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卿玉案喘息着,他看向掌心的血迹,心中升起一丝快意。
原来报仇的滋味是这般酣畅淋漓。
而殷文德看到潘修竹鼻青脸肿的模样,差点背过气去,赶紧叫人把潘修竹扶起,但出于师威才并没有发作:
“卿玉案,你到底要做什么?”
而卿玉案这次不想再隐忍了,他看向后面的同砚:
“是潘修竹冒犯在先,这些人都看到了。”
而殷文德袖袍一挥:“你们都谁看见了!说啊,都谁看见了!”
所有目睹过全程的同砚无一例外地垂下头,俱是敢怒不敢言:
“没,没看见。”
“你呢?”
殷文德看着另一个矮矮的少年,而万贤良躲在殷文德的身后,给那个少年递过了一个狠戾的眼神。
毕竟吏部给事中便是以谏言为主,若是自己哪一点惹恼了潘家,怕是全家都吃不了兜着走,这点无可非议,也无可厚非。
少年哆嗦着嘴唇,无法,他只得推诿道:
“我也是,什么都没看见,我……我看见是卿二把潘修竹推倒的。其、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一刻,卿玉案才明白一个道理:
在真相面前,一个人尚可抵御,千万人的诋毁是能把人压死的。
“看吧。”
殷文德背过手去,他蔑视地盯着卿玉案,说道:
“为师说过什么,为师最不喜欺骗的人,你不思进取、在国子监公然械斗,试问你寒不寒你朝中父兄的心,寒不寒祭酒大人的心啊?为师都替你问心有愧啊!”
若问有愧,怕是在场所有人都有愧。
卿玉案把下唇咬得发白,最后忍不住切齿苦笑起来。
他恨,恨自己被玩弄于这些人的股掌之中。
但他也知道,无论如何解释都只会越描越黑。
殷文德扫视过在场所有人,厉声道:“来人,把卿玉案关入自讼斋,自宿自处!”
所谓“自讼斋”,便是国子监为犯了学规眼中的人反省所设,又未至拘管程度的宗室于此“循省”。[1]
乌泱泱的人抓住卿玉案的臂膀,万贤良按住卿玉案的后颈,戏谑地说道:
“这还不是重头戏,之后还有一份大礼呢。是给整个汝南侯府的,你慢慢瞧着就是了。”
“你——”
卿玉案猛地咳嗽起来,一口鲜血喷涌在地,旋即便失去了意识。
……
再次醒来,他便躺在空空荡荡的自讼斋中,地板的冰冷激的他失去困倦之意,卿玉案尝试着顺着墙坐起后,才发现冷汗浸透了背脊。
“公子、公子。”
紧闭的窗牖中透出一个狭小的洞口,容陵看不清昏暗的屋内,只能一边防备看管的杂役,一边小声呼唤卿玉案。
“我在的。”卿玉案虚弱地抬眼。
“在就行。世子听说公子出事了,特地叫我来看看。”
容陵抚着胸口,从窗纸的小孔递过一瓶金疮药,又觉得不够,又从衣袖抖出了十几瓶,看起来能用到明年。
卿玉案惭愧地垂下头,贴着墙问道:
“叫你费心了。听说事情原委了么?你……相信他们说的话吗?”
再这样反复折腾哥哥和容陵,怕是要耽搁去辽东建州的进程了。
“我当然相信公子啦。”
给容陵一百个版本,他都不相信潘修竹说的鬼话。
卿玉案这才缓缓舒了口气:“哥哥那边没出什么事情吧。”
“能、能有什么事啊。世子老爷都好着呢,啊。”
容陵沉默了一会,又故作轻松地甩了甩手,旋即立即改变了个话题:
“公子,我带你逃出来吧。”
卿玉案从话中的语气隐隐窥探出了不对劲。
自己在国子监这一个月,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先是国子监祭酒关禁闭,后是潘修竹和万贤良合力谋害自己,他怀疑一切都是有人在蓄意为之,甚至有人推波助澜。但,这些人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他揉着自己的眉头,继续思索起来,可他刚想多问几句,墙外便传出了杂乱的脚步声,容陵飞快离开了国子监。
很快,殷文德便和国子监司监裘志义相跟着进入自讼斋。很快,司监裘志义便捏着一卷文书。
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卿玉案恭敬敛祍行过礼,才展开了一张笺纸,无情地念道:
“卿氏卿玉案,不守国子监学规,公然与同砚械斗,藐师威如粪土,扰乱国子监秩序,行迹恶劣。将其前廊关暇。已将其罪行上书礼部,待文书批下后送入绳惩司惩戒。”
“不必这么麻烦。”
卿玉案松懈了肩膀,他弯着好看的眉眼望向司监,问道:
“如果猜的没错,这应该是早就拟好的吧。”
他本天真的以为,不深涉朝廷就是上策。可从快死的弃子、到骄横跋扈随意凌虐他人,再到爬床吹耳边风的小人,他才明白一切都是设计好的。
虽然不知背后主使是谁,但他猛然意识到,从一开始进入国子监开始,就注定自己是这些人推翻侯府的一环,随时安上罪名,便可牵连汝南侯府。
毕竟从一开始就引人注目,才更好引起轩然大波。
他咬了咬牙,恍然想起儿时金陵万国来朝般的盛景,心中那团迷雾忽然清拨开了许些。
能做到这一切的人会是谁呢?
“……”
司监裘志义先是一愕,旋即横眉怒斥道:“态度顽劣!你到现在还是不肯认错?”
卿玉案低垂着眉眼,话语毫无波澜:
“没做过的事,我不会认,不属于我的罪,我不会担。今天之后,我会与上书自请出国子监,遣回原籍。司监也不必上疏揭发卿家如何了。”
他顿了一顿,泰然自若地像是在说一件极其稀松平常的事情:
“我自请去卿姓换名,逐出族谱,再发配辽东边境,从此和汝南侯府再无瓜葛。还望司监与先生能应允。”
“这……”
殷文德和裘志义面面相觑,愣是没想到卿玉案会说出这句话。
还没到两人反应,一柄小刀便划破卿玉案的掌心,鲜血似碎珠滚落在地,立即染红了小半截衣角。
“十指连心,如今相当断一掌,便与卿家与国子监无瓜葛了。多谢这三年先生授课与照拂,拜谢师恩。从此世间再无卿玉案。”
他撩起衣角,朝着两位先生叩首一拜。在司监与广文馆先生愕然的目光下,卿玉案大步离开国子监。
倘若这样就能换得汝南侯府安宁,倘若这样就不必成为哥哥与父亲的累赘的话,那他甘愿离开。
春雨连绵,苍穹阴沉的可怕。
绝笔信轻飘飘地落在汝南侯府的梨花木桌上,卿玉案孑然一人跪在祠堂,在娘亲扶璧的灵位前割去一截青丝。
回想几年前,正值多方外族势力动乱,娘亲扶璧随父卿咏才征战大江南北、平定疆土,无往不利。
他依稀记得,幼时自己坐上牧菀山巅,娘亲蒙住他的双眼,问道:“你看见了什么?”
小卿玉案如实回答:“好黑。”
娘亲移走挡在左眼的手掌,又问道:“现在呢。”
卿玉案犹豫了一会,又说道:
“娘,卿儿什么也看不见。”
“是了。”
娘亲这才缓缓挪开手:“黑暗是人人憎恶的,但光亮下的黑暗才是最为恐怖的,无法发觉却又暗藏危机。”
小卿玉案托着下颌,眼中充满疑惑:“那……如果已经置身黑暗呢?”
娘亲忽然笑了,她不经意地说道:
“那就和其光,同其尘。记住,在暗处也能追随光明。”
当年的道理他不理解,如今想来他终于明白了。
“娘,小楼不孝,久病缠身,不能随父兄征战沙场,剩下的时间不够为卿家效力。”
说到这里,他哽咽着昂起头,眼中依旧保留天真:
“但小楼此去要去建州寻找一人,他年少有为、惊才绝艳,一定能带卿家走出困境的。纵我一去不复返。”
最后一拜方毕,他便急匆匆地离开汝南侯府,才发现外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人们携带着妻儿父母,带着少数干粮,朝着城南口跑去。
卿玉案在人群中迷茫地穿梭着。
他不明白,方才城里还一派祥和,怎么突然乱成这样。
他询问起一位白发耄耋老人,岂料老人愤恨地挥动拐杖,苦口婆心道:
“鞑靼族倒戈相向,联合七大部落杀进城里了。娃儿啊,快逃吧,照我看啊这京畿待不下去了!不说了,我还要逃命呢。”
卿玉案惊愕道:
“不是方才来朝参拜吗,这才过了几个月就叛乱了。”
此时,人群中又响起了惊为天人的声音:
“辽东建州陷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