。
更恐怖的事还在后面。
经纪人进房间后差点直接晕了过去,他顶住压力,颤声说,“梦儿,你忘记了吗?这也是你之前一部电视剧的投资人啊。”
姜稚妤顿时产生了一种想对萧梦儿立正敬礼的感觉。
之后,沈行昼知道萧梦儿的这一“舍己为人”的举动,不嫌事大的真诚称赞道,“大义啊,梦儿你有时候还真是有点大聪明在。”
“聪明”两个字简直夸在了萧梦儿的心坎上。
梦儿瞬间就不后悔了,没心没肺得开始得意起来。
萧梦儿骄傲的叉腰,“对吧?我其实早就
铱驊
看不惯那个性骚扰小演员的畜牲了,我故意的。”
眼前又浮现那两个人嘻嘻哈哈笑在一起的场景,仿佛两只小鸟围绕着她头顶叽叽喳喳。
姜稚妤脸上的冰雪消融,没忍住笑了起来。
她对自己拥有这么多朋友这件事感到惊讶,有种人缘很好,周围热热闹闹的意思。
姜稚妤以前从不认为自己会交朋友。
高中时无论她在大场合多么从容,一到私下展露真心做朋友的时候,整个人就木讷起来。同龄人给予她的尊重和畏惧,更多来自于能力和人格魅力。
因为一直认为自己不够讨人喜欢,所以也不在意周围冷冷清清这件事。
听着沈行昼哼起的轻快歌曲,姜稚妤心里微微一动,抬头望去,逆光中那道忙前忙后的身影被勾勒出轮廓。
傍晚之前,沈行昼和姜稚妤从附近最大、最热闹的超市里走出来。
一车零食堆成小山,几乎能淹没人脸。
因为没带经纪人保镖,他们差点被粉丝包围。
好在沈行昼经验丰富,就是姜稚妤有种做贼的即视感。
从满是烟火、市井气息的地方转了一圈,到家时姜稚妤手里多了一杯奶茶。
她腮帮子一鼓一鼓,咀嚼着脆啵啵,觉得自己对于世界的体验值又增加了。
前十八年,活在父母羽翼下的姜稚妤从没有拥有过奶茶的自由权。
糖分在母亲郑霏怡女士眼中,宛若洪水猛兽,是不应该出现在姜稚妤一日三餐中的东西。
郑霏怡对身材皮肤的焦虑,投射到了年幼的姜稚妤身上。
所有含糖的饮料,和高糖水果都被严格管控。
高中时,沈行昼在夏天里喝着冰镇的含糖汽水,跟在姜稚妤身后看她三过奶茶店而不入,觉得这个女人简直太恐怖了。
很多人都这样认为,但没人知道,姜稚妤背后的人生比他们想得还要离谱。
……
车停在大门外,沈行昼去后面拿零食,姜稚妤还踏进院子就听见了屋内传来的乒乒乓乓声。
“往后!进贼了!”
沈行昼警觉地扫视周围,挡在了姜稚妤前面。
他一只手拎着一袋零食,像拿着武器一般英勇的冲进院子里,看见了……被狗追着跑的姜砚。
“?不是贼?”沈行昼愣住了。
院子里十分混乱,躺椅歪倒,帽子落在地上,姜砚因为拿狗粮喂外面的流浪狗而被“保安”追着跑。
卫衣和头发全乱糟糟的,顶着一头黑发和枯黄落叶的姜砚,在看见姜稚妤后,漆黑的眼眸瞬间亮了,像朵花火在眼底点燃。
姜稚妤:“……”
她努力回忆起几小时前屏幕上星光熠熠的大明星,都不知道姜砚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你们在干什么?”她疑惑的问。
“姐!救命!”姜砚鬼哭狼嚎。
“旺旺旺!”狗狗委屈。
“!!!”
沈行昼一个激灵化身警卫员冲了过来。
头顶逐渐黯淡的余晖,姜稚妤踩在一地落叶上,姜砚和跑来跑去的小狗转头一起摇着尾巴冲向了她。
沈行昼被姜砚撞开后坐地上大笑,笑得喘不过气,也不知道看到什么开心的事。
眼冒星光的姜砚发现旁边居然还跟着个沈行昼。意识到自己被人撞见了如此丢人的场景,他脸色变成了赤橙黄绿青蓝紫。
姐姐在场,只能暂且忍气吞声。
姜砚乖乖去整理院子,沈行昼一脸关心的上前帮忙——毕竟他不愿放过任何打击报复的机会。
姜稚妤在温暖的室内坐下,不出五分钟,就听见身后的院子里传来友好的互动声。
“沈行昼!你再给老子跑!”
吵吵闹闹,状况百出。
没有工作,不用录制综艺的日子,姜稚妤就是这样度过的。
打着照顾“保安”的借口,姜砚每周在姜稚妤家待的日子越来越长,到后面索性搬了进来。
姜砚作息混乱。
他习惯了工作时熬大夜拍戏,红毯剧组连轴转几十个小时的状态,导致睡眠习惯十分诡异。
晚上熬夜,早起跑步,白天抓紧一切时间倒头就睡。片段式睡眠,还睡得死沉,时常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死过去了。
同住一个屋檐下,姜稚妤准时十点睡六点起,却没能和他错开时间。
每天早晚,她都能见到姜砚那张精神抖擞的脸,阳光灿烂的气息扑面而来。
过惯了随性、混乱生活的姜砚,搬进姜稚妤家后,早晚餐居然规律起来。
早上五点五十做好咖啡早饭,晚上跑姜稚妤那蹭饭,他跟着姜稚妤吃遍了北城所有餐厅。
老黄总是酸溜溜的说,他一个有老婆女儿的人都没姜砚回家次数多,姜砚一个时尚男大、娱乐圈精英,居然这么喜欢待家里,太土了。
姜稚妤感慨,她出国念书时,姜砚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如今两人都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
但时常会在姜砚身上看到以前那个小男孩残留下的痕迹。
每个节日,他都会提前在家装好了圣诞树之类的气氛装饰品和礼物;勇于尝试各种菜单……大部分时候都挺好吃;不喜欢去健身房,但和高中时一样喜欢打球跑步,一个人也能玩很久。
锅碗瓢盆的滋啦声从厨房穿来,那是姜砚在准备晚饭。
姜稚妤靠在沙发上抬头望过去,沈行昼看了一眼喋喋不休的电话,直接关机,然后专心给姜砚打下手。
没说几句话,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挑刺。
“保安”在旁边竖着尾巴大叫,也不知道给谁加油打气。
姜稚妤无声地笑了笑,起身收拾茶几上的零食。
某个瞬间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姜砚从没在她面前流露过任何对于事业跌入低谷的在意,他不怨恨,不沮丧,也没有任何不甘和执念。
哪怕谈及罪魁祸首姚满月顾从辞,他的反感厌恶也在正常范围内,像见到什么苍蝇,全然没把对方看在眼里。
这件事明明是他前半生一个重要转折点。
预知梦的姜砚近乎崩溃,整个人惶惶不知所以然,可现实的姜砚没心没肺,比起受害者,更像高中时坐在后排懒散聪明又总是能逗你开心的小男生。
这样的姜砚,会因为全网黑和事业低谷就绝望到崩溃吗?
压力
62
晚餐结束后, 夜色更深了。
姜稚妤穿过房间站在窗前,往楼下眺望,看见沈行昼一走出大门就被冷风吹得抖了一下。
他缩着脖子一路小跑到温暖的车里。
楼下响动着哗哗流水声, 姜砚戴着耳机边哼歌边洗碗,碗碟在他手里变得整洁如新。
听着这个夜晚的声响,姜稚妤度过了她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天。
朋友和亲人都在身边。
眼前的温暖触手可及, 让她想起曾经向父母渴望关注和一丁点温暖的自己。她早该明白那是行不通的。
早点清醒总归是一件好事,她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的姜稚妤不管面对姜学舜时多冷淡, 只要他说几句好听的话, 她的态度都会软化。
在她放下幻想的那一刻,那些滤镜和光环从姜学舜身上消散了。
失去魅力, 失去权威,也不再高大, 他从让人崇拜的长辈形象恢复到本来的样子。
以后他在姜稚妤面前只是一个爹味很重的老男人。
哪怕姜学舜再施以廉价的关心,她也只会冷眼看待。
拥有新的动力,还有新的目标。
原本还不急着推进《春风河雨夜》想再沉淀一下的姜稚妤, 很快谈好了合作的发行方。
对方熟悉国内线下影院, 负责谈拍片和分销比例。
她作为出品人、投资人兼导演, 被分摊到的工作量也是巨大的。
姜稚妤工作室停下手里所有工作, 集中火力处理这个紧急案子。
一番紧锣密鼓的准备工作之后。
《春风河雨夜》暂定春节档上映。
工作室是《两个季节》上映到一半时,她决定开设的。
工作室前期投入很大, 她费了一些功夫。因为忙着搞工作室,她在回家陪郑霏怡吃饭时迟到了一次。
郑霏怡很不高兴, 抱怨她居然因为这种事迟到。
姜稚妤端详着郑霏怡的脸色。
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不满和微妙的鄙夷。
——郑霏怡女士一辈子金尊玉贵,旁人只要讨她喜欢了, 想要什么没有?
可向来听话贴心的女儿,居然因为一件廉价的、低级的、没太多意义的工作让她等待, 竟然把工作排在她的优先级前面。
可如今很多人意识到,如果不是当初姜稚妤当机立断决定投资工作室,《春风河雨夜》不可能赶上春节档。
身为出品人的姜稚妤,担负的工作量是巨大的。
身边没有一个磨合完毕的团队的话,是很难消化掉这些工作。
哪怕有钱能使鬼推磨,可这个关键时间点,又有姜学舜的背刺在前,别人的团队又怎么用得安心呢?
几个月前的姜稚妤足够坚定,所以在今天给了她底气。
“眼光够长远啊,与姜小姐合作真是件让人安心的事。”发行方真诚称赞。
《春风河雨夜》预告发布,跨年夜首映,马上将开启预售。
消息一经发布,就在网上掀起巨浪。
导演前一部电影积累的关注和口碑,外在沈行昼粉丝助阵,声势浩大。
粉丝们惊喜地都要懵掉了,前脚刚得到《黑舍利子》主演变动沈行昼成为男一的消息,后脚就看到了沈行昼第一部电影的预告。
什么!沈行昼居然和一栗老师合作过?
大家都知道沈行昼演过电影。
他综艺感好,早年间几个出圈的搞笑片段里,就有一个片段是他调侃自己,开玩笑的说,我也演过电影呢!出道第一部作品就是一部很优秀的电影!
前辈大笑,问,那小沈你也是电影咖啊。
沈行昼怂了,很没底气的说老师你问过你旁边老师的意见吗?。
电影咖这个有着调侃意味的外号,跟了沈行昼大半年。
一开始没有人把沈行昼的话当真。
毕竟,像那种粗制滥造拍完了但播不了的电影,每年有大几十部。
可现在众人后知后觉的意识到,沈行昼当初只是用开玩笑的方式说出了真心话。
他内心深处从未忘记哪部电影。因此总以调侃的方式表达自己的遗憾,他曾经拍过一部很好和好的作品,只是这份美好,大家看不见。
在导演其他作品大爆时,甚至不愿意蹭一点热度。
在距离家不远的咖啡馆和大厦led屏上,姜稚妤看到沈行昼粉丝自费制作的巨型宣传海报。
那是预告片里截出来的海报,气质浓烈,很有张力。粉丝花了很多时间精力才搞出来,她们的爱总是纯粹又让人动容。
屏幕上风衣一角猎猎舞动,决定解决这一切后离开家乡的诗人沈行昼在河边回头,家乡和灯火通明的城市都矗立在他身后。
姜稚妤在人潮中停下脚步,发现周围所有人都仰望着半空中的沈行昼。
她在巨型海报前显得无比渺小,而无数人投入了期待的电影像一座庞然大物矗立在芸芸众生之上。
靠着独门绝技倒退走路的姜砚,目光一直没离开姜稚妤,发现她不动后,他懒洋洋的靠在一颗树旁,呼出一团团白色的雾气。
姜稚妤站在原地看了许久,想起自己一开始踏上这条路时所幻想的场景,就是眼前这般。
她的身份还没曝光,可导演“一栗”的才华和神秘气质,让大众对她充满了窥探欲。
毕竟,目前大家连一栗是男是女都没挖出来。
而沈行昼过往的一则采访更是给热度加了一把火。
她看过那次采访,沈行昼坐在镜头前,目光深沉的谈及自己是如何走上演绎这条道路。
“我大学刚毕业时,非常迷茫。我想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起码不要继续挥霍青春,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每天看到父亲和兄长,每天精神抖擞,不畏困难,也不会迷失方向。我的内心非常非常向往,我表面上似乎对什么都不在乎,可内心深处其实非常想当一个有价值的人。”
“这个时候,我一个朋友找到我,问我要不要拍一部电影……”
“那我第一次体会到演员的感觉,在我那位朋友的镜头下。从那之后,我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随着讨论度的沸腾,姜稚妤身边所有人都绷紧神经,不敢松懈半点。
他们在等一个结果。就好像在备战比赛,全力以赴的冲刺,到出成绩落地的最后一刻才有种重新活着的感觉。
或许是因为承载了太多人的命运,投入了太多金钱,又担负着太多观众的期待。
随着首映日期越来越近,哪怕镇定如姜稚妤也开始感觉到压力。
尽管她神情平静,做事井井有条,维持着生活张弛有度的平衡。
可她内心清楚,这是她这辈子最认真的一件事。如果搞砸了,她不会像表面上那样平静。
虽然她对自己的作品很有信心,但不到最后一刻,心就一直悬着。
电影史上,也不是没有前期万众瞩目,到最后“拉了一坨大的”的事故。
……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姜稚妤好不容易维系的镇定和平衡,在见到母亲后,变得像危房一样摇摇欲坠。
她是在《春风河雨夜》上映前半个月,去探望母亲的。
到达母亲家时没人注意她,绿茵上的别墅静得像死去一般,东边阳光房的玻璃折射阳光。
女佣在别墅里忙碌穿梭,照料着珠宝、艺术品、名贵兰花之类随处可见的贵重品。
这栋闹中取静的别墅,被母亲打造得像璀璨生辉的艺术殿堂一般。
哪怕富贵如姜稚妤,路过这些冰冷的物体时也小心翼翼绕开,比工作时还谨慎。
她怕哪弄乱了、磕着了,然后见到母亲皱眉、厌烦的神情。
在姜稚妤眼里,大人是世上最奇怪的一种生物。
母亲对外永远优雅得体,是通情达理气度不凡的贵夫人,可私下面对姜稚妤,就会展露她真实的一面。
顶级豪门的精英教育在培养下一任继承人时,一定程度上会牺牲他们的情感和个人意志。
这个过程中,压力越大,措施最终落实时越可能扭曲变形。
郑霏怡无法承受来自外界的压力,大量的焦虑和压力被理所当然的转移到姜稚妤身上。
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像一个小大人一样,承担责任。
父母离婚前,郑霏怡安排她每天二十四小时的时间,精密且严格。
离婚后每周见面也更关心她是否优秀,就像关注自己的作品。
妈妈的控制欲蔓延到生活里每一个细节。
这样方方面面的控制,直到姜稚妤出国念书的某一天结束。
郑霏怡的声音忽然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她变得不那么需要姜稚妤。可习惯和责任心使然,回国后依然每周来看望妈妈。
她们之间的联系就像一种共生植物。
花园前的阳光房里,姜稚妤坐在郑霏怡旁边,听她聊家常、吐槽朋友圈里不喜欢的太太、抱怨一些社交琐事。
她是最完美的听众,在恰当好处的时机提出问题。
郑霏怡滔滔不绝,她的视线穿过窗户,看见桌上的画册下压着一本露出一角的书。
一本姜学舜的自传。
她没有看错,那就是姜学舜的自传。
这个细节让姜稚妤瞬间警觉起来。
郑霏怡当年和姜学舜的世纪婚姻轰动全场,离婚也离得非常、非常艰难和轰动,中间的拉锯战长达七年之久,几乎贯穿了姜稚妤童年到青春期。
她沉默的看着两人冷战、和好,冷战,再和好……如此循环反复。
最后打破了这个环节的,是郑霏怡发现姜学舜曾在她怀姜砚的时候孕期出轨。
郑霏怡再恋爱脑,也受不了这种屈辱和背叛。
婚后头一次在姜学舜面前摆出大小姐的矜傲和底气,干净利落的离了婚,连带郑家的嫁妆也一并带走。
这是姜稚妤记忆里,郑霏怡难得支楞起来了一次。
拔河
63
郑霏怡有公主脾气, 也有公主命。
漂亮得满城皆知,又有兄父扛起家族,对她百依百顺。
她前半辈子唯一担忧过的事, 也不过是讨厌的人穿了和自己一样的限量款。
导致有时候过得稀里糊涂。
有这样的妈妈,按道理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可姜稚妤对她更多的是心疼。
郑霏怡小时候被父亲宠,长大后被学校里最年轻有为的校草宠爱, 恋爱谈得轰轰烈烈。
只可惜那个校草叫姜学舜,婚后原形毕露。
而一谈恋爱就变糊涂的郑霏怡还沉浸在往日的美梦里。
哪怕离婚后, 郑霏怡也一直以泪洗面。
没能走姜学舜背叛她的阴影中走出来。
长大以后, 相信一切都能用理论解释的姜稚妤,试着用婚恋科学论理解这一切——
姜学舜在年轻时给郑霏怡提供了“致死量”的情绪价值。
她身边再也没有人可以做到姜学舜的程度。
这导致她一直沉湎在过去。
平心而论, 姜学舜豪门出身,比郑家差许多, 但比得过郑家的豪门又有几个?他是天之骄子,外貌俊朗,又舍得放下身段。
比姜学舜“舔”的, 没他的能力外表和家世。
硬件条件比姜学舜好的, 没他会谈恋爱, 也没他能放低姿态。
姜学舜简直是一款为郑霏怡量身打造的“劫数”。
而郑霏怡沦陷起来, 毫无道理可言。
时过境迁,姜学舜事业每况日下, 郑霏怡的心境依然停留在少女时期,依然对情绪价值需求极高。
这两个人一拍即合。
再度上演中年狗血爱情剧, 也是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
有一瞬间姜稚妤血液沸腾,觉得很累很累。
她感觉自己要被这乱七八糟的一切压垮了。
她打断了郑霏怡质疑她走神的话, 盯着对方的眼睛,难以置信的问, “您最近有和姜学舜联系吗?”
郑霏怡卡壳了,瞪着姜稚妤,一脸不知道怎么回答的空白。
足足过了一分钟,皱眉说,“你这是什么语气?我在和你正经事,你就走神想这个”
心虚。满脸的心虚。
真是一脸不太聪明的样子,可在姜稚妤面前永远都摆足了架子和威严,只因为她是妈妈。
太失望了,姜稚妤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起身礼貌的找了个借口,在郑霏怡愤怒的斥责声“你对妈妈什么态度啊?”之中离开。
途经宴客厅旁边的书柜,她发现了好几本姜学舜的自传,甚至墙上挂着一幅和周围格格不入的油画。
那是早年间姜学舜的自画像。
姜稚妤甚至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布置的。
她静静的逆光站在这,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这两个人才是恩爱的一家人。
以前,惹妈妈不高兴后,姜稚妤很快就会服软道歉。
可从这一天直到电影上映,她破天荒地没有任何表示。
第一周,她出发前打电话到郑家,被女佣拒绝,好,不去了。
第二周,被拒,不去了。
第三周……
郑霏怡不出面,也不搭理姜稚妤,她每天云淡风轻的出席各种艺术展名卉会,像没事人一样。
姜稚妤也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工作,录综艺,和姜砚吃火锅。
可风平浪静的表面下,两人都在心里用力的拔河。
粗糙的绳索磨破掌心,刺眼的鲜血滴滴嗒嗒往下落,却谁也不愿意松手。
没有观众,没有掌声,甚至都没有获胜者。
在空旷的舞台上,一场激烈又安静的角力。
爆发了前所有未的勇气的姜稚妤,只是因为她那天在宴客厅的时候,冥冥之中,看见了一种可能性。
她看见姜学舜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一边和她道歉,把手下的人推出来背锅,一边和她上演起父女情深的戏码,郑霏怡在旁边微笑着说我们都是一家人。
真搞笑。
……
……
“这个事我们也没办法,那头给的压力很大。《春风》今年肯定是能上的。”
打过去数次,电话那头的声音越来越坚定。
姜学舜阴沉着脸,在意识到自己引以为傲的权利失去作用后,压低了声音敲打对方不能对外透露出任何相关消息。
姜稚妤的动作太快,他很迟才知道电影上映的事,无法挽回,只能尽量止损。
前一阵子,姜学舜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以为是自己和董事会对于研发业务产生了分歧,让他精神长时间处于高压。他一个年近六十岁的老人家确实也累了。
然后,他就在一次会议上透过落地窗看到了,对面公司巨型荧幕上的《春风河雨夜》海报。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忘记了什么重要事情。
——公司里和下属擦肩而过传来了有关《春风河雨夜》的聊天声,车辆在城市间行驶时随处可见电影海报。
按道理被压得死死的电影,居然就这样大摇大摆在他眼皮子底下上映了。
姜学舜心脏剧烈颤动。
他可没忘记这件事不能让郑家知道,但郑老爷子出手的话,不会这么风平浪静。
是谁向姜稚妤透露的?她又是搭上了哪个靠山,才能在背后神不知鬼不觉做到这一切。
后背一阵发寒,他又惊又怒地试图阻止这一切。
可不仅失败了,还打听到了让他嫉恨的消息——好几家底蕴深厚、实力雄厚的发行方和资方都有和姜稚妤合作的意图。
“姜总,令千金真是人中龙凤才华横溢,听说前一部电影票房都接近三十亿了……哪天能给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儿引荐一下吗?”一些不识趣的人真情实感地羡慕道。
还哪壶不开提哪壶。
最近打高尔夫球打牌喝茶的时候,总喜欢夸姜稚妤。
姜学舜:“……”
他气得脸颊直抽。
活了大半辈子,他就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贴脸嘲讽。真是有苦说不出。
推开椅子,姜学舜坐下稍稍平复心情,看到桌上摆着一个薄薄的文件袋。
他正要拆开,敲门声响起,助理进屋询问。
“姜总,刚才的会议已经结束了,但有两位分公司的副总有重要事情想和您汇报,现在在会议室等您。”
刚才的会议上,姜董事长突然离席,由特助主持全局。
正焦头烂额的姜学舜抬了抬手,有些不快的遣散特助,让特助去应付那些副总。他现在没有心情。
特助离开不到一分钟,又再次出现,带来了董事会的人。
姜学舜和董事会的矛盾在今年达到了最尖锐的时候。
五年前由他一手决策的医药研发线,在持续了七年的高额投入后,依然没有任何看到回报的希望。去年董事会曾召开会议试图裁掉那条研发线,可姜学舜依然坚持。
董事会的股东是来挣钱的,没人想和姜学舜玩这种“世人独醉我独醒”的戏码。
眼看着自己资产每年以十几亿的速度在蒸发,所有投入到那条研发线的钱就像掉进了黑洞,股东们对于姜学舜作为创始人的最后一点尊敬也没了。
姜氏集团财力惊人,但这样庞大的机器,每年的消耗和投入也是巨大的。董事会决策向来求稳。
认定姜学舜的行为是一次重大决策失误后,董事会代表派人来通知姜学舜,明年开春公司将再次召开一场会议决定“cell”医药研发线的去留。
研发线整个项目一旦结束,总部就会召开清算,对这次决策的损失进行责任归咎。
与此同时,董事会手里还卡着关于ceo推迟退休的审核。
他没多少时间了。
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姜学舜等特助和代表的身影从办公室消失后,他挪开目光,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老年纹,疲惫的目光,白发,看起来真像个压力过大的孤老社畜。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老了。
老到无法面对自己的失败,老到无法用权利在死死扼住女儿和儿子的喉咙。
老到在自己一手创立的公司里越来越没有话语权。
当初陪他创业的那一代人纷纷退休,新人接任,他在高层里拥有的话语权越来越少,无数人正虎视眈眈着ceo的位置。
这一刻姜学舜感到无比悲戚和落寞。
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倚靠,他头一回上网搜索起了姜砚和姜稚妤,想看一看自己的孩子,隔空感受下亲情的慰藉。
词条跳转,丰富的新闻头条里可以看出两人名气不小,他下意识的说,“艺人,不就是戏子嘛。”
然后点开了一条视频。
姜稚妤和姜砚的面容出现在大荧幕上,明媚的阳光让画面颜色显得温暖鲜艳。
他们看起来心情很好,笑容也很有感染力。这温馨感染了姜学舜,他微微有些触动。
综艺里正在进行组队游戏。状况百出,但竞争十分激烈。
这时,一脸动容的姜学舜看到,和姐姐组队的姜砚为了一口吃的,不惜和观众哭诉道,“你也知道,我从小就没有了爸爸……”
姜学舜:“……”
回忆亲子时光把自己感动到了的姜学舜哽住。
他还没死呢!
怎么一个个都当他死了!!!
愤怒的关掉电视,他灌了一大杯菊花茶才平息掉怒火。姜学舜处理了一会文件,然后顺手拆开了桌上放着的文件袋。
他愣住,里面竟然是一张电影门票。
——《春风河雨夜》的首映场门票。
“!!!”
真是气死他了!
姜学舜愤怒给姜稚妤打了个电话。
他被拉黑了,还是借秘书手机拨号过去的。
首映
64
这通电话姜学舜打了整整一周。
姜稚妤第一次接到电话,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挂断电话。
然后拉黑。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并在十秒内完成,避免自己受到任何精神污染。
一旁的萧梦儿瞪大双眼, 相当得担忧,她接下来的一路上都欲言又止……她怀疑姜稚妤是不是接到什么讨债电话。
姜学舜出师未捷身先死,但顽强的意志力支撑着他不抛弃不放弃。
等他终于和姜稚妤说上话, 对面也没挂电话。
那一刻,他仿佛是回光返照, 满面红光, 和广场上那些锻炼身体的大妈一样精神矍铄。
与此同时,目睹姜稚妤接电话的姜砚闭嘴。
他感觉姜稚妤的表情宛若是要冲进火灾现场。
五分钟后, 姜学舜无比后悔自己拨打了这通电话。
他此刻像是那个被在火场里被从里到外烤过一遍的人。
痛,实在太痛了。
他没想到姜稚妤以前在他面前是“藏拙”所以才不爱说话, 一开口简直能气死个人,刀刀见血。
姜学舜向来老奸巨猾,挂断电话前还想着挣扎一番, 刚怒火冲天的张嘴, 就听见姜稚妤不紧不慢的说。
“我这电影首映会, 您, 可要记得来看。”
他彻底闭嘴了。
堂堂姜董事长怎么可能会去参加什么破电影演唱会?
落魂而逃之后,姜学舜视这为奇耻大辱, 在内心深处期盼着这部电影扑得悄无声息。
可如今大街小巷都能看到《春风》的宣传,每天在这座城市里出行, 他看到就觉得心烦和折磨。
贵为董事长,他自认为犯不着为这种小事而动怒, 既然姜稚妤对做父亲的没有半点尊敬和孺慕之情,还不知感恩, 他出手教育一下她也是人之常情。
暗地里,他动用权利让姜氏旗下影院降低了《春风河雨夜》的排片率。
姜氏的主要支撑业是医药和房地产,影院只是集团内不受重视的小产业,他本以为,这项措施激不起什么水花。
却没有想到,一个月后旗下影院被观众集体投诉了。
从国外出差回来的姜学舜原本都快忘记这件事了,是副总在会议上汇报了影院被大批观众投诉的事,市场份额占比一路下滑,情况不容乐观。
幕后黑手姜学舜,和一张张神色肃穆紧张的脸互相瞧着。
副总们对这件事居然很看重。
谈起电影来要么眉飞色舞仿佛电影狂热粉丝,要么神色凝重一脸“我们公司要完蛋了居然有过这种决策”。
好在没人知道这事是他办的。
如果在北城商界评选“伪君子”,那姜学舜一定是实至名归的第一名。
他年轻时攀高枝获得郑家资助,然后出轨离婚,又暗地里踹翻女儿饭碗,可偏偏能把一切隐瞒又或者包装得漂漂亮亮,在商界声誉颇著。
在集团内部所有人眼里,他形象伟岸,在这个城市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一个年轻时漂亮、富贵到满城风雨的前妻,又有一对事业有成的儿女,家庭和睦,爱护妻女,就连离婚都离得体体面面。
可隐隐约约有什么东西在失控。
姜学舜声誉颇著,在他权利和影响力所笼罩的区域里,很少有这么多人在明面上的态度和他产生分歧。
好在这次终于出状况了。
“去年六、七月的暑假档,《两个季节》揽下了二十八亿票房,最新的《春风河雨夜》在春节档也是票房第一。”
“这上映才半个月,票房已经十亿了——这么挣钱的项目居然遗漏了!真是珠沉沧海!之前的排片到底是谁拍案的?!”
姜学舜:“……”
他感到震惊,还有混乱。
只是拍些东西而已,又没创造了社会价值?居然这么挣钱?!
若无其事的擦了擦汗,姜学舜喝了口茶,假装没听见。
“别急,别急,市场部给出的预估总票房是二十五亿以上,现在还能跟着喝点汤。”
“除去票房损失,为了处理网上的舆情也花了很大功夫。影院今年的kpi估计很惨淡。真是见鬼了,”
“到底是谁做的决定?真是混账,不会是商业间谍吧?”
“姜董,这件事建议严查!”
姜学舜:“……?”
他汗流浃背了。
还有点不敢说话。
一阵激烈唇枪舌战,整场会议下来姜学舜如芒刺背,如坐针毡。
草草结束会议,姜学舜整理下糟糕的心情,参加股东大会。
他忽然发觉周围气氛有些不对劲,股东们对他的态度好转。
那温和的笑容,那灼灼的目光,那友好且有礼貌的语气,一夜之间世界像是变了张脸。
姜学舜原本焦灼的内心一松,脸色因惊喜而变得红润。
看来,大家都已经知道他出差谈下的合作,他出众的能力还是能力挽狂澜的。
散会后,他骄傲自己宝刀未老,内心一阵豪气云天,觉得这群老家伙还算识相的时候。
几个股东说说笑笑围了过来。
谈论的话题竟然是姜稚妤新电影,褒奖有加,其乐融融。
每每聊到高潮,气势高涨,宛若是老年粉丝会现场。
上层社会和普通人之间信息不流通。哪怕全网都在好奇导演的真实身份,上层社会的人只要用心打听,都能通过人脉得知真相。
这时,有人注意到了杵在一旁的姜学舜,立马向他释放自己的热情和友好。
“姜总有去看令媛的电影吗?”
“你这话说的,姜总怎么可能没看过,我小女儿都是姜小姐粉丝。”
……
姜学舜:“?!!”
他脸上笑容僵住了。居然还真是粉丝会?
只不过是家长版。
姜学舜顿时就像被雷劈了。
他明白了眼前的状况,这群人忽然捧他竟然是因为姜稚妤!
自尊心最高涨的时候被人迎面揍了一耳光,憋屈的姜学舜黑着脸走出大门。
上个会议的副总竟然还在门口等着,满脸“我想出个好法子!”的狂热和热议。
他紧跟在姜学舜身后,语速飞快的提议道,
“姜总,我计划让电影投资部多接触“一栗”导演的下一部电影,国内接触过这个领域的投资人,全都抢着入股。听说导演还是姜总的千金,那不是巧了,更好办事了!”
——都他妈滚!
姜学舜想骂人的怒火在此刻飙升升到了顶峰,硬是被他生生按耐住。
他以为这一天的折磨已经到头了,可没想到迎面又是暴击。
“没事吧?姜总,脸色怎么这么难看?”一位同派系的股东,瞧着姜学舜满脸乌云密布,还以为他是在为医药研发线而担忧。
毕竟姜学舜还有四年就六十岁,马上到了集团ceo退休的年纪,而延迟退休的条文还被董事会卡着审核。如今大势岌岌可危,而年后董事会就进行责任清算。
股东觉得自己悟了,“这次不是在国外谈成了“西岗”特效药的研发吗?明年还有一次机会,半年内搞定,董事会那边不会卡你的。”
“当然,你要是想少点风险的话。提早用股份,或者资金填补掉一部分窟窿。”
“如果资金不够的话,可以考虑向你女儿借啊,有一个这么前途不可限量的女儿,还努力什么。”
他语气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姜学舜:“?!!”
你这是在羞辱我是吧?!
嘲讽他不行就早点退休回家,别以为他听不出来!
姜学舜一口血差点喷出来。
……
……
从《春风河雨夜》开始预售到正式上映这半个月,姜砚高考都没这么紧张,每天如临大敌。
姜稚妤每次一在家遇见他,他都抓着手机在那刷预售票房,莹白的光亮打在惨白的脸上,透着某种狂热。
姜稚妤也跟着严肃起来,“姜砚,难道你塌房上热搜了?!”
姜砚:“……”
同样陷入这种状态的,还有沈行昼和萧梦儿。
身为主演,沈行昼为了弥补导演缺席的空缺,高强度跑巡演。
经纪人看了后,忧心忡忡,“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欠姜稚妤钱啊?咱们一起想办法。”
身边人比自己还紧张和在意,姜稚妤头一回体验到这种“让人感到幸福的关心”。
从小就是人群中的焦点,她身边从来不缺关心的人。
可她非常清醒的是,虽然表现出的“关心”类似,可不同人的发心完全不一样。
就好比高中出成绩时,很多人都在关心她。
可有人是想看好戏,如果她跌落神坛,就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有人是崇拜她神化她,认定她不可能失败,而如果她真的失败了,这些追随者就会像被背叛一般粉转黑。
至于姜砚他们……纯粹希望她得偿所愿,希望她开心。如果她难过了,他们也会跟着她一起难过。
这就好比,如今的姜学舜和郑霏怡同样关心《春风河雨夜》的成绩。哪怕是父母,在陷入争吵时,内心最阴暗的角落里,也不一定会希望她太好。
很快到了《春风河雨夜》出海报庆祝预售票房那一天。
看着那个打破了记录让人为之一振的数字,姜砚幸福得像是要晕倒了。
他捂着胸口,“我不是在做梦吧?有没有人打我一下试试?”
原本跑行程跑得有些疲惫的沈行昼一下子就精神了,撸起袖子,高高举着巴掌,兴致勃勃的说,“让我来!让我来!”
姜砚捂着脸,在沙发上打了个滚,“姐姐救我!!”
保安“旺旺旺!”得从院子里跑了过去了。
十分钟后,两人一狗在客厅里像过年一样。
姜稚妤看着混乱中透着一丝滑稽的现场,哭笑不得。
新年好
65
年末最后一天, 姜砚参加完跨年演唱会之后,就和姜稚妤包场看《春风河雨夜》。
一开始只有两个人,后来住附近的于悦和韩清也来了。
在外地参加节目的萧梦儿, 和跑巡演的沈行昼被姜砚贴脸炫耀一番之后,严肃的在群里发了一晚上消息,对姜砚进行痛斥。
姜稚妤安慰完两只愤怒的“小鸟”。
然后默默把手机调成静音。
她默默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旁边座椅凑了过来。姜砚漆黑的眼睛被荧幕光照亮,满脸期待。
“姐, 是不是有人给你发好消息了?”
“不是。”她摇头, “想起了一句话:群员不和,多是群主无德?”
“群主又不是你。”姜砚笑了笑。
过几分钟后, 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扭头问,“沈行昼还拉了其他群?”
于悦和韩清动作几乎同步的点了点头。
表情又是慈爱, 又是好笑。
姜砚:“……”
……
跨年后录了一期综艺,然后开始放春节假期。
好几年没回国,姜稚妤犹豫要不要去郑霏怡家过除夕的时候, 从外公口中意外得知, 郑霏怡早就飞国外度假了。
旅游计划是突然定下的, 外公在郑霏怡离开两天后才发现。
姜稚妤忽然意识到一件事……郑霏怡不仅没消气, 反而更不高兴了。
可这明明是姜稚妤人生中的高光时刻,身边爱她的人都在为她而欢喜。
电影上映后, 一夜之间世界从寒冬变成春暖花开,仿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她身上。
《春风河雨夜》的成绩让姜稚妤闪闪发光。
尽管早有估算, 可《春风》票房破记录的速度还是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就连姜稚妤那张泛着冷感,让人看不出太多情绪的脸上, 都流露出惊讶的神情。
——《春风河雨夜》爆了。
从首映第一天起,她和助理的手机、邮箱被潮水般的好消息塞满。
口碑领跑, 观众好评如潮,首映票房过亿,从合伙人发行方、沈行昼公司到导演工作室员工全都喜气洋洋。
知道很牛,但没想到这么牛。
沈行昼拥有电影实绩,演技口碑逆转,咖位飞升;发行方获利;工作室员工有了漂亮的履历和丰厚的年终奖。
他们一开始忐忑期待紧张的心情,随着票房公布的那一刻,全都化作欢喜和激动,心跳飙升到一百二十码。
每天看着数字变化,春节档的每一天里他们都沉浸在狂热的兴奋感,有种坐过山车一般刺激眩晕感。
作为导演兼投资人兼出品人,职位最重要的灵魂人物姜稚妤,反倒是看起来最平静的人。
观众陷入了电影编织的梦境,开始一场不太理智的狂欢。
她每天耳边都是网友的狂热吹捧,注意力全放在明年的计划里,以至于猛然间清醒后,并没有太深的感受。
她意识到,郑霏怡看到她幸福的时候并不高兴。
可这种感觉就像被蚊子飞快地叮了一下,反应过来的时候,痛苦已经被更重要的东西淹没了。
掀起眼帘看向外公,她看着平日里纵横商海、喜怒不形于色的老人,握着自己的手,满脸的心疼和为难。
他欲言又止,可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眼底对女儿的失望似乎又多了一分。
“马上过年了,外公要一直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姜稚妤摩挲老人的手背,她似乎没那么在意郑霏怡的事了。
“好,好!我们妤妤明年也事事如意,幸福绵绵。”
老人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光落在头顶,姜稚妤听见隔壁传来聊天的声音,窗外大雪,灯火明亮的大厅里洋溢着温暖轻快的气氛。
好不容易所有亲人都一起出现,其乐融融,和她远在异国他乡独自求学时想象中的画面一样。
她原本不打算带姜砚来,毕竟他和郑家人一直不熟,又不屑于交际。
在上综艺前他在圈内甚至没有熟悉的同事。
可今晚他仿佛沈行昼附体,特别会来事,像个在名利场上混了好几年的公子哥,和几个堂哥聊得火热。
原本担心姜砚不适应的姜稚妤内心一松。
看着姜砚游刃有余的和叔叔一家交往,几个身居高位、不算好接触的堂哥也撕下社交面具,时常会心一笑,神情逐渐真挚友好。
姜砚完美的融入了郑家。
在某个聊天的空隙,他冲她飞快得眨了眨眼睛,漆黑透亮的瞳孔闪着狡黠的光,像是在得瑟:我厉害吧?
姜稚妤无声微笑。
暖意融融,人声喧嚣。
离开时满天大雪迎面,寒冷漆黑,姜砚撑开一柄黑伞,把她送上副驾后才从另一边上车。
车灯中雪粒舞动,姜砚启动车辆。
从跨过大门起,他就仿佛按下身上某个开关,跳进车里仿佛下班回到家一样,懒散靠在椅子上。
姜砚总是这样,在郑老爷子面前显得冷静可靠彬彬有礼,和姜稚妤一起时就没个正形。
她注意到,直到车辆驶远,姜砚才斜眼用余光从后窥镜里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郑家人,眼底没有太多温情。
她心底骤然闪过一个疑惑,为什么姜砚和郑家人之间会那么生疏呢?
……
提前去郑家探望外公,是因为姜砚在除夕夜有春晚的通告。
春节晚会上,流量艺人就像下饺子似的,沈行昼萧梦儿韩清他们全都有节目。
最好朋友和亲人都有重要工作,外公更是每年都和叔叔一家吃年夜饭,姜稚妤就这样被落下了。
她想了想,准备晚上看着春晚,和家里的小狗一起度过。
寒风吹过光秃秃的树干,一到春节,繁华的街道空了一半,这座疯狂运转的城市也终于停了下来。
灰蒙蒙的天空逐渐黯淡,夜幕低垂,姜稚妤在附近遛狗时突然觉得太安静了。
静得让人感到冷寂。
这样的孤寥和阴郁的景色,她在国外念书时很常见,从没觉得有什么。
可或许因为今天是合家欢聚的节日,又或许是最近每一天都太欢喜热闹,由奢入俭难,让她有种说不出的不适。
好不容易习惯身边多了个跟屁虫一样的姜砚,一下子又消失了。
打开电视机让屋内有些声音,姜稚妤靠在沙发上迷迷糊糊的睡过去,等醒来时,电视屏幕黑着,身上还多了条毛毯。
顶着一头发胶和舞台亮片的姜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
他背对着她,在厨房里小心翼翼的调制饮料,她悄无声息的走过去,歪头问,“你在干嘛?”
“嘘——”
姜砚被吓了一跳,比嘘比划到一半,突然发现面前的人是姜稚妤。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沉默持续了半分钟,还是姜稚妤认真想了想,问,“这么早回来,是出什么事了吗?”
“怎么可能。”姜砚嘲笑,“要是真出事故,那也是我的粉丝静距离看到我了,激动得晕过去了。”
姜稚妤眨巴下眼,严肃点头,“对哎,还真有可能。”
她拿出手机,搜索起今晚的表演。
姜砚看着她认真打出姜砚粉丝 吓晕几个人字,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姜砚能这么早回家,确实有意外发生。
他的节目原本被安排在12点前的那一场,但有一组同类型表演的嘉宾一直想和他换顺序,从半个月前就在协商这件事。
“难道你答应了?”姜稚妤心底微微一动。
姜砚为了赶上今晚的除夕夜,竟然在背后付出过这样的努力。
“他们为了达成目的,努力了很久。加班加点的排练,还每天和导演编导,还有我套近乎送冰咖啡。在这样的努力之下,他们终于……不负众望的感冒了。”
姜砚神情一凛,“然后那一组表演都临时被裁掉,我们组的舞台提前。”
姜稚妤:“……”
“姐,你那是什么表情。”
姜稚妤无语望天了一会,然后端上姜砚热好的杏仁奶,幽灵似的飘到沙发上,姜砚跟在她身后。
舞台妆精致完好的脸上是倾诉欲爆棚的表情,像是小学生揣着一肚子趣事回家后遇到亲人。
“姐,你还没看沈行昼和萧梦儿今晚的小品呢,后面有你震惊的。”
“他们怎么了?”姜稚妤配合的问,“难道他们演小品的时候摇花手,然后吊着威亚飞走了?”
姜砚都被这想象力惊到了,噎了一下,说,“他们把我们之前综艺上给村民演的小品改编了下,抬上舞台,立意是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居然还过了。”
“那和好好学习有什么关系?”她依稀记得,那个舞台剧里全是癫子啊。
“听说设定是,之前没钱又找不到工作的主角去应聘三胎宝宝,应聘成功后,重新开始上学……挺荒诞的,不过我也没看过,不记得情节了。”
姜砚打开电视,两人的小品已经过去了。
他上微博搜索出视频,一点开,穿着校服的沈行昼和萧梦儿坐在舞台中央的课桌上。
剧情似乎进展到询问长大后志愿的阶段。
沈行昼:“你以后不想靠清华北大吗?”
萧梦儿:“不想。”
沈行昼:“为什么啊?”
萧梦儿咧嘴一笑,“不划算,700分可以上两个大专了。”
“……”
姜稚妤看得感觉自己小脑都要萎缩了。
姜砚倒是不知道被戳中哪根神经,捧腹大笑。
这时大门外的门铃响起,姜砚踩着拖鞋跑过去开门。不到三分钟,姜砚的声音穿过院子传了过来。
“姐,外面有人找你。”
这么冷的夜晚,所有人都缩在温暖的家中和家人团聚,又有谁会在这个时间点来找她?
怀着疑惑的心情,
姜稚妤推开贴了窗花的落地玻璃,循着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夜色里一个身影按捺不住的蹦了出来,用力和她招手
那是萧梦儿。
她穿着像企鹅似的,鼻尖被冻得通红,满是笑意的眼睛里泛着光亮。旁边的姜砚嘻嘻哈哈的开门,笑得像个傻子,
三人刚在温暖的室内坐下。
门铃又响起。
姜稚妤的目光穿过院子,看到了裹得严严实实的沈行昼。
几分钟后,门铃响起,是韩清。
五个人在沙发上坐下,终于觉得不会有人再来时,门铃又又又响起。
姜稚妤:“……这一幕是不是刚才发生过?”
姜砚一脸警惕,“于姐可和我们不一样,她没工作,早和自己老公一起去国外旅游了。”
他站起来,横刀立马一般,“我倒要看看是谁。”
“沈行昼姜砚,你俩别一惊一乍。”刚才一直盯着屏幕的萧梦儿抬起头,激动又有些不好意思 “那是我爸妈来了。”
“我因为工作不能回老家,他们两想给我一个惊喜,之前没告诉我,自己来北城找我来了。”
灯光下,萧梦儿的眼眶发红。
萧梦儿的家乡是南方一个小县城,离这里要坐三小时的飞机。她的父母跨过半个国家,偷偷来到她工作的城市,思念她,想给她惊喜。
原来其他的父母是这样子吗?
姜稚妤看着萧梦儿和父母用力拥抱,撒娇,黏黏糊糊,他们脸上的笑容是怎么都掩饰不住,纯粹又灿烂得像白日烈阳。
很久没见过父母,而每次见面都似乎要付出什么的姜稚妤和姜砚突然变得有些沉默,心脏深处轻轻抽动,可看到两个长辈望向萧梦儿的目光,温情脉脉。
他们跟着一起露出笑容。
真好啊。
想见的人
66
萧梦儿父母从经纪人那得知地址后, 在路口绕了好几圈,才找到姜稚妤家大门。
这座萧梦儿每天工作的、庞大冰冷的城市对他们而言是极其陌生的。
可一见到女儿,他们满脸欢喜, 感动兴奋得什么都忘了。
好一会儿,激动的情绪下去了,两人才意识到这是在别人家, 他们坐在别墅客厅喝茶,动作有点拘谨。
虽说是长辈, 可这两张面相温厚、真诚的脸上什么都一览无余。
姜稚妤很难明白自己父母每天想着什么, 却很轻易就看懂,萧父萧母每个眼神和小动作都透着突然闲下来的不适。
就差在脸上写上“好想帮囡囡做些什么”。
焦灼的状态直到萧父见到厨房上堆得像小山一样的食材才结束。
他双眼一亮, 顿时挺直腰杆容光焕发,仿佛来到了自己的主场。
萧父风风火火的走上前, 把姜砚和沈行昼从主厨的位置上挤了下来。
“我来我来!你们歇着去。”
姜砚当时就不乐意了。
“叔叔,我来就行,您坐那等着吃晚饭吧。”穿着小狗围裙的他坚定道。
保安在旁边汪汪汪。这些天它和姜砚也熟了, 不管姜砚说什么都附和。
姜稚妤本以为今晚自己一个人过除夕, 没胃口也就没准备晚饭。
但好在姜砚喜欢研究新菜单, 又满是仪式感拉着她去采购年货, 购买了许多原本不需要的食材,把家里两个立式冰箱塞得满满当当。
今晚沈行昼又早有预料似的, 提前购买食材塞在后备箱带来,每个人爱吃的菜式都照顾到。
如今, 这一堆食材被萧父挑挑拣拣摆在面前,他撸起袖子准备开工。
而姜砚和沈行昼还想再挣扎一下。
不想痛失自己“主厨”的身份。
“哎哟, 小伙子,你看你这刀工。”
萧父指着刚才沈行昼切好的萝卜, 似乎对他暴殄天物的行为感到痛心疾首。
沈行昼:“?”
看着薄如蝉翼的萝卜皮在萧父手中一片片飞了起来,沈行昼默默闭嘴。
沈行昼,一杀。
“这料汁不错,调了个寂寞,我建议直接去超市买瓶老干妈。”
萧父尝了口姜砚调好准备炒菜的料汁,眉头一皱,语气还挺幽默。
姜砚:“……?”
萧父手快得飞出残影,掂锅勾火,一碗带着锅气的小炒黄牛肉出锅,姜砚尝了一口直接甘拜下风。
姜砚,二杀。
两个遭受打击的人回沙发旁坐下,萧梦儿被他们失魂落魄的表情吓了一跳,关心的问,“怎么了?你们两个被我爸揍了?!”
姜砚/沈行昼:“……”
第一次看到这两个人吃瘪,萧梦儿只觉得感受到来自父亲的关怀。
她扭头冲着厨房里的萧父拱拳,“爸,佩服佩服。”
隔着四五米距离,萧父没太听清,但也很得意的回答,“这都是爸应该做的。”
“囡囡。爸的厨艺,你放心!”
“……”
终于清楚原委,萧母怜惜的看着两个像打霜茄子一样的年轻人,“你们别太在意,梦儿爸爸三十年老厨师了,做饭是他吃饭的手艺。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萧母说着起身,萧梦儿问,“妈,你去干嘛?”。
“我刚才看了厨房有面粉奶油奶酪,妈给你做个,你小时候最爱吃的饼干。梦儿,你看看你朋友们有什么想吃?妈会的甜品糕点可多了。”
“伯母也是甜点师?”韩清一脸羡慕。
“看起来像吗?可惜不是。”萧梦儿歪头,眼睛笑成月牙,“我妈会得科比甜点师多多了!”
“我妈其实是会计。我小时候馋嘴,特别爱吃甜品,我妈说只要我考试进步了,就给我买甜品。等次数多了,我妈开始在家做给我吃。”
沈行昼:“梦儿小时候是学霸啊。”
“怎么会。”萧梦儿摇头,“我从小就成绩不好,进步一次算是家里的大喜事了。”
“哪怕没有进步,家人也会奖励你吗……”姜稚妤说到这愣了下,几乎同时,沈行昼的目光悄悄从她身上扫过。
她莫名想到自己小时候,心里微微一动。
在听见萧梦儿亲口讲述之前,她不敢想象有人过着这样的生活。
姜稚妤念书时也从没进步过,因为她一直就是第一名。不同的是,她的童年没有甜品,也没有奖励。做得好是应该,做不好就是天崩地裂败坏祖宗的大事。
从来不知道这世上存在这种生活,所以压根没敢奢望过其他。
妈妈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她就快乐得仿佛飞了起来;说一句口头嘉奖,她就诚惶诚恐,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情。
可不管她怎么努力,都很难得到郑霏怡一个满意的肯定。想起小时候小心翼翼不敢有任何松懈的自己,居然有点心酸。
……
“我妈就是这样的。”萧梦儿的声音依然响起。
“后来时间长了,我妈也把烘焙发展成一门爱好,我平时工作的时候,经常收到她做好的蛋糕饼干的照片。”
萧梦儿在手机里翻出照片,给沙发上的朋友们传阅。
照片上是各种颜色鲜亮、造型可爱的蛋糕,和烤得微微发褐的饼干,全都是热量低的款式。
那上百张照片,姜稚妤看得很认真。
她刚想到什么,然后就听见姜砚语气淡淡的出声,易乌儿儿七舞尔吧宜“其实不是多想做蛋糕,是怀念以前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给你做蛋糕的时光吧。”
萧梦儿眼睛亮亮地浅笑低头。
姜砚在某些事情上真的很敏锐。姜稚妤心头刚闪过细微的念头,姜砚就说出差不多的话。
也不知道是姐弟间的默契还是什么,可姜砚和她有着截然不同的童年。
会这样敏感地注意周围的一切,想必他小时候过得也是看人脸色的生活吧。
身下靠着的柔软沙发围在一起,耳边是热闹的人声。
灯光透过窗户照亮漆黑,寂静的夜里只有室内暖烘烘的,姜稚妤扭头转动视线,光晕映着侧脸,少年的睫毛轻轻颤了下。
一片喧嚣之中,他呆呆望着照片,平日里清澈的眼眸发沉。
原本五个年轻人聚一起时,屋内洋溢着肆无忌惮的派对氛围,萧父萧母一出现,大家就都乖巧起来。
如今听到萧梦儿聊起温馨往事,再加上本就是团圆佳节,其他人也触景生情,想起了自己父母。
厨房那边萧父萧母一边做菜一边笑着聊天,动作默契,气氛和睦热烈,中途姜砚想去帮忙打下手却被赶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像个电灯泡。
萧父萧母把空间让给了年轻人,只是偶尔隔空大声喊话,问一些“能不能吃辣?”、“你们有忌口吗啊?”之类的问题。
听着两个长辈满是烟火气的聊天声,屋内其他人开始给自己父母发短信或视频。
韩清缩在沙发角落里沉默的低头打字。
沈行昼跑到阳台去和家人视频,几分钟后传来了热情的英文。
萧梦儿听见后,大脑宕机,缓缓扭头,“没看出来,沈行昼还是混血啊?”
她把开着视频的手机塞到萧母手里,和爷爷奶奶三姑六婆等一大家子寒暄的任务也落到了萧母身上。
然后她穿过客厅,看见阳台上的沈行昼。
他正举着手机视频。视频对面是一个亚裔和一个白人,背景是阳光灿烂的沙滩,三个人交流起来中英文交杂,言辞正式,像某种国际场合。
“做饭缺人了?叔叔让你来喊我?”沈行昼挂断电话,走向萧梦儿。
“我听见声音过来看看。”萧梦儿说,“平时忙也就算了,今天大过年的,还因为工作不能回家,你难道不和自己家人视频吗?”
“那就是我的家人,其中一个是我哥哥,另一个是我妈的旅游助理。”
沈行昼淡淡的说,“要说起工作狂,我还比不上我爸。我爸现在还在国外谈合同,我妈上个月就去国外旅游,我哥也跟着我妈去放松了几天。”
“你们家不过春节?”萧梦儿没想到沈家这样的豪门居然是这种生活方式。
“谁说不过的?”沈行昼摊手,“今天傍晚,也就是美国时间的早上,我们全家还视频了一次。”
他满脸的喜气洋洋状,仿佛是什么值得庆祝的好事。
似懂非懂的萧梦儿一边思考,一边从阳台飘到客厅。
客厅里韩清还坐在原本的位置上。
几分钟前萧梦儿看到韩清和家人在聊天,而现在他一直注视着一张老照片,作沉思状。
“就和叔叔阿姨聊完了吗?”萧梦儿问。
韩清缓缓抬头,哭笑不得,“刚才我是给我亲戚发红包,其实我爸妈七八年前就去世了。”
他摩挲着照片,“这是我爸妈照片,我很想他们。”
空气顷刻间有些安静。
韩清性格内敛,很少和她们说自己的事。萧梦儿满脸愧疚,默默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
沈行昼无声叹息,“韩清你也不容易啊。”
“其实我小时候过得很幸福,我爸妈的一生也很圆满,没有遗憾。”韩清笑了笑,“我没什么不容易的。
来到客厅中央,他们把目光落在姜砚和姜稚妤身上。
萧梦儿忽然意识到不对,比起韩清和沈行昼,姜砚和姜稚妤才像真正的异类。
如果不是沈行昼提醒,她根本想不到姜稚妤会在这个时间点一个人。
“你们居然就在这看春晚?这个时间点,就没什么想给他打个电话的亲人吗?”萧梦儿似乎无法理解。
“我妈和别人约会去了,我没必要打扰她。”姜稚妤淡淡的说,“你忘了一件事,我想见的人未必会想见我。”
“啊……怎么会这样。”萧梦儿一愣,不知说什么。
终于察觉到给她疯狂使眼色的沈行昼,迟钝如她也觉得自己问错了话。
可世上怎么会存在这种事?如果连妈妈都不爱自己,那长大后面临这个冰冷的世界,会多难过啊?
“并没有规定说,成为一个母亲后就必须要爱孩子,我已经不在意了。”姜稚妤在沙发上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姜砚,你呢?”
“我最想见的人就在这。”姜砚耸了耸肩。
除夕
67
娱乐圈万众瞩目的璀璨巨星, 二十三岁的姜砚,以一种平静且随意的语气回答。
说话时他抿唇微微侧头,仿佛是不好意思似的, 故意将视线从姜稚妤身上挪开。
他看着空气里某个点,萧梦儿注视着他的侧脸。
身为姜砚曾经的粉丝,在萧梦儿的记忆里, 他从出道起就一直拼命工作。
每一个阖家欢聚的节日,他不是在冰冷的工作现场, 就是在去往工作的路上, 偶尔的休息时间全用来举办粉丝见面会了。
朋友,父母, 在他的世界里是隐身的。
一直以来,姜砚都给她一种满是冲劲、除工作以外的任何事都被甩在身后的感觉。
但有了想见的人, 他这个永远高速运转的陀螺也停下来,散发着柔和、隽永的气息。
“饭菜好了,沈行昼你也别闲着。”
闻到饭香, 姜砚揉着脑袋起身, 路过沈行昼的时候, 毫不客气的给了他一脚。
“嘶——我腿瘸了, 动不了了。”
“腿瘸了是吧,别动, 你可千万别动!……让一让!火锅来了!”
翻滚着气泡的滚烫牛油锅底从头顶飘过,沈行昼双腿一蹬, 跑得像兔子似进厨房。
饭菜摆满长桌,所有人落座。
热闹喜庆的春晚作背景音, 萧父萧母齐齐起身满脸笑容的递上红包,“新年好!”
恰逢零点, 烟花的声响从窗外传来。
仿佛是流星倒射,掠过漆黑夜幕,明亮的点星在最高处爆出极盛的花。无数光流坠落,烟花绽放,湖蓝,橙红,兰紫,半面天空宛若繁华盛开的花篮。
绚丽光芒照亮了姜稚妤出神的脸庞。
从餐桌离开前,她刚和萧父萧母结束一番尴尬的对话。
“小姜不是本地人吗?父母是去亲戚家了吗?”
“爸妈去国外旅游了。”
“感情真好啊。”
“……”
沈行昼和姜砚在旁边听着,前者疯狂挤眉弄眼给其他人使眼色,后者坐立难安。
好在晚饭很快结束,她捧起一杯热牛奶站在窗边观赏烟花。
“这个除夕真好啊,看到这么漂亮的烟花,还难得收到红包。”姜稚妤轻声说。
“你们家没这个习惯吗?”萧梦儿走到姜稚妤身边,目光里流露出心疼和小小的惊讶。
“上一次收到红包是小学前的事。”姜稚妤说,“我家人不会特意准备红包,只会提前让秘书给我支票地皮股票之类杂七杂八的。”
“这怎么行呢,也太……等等,地皮……?”
萧梦儿义愤填膺的谴责进行到一半,忽然被自己口水呛到了,目瞪口呆。
她受到了惊吓。
“可怜的孩子,第一次遇见这种有伤社会风化的凡尔赛吧?”
端着碗筷准备去洗碗的沈行昼从旁边飘过,用怜悯又同情的目光看向萧梦儿。
萧梦儿气鼓鼓的离开。
并表示自己再也不想和万恶的有钱人再多说一句话。
……
洗完碗之后响彻天空的烟花声终于沉寂下来,沈行昼像变魔术一样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仙女棒和幸运花。
明亮的火苗撕破和黑暗,持火的人点燃烟花。
“滋滋”,点点光流绽放,烟花在风中熄灭又亮起,像落地的星星。
一张张年轻、雀跃的面容被光芒照亮,所有人都跑到院子里放烟花。
这时韩清站在二楼楼梯口,遇见了刚从一间卧室走出来的姜砚。
姜砚脚步微滞,背过手关上房门。下楼之前,他冲韩清点了下头当做打招呼。
这是两人在工作以外第一次单独相处,韩清心里很拘谨。
一直以来,他们在镜头前默契融洽,平时小团体形影不离,可他脑中对社交最为敏感的某根神经告诉他,姜砚是因为姜稚妤才选择接受他们。姜稚妤才是他真正在意的人。
如果有一天姜稚妤消失,那这个所谓的小团体也不复存在。
韩清跟在姜砚身后,两人沉默的下楼。
他不善交际,和姜砚也不算太熟,在心里演习数遍才鼓起勇气搭话。
“以前你参加x训练营的时候,我经常看过你的舞台,让人印象深刻。”
姜砚似乎没想到韩清会主动找自己聊天,愣了几秒,“谢谢。”
“你歌唱很好听,你应该多参加舞台。”
“我也这样觉得,不过,我出道的选秀是vocbog。”
韩清:“……”
他尴尬的擦了不存在的汗。
“x训练营我也常看,毕竟是竞品综艺。”姜砚轻声笑笑,随意问,“北城录音室有推荐的吗?你常去的是哪几家?”
话题转到到自己擅长的音乐,韩清逐渐放松,僵硬的气氛变得融洽轻松。
韩清对姜砚的第一印象其实是个很难接触的家伙。
和内敛、好相处的韩清相比,姜砚简直像个刺猬。
在韩清眼里困难、麻烦的人际交往,在姜砚手里就像一个小人,任他揉捏。
可姜砚懒得和任何人交际,有种视事业以外任何人为空气的冷漠感。姜稚妤出现后,他才变成如今这个随和、眼眸漆黑笑容害羞灿烂的少年。
韩清:“前年除夕,我们也是一起度过的你还记得吗?春晚后台我和你打过招呼。”
“你好像每次过年都在工作。”
“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过年时候我也不知道去谁家,干脆就一个人待着。”
“姜小姐刚才说,你父母在旅游。”
“嗯,离婚也能一起旅游。我爸爸是个人渣,我妈超爱他,每年都分分合合,只是每次她受伤了,都只会去找我姐。”姜砚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顿了下,淡淡的问,“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放烟花?”
韩清从微怔之中回神,“你不也没去。”
“我刚才是去我姐卧室里放了礼物,惊喜,等会别和我姐说漏嘴了。”
“你们关系真好,我有很想有个能一起长大的亲人。”
姜砚迈下最后一个台阶,歪头冲姜砚笑了下,“我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韩清愣了一会儿,然后局促的默默点头。
巨大的冲击和疑惑在他心里掀起风暴。
韩清其实很早就开始注意姜砚。
看姜砚仿佛见到另一个少年时的自己。
少年成名意气风发,锋芒毕露,命运多舛。
突如其来的挫折几乎毁掉韩清的整个人,他花了整整七年才从阴影中走出来,却没能影响到姜砚分毫。
这种“任他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姿势带着种美感。
他很想了解这个人。
之前姜稚妤两次被问起父母的时候,姜砚都没有说话,可脖颈微微抽动的青筋暴露他内心的波动。
综艺上的每一天姜砚都在傻乐,像是空气里被撒入太多快乐因子,韩清无法透过他这层表面看出他任何内在。
可此刻,韩清感觉仿佛是裂缝里透出的一抹光。
可为什么呢?
他的童年和家庭看起来并不幸福,无法提供支撑滋养,像干涸的土地。
只是他看起来太像热血漫走出来的,意气风发的少年,让人误会。
如果是普通人在事业巅峰遭受无妄之灾跌落谷底,经历命运如此戏弄,大概会患得患失怨天尤人。
他看到的姜砚绝不退让,不沮丧也没想过放弃,命运以戏谑、强硬的态度对待他,他回报以更冷硬的反抗。他那么坦诚和坚毅,阳光灿烂得像是能摧毁任何阴暗,身上看不见任何过往苦难磨砺的痕迹。
一棵树,没有可供滋养的土地阳光和雨露,却依然生长得挺拔繁盛。
究竟是为什么?
韩清看着眼前的少年,褪去青涩,骨架初显成年男人的宽阔高大,不笑时脸上每一根线条都笔直锋利,眼眸漆黑,清澈得能倒映出云影疏林。
“噔噔噔!”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从明亮的院子方向传来。
韩清越过过姜砚的肩膀,看见萧梦儿瞪圆的眼睛。
“你们在这干嘛?沈行昼让我来韩你们拍照。”
韩清:“喝水。”
姜砚:“上厕所。”
两人异口同声。
萧梦儿:“……?”
三人面面相觑了一会。
还没走到院子,就闻到了烟花燃放后的硝烟味。
出门拿新烟花的沈行昼一放下包裹,就拿起相机给萧父萧母拍照,中途萧梦儿蹦蹦跳跳跑过去在父母背后比鬼脸。
快门一按,拍下全家福,沈行昼低头微笑。
“要不要拍点给粉丝的营业照?今天算你运气好,我拍照可是专业级别的。”沈行昼看向姜砚,一脸懒散的自得。
沈行昼今晚就没休息过,提前准备好适合拍照的烟花,带好相机,就是想着给大家留下更多美好的记忆。
之前姜砚嘲笑他像个管家。沈行昼倒是坦坦荡荡的说自己很乐意给姜小姐当管家。
“你有什么目的?”姜砚都要冒鸡皮疙瘩,“你不会是想拍我丑照卖给狗仔吧?”
“你说的对哎!我怎么没想到!”萧梦儿宛若被点醒,敬佩的看了一眼姜砚。
沈行昼:“……”
两个卧龙凤雏又开始同频交流了。
沈行昼无声笑笑,把相机递给韩清,然后进屋靠在姜稚妤旁边的围栏上。
“辛苦了。”姜稚妤摘下耳机,望向沈行昼的侧脸上流淌着光亮。
“不辛苦,大小姐。”沈行昼说,“我发给你的节目资料你看了吗?现在网上各种各样的八卦太离谱了,再不露面的话,我担心你在观众心里都要成为男人。”
“下个月月初开始曙光国际电影节评选,已经报名了,到时候反正我们全剧组都要走红毯。”
姜稚妤把耳机往茶几上一放,懒散靠在沙发上。
“第一次就规格这么高?”沈行昼嘀咕着,声音越来越小,“我有点没准备好,你说我要是真拿了影帝怎么办?”
安静片刻,他忽然说,“谢谢。”
姜稚妤怔了下,“谢我干嘛?”
沈行昼笑笑没说话。
感谢她选择他,就像高中某个课间突然询问他能不能帮他送份文件去学生会办公室,很偶然,让人诧异窃喜。
那天教室窗外绿荫繁茂,姜稚妤精致的五官衬着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像吸血鬼电影里的贵族。
那一幕他记了很久。
他一直努力想做个合格的朋友。
姜稚妤身上有着许多他帮不到,甚至都不太清楚起因的事。
他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过,只能把自己能做的事做好。
时至今日,回忆起高中时姜稚妤依然是出色得让人心动仰慕。
从入学第一天就是风云人物,人群中的焦点,她每次考试第一,每次年级优秀生演讲也是她。
他挤在人堆里呆坐的时候,姜稚妤站在聚光灯下是视线焦点,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俯瞰所有人。
同龄人都浮躁年龄,她就行事稳重,方方面面让人无法挑剔。
给人的感觉是十分遥远、藏着很多心事的大小姐。
未来道路是肉眼可见的平坦,上附近安排好的大学毕业进家族企业然后家族联姻结婚生子。
不会有任何波折。
因此,谁也想不到高三的某一天她会忽然消失。
再听见消息是她去国外念书了。
行动果断利落,像一个习惯了波折和生活震荡的搬家熟练工,沈行昼不明白期间发生了什么。
闪闪发光的人
68
思绪连篇, 他视线的焦点凝实,落在姜稚妤身上。
沈行昼突然问:“过两天就是同学聚会,你打算去吗?听说他们花了很大功夫联系你。”
“有其他安排了, 你去吧。”姜稚妤已经敷上面膜歪在沙发上看记录片,头都没动。
他眉尾一挑,他没猜错, 姜稚妤对这没兴趣。
前阵子,不少老同学找到沈行昼, 想通过他邀请姜稚妤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结果全被他拒绝了。
姜稚妤第一次上综艺的时候,万年沉寂的同学群就沸腾了。
在她两部电影接连取得惊人成绩后, 更是在同学群投入一颗原子弹。大家反应爆炸。
那个每天坐科尼塞克上学的大小姐回来了。
突然出国,又突然从社交圈消失, 沉寂七年后一有消息,就是引发朋友圈动荡的大新闻。
她似乎没有变,还是一个“远在天边”的符号, 是圈子里很多人的童年噩梦。
沈行昼看着姜稚妤重新成为话题中心。
大家都在说, 姜大小姐命真好。有个经常接受校报采访, 和校董事会股东谈笑风生的牛逼爹, 又有个优雅得体通情达理的美貌妈。
资源家世,优秀的基因, 良好的家庭教育,样样不缺, 所以做什么都能赢得轻轻松松。
如果我是她,说不定我也能做到。
那语气真是艳羡又轻飘飘。
沈行昼却想起素颜略显疲惫的姜稚妤熬着大夜守在监视器前的神情, 冷静且炙热。
二十二岁的姜稚妤和十八岁的姜稚妤像一个人和她的影子。
沈行昼不知道一个人会有如此大的变化,那个成绩好家世好目光疲惫又安静的好孩子姜稚妤消失了。
以前, 她就像一张纸。
再精装高档,但终究是纸。
可再见面时她像在画龙点睛的童话里被人点亮了最后一笔,目光锐利又轻盈。
曾经的老朋友再近距离对上姜稚妤的视线时,老实说,他们闪躲的表情透露他们完全吃不消。
沈行昼真心为姜稚妤而感到高兴和快意。
每个人都在羡慕闪闪发光的人。
在普通人眼里,那些人是像神祇一样的存在,无所不能,永不停息,永远在用自己的魅力和才华征服世界。
就比如一直沉默站在冠军席上的姜稚妤。
可没有人知道,她是用什么样的代价,去换来了璀璨的人生。
而如今,是沈行昼第一次感觉到,姜稚妤消失的这些年里,过着非常自由、纯粹的生活。
朋友活出新的人生,而彼时他和身边狐朋狗友全被困在生活的泥潭里。
父母和小三的糟心事,能力匹配不上职位的巨大压力,重复麻木找不到出口的生活……那个相遇的人生交叉口,他感觉自己曾一刻曾被月光照亮。
二十六岁的新晋电影小生沈行昼蓦地心神一动。
缅怀完自己走上演绎道路的经过,他掀起眼帘,视线穿过朦胧夜色望向窗外。
沈行昼看了一会,突然站起来,“姜砚他们人呢?都不在院子里。”
“劳烦你转个身,把眼睛睁大点,看看那个在侧厅沙发缝里扒拉逗狗棒的人是不是姜砚,旁边那个要和狗争着握手的是不是萧梦儿和伯父伯母。”姜稚妤抬起头,难掩无语的说。
“我看到了。”沈行昼想了想,“我其实有个问题想问你,当初选我,是因为我便宜好用吗?”
他的目光透着真诚。
“不是。”姜稚妤很果断。
看着沈行昼脸上的神情变得越发窃喜和期待,姜稚妤撕下面膜,温柔一笑。
“你怎么会是便宜好用呢?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一个大少爷,每天餐标比十八线糊咖还多,你哪里便宜了?”
沈行昼脸色发青,挣扎道,“退一万步来说,难道我就没有没有一点闪光点吗?”
“当然有其他更重要的原因了。”
沈行昼面色逐渐缓和,脑中灵光一闪,“是不是我比较适合这个角色。”
“我没那么肤浅。”姜稚妤好整以暇,给出最后一击,“我找大师算过八字,你,旺我。”
沈行昼:“……”
看着沈行昼呆愣的神情,姜稚妤好笑地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意识到他受到重击。
他似乎不想再挣扎了,顶着一脸无可奈何……又或者哭笑不得的表情,走向姜砚的方向。
他们玩闹的沙发靠窗,窗外是看不透的夜色,冬天厚重而寒冷的雾气笼罩住别墅。
屋内暖气很足,沈行昼加入后,争宠进入白热化阶段,每一个窗户都透着温馨的光亮,热闹的嬉闹声音。
这场景仔细看还真是奇怪了。
一群平时众星捧月炙手可热的偶像剧小花,顶流小生和金曲制作人围在“保安”旁边想法设法逗它玩。
欢笑的海洋里,呆头呆脑的小狗尾巴快摇成螺旋桨,扑来蹦去,随机选取一个人撞到他怀里。
远远地看着,在只有姜稚妤一个人的角落里,她脸上所有表情逐渐消失。
曾经也是空旷的别墅,深夜,寒冬,灯火亮如白昼,她支着小脑袋和妈妈一起等爸爸回家,期望却一次次落空。
往事浮现眼前,她忽然分不清自己在哪,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一切不是她在黑暗中的一场美梦。
她神情中流露从不属于她的恍惚。
和大部分人想象中的不同,在外人视线所投射不到的角落里,她的人生底色是压抑的。
姜学舜和郑霏怡无比盛大的世纪婚礼,是姜学舜精心谋划换来的。
他年轻时野心勃勃,有着鸿鹄之志,婚后哪怕是郑霏怡孕期也把全部精力投入在事业里。
姜砚出生后,郑霏怡的精神状态初显崩坏的预兆,家里头顶的天空仿佛笼罩乌云,气氛压抑凝固。
郑霏怡每天不是疯狂给姜学舜打电话,就是焦虑的走来走去,向亲友吐黑泥,因为一点小事刻薄的找理由痛斥家里佣人,偶尔崩溃落泪。
家里人心惶惶,郑霏怡一会亢奋一时暴躁焦虑,一时沮丧低沉的状态,简直神经质得让人害怕。
每天心里都怀揣着莫大的不安,姜稚妤只有和姜砚在一起玩的时候,才会露出开心的、纯粹的笑容。
她很喜欢这个弟弟,弟弟也很黏她。
弟弟不会嫌她烦,不会和人吵架,也不会凶别人,弟弟看到她后只会露出傻兮兮的、欢喜的笑容。
还和她一样会被家里争吵吓哭,这个小家伙好可怜。
虽然只有四五岁,姜稚妤已经有了“这世上只有姜砚和她拥有同样境遇”的概念。
爸妈在外人面前就像换了一个人。
在外人眼里爸爸是事业有成风度翩翩,妈妈是优雅得体。别人是看不见的。
一天,她上完小提琴课后偷偷溜到育儿房找姜砚玩,玩累后两个孩子一起睡着。
她是被门外斥责声吵醒的。
黑暗的房间里,全世界只剩下妈妈训斥佣人拿错东西的声音。
然后是焦虑的走来走去的脚步声。
再是管家忽然以兴奋的音调大喊先生回来了。
空气突然安静,十几分钟后妈妈阴阳怪气的嘲讽起爸爸。那声音真是充满委屈和怨恨啊,每一句话都拐弯抹角,音调扭曲,想必说这句话的人神情也是扭曲的。
爸爸沉默着,两个人的脚步声杂乱,再是关门声。
姜砚也被妈妈的讥讽声吵醒,小孩哭声刺耳,黑暗中姜稚妤用力抱住他。她浑身紧绷,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门后。
低低的哭声从门外传来,开门声,爸爸低声哄了好一会,妈妈破涕为笑,两个人和好如初。
这一幕重复了多少次呢?
姜稚妤记不清。
姜学舜其实也很喜欢姜砚,有个儿子,他很开心,觉得自己后继有人。
所以他愿意多在家里多花些精力和时间,妈妈状态好转。
如果姜砚没走丢,一切或许不一样吧?
姜稚妤想过这个问题,长大后却觉得,曾经的想法太幼稚。
姜砚走丢后,他的名字成为家里一个禁忌。
郑霏怡以泪洗面几天后,忽然把注意力落在一旁的姜稚妤身上。
姜稚妤生活不再由她自己掌控,她第一次意识到人活在世上,是有很多要求和标准的。
她那时候上学最讨厌课间,吵吵闹闹,很难静心。
“稚妤,你怎么每天都在做这个?”大课间,同桌趴在她桌边看了一会,然后无聊的打了个哈欠,跑去和其他人聊天嬉戏。
她偶尔也会注意到身边笑容天真灿烂、每天傻乐的同学。
静静的看着,感觉像看那另一个世界的人,无法融入。
“妈妈以后只有你一个孩子了,你要努力啊。”
“你要这点都不能承受,怎么当我和你爸的孩子。”
“妈妈是爱你的,要求你这么多全是为了你。”
妈妈心情好的时候,或者她取得成绩的时候,妈妈会温柔的对她说话,让人受宠若惊。
姜稚妤露出欣喜害羞的笑容,觉得自己应该担负起责任。
她真的很努力,也够狠心,从定下目标后就没把标准往后退过一步,再加上天分,之后任何奖项和考试上她都是第一名。
成年后她身上很多优秀素质,和良好习惯,都是前十八年磨练出的底子。
可关于小时候的记忆是灰色的,她感觉不到快乐,也感觉不到难过。
最深的印象是做噩梦,梦到没妈妈不满意发怒惊醒,梦到自己没拿到第一名惊醒。
很快,姜稚妤足够优秀的履历惊动了姜学舜。
第 69 章
69
姜学舜很少关注家庭, 这才想起自己有个女儿。
他邀请郑霏怡陪自己参加宴会的次数逐渐增多。每次姜稚妤拿回奖项之后,他都很乐意在宴会上分享。
他夸奖郑霏怡很会教育孩子,郑霏怡满脸红光, 眼中涌出欣喜的泪花。
姜稚妤很少看到妈妈露出那样温柔的笑容,她突然感到羡慕,羡慕爸爸总能轻易得到妈妈的目光和爱意。
但没关系, 她挪挪屁股,和妈妈挨紧一些, 能看见妈妈的笑容她也觉得很幸福。
初中时, 姜稚妤拿下了一个含金量很高的小提琴奖项,恰好是她生日, 爸爸大手一挥,特意空出半天要陪她和妈妈出去。
妈妈显得很高兴, 提议说我们一家人去一个艺术展吧,结束后顺便去拍卖会。
姜稚妤其实很想去游乐园,前桌的两个女生都和爸妈一起去过, 还给她看过照片。
她当时心里很羡慕, 只是自尊心让她没表现出来。
而姜稚妤开口时变成了, 我也想去艺术展。
妈妈说这是对她努力的奖励, 她第一次那么期待一件事,不仅提前完成功课, 甚至前一晚激动的睡不着。
生日那天一家人一起切蛋糕,吃完后去艺术展, 还在车上姜稚妤就浑身泛红疹,她忍到艺术展时才被展馆里服务员发现。
爸妈不在, 他们和妈妈以前的朋友社交了,她被爸爸助理送到医院, 一检查是过敏。
“宝宝你没事吧,你是坚强的宝宝,那里有助理和医生照顾你,你一定能好好的。”
视频里妈妈还在展厅,妆容精致的脸上,带着关切的神情。
“我没事,妈妈你先玩吧!”
太难受了,姜稚妤用力提高音量,让自己看起来更精神点。
“真乖!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爸爸难得空出时间,等晚上爸爸走了妈妈再来看你。”
妈妈飞快挂断电话。
这时医院检查出了她的过敏源,原来是生日蛋糕里有黄桃。
她从小就黄桃过敏,蛋糕是爸爸买的,妈妈以前还记得。
这一天,姜稚妤不抱怨,也不喊痛,吊水时还认真看啃完了妈妈布置的一本书。
因为她实在不想让本就很可怜的妈妈不高兴。
某一次放学,助理来学校接姜稚妤的时候,车上还坐着一个漂亮女孩。
之后又在不同场合见过几次,女孩对姜稚妤表现得很关心。
女孩最后一次出现是和爸爸一起,爸爸的表情透着不快和警惕。
一天天长大,某一天姜稚妤突然明白那个女孩是爸爸小三。
她听班上同学说过,也在网上搜索过。她本来就是早慧敏感的孩子,精英教育让她拥有了强大的搜集信息的能力。
姜稚妤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她觉得自己早就该想到。
可她怎么料想的到呢?郑霏怡每天在她耳边说,妈妈爱你,爸爸爱你。
面对妈妈,最终姜稚妤什么也没说。
她不知道怎么说。
她在妈妈看狗血电视剧的时候,隐晦提醒过,妈妈嗤笑一声说你爸不是那样的人。
她和妈妈委婉聊起事情经过,说这是同学的苦恼,妈妈皱眉训斥她不要每天想这些无聊的事。
妈妈不相信她的话,姜稚妤突然意识到这个现实。
姜学舜随口说一句不走心的夸奖,郑霏怡会珍藏在心里反复咀嚼;她哪怕把自己的心掏出来,妈妈也不会认真对待。
大人总以为小孩子不懂事,可小孩什么都看在眼里。
姜稚妤很早就明白郑霏怡对她的关心,不过是为了向姜学舜证明她的价值。
她也很配合,如果自己的努力能让这个千疮百孔的家庭维持表面和谐的氛围,她愿意做这个工具。
所以不管郑霏怡提什么魔鬼的要求,她都会拼尽全力努力完成。
在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她用力的奔跑,每天心里都怀揣着巨大的不安和压力。
她害怕秘密曝光的那一天,又害怕自己没达到父母的标准,变得没用了。
纸终究包不住火,姜稚妤十二岁那年,郑霏怡发现姜学舜出轨,往前甚至可以追溯到她怀姜砚的时候。
两人结婚时的婚礼轰动全城,离婚倒是离得潦草而突然,悄无声息。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却是姜稚妤眼中妈妈的重生日。
她为妈妈而落泪,也为她以后的解脱而感到开心。
家庭,这座摇摇欲坠的建筑终于瓦解土崩,姜稚妤站在废墟上,依然活得比谁都认真。
离婚后,郑霏怡用酒精和消费享乐逃避痛苦,姜学舜越发肆无忌惮,私下身边女孩不断。
姜稚妤就像郑霏怡没有离开过一样,每天在空荡荡的别墅里早起,运动,上学。
有些纠葛并不是分开了,每天见不到了,就解决了。
姜学舜在外冠冕堂皇,几乎没人知道姜学舜出轨的消息,这是郑霏怡心软的妥协。
离婚后她每次在宴会上露面都一脸“我过得很好我根本不care”的姿态。
只有姜稚妤知道,她私下四处打听姜学舜的消息,在漫漫长夜里独自落泪,或者向姜稚妤哭诉。
整个世界只有姜稚妤近距离看到郑霏怡的痛苦。
越是这样,姜稚妤越是冷静和努力,一次次使出全力。以污尔耳期无耳把以,跑步时耳边呼啸而过的空气声,像是一个人独自对世界呼喊。
时隔七年,姜砚被找回来的时候,这个家像是被火焚烧过后的废墟。
姜学舜想象当中的父慈子孝的场景并没有发生,姜砚像个充满野性、倔强的小兽,和家里所有人都发生过激烈摩擦。
除了姜稚妤。
“你不管管你弟弟。”姜学舜气急败坏。
姜稚妤:“青春期嘛。”
“十一岁就青春期?”
“嗯,可能在外面误食过催熟剂。”
姜学舜额角青筋直跳的被气走了。
姜砚只听姜稚妤的话,她还发现他经常在角落默默注视着自己,大概是好奇她是如何在这个奇怪的家里长大。
向来独来独往的姜稚妤也体会到了身边多了个小跟班的感觉。
步入高中,姜稚妤推荐妈妈进了学校的家委会。
这时妈妈和身边的亲人朋友全疏远了,因为她的坏脾气,和她最紧密无间的人只剩下姜稚妤。
或许她离不开姜学舜,姜学舜是她的药。
郑霏怡在家委会受到追捧,被选任为会长,身边富太太经常向她取经,询问教育上的问题。
她也乐得其所,答应了分享教育经验的邀请。
昨晚抓着姜稚妤谈心的时候,郑霏怡还是个愁容满面、苍白如纸的女人。四十岁的她在十五岁的姜稚妤面前,像一个任性的小女孩,喜怒无常。
可整装出现在外人面前后,穿着风衣长裙的郑霏怡,身上的翡翠珠宝闪烁光泽,气质雍容优雅,俨然是上流贵妇。
郑霏怡驻足向同学问路,笑眼温柔,离开时留下一串惊叹声。
同学:“你妈妈说话好温柔,好羡慕你啊,你这家伙肯定很幸福吧。”
姜稚妤扯了扯嘴角,笑笑不说话。
姜学舜和校股东关系不错,给学校捐赠过图书馆,学生们都知道他,看到有他采访的财经杂志会买下。
高中生对上流精英总有着莫名而美好的幻想。
学校里流传着关于姜学舜的传闻:姜学舜纵横商海,手腕通天的同时有一颗传统的心,爱妻护女,是个人人尊重仰慕的大人物。
姜稚妤:“……”
不是的,姜学舜成功人士的外表下是一颗腐臭的心。
姜稚妤无语的离开。
十八岁时,姜稚妤碾压性的履历已经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同龄人中拥护者不少。
姜学舜会炫耀似的带她去各种社交场所,美名其曰扩展人脉,增长见识。
一次慈善晚宴,举办方是姜学舜想达成合作的集团大股东。
听说对方和姜稚妤同一个高中,是高她很多届的师兄。
她跟着姜学舜出席晚宴,席间随手打了下高尔夫。
高中课业繁忙,她很少接触高尔夫手艺生疏,于是打出了很差的成绩。
姜学舜一只手夹着雪茄,斜眼看了眼姜稚妤,笑着对举办方说,“就这,还学校第一名。”
“哈哈哈哈!”两个男人笑着离开,仿佛看到什么好笑又满意的场景。
姜稚妤站在原地,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走过来,结结巴巴的交谈,说自己是长辈介绍的。
当时姜稚妤扭头就走了。
她在图书馆等姜学舜找到自己,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姜学舜,说,“我可以一直做让姜家骄傲的女儿,但我不是你的工具。”
姜学舜脸色发青,嗤笑道,“小孩子取得一点成绩就以为自己了不得,如果不是在北城,不是我给学校捐了那么多钱,你以为你自己还是第一名吗?你知道外面想进姜家大门的人有多少吗?”
当天晚上姜稚妤就从姜家老宅搬了出去。
姜学舜冻结了她的卡,可她还有妈妈给的卡,外公给的卡,小叔叔给的卡……前十八年获得的奖励金足够她花到下辈子。
她住进了酒店总统套房,开始进行出国的准备。
第 70 章
70
一做出这个决定, 姜稚妤就迫不及待的想告诉妈妈。
出乎意料的是,对她出国反应最大的人是妈妈。
“ 你一个女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会很辛苦的, 何必呢?”
郑霏怡上半身前倾,无意识间摆出进攻的姿态,她皱眉说, “不要再和你爸爸生气了,好不好?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你也知道你爸爸不容易。”
郑霏怡:“他每天管那么大的公司已经精疲力尽了, 他是爱你的,只是太累了所以无暇顾及你的感受。”
姜稚妤的心情突然变得很沉重, 累得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郑霏怡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看过那个男孩子的履历, 他家世很好的。你爸爸的行为也许没照顾你感受,但本意是好的啊。”
姜稚妤愣愣的看着她,“所以你也知道吗?”
真正让姜稚妤下定决心的, 是姜学舜开始替她物色未来订婚对象的事。
结婚吗?
难道她也要重复郑霏怡的生活, 把时间消磨在日复一日漫长的等待之中吗?
结后她的任务也是守着一个孩子和空屋子吗?
“这个圈子里, 联姻是很正常的事。不是说一定要你联姻, 可这对你明明是百里而无一害。你已经十八岁了,你要长大了。”郑霏怡理所当然的说。
在虚情假意泛滥的豪门圈子里, 也只有郑霏怡这种从小被家人宠坏的人,才有资格和底气勇敢追求真爱和自由。
其他人一旦任性起来, 拒绝家族的安排,就会变成没有用的东西, 变成弃子。
这是姜稚妤一直抗拒去思考的事情。
她是要强的孩子,需要认可和尊重才能活下去。
可在姜家, 她永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在姜学舜这个靠婚姻少奋斗十几年的人眼里,像她这种女孩子,再努力都比不上高嫁带来的价值。
十八岁的姜稚妤,感觉到来自家人的另一种压力了。
她个人的努力在家族面前渺小得像一颗尘埃,只要有钱,多得是天之骄子排队等着为姜家工作。一个小小的她又算什么呢?
不管别人说得再好听,婚后她难道不会逐渐变得不像自己吗?
世界即将对她关上大门,她所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姜稚妤一直沉默,郑霏怡慢慢弯下腰,捂住自己的脸。
“你小时候不是说要永远待在我身边吗?妈妈过得很难过,妈妈只有你了。”
类似的话她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所以她总是无条件答应郑霏怡,简直像一个在对方手心里随意摆弄的小人,像海绵一样吸收掉郑霏怡黑色的负面情绪。
可她能向谁述说自己的痛苦呢妈妈?
姜稚妤说了声抱歉。
大一开学后的第一个月,郑霏怡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姜稚妤。
看她的朋友圈,依然是艺术展名画、庄园和岁月静好的照片,也不知郑大小姐是愤而冷淡姜稚妤,还是终于拥有自己的生活圈子。
在国外的七年,是姜稚妤生命中最鲜活热烈的一段时光。
开学前她看了一堆热血励志电影,脑补自己一边咬牙打工挣学费一边熬夜学习拿奖学金的画面,凄凄惨惨中透着一丝绝不屈服咬牙坚持的坚韧不拔惨烈感。
她自己都想给自己鼓掌。
一脚踏入真实的世界后,这一切全都、没、有、发、生!
别墅该买还是买,衣食住行也没有消费降级,偶尔翻看一下名下账户金额,只要不投资,数字没有任何大波动。
外面的世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吓人。
个人生活享受在身家几亿时,就顶天了。
姜家拥有大几百亿,可她在姜家的日子并不会比自己只拥有几亿时更快乐。
姜稚妤对着自己那郑氏百分三的股票分红,和多年来积攒的压岁钱、礼物和奖金,如是感慨道。
大学毕业后,她回国gap一年。
回国时是姜砚接她,之后过了半年,郑霏怡和姜学舜突发奇想约她吃饭。
生气归生气,姜稚妤还没到要和亲生父亲断绝关系的程度,冷战三年后,大三时她和姜学舜已经恢复了能维系塑料父女情的表面和平。
至于郑霏怡,自从她放弃对姜稚妤索要情绪价值,姜稚妤对她的感恩和爱意与日倍增。
甚至生出一丝愧疚感。回国后她又恢复了每周去探望郑霏怡的日常。
时隔四年没见,最让姜稚妤感到奇怪的是姜砚。
他不知为何对她放心不下,一路开车送她到餐厅。
在中式餐厅的雅间里,姜稚妤推开门,隔着半遮半掩的屏风见到了孤零零坐在侧位的郑霏怡。
“你爸公司突然出了状况,开会去了。他一个人管那么大的公司,平时工作很忙的,你作为女儿的,体谅一下。”
郑霏怡看着姜稚妤坐下,露出了主持大局当家主母一般的神情。
“他的借口还是没变。”姜稚妤轻嘲。
“家人难道还能骗你不成?你爸只是不善于表达,但他是爱这个家的,哪怕我和他离婚的时候我也是这个观点,再说……我近几年对他也有所改观了。”郑霏怡认真的说。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什么,姜稚妤整个人愣住了。“你真心这样觉得吗?从小到大你总是在等他,而他总是有借口,不回家,难道全都是因为工作?”
郑霏怡也大吃一惊,显然没想到自己女儿会说出这种奇怪的话。
“他可是你爸!”她抑制不住的流露出愠色,“你不在国内这些年,根本不知道你爸在背后为你付出多少!正是因为你爸的努力,你才有现在的生活。”
“你清醒一点。”姜稚妤盯着郑霏怡的眼睛,冷冷的说,“以郑家的资产,哪怕从你父亲那辈开始挥霍,还能继续挥霍个四五代。”
“你对自己的价值根本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我和你都不欠姜学舜什么。”
“姜稚妤!”
聊天突然中断,一片死寂。
沉默许久,姜稚妤语气发涩的说,“妈,他其实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辛苦。”
郑霏怡似乎难以理解姜稚妤复杂的神情,气得转过头去,选择眼不见心为静。
曾经的姜稚妤也不懂。
大概是她回国拍摄《春风河雨夜》的时期,她的认知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头一回读懂了姜学舜每个举动背后的潜台词。
她终于明白父亲为什么不爱回家。
因为外面的世界实在太精彩了。
在行业的金字塔顶端里和别人竞争,叱咤风云,最后取得胜利。
这滋味无比美妙,让人激动,颤栗,趋之若鹜。
头顶郑家女婿和董事长的光环,他每天身边围绕着无数溜须拍马、毕恭毕敬的人,大部分人见到他都要毕恭毕敬的弯腰,他稍不开心就能随便找个理由劈头盖脸的痛骂对方一顿,他在餐桌上让别人喝酒也没人敢拒绝。
太爽了。
这种手握权利的感觉真的太爽了。
体会过了姜学舜曾经拥有的一切,姜稚妤才发现他远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
和郑霏怡类似,她曾经以为父亲只是太累了,在残酷、竞争激烈的工作中就已经精疲力尽,所以无瑕顾及母亲和她。
其实不是的。
他明明什么都清楚。
姜学舜能看懂合作伙伴的每一句潜台词,却装作看不见她们的煎熬,痛苦和忍耐。
只要没有人戳破,就一直冠冕堂皇伪装着一个背负着家庭重任往上攀爬的“父亲”形象。
他其实很享受作为大人物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感觉吧?
他一直不愿意放慢脚步,是因为他的欲望太大太大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自己。
可他一边拿着为了妻子、女儿当幌子向郑家索要资源,一边从自己的妻子和女儿身上吸血,享受着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和特权。
再一次从郑霏怡口中听到关于姜学舜的事,姜稚妤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才控制住冷笑的冲动。
一想起以前姜学舜在自己面前装作“我为了这个家奉献了一切”无比疲惫的模样,就忍不住想笑。
太好笑了。
当天晚上,姜砚看着姜稚妤在沙发上用沙发蒙住脑袋大声发笑的场景,缓缓扣出一个问号。
……
大年初一,冷清的城市里,大街小巷各个角落响起噼里啪啦的炮仗声。
别墅区人烟稀少才没有太多喧扰。
阳光穿过稀薄的雾气,落在白色建筑上,一抹光亮从窗帘缝隙落在姜稚妤脸上。
她的睫毛颤了颤,翻个身逐渐恢复意识,才想起自己昨晚emo到一半就睡着了。
醒来时人已经在卧室,身上严严实实盖着被子,暖气开得很足。
她走出房门,看到姜砚推开了二楼走廊尽头的窗户,窗外一片浅蓝色的天空。
昨晚一起欢度除夕的朋友们全离开了,看她在睡觉没打扰她。
天刚亮,一辆辆商务车排着队从姜稚妤家门口经过,接走了沈行昼他们,像放学后在校门口接小孩的家长。
大家工作都挺忙的,综艺以外每一次见面都分外珍贵。
……
确认好下下周拍综艺的通告,姜稚妤勾起唇角,然后开车来到家附近一家咖啡店。
她二表哥郑朝舟刚升职,新年一过就被调任到欧洲开拓市场。
离开前,他约了姜稚妤见面俩聊。
“有个消息不知道你想不想听,姜氏集团对业务进行拆分,要砍掉公司两条业务链和一条研发线。”
郑朝舟说,“去年,光是那条生物医学的研发线就亏损了十五亿。看来之后高层派系之间的内斗会更加激烈。”
“内斗?”姜稚妤有了兴趣。
郑朝舟轻轻嗯了一声,神情松弛。
他随性自然的神情,让人分不清他是真心只想找她聊聊,还是背后有什么重要的谋划。
姜稚妤淡淡的说,“我记得十五年前集团上市的时候,因为股权分配问题内斗不断,创始人里好友反目,而我爸就是那一次获胜者。”
“当然,那不是没有代价的,我爸放弃了很多嫡系的高层员工,让他们成为牺牲品,甚至背刺了曾经和爷爷一起创业的长辈,他啊,啧。”
姜稚妤早就明白了姜学舜当年急着想让她联姻的原因。
半小时的时间里,姜稚妤流畅且清晰的说出了,这十年间那些高层离开姜氏后的发展,还有他们之后再和姜学舜碰面后的虚与委蛇。
商界沉浮,形势瞬息万变。
在错综曲折的局势里,姜稚妤隐约看到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