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刺杀
刺杀
温寂言低头吻了吻少女眉心, 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一场梦。
黎婉闭了闭眼,似乎累极。
片刻宁静使二人紧紧相依。
半空中突然一道银光闪过,旗花如炮仗炸开刺耳声响, 两人寻声望去, 摔下马的轲萨人正趴在地上释放信号,温寂言眸底寒光凛凛, 扬腕抛出一镖直取对方咽喉, 一击毙命。
“他把信号放出去了。”黎婉蹙眉。
温寂言疾步抱着少女上马,牵起缰绳将人圈在怀里,声音如寒冰凝结:“这群人怕是会将刺杀计划提前, 圣上恐有危险。”
“我们要赶回去吗?”
他微微颔首,语气坚定道:“这回我在你身边, 定会护你安然无恙。”语罢马蹄声响起, 二人一骑朝山林策马奔行而去。
茂密丛林遮天蔽日, 天晚路难行,宣嘉帝心有余悸不敢再乘坐马车, 独自高坐马背而行,身侧围了层层叠叠的护卫,将他裹得密不透风。
俪贵妃被困在车厢内, 还在锲而不舍喊冤, 似乎是嫌自己的声音还不够大, 扯着嗓子又哭又闹,在幽静的树林中显得扎耳聒噪。
实在吵得人头晕, 旁边负责看守她的淑妃眉头紧皱, 斥她一句:“姐姐声音这么大是生怕招不来救兵?”
她扯破袖口一段布料窝成一团,欲把这张嘴堵上。
意图被识破, 俪贵妃恼羞成怒:“呸,你以为泼脏水给本宫,你就能取代先皇后在陛下心中的地位吗?”
“你就是一个低劣的替代品!”
闻言淑妃神色大变,眼瞳中爬上可怖的猩红,细长纤纤的五指用力掐住俪贵妃脖颈,如同鬼魅般道:“凭你也配提先皇后。”
俪贵妃满眼恐惧看着眼前的女子:“你……你打算杀了本宫……吗……”
淑妃见状收回手掌,冷冷一笑:“你该为你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我不会轻易让你死的。”
她的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俪贵妃被她吓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战战兢兢缩在车上捂住小腹。
“呵。”淑妃冷淡地瞥她一眼,转身下马,“看好她,别让她逃了。”
山林中的冤屈声停止,林内静得唯能听见车轱辘滚滚而过和马蹄踏破落叶的声音,天地间萧瑟一片,偶尔风声呼啸,使紧张的众人时刻提心吊胆,生怕再出变故。
宣嘉帝是最为不安之人,温寂言方才不知去向,听下属说是太傅的夫人被歹徒劫持进了深山,遂温寂言孤身追去。
世间情之一字最为难解,他倒不怪温寂言莽撞离去。
只是没有温寂言身边,即使周围护卫武功不低,他仍旧惶恐难安。丞相李明扈他太过了解,这人倘若要做一件事必然有万全准备,山石滚落只是一个开始,他定然还有后手。
可宣嘉帝不明白,丞相手中并无重兵,难道要凭借他养的刺客来暗杀于他?
贵妃膝下无子,唯有一个寄养身侧昏弱无能的大皇子,莫非丞相是想在这墉州弑君,继而将傀儡大皇子推上帝座,以便自己把持朝政?
可他大乾有名正言顺的继位太子,若无他的亲笔诏书,丞相想推大皇子上位,根本无法堵住悠悠众口。
宣嘉帝长叹一口气,唯感头痛欲裂。
“嗖嗖——”几支暗箭从丛林深处射来。
御前侍卫金然率先反应过来,忙护在宣嘉帝身前,大喊:“护驾,有刺客!”
丞相这老东西居然真的派了刺客!
顷刻间,乱箭齐发如雨从四面八方而来,众人皆拿起手边刀剑抵挡,激烈的碰撞声此起彼伏,混乱不堪。
马匹嘶鸣震破耳膜。
唯独乘坐马车的俪贵妃处没有任何一支箭矢射来,俪贵妃心虚得不敢乱动,驾车的侍卫早已顾不上看守贵妃,拼命冲上前去护驾。
此时俪贵妃悄无声息偷偷溜下了马车。
宣嘉帝武力不差,抵挡几支乱箭绰绰有余,他骑在马背上奋力抵抗,忙乱中还不忘叮嘱护卫们看护好诸位官员的家眷,万一再丢一两个,岂非所有官员都得追出去!
经过一番抵抗,暗处敌人的箭矢似乎用尽,转眼间,一群黑衣蒙面之人高挂树梢,眼神中浸染杀气。
终于现身了。
宣嘉帝扬起手中长剑,呵道:“你们的幕后主使可是李明扈!”
黑衣人未答话,齐齐冲上来——
刀剑声响彻整座山林。
温寂言拥住黎婉策马而来,远远的听见前方铿铿锵锵的刀剑相搏声,显然是刺杀之人已至。他低头将少女抱起调转方向,让她与他面对面而坐,低声嘱咐道:“抱紧我的腰,发生任何事都不要睁眼。”
黎婉深知温寂言抱着她与敌人战斗有多危险,便一声不吭抱紧他,将双眸紧紧闭起。
温寂言怕她害怕,她懂。
前方与敌人殊死搏斗的皇帝陛下已经体力不支,他余光瞥见温寂言已经快要赶来,奈何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不知从哪儿又冒出个黑衣人从侧面袭来。
他被身前的刺客纠缠根本脱不开身,眼见尖锐的长刀就要劈头砍下,千钧一发之际,“锵!”长刀与利剑相撞——
宣嘉帝抬眸,瞳孔不可思议地放大。淑妃手握长剑抵住了方才的致命一击,女子墨发于风中飞扬,曾经柔媚浓艳的眼神中满是戾气,杀气昂然。
她抬腿将黑衣人一脚踹出,护在宣嘉帝身侧道:“陛下,今日臣妾救你一命,望陛下许臣妾一个恩典。”
“爱妃……你……”
他话未说完,淑妃再度与其他黑衣人厮杀起来,她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饮血之状如同放入山野的豹。
宣嘉帝瞪破了眼珠子。
黎婉低低趴在温寂言怀中,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以免影响他挥动武器,她紧紧闭住双眼,抱紧男人的腰,耳畔全是噼里啪啦的兵器碰撞声。
浓重的血腥味儿熏得她恶心想吐。
她感觉周围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温寂言不知杀了多少人,身上的气息已然不稳,她靠在他身上最能清楚察觉。
“俪贵妃在何处?”温寂言问远处的淑妃。
“方才偷溜了,我去将她擒回来!”淑妃驾马掉头。
此番跟随圣上微服出巡的官员擅长武艺的唯有温寂言与金然两人,显然刺客们深知这一点,尽数集中攻击这二人,杀死一个还有一个,似乎永远杀不尽。
漫长的厮杀持续不断。
黎婉最终撑不住悄悄睁开双眼,入目便是满地血淋淋,黄叶彻底染成血红,铺满山林。
她偷偷观察四周,刺客已经死得差不多,只是护卫们亦死伤惨重,情景实在令人不忍。“噗通”一声,近处的宣嘉帝终于耗尽体力从马上滚落。
整个人撞上山林低矮的岩石。
众黑衣人见此良机纷纷举起尖刀,身形迅疾直奔落马的宣嘉帝。
温寂言破开道路,一手扶住身前的少女,一剑挡在宣嘉帝身前,狼狈落地的宣嘉帝想要拽着温寂言的胳膊上马,一柄长刀朝他的头颅砍来,温寂言连忙调转方向将皇帝一掌推离——
手中剑与刺客的长刀锵哧撞响。
黎婉似感危险,本能地扭头,看见一只飞箭朝温寂言的胸膛破空而来!
尖锐的箭镞如同插了翅膀。
可是温寂言如今根本腾不出手去挡这支箭。
素来迟钝的少女头一回反应如此灵敏,她当机立断从男人怀里直起身子,义无反顾地紧紧护在他胸前,再度闭起双眼。
她想,她早就活不久了。
她才不怕呢。
□□一声响彻云霄的嘶鸣炸起,黎婉只觉得一阵剧烈的旋转,刹那天旋地转,力道大到几乎将她甩出去,一只手紧紧按住她的腰。从未有过的心慌瞬间盈满心脏,她睁大眼睛看向周围,黑衣人正捂住脖颈倒在地上。
方向变了,马匹的朝向原本不是在这边!
那支直冲胸膛而来的箭岂非……
她脸色煞白,满眼通红地去摸男人的后背,慌乱得如同下一刻就要碎掉。
直到在温寂言背部摸到那支箭矢,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她颤颤巍巍收回双手,望着满手黑色的鲜血,大脑一片空白。
温寂言中箭了。
“别乱摸,把你的手都弄脏了。”他低声安慰神情僵硬的少女,语调温柔得如同春日和风。
黑衣人们乘胜追击想要取下宣嘉帝性命,全部被已经中箭的温寂言一一挡下。
正在战况胶着之时,淑妃骑马而归,手里正掐着逃跑的俪贵妃脖颈,大喊:“尔等再不住手,我就让你们主子的亲闺女血溅当场!”
俪贵妃急着大喊:“住手都住手!本宫不能死!”
仅剩的黑衣人举棋不定,最终一个看似首领的人率先撤离,其余人跟随他刹那间消失在山林中。
混战结束。
宣嘉帝从地上捂着伤口爬起来,几乎失去全身的力气,虚弱道:“进城……找大夫先医温太傅……”
……
血腥味儿传遍千里,金雨山庄乱成一锅粥,满城的大夫都被紧急请到此地医治伤患。丹贵城的县令得知圣上在他的地盘遇刺险些身子一撅晕过去,急急忙忙在外叩首请罪,险些将脑袋嗑破。
天边飘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潮湿之气惹得人心慌不安。
宣嘉帝包扎好伤口后便体力不支昏睡过去,淑妃安顿好圣上来到温寂言的门前,两个小丫鬟正守在门外抹眼泪,里面也不知是何情况。
她着急上前问:“太傅伤势如何?”
桃喜哭得眼睛都肿了,抽噎半天说不出话,旁边的杏留道:“大夫说箭伤不深未伤及要害,只是……只是那箭镞上浸了毒,恐怕……”她已然说不下去,默默把头埋了下去。
桃喜急起来只晓得哭,淑妃拍了拍小丫鬟的脑袋,以做安慰。
淑妃缓步来到门前,清楚听见里面传来大夫的叹气声:“这位公子所中之毒老夫从未见过,要不还是另请高明吧,唉。”
“老夫无能无力。”
黎婉趴在床前拽着温寂言的手,神情几乎麻木,这不知是今夜请来的第几位大夫,已经数不清了,每个人的说辞都一模一样,此毒难解,夫人节哀顺变……她要如何节哀。
她不要节哀,她只要温寂言。
她双目无神,僵硬道:“继续找大夫来,继续。”
“夫人,全城的大夫都在此地了……”
“我不信,去找!再去找啊!”她控制不住地吼出来,似乎只要还有大夫能来,温寂言就还有救。
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也不能放弃。
“咳咳——”
榻上紧闭双眼的人突然发出咳嗽声,黎婉见状攥紧他的手,语调抖得不成样子:“子鹤……子鹤你别吓我,我胆子很小的。”
“我都还没死呢,你怎么能……”
榻上人依旧无声无息没有回应。
魏刀包扎好伤口后一直坐在地上,目光直勾勾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人,他从小到大头一回见自家主子受如此致命的伤,方才那些大夫的话听在他耳中如同噩梦。
为何躺在那里重伤不醒的人不是他!恐惧如同贪婪的野兽将他吞没殆尽,他不敢想假如真的出事该怎么办……
他努力调整情绪,对黎婉道:“夫人你别担心,主子他早就猜到此番来墉州不会太平,不可能一点准备都没有的……”
他不知是在骗黎婉还是骗自己。
“说不定……说不定还有转机,您别把身子急坏了,主子他会伤心的。”
黎婉低着头不发一言,整座屋子死一般沉寂。
魏刀撑着身子爬起来取过温寂言穿的大氅,轻轻盖在黎婉的肩头。
熟悉的味道将她环裹,可是……为何一丝暖意都没有。
她缓缓抬起脸,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间屋子装扮很不寻常,不似厢房。
大红的床帏锦被,锦绣鸳鸯双枕,桌上摆着成对龙凤双烛,满屋挂满红绸张灯结彩,倒像是间喜房。
魏刀见少女神色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低低解释道:“前两日在粟州落脚时主子曾派人快马加鞭前往墉州,特意在众人赶到前布置了这间屋子。”
“主子说……想补给夫人一个洞房花烛夜。”
至此,黎婉的泪水终于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