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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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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尾灯

    “爸爸, 投标的事给我们开了个口,不再‘要求国企’一刀切,另外设置了‘信誉分’门槛。当然是以我们为准的。”

    宁好在书房里向闻家昌汇报进展, 她既没坐下, 也没笔直立正, 而是随意地站靠沙发。

    李承逸和她一起进的门,倚靠着另一侧书架, 三人之间形成个稳定的三角形。

    闻家昌面露喜色,正要大肆夸赞。

    宁好又补充:“但是金越背后也有人,甩掉他们不太可能,撤销了‘国企’的要求, 他们不必联合新闻集团, 同意与我们合作,并且以我们为主导。”

    闻家昌脸上笑容瞬间消失:“我不想跟人合作,否则也不用为了甩掉海源大费周折。”

    李承逸帮着劝说:“爸, 跟金越合作和跟海源合作不一样, 属于各取所需,完全可以双赢。江陵南这块地这么大, 涉及动迁户数庞大,前期就是金越做的, 说不好他们许过什么愿、埋过什么坑。我们没有大国企做靠山,一旦与动迁户扯出纠纷耽误时间得不偿失, 金越在江陵区的势力、经验比我们丰富, 不如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

    闻家昌耐心听完没有打断,但在话尾之后依然摇头:“与虎谋皮, 后患无穷。”

    其中风险,在场三人其实都明白。

    金越集团虽然在地产界规模不算大, 却是江城市中心的“地头蛇”,早年市场不规范,他们什么都做,什么赚钱做什么,市中心一大半娱乐场所、几个响当当的美容美发连锁店、菜场排档、海鲜自助,背后都是金越。

    房价飞涨那几年,房产行业起势,他们也来分了一杯羹,但是吃相很难看,一点法纪规矩都不懂,到处强取豪夺。可以说,动迁这片泥沼,大多数时候本来就金越制造的。

    这几年扫黑除恶轰轰烈烈,地产又不像从前那样暴利诱人,不是谁都能做的,工程也许不难接到,非专业人士干完可能把老本都赔进去,金越的发展重心转移去了别的行业,建工这块声量小了,不过仗着把控盘根错节的当地关系,依然不容小觑。

    “金越说由我们主导,他们只会替我们排除些障碍,目标也很明确,他们想跟我们学习一套专业管理经验。这个商区命名为‘云岭广场’,这片豪宅叫‘云岭府’或者‘云岭院’,他们都没有意见。”宁好停顿片刻,给足他思考时间,“爸爸,这还不够诚意?”

    闻家昌没有当即表态,而是说:“我再和金越通通气,讨论一下诉求,他们能退出是最好的。”

    宁好点头表示理解,另起了一个话题:“新海区有个会所,俱乐部制,不对外营业,能钓鱼、能漂流、能赛艇,风景优美,环境僻静。爸爸近日跟我去两趟吧。”

    闻家昌听她意思明白深有门道:“什么来头?”

    宁好娓娓道来:“会所老板的父亲退休前,是江陵区顾书记在新疆工作时的老领导。我请他出面做东,约顾书记吃顿饭。”

    闻家昌闻言不再倒靠在老板椅中,正襟危坐:“你安排得好。”

    “不过那会所厨师不太行,”宁好状似苦恼地笑笑,“顾书记是淳州人,我听说从前淳州洲际酒店的大厨现在被云上温斯特挖来中餐厅了……”

    闻家昌立刻会意:“你借去用,随你安排。找和经理,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那我这就去温斯特。”她不再久留,说着就离开书房。

    宁好身高一米七,披肩发,上身穿件卡其色针织薄衫,下身垂感米色长裤,一双平底软皮鞋,由于人高身材挺拔,没穿高跟鞋也有t台走秀的风采。

    李承逸匆匆一瞥见那背影,人已经出去掩门,优雅倩影却像火苗留在瞳孔里。

    闻家昌不满他看得入迷,敲敲桌面唤他回神,白他一眼:“好好学学,请个模范生不是让你谈情说爱的。”

    李承逸知道,父亲指的是学请吃饭这件事。他在江城活动大半年,不可能没想过拜会江陵区领导,可如今风纪严明,领导不会同意出来吃饭,云上连拿地门槛都没迈进去,人家也懒得见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商人。

    也不算李承逸无能,明面上,闻家昌说给他锻炼机会,让他全权负责,可这拜不进门的庙就算换了闻家昌自己也没辙。闻家昌和市里一些头头脑脑是熟的,但头头脑脑不爱沾这不大不小、容易惹麻烦的事。

    李承逸有时抱怨自己的人脉不够核心,总使不上力。闻家昌嘲讽他:“那你是不是要攀上联合国秘书长,做事才能使上力?”

    现在他懂了,原来杀鸡用不着牛刀。

    宁好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钻营的角度十分巧妙。他八个月见不上面的人,她四两拨千斤就给约出来了,这的确让他自叹不如。

    李承逸没心没肺笑起来:“她擅长你让她干呗,我干我擅长的就行。”

    闻家昌叹口气,摇摇头:“可是她有她的保留啊。倒不如说,宁永荣有所保留。”

    趁宁好去张罗重要饭局,闻家父子也没闲着。

    约金越集团的老板并不像约领导那么困难,面很容易见上,软钉子也很容易碰上。金越咬紧这块肉不放,闻家昌也没辙。

    回雾凇院,他让车在门口停下,和李承逸散着步回家。

    “宁永荣这条老狐狸,还是没把最后上树那招教给我啊。他能让投标方案重新上会讨论,那可不是一般的能量,这些资源他也捂得紧防了我。”闻家昌双手背在身后,一边缓缓踱步,一边继续琢磨,“话说回来,他都能让上头为云上改门槛,怎么可能挤不走金越?还不是为了他女儿留一手,怕我们过河拆桥,事后把宁好清出局。”

    “那也无可厚非,爸爸您不也经常为我们做儿女的铺路?”李承逸跟在身边说。

    被闻家昌瞪了一眼:“那能一样吗?我为你们铺路,也得确认过你们适合这条路。你姐姐姐夫我就只会给他们生活上多点照顾,不会为了照顾他们安排重要职务把公司搅乱了,这叫‘本末倒置’。对你,我也是这个态度,你有能力才能接,否则我宁愿交给职业经理人。”

    “是,”李承逸点头认同,实则他并不认为自己没有能力,不需要把话当真,“不过宁好也不是烂泥扶不上墙。我听薛叔叔说,重新上会讨论,其实是为宁好开的口子,江陵区的几个领导为她好话说尽,她在海源负责的解放东路旧城改造成了运作标杆,商业做得相当漂亮,纳税额超过了政府预期的200,一个商业副中心拔地而起,对江陵区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功绩。”

    闻家昌“嗤”了一声,冷笑:“你要是信这个,我只能说你还太嫩太年轻。”

    李承逸立刻服软:“爸爸怎么看呢?”

    闻家昌说:“招商引资,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玩得转吗?这些漂亮功绩,都是他爸爸保姆式给她铺路。这只是一个台面上的理由,你听听就算了。”

    “对对,但我又听薛洋说,宁好桌面下的手段也很厉害,她很擅长交际,跟市里区里领导夫人们处得像母女姐妹。一起玩麻将,连□□也打得相当好,土的洋的都行得通。这可比我们男人有优势,”李承逸不忘替自己遭遇的挫折找借口,“你想啊,当领导的每天公事繁忙,日程都排得满满,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机关里不重要的人都见不上面,我们性命攸关的事,对他们可能只是行程途中、在车上被秘书递文件瞄一眼就决定点头摇头。我们哪能够得上请到他们?送礼人家也不敢收。领导夫人们就没那么繁忙,也耐得下性子听,好好平时注意联络感情,关键时刻能打得出感情牌。”

    闻家昌又笑,笑他说学生话:“打牌光是联络感情?表面是休闲娱乐,实际是资金流动。”

    李承逸被提点后有些贯通:“明白了。但这样小恩小惠的资金流动,本质也是联络感情。要办事了大开大合送上几个小目标,只会叫人惶恐。还是这样聪明,面子里子都做得很漂亮,让人帮忙,也准备好了帮忙的说辞。”

    闻家昌慢条斯理踱着方步:“你看清了问题的本质,可是没想到什么对策?”

    “我的意思,我们无非是给宁好一个位子让她为云上打工,还能用到背后她爸爸的人脉,没有什么坏处。”

    闻家昌笑他拎不清,摇摇头:“不是长久之计。她现在是你弟媳。你撑不起大局,让公司这些老人看你一辈子靠弟媳和弟媳的娘家,能心服口服跟在你后面干吗?你自己老婆呢?”

    “呵,汪潋那脾气那双商,”李承逸五官皱得像抹布拧了一般,“我让她抛头露脸,她可能把全江城的夫人贵妇都得罪光了。”

    灯火辉煌的宅院近在眼前,闻家昌走到门前,仰头驻了驻脚步,

    一时也踌躇,不知家业兴衰后果如何。

    沉默片刻,他嘱咐道:“你不要轻视她,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挑了她,就要坚持到底。人要会利用优势,也要会改善弱势,自己的老婆自己调教。”

    “知道了,爸爸。”李承逸虽然嘴上答应,心里却在想,

    汪潋只会搞家宅里那一亩三分地,上不了台面,倒是他和宁好的关系还能做一做文章,

    老头假正经,他自己也有过两个老婆,现在不需要和他商量

    宁好忙完找温斯特酒店借主厨的事,没赶上家里晚餐,在酒店吃员工餐打发了。正好一家之主和大少爷出门应酬,她缺席也没压力。

    晚上回到卧室,闻斯峘在里间书桌前摆开笔记本电脑做事,她偷偷瞄一眼,屏幕上是代码。

    换衣服时,随口一说:“你和昭昭是同行,可能有共同语言。”

    闻斯峘停下手里操作,笑着缓缓回头:“我跟你闺蜜寻找共同语言有什么用?”

    宁好:“…………”

    她纯属没话找话,无心之言。

    早上闻斯峘起得比她早,她睁眼时,他已经不知去向,空留下莫名其妙赤身的自己和支离破碎的前夜记忆。

    最好的情况是,她独自发酒疯,闻斯峘睡得离她远,没发现异常。

    试探着搭讪,他似乎和平常一样疏远客套,看起来应该没事。

    宁好忐忑一整天,终于安心。

    不过她自己心里仍有些芥蒂,做贼心虚似的,转开视线,收了话题。

    闻斯峘却没收声,彻底放了手头工作:“你最近有空吗?我想带你去我单位转转,和我几个朋友见见面,婚礼时仓促,他们都没机会和你说上几句。”

    宁好从梳妆台前转过头,斟酌着措辞:“是不是因为爸爸让你带我约会?”

    闻斯峘怔了怔,

    诚然,他也知道宁好在书房有布置,闻家昌找他做一番嘱咐她是能听见,但没想到她心思这么缜密,将他每句话都落实到具体目的,让人有点委屈有点累。

    男人脸色沉下来,她认为是因为被言中而不悦。

    宁好幽幽地说:“心意收到了。你知道我心思不在恋爱上,我们不必浪费时间。”

    闻斯峘胸腔窜起一股邪火,需要摘下眼镜紧压太阳穴才能稍稍缓解。

    这个女人……真是现实得离谱,给万物明码标价,一点也不可爱。

    “昨晚……”他卖着关子开腔。

    宁好吓得不敢看人,垂眼攥紧补散粉的粉扑。

    “你喝多的情况下差点控制不了情绪,要不是我赶得巧,你差点和李承逸打起来。”

    宁好倏忽抬起眼,有些讶异,原来他是说这一段。

    这一段她还醉意没上头,仍有残存的印象,有借着酒劲冲动的成分,也有收不住酒劲张狂的成分。

    闻斯峘慢条斯理淡淡笑道:“以前一定很爱他才会这么恨。”

    “不是的!”宁好断然否认。

    他没接话,歪过头审视地看,仿佛看笑话——你自己没理清关系,却让我配合演戏。

    她思忖半晌,下了决心,

    “晚上有空吗?我带你去个地方,散步去。”

    闻斯峘似笑非笑:“乐意奉陪。”

    第16章 尾灯

    雾凇院出门不到一公里, 有个荒凉的别墅区叫“天颐高尔夫”,比雾凇院建得早,地势更高, 在一座小土丘上, 是风水更佳的半山别墅, 却成了鬼城。

    那年代,房价还没暴涨, 天颐在郊区开荒,占地面积广,家家院子上千平,有钱人来隔壁高尔夫球场打球顺便度假, 会购置这样一栋豪宅作为“行宫”。

    正因为房价不贵, 住户多是暴发户,素质不高,把别墅当农村自建房, 一交房立刻大兴土木, 三层楼加盖成五层,凭空建起副楼, 一栋变成两栋,甚至占据公共车道。

    如今天颐高尔夫里找不出两栋长得一样的房子, 千奇百怪什么风格都有。

    这导致剩下一半别墅卖不出去,房价飙升后, 这里一栋楼要上亿, 可是出得起这个价格的人谁愿意住这里,车开一圈像逛动物园, 掉档次。

    开放商血亏,物业跟不上, 原本那一半业主生活不便,也不常住。久而久之,到了晚上,这一片就像坟地似的,没几盏灯。与雾凇院那边逼格满满歌舞升平形成鲜明对比。

    宁好散步逛到这里,驾轻就熟爬上一栋没卖出去的土坯楼。

    闻斯峘还真有点心里发怵,

    什么女人约会挑这种地方?看着像要谋杀亲夫。

    她从包里掏出野餐布铺在没封的露台边上,回头邀请:“这里可以坐。”

    闻斯峘哭笑不得,过去把她拎起来,把野餐布往楼里面挪了挪:“注意安全。”

    “没事,工地上比这崎岖多了。”

    他顿悟,宁好习惯了工地,所以这个环境可能在她看来正常,“可你现在又没戴安全帽。大晚上的当心点总没错。”

    宁好坐下去,发现还看得见雾凇院,就没再坚持坐边边上。

    闻斯峘也坐下,她把雾凇院指给他看。

    “看见了。”

    “刚才进来的时候你注意我们在的这个小区名字了吗?”

    “……什么高尔夫。”

    “天颐。如果没有我爸爸,就不会有雾凇院,”她指着灯火辉煌的豪宅群,“那里,最多也就是第二个天颐高尔夫。”

    闻斯峘并不意外,平静地转过头看着她附和:“我想也是。我爸草根出身,品味和眼界到不了雾凇院的高度。他可能连温斯特酒店这个品牌都没听说过,哪能想到去合作呢。”

    “我爸爸当年就看见了天颐高尔夫的今天,他跟闻家昌说,不讲品牌讲经济实惠,只能吸引到不讲规则的暴发户,真正的上流人士是会为奢侈品溢价买单的。房子和业主是双向选择,很多人以为是业主挑房子,实际什么样的房子能获得什么住户也是注定的。闻家昌那时候还没见过真正的有钱人,他信心不足,说‘商住产权才40年,有钱人聪明,不会花大价钱买50年的房子’,我爸爸说‘这地段决定了只能做度假用的二套房,能住多少年还不是最关键的,更关键是可算公司固定资产投资又节税’。”

    “你爸爸是他的恩人。”

    “可是呀,”宁好垂眼冷笑,“他恩将仇报。”

    “怎么了?”

    她望向远方长吁一口气:“我爸这次没提拔,是因为有人写匿名信向纪委举报他受贿,纪委调查组来查了他三个月,澄清事实了,但提拔也黄了。”

    闻斯峘不太理解:“你的意思是,匿名信是闻家昌写的?他这么做没好处啊。”

    宁好摇头:“匿名信当然是竞争对手写的。但我事后想办法看过那封举报信,举报的重点是说我爸收受了闻家昌的贿赂,在雾凇院项目上内外勾结,转移海源的投资,使公司利益受损。”

    “我爸爸被平调,从华东转去负责中西部,虽然职位没变,可是中西部重要项目没那么多。海源内部疯传,说其实调查组查到了一些事,只因为宁永荣上面有人保,所以才没被追究,这次‘被贬’是表明一个是非态度。”

    “调查组确实查到了一些事。”

    她语出惊人,闻斯峘屏息凝神地听。

    她冷静地说:“闻家昌从项目上偷钱是事实,虚报了很多支出。调查组只是查明了我爸爸与闻家昌没有任何金钱往来,他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

    “他利用了你爸爸对他的信任。”闻斯峘听懂了,总结道。

    “你说得对,以闻家昌的品味和眼界到不了雾凇院的高度,他根本理解不了我爸爸说的那些,他也想一夜暴富,冒险投入,但又怕血本无归,所以在建设过程中就把钱从合伙单位身上‘赚’回来了。”

    她停顿片刻,转脸看向闻斯峘:“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所以,”他明白了,这不止是一个爱情被背叛的故事,

    “你更多是为了你爸?”

    “雾凇院项目过去很多年了,海源没有追究,调查组只是来查受贿,没有证据就回去了。所以我爸爸只当竞争对手手段下作,他运气不好,并不知道那么多年前的因结了今天的果,在他仗义帮助闻家昌的时候,闻家昌就已经咬了他一口,到现在才毒发。”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复仇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如果我告诉了我父母,他们会反对,更会反对我和你的婚事,哪怕你长得再帅也不行。”

    闻斯峘问:“那如果没我这个人呢?你会放弃复仇,还是去勾李承逸?”

    “我会进云上工作一段时间,找点账上漏洞把公司掀了。世界上没有绝对干净的公司,警车跟两公里能给任何车开出罚单。”

    他笑了笑:“得不到就毁掉?真可爱。”?可爱?

    宁好诧异地盯着他眨眨眼,怀疑这人是不是有那么点变态。

    闻斯峘在注目礼中收了笑,认真道:“我会帮你,力所能及,只要你开口。”

    “为什么要帮我?”

    他只要不坏事,她就已经很满足,他倒戈与亲人为敌,这不太符合常理。

    “不知道,也许我爱你,但你又不需要。”他开始满嘴跑火车。

    宁好笑起来,从包里取出保温杯拧开。

    “你爱我什么呀,能详细说说吗?”她倒了一杯热巧克力,客气地问,“喝么?”

    他摇摇头:“我还以为你带了酒,没想到是‘儿童片’。”

    她自己喝了一口,解渴又暖进胃里。

    “和你说话得保持清醒啊,你好能骗。”

    闻斯峘无声地笑,笑得抖肩:“你知道蛇为什么要咬人吗?”

    “不是本性么?”她在想他又要发表什么高见。

    “哺乳动物才有情绪脑,知道感恩。低等动物只有本能脑,蛇这样的低等动物太复杂的不懂,感到危险想自我保护就要攻击。闻家昌是低等动物,我是他儿子,当然也是低等动物。所以你让我详细说说,是强人所难了。”

    宁好微怔几秒,“啧”了一声,没憋住笑,笑够了又把审视的目光投向他:“可你的本能不是讨好你父亲吗?否则以你的条件和这张嘴,结婚应该不需要靠相亲。”

    “没想讨好他,听说是你就连夜买站票回来相亲了,读书的时候就喜欢。”

    “假不假?”

    “真的,”他半开玩笑,“反正我和我爸也没感情,第一次见面也是我成年之前唯一一次和他见面,我十岁,那天他家没人,我在翠竹苑他家门口等到很晚,你去遛狗路过,怕我饿了给了我一包棉花糖。”

    宁好沉默半晌,觉得有很多细节,不像凭空瞎编,她的确会遛狗,也肯定吃过棉花糖,这事有可能发生过,即使真发生过,她也不可能记住一个等人的小男孩。

    “我没印象,”她实话实说,又甩锅,“你小时候可能长得潦草吧。”

    闻斯峘笑起来:“你是忘性挺大的。但是潦草我不认,你根本不会跟长相潦草的小孩儿说话。”

    这她就无法反驳了。

    他端起杯子要喝,她阻拦道:“那个凉了,我给你倒热的。”

    “不要,”他带着杯子转过去,“我就要喝你剩的。”

    宁好:“…………”

    喝完凉巧克力,他把杯子握在手心,正色道:“我只是很遗憾你现在苦大仇深的……不是,等等,你本来的计划是设法让闻家昌把家业交给我,我不懂行,你是实际控制人?”

    “我现在还是这个计划。”

    “怎么敢想的?”他笑岔气,“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和闻家昌关系一般。”

    宁好没有笑:“你又忘了闻家昌没有情绪脑。你也好,李承逸也好,都不重要。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云上,选谁不看感情,如果李承逸看起来容易把公司干倒闭,也会被他果断放弃。”

    不得不承认,她很了解闻家昌的本性。

    闻斯峘默然几秒,掀起眼皮:“但李承逸不是个蠢材。”

    “他太自信了,”她莞尔一笑,“你等着看热闹。”

    晚饭之后,李承逸就没见到宁好,闻斯峘是同时失踪的,这让他隐隐有些不爽。

    十点多,厨房往他房间送了桂花陈皮梅汤,晚上他有事要办,并没有喝酒,但酒后汤是按惯例送的,他也喜欢喝。

    喝完他自己把碗送下来,借机楼上楼下逛逛,看宁好有没有回家。进厨房前听见佣人在聊天,内容和宁好有关,他于是停下来,在门外听了墙角。

    佣人们平时称家中两个姐姐为“大小姐”、“二小姐”,只有宁好,直接称“小姐”。所以应该是议论她没错。

    一位老阿姨说:“我手机老是弹那个内存不足的消息,小姐给我弄好了。”

    另一位老阿姨问:“我看看,欸真的,最后是删了什么软件?”

    “没再删软件,小姐帮我用电脑把照片视频都导进一个u盘了,她说是那些占地方,嘿嘿,用u盘导了两个小时才导完,一弄好就再也不报错。”

    “小姐人真好,还帮你搞手机。那个姑爷看上去不好惹,我不敢跟他说话。”

    “什么姑爷啊,是先生。”

    “哦对,我记岔了,先生才是这家的。我老记成小姐是老总的女儿,她在这儿比先生自在亲切多了。”

    那受了手机恩惠的阿姨爱屋及乌,笑道:“但先生和她感情是好的,刚才小姐来厨房灌热巧克力,说要和先生去散步,外边冷。”

    “刚结婚都是这样呀,我和我老头刚结婚也每天散步。”

    ……

    李承逸顿时也感觉到了,外边冷。

    铁青着脸紧紧握住杯柄,把虎口握得生疼,好一会儿才回神,觉察到手上异常的施力。

    他咳嗽一声,让厨房里他不爱听的话暂停,速战速决去放下碗就走。

    宁好到底怎么想的?

    不会真要和那个财产没份的人日久生情吧?

    白富美出身,什么没见过?至于恋爱脑?

    李承逸想起来,宁好确实恋爱脑。

    对自己就时常脑雾,这次只不过换了别人。

    他醋得要走火入魔,又扛不住给自己立了事业批人设,

    只好先办正事,并自我安慰,等他有权有势接了家业把那个人扫地出门,宁好自然会回心转意

    午夜时分,李承逸的车已停在市中心丽都温泉酒店楼下,街对面。

    手机里有一小时前发来的重要信息:[刚进房间,一小时后适合“查房”]

    一分钟前,同一个号又发来新信息:[进展远超预期]

    李承逸满意地微笑着,拨出110报警。

    第17章 尾灯

    宁好采纳闻斯峘的建议去组织了一场朋友聚会, 在市中心diva ktv订了个包间。

    闻斯峘考虑比较周到,因为蜜月旅行临时取消,又不方便对亲友一一解释是为了家里生意, 不如招待关系最近的朋友们小聚一次, 证明婚事没有出现变数, 以免传出可笑的谣言。

    他提出“去单位转转,见几个朋友”, 原本是出于这个缘故,和闻家昌的“要求”关系不大。

    宁好自觉冤枉了他,稍稍有点内疚,可也不愿因为这点内疚而委屈自己。

    单位是工作场合, 新婚燕尔特地跑去工作场合秀恩爱, 这种戏她演不出来,怪尴尬的。

    和他商量,最后定了这么个把朋友们邀出来的方案。

    那家ktv以价格贵、酒水正、音响设备好出名, 街对面就是同名酒吧, livehouse总能请名乐队,把整条街的人气带起来了, 其实都是金越旗下产业。

    一屋子声色犬马,有人闹酒, 有人唱歌,震耳欲聋。陆昭昭凑过来, 躲在沙发转角和宁好对着耳朵说悄悄话:“和便宜老公进展到哪一步了?”

    轮到宁好用手掩着对她耳朵说:“没太大进展, 只是有天晚上我喝多了,迷迷糊糊洗过澡, 醒来没穿衣服真丢人,幸好他睡得远好像没发现。”

    陆昭昭听了乌龙事件傻乐, 隔着人远远看着闻斯峘笑。

    闻斯峘坐得很远,在另一边沙发转角给人下歌单,抽空望宁好,就遇上了陆昭昭两道烁烁眼神,心里有数,这情景肯定是宁好在和她议论自己,他也不局促,礼尚往来一般冲陆昭昭淡笑。

    陆昭昭觉得那份笃定里是有些帅气在的,又把宁好脑袋偏过去耳朵拨过来:“俊男靓女天天睡一床,擦枪走火迟早的事,relax。”

    宁好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我现在对恋爱没什么兴趣。”

    “谁让你恋爱了?那叫释放激情。”陆昭昭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往她眼前送,“我也赞成不投入感情,便宜老公可能更花,双十一那个电影要上映,定档那天,高中校友圈都在热议。”

    宁好接过手机翻着看,原来是江川二中出的那个许作家写的书改编影视了,难得出个知名人士,同学圈里起初一片吹嘘捧场,也有几个曾经和名人有点交集,以显摆关系为荣,开始追忆。

    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闻斯峘身上,似乎不少人知道他是原型,在经由群里一惊一乍的“科普”,现在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又有知情人顺势提到,闻斯峘十月和宁好举办婚礼,一石激起千层浪。

    许多人读书时未必对闻斯峘有印象,但都跟风感慨此人不简单,高中和文艺少女谈情说爱,转身又娶了校花级别的美女学霸——宁好在高中时就全校闻名。

    不过大家都已是有分寸的成年人,打趣揶揄进行到这里都纷纷打住,毕竟人家刚刚成家,再谈前缘不怎么合适。

    宁好放下手机,还给陆昭昭,面色平常地望了闻斯峘一眼,很快又转开。

    他觉得那一眼虽然很淡,意蕴却很深,像一滴浓墨坠进湖里,顷刻不见踪影。不知道陆昭昭用手机给她看了什么,总之应该也和自己有关,不太像好事

    闹腾的场子里有安静的人消失,人们不太容易注意到。

    闻斯峘只记得宁好出去了很久,具体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不太确定。以为她不知所踪,谁知一出门寻找就看见。

    她就站在走廊里跟人说话。

    男人很高大,和她并肩靠墙站,影子投到她身上,把整个人都罩住。

    宁好高瘦,并不娇小,但要看和谁站一起。

    那人身穿略紧的黑衬衣,宽松西装敞着扣,背挺胸大,一边点头听她说话,一边吞云吐雾,有种游刃有余的掌控感。

    但不是闻斯峘这种斯文中带着攻击性的英气,没这么柔和,是风尘蓬勃的粗野。细究起来,他两只眼睛形状不太一样,闻斯峘看清,那是因为一只眼有疤,微妙地改变了眼型。

    闻斯峘停下脚步打量这一会儿功夫,又冒出个人,皮肤黑,矮壮矮壮。

    矮壮男在黑西装男身前站定,跟宁好也点头打声招呼,又继续汇报他的正事:“今天有派出所的来巡查,宇哥你正好在,要不要去打声招呼?附近的人在传,昨晚丽都出事那个小姐平时在我们这儿物色客人,他们可能是来了解情况的。”

    “真在我们这儿活动吗?”西装男吐一口烟,拧眉问。

    “我好像觉得有点眼熟,拿不准,可能得让人认一认。”

    “走,看看去。”西装男做了决断,回头跟宁好道个别。

    宁好表示理解,等两人走远,转了弯从电梯下去,她才转身准备回包间,抬头一瞬,才看见闻斯峘出来找她,不知道已在那儿站了多久。

    闻斯峘知道,即使没有李承逸,宁好也非常受欢迎,读大学时去中关村的家乐福采购一次日用品,一路上要被七八个人缠着要微信。她烦不胜烦,所以很少参加聚会。

    后来她学聪明了,穿得很贵,化成熟点的妆,看起来没那么清纯不谙世事,路上问她要微信的人会从七八个减少到两三个。

    刚才那男人,按直觉判断是她同行,从肢体语言透露对她好感,但又很精明,不会贸然行动,是被减去的那五六人类型。

    宁好觉得稀松平常,施施然走向他,大大方方介绍:“那是金越建工的安总。”

    “哦。”他也平常地应一句,转念一想,这名头耳熟,

    嗯?是和云上竞标那家,“地头蛇”。

    她还跟对手聊上了?

    喝酒起劲儿了,也玩开了。高博开始唱rap,陆昭昭跑下池子跳舞,也不能算舞,只是高速扭曲成各种形状,宁好看笑了。

    从包厢外面一起进来,夫妻俩就顺势挨着坐了,闻斯峘自然地揽着宁好的腰,靠近过来,不疾不徐地感叹:“这跳得真不如你。”

    这当然是废话,宁好高中是舞蹈社的,学校公开演出时也参加了些集体项目,只不过。

    她诧异地偏过头盯着闻斯峘看,分辨他是真对集体舞中的个别人有印象,还是信口开河。

    闻斯峘再次欺近,以为他还要补充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脸折进阴影,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低调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

    她心弦一滞。

    场子热到一个境界,唱歌已经不能再推起更新高潮,在座单身朋友多,都是年轻人,也想搞搞暧昧,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起初几轮运气好,宁好和闻斯峘都没做过主角。

    最后无形捕网悄悄在闻斯峘周围落下来,他几个哥们都起哄,要他选大冒险,“峘哥平时太斯文了,能文能武见识一下。”

    谁知陆昭昭搬出豪不暧昧的重型武器:“峘哥把手机给好好看两分钟,通讯录通话记录查一查。”

    “哇——”其他人也想看乐子,都听说过那句话,没有一个女生能从男生的手机里笑着出来。

    闻斯峘胸有成竹,并不担心能被电子产品扼住命门,爽快把手机递过来,还放出豪言:“她可以随时看,随便看,看多久都行,我手机没有秘密。”

    “话不能说太满啊哥。”高博语气诚恳,笑容鸡贼,替他捏把汗。

    宁好不紧不慢地翻阅,一圈人屏息凝神地察言观色,稍有神色变化,就爆发一阵起哄:

    “噢——笑了笑了……发现问题了——”

    “哥们今天是不是要折在这里?”

    “太狠啦小昭,玩玩游戏,你搬出核武器!”

    宁好配合剧情,把手机关上还给他,笑出种笑里藏刀的风范,吊足胃口:“回家清算哦。”

    众人心满意足,又对处理流程有意见,急得嗷嗷叫:“干嘛回家算?就在这里算!就在这里算!”

    闻斯峘丝毫没有紧张感,用装出来的低姿态讨饶,拉拉扯扯敷衍过去,这一页暂时翻篇了。

    其实陆昭昭存了一份真意,是认真想给宁好个机会探探闻斯峘的底。

    宁好心领神会,等大家注意力散开,朝她感激地做个wink

    两人开车来的,所以晚上闻斯峘没有喝酒。

    但能开车和开得好还存在差距,市中心这一带他路不熟,立交桥下错综复杂,导航也显示不清。

    拿不准时他问宁好:“这条路有点窄,能开么?”

    宁好自嘲:“我哪知道,我一个本本族。”

    闻斯峘笑笑,放慢速度拐进一个住宅区,从一侧门进去,立刻掉头从另一侧出来,掉头过程中伺机问小区门卫:“前面这条窄路能通车吗?”

    门卫说:“能呀。”

    于是放胆朝前开,开了约莫50米,路终于窄到行不通,才踩了刹车,承认它是条非机动车道。

    “这保安瞎指路,指错也不负责。”闻斯峘无奈地转头看宁好脸色。

    她不急不催,好脾气地微笑:“这里有监控么?会不会被开罚单?”

    “罚就罚吧,现在问题是怎么出去,往前要被卡住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条狭长的来路,“只能倒回去。”

    “你车技好么?”宁好问出那个关键问题,又觉得让人不好回答,自己顺着宽慰道,“慢慢来吧,一点点倒,总归能出去,反正不赶时间。”

    听她说话像沙漠里行路忽遇清泉,甘之如饴。

    他一边倒车,又一边暗笑自己没出息,人家很平常一些客气话,他在这里回味无穷。

    不过车倒得很慢,全程宁好也没有着急,安安稳稳坐在一旁,也不聒噪使他分神。

    最后终于退回万恶之源的问路小区门口,闻斯峘停住车,拉起手刹,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偏脸望她:“表现还让你满意么?”

    “奖励你做我师傅,有空带我在家附近练练车。”

    “行啊,看你时间方便。”他爽快答应,又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那今晚还有‘清算’么?”

    宁好怔了怔,笑盈盈道:“‘清算’归‘清算’。”

    “还真有?”他坦然挑挑眉,“我实在想不出,手机能有什么被你捉到,我这个行业,连女同事都很少见。”

    “可不限于工作后。”她表面提示,实则撩人心虚。

    看他眼神,只有一瞬动摇,转而又坚如磐石:“不可能,我一直很规矩。”

    宁好不再和他兜圈,直击靶心:“怎么会有人规矩到,开房开成了宾馆vip?”?

    闻斯峘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阵脚自乱。

    “宾馆?vip?”

    她杀个回马枪,淡然指着手机:“翻开微信聊天栏看看,不需要看太多,‘合嘉宾馆’十月底还给你发了十一月优惠信息。是我学校旁边那个‘合嘉’吧?”!

    闻斯峘第一反应,是不是有人栽赃陷害?

    难以置信地掏出手机看了看,确实,有个‘合嘉宾馆’逢年过节、换季新月总给他发优惠信息,混在一些火锅店、美团折扣、设计网站的广告消息中,他平时没留意,自动忽略,也从不点开。

    宁好说得没错,有印象她学校附近有一家这酒店,她学校附近也算他学校附近,高校区域内几个快捷酒店大家都是常听到议论的。大学生恋爱不总是纯爱,尤其男生聊起来并不避讳,会提到哪个哪个酒店体验如何,当做小事一桩。

    可关键是,他没开过房,这宾馆从哪儿冒出来的?

    往上翻到底,最早的信息就已经是优惠折扣,时间还是在他出国期间,此前本应该还有些聊天记录,只是他手机换过,转移数据不积极,没留存下来,眼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通紧张操作,最后又陷入沉默。

    这是宁好认识他以来见过他最慌乱的一次,忍俊不禁,伤口撒盐地揶揄:“……我也不是小心眼要追究过去,只是……”

    “等等,宁好,”他突然镇定,“这好像不是我的黑历史,而是你的。”

    宁好:“…………?”

    闻斯峘笑着点开人物信息栏:“宾馆是我给她的备注,其实她是合嘉宾馆的前台,非问我要微信,那次我急着带你走,只好给她留了。”

    “带我走?”

    “大一的冬天,你喝多了差点跟人开房,我把你扛回家的,就你华清嘉园的家,跟陆昭昭同住。”

    宁好怔住,猛眨眼,对这突然起来的一口大锅完全没记忆,可他又说得出一点细节,比如当初,她确实和陆昭昭合租在华清嘉园。

    闻斯峘见她一头雾水,并不意外,笑起来:“我就说忘性大。不过陆昭昭说不定记得,今天太晚她又喝癫了,明天你可以问她。她说看我眼熟,也许是那次有印象。”

    宁好将信将疑,半晌说不上话,怎么能被人反戈一击?

    须臾,她试探着嗫嚅:“我们大一就有交集?”

    “我本来没想邀功。路见不平,举手之劳。”闻斯峘温和地笑,颇有劫后余生的破碎感,“是你把我逼到悬崖边。”

    “如果是真的,谢谢你。”她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谢?”他很会得寸进尺。

    话是玩笑话,践行却格外认真。

    他抚过她的脸,轻柔地吻她,唇齿之间全是眷恋。而她很顺从,并不激烈,却牵扯出粘稠的缠绵。

    分开后各自别过脸,安静地调整呼吸。

    她问:“那时候,会想到这一天吗?”

    “不敢想,”他诚实道,“疯了才敢这么想。”

    没等她做出反应,有人在驾驶室外面敲车窗,是交警,面无表情:“查一下酒驾,请下车,出示驾驶证。”

    闻斯峘想着背运,无奈地找了驾照下车。

    宁好却也下了车,手搭在车顶上隔着车招呼:“袁警官、梁警官。”

    那两位交警听见声才把她认出来,立刻换出热情的笑容:

    “嘿,小宁经理!”

    还不忘拿她打趣:“你这大晚上的,在这路边谈恋爱呢?”

    宁好笑得落落大方,给人介绍:“这是我家属闻斯峘,我们十一假期刚结婚。”

    “啊哟哟恭喜恭喜!我说怎么有一阵没看见你,原来结婚去了。”

    “不好意思哈,我们今晚在这边查酒驾。我看闻兄下车这动作肯定没喝,算了算了,你们早点回家。”

    两位交警又客气寒暄几句,笑嘻嘻走了。

    闻斯峘重新启动车,觉得这也算夜间奇遇:“你该不会附近每个交警都认识?”

    “也差不多,”宁好系上安全带,轻描淡写,“老去交警大队办事,工地在人家地界上,工程车进进出出都要人关照。”

    “刑警呢?也认识?”好奇她还有什么神通。

    宁好摇摇头:“不太打交道。”又停顿,笑问,“怎么,你有前科?”

    他笑着反问:“我在你心目中什么形象啊?”

    “可疑的形象。”

    第18章 尾灯

    汪潋这两天在江城, 李承逸给她派了“重要任务”,当然,李承逸会觉得自己分量还不够, 总要拉大旗作虎皮, 说是爸爸给她安排的任务。

    这项任务李承逸其实不敢让闻家昌知道细节, 说出来不太光彩。

    李承逸把海源的孙国栋挖过来那事,出了点岔子。

    此前李承逸不仅在海源置地看中了孙国栋, 还留意到一个名叫胡旭的工程部小卒,这个人二十六七岁,为人处世很圆滑,和孙国栋一样祖籍东北, 出身很一般, 学历也平凡,看起来就不太有前途。李承逸看中他和孙国栋是老乡,把他先收买了, 让他带孙国栋“玩点新鲜的”。

    搞工程的东北帮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李承逸心里有数。

    云上明州项目部嫖娼成风,就是他们领的头。

    李承逸虽然坐在高位, 对底下这些脏事早习以为常,只要不影响工作, 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而这些东北人又极其热爱抱团,很认老乡, 无论哪个房企都有他们紧密联系的身影。

    普普通通的皮肉交易已经激不起这些好色之徒的兴趣。这次, 胡旭带孙国栋搞起了多人运动。他、孙国栋还有另一个同事,在diva酒吧喝到亢奋, 找了个漂亮小姐带到丽都温泉酒店,按计划大干一场, 与云上的人里应外合,报警后抓个现行。多人这种,性质比较严重,要拘留15天,15天不上班,纸包不住火,一定会在单位传开。

    胡旭自己被拘几天都无所谓,他本来就是半个地痞流氓,靠在工地上搜刮承包商赚点外快,这种风流韵事对他只是个吹牛谈资。

    孙国栋不一样,他想着走仕途,这么一拘,在海源就走到头了。

    原本,这局并不难做。

    岔子出在找的小姐太漂亮,不是他们平常搓扁揉圆那种。这位小姐酒也喝了不少,但没完全醉,一谈到价钱就清醒了,主张:“你们三个人,要出三份钱。”

    孙国栋在酒吧看见小姐先前在撩老外,觉得这小姐很傲,看不起他们,顿时不高兴,叫她滚蛋。

    小姐也真的很傲,拿起包就要走人。

    胡旭惊得酒醒了一半,他没有完成李总交待的任务,怎么能让小姐走人呢,于是赶紧拦住,说:“好商量。三份钱就三份钱。”

    小姐说要先付,胡旭也付过去了。

    前头这一段序曲,让最近春风得意的孙国栋超级不爽,讲价时他在旁边嚷:“三个人都喝这么醉能做几次啊?你做到三个人的量了吗?平时一个人都把你累得苟延残喘吧?……”

    小姐要求先付时,他又在旁边嚷:“怎么的?觉得我们出不起这钱?狗眼看人低是吧?……”

    过程中,孙国栋自己又不太给力,本来就已经烂醉如泥,他当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原因,就赖小姐,骂小姐摆张臭脸技术不行,骂完还打人。

    这就是为什么,当李承逸在酒店楼下报警时,警车就已经到了。

    那位小姐自己先报了警,纠纷事小,保命要紧。

    差一点,治安案件变刑事案件,好在胡旭有过有功,先转过去的嫖资板上钉钉,又让孙国栋劫后余生。被拒15天,够他清醒一下。

    可是那天晚上这事闹得轰轰烈烈,几个人被带走时在丽都温泉大叫大闹,好事者拍下视频在各个群里流传,谣言四起,传多了势必走样。

    有的版本极为夸张,说“海源地产三名高管在温泉酒店强迫未成年少女,逼良为娼不成还暴力相向”。

    许多江城本地自媒体闻风而动,从各方面打听事件真相,又犯了另一个大忌。

    这种腌臜丑闻最忌讳被盯上,挖来挖去,容易挖出背后黑手。

    而且自媒体比以前的媒体记者要烦人多了,以前的正规媒体还有底线,不会什么都报,报什么也要讲个真凭实据。现在人人都有手机有大嘴,什么事耸人听闻吸流量,就夸大什么事。

    李承逸着实有些忐忑,但他的秘书小田给他出了个主意,一解他的烦忧。

    小田说:“蜂拥而至的苍蝇处理不过来,处理那坨屎还不容易吗?”

    话糙理不糙。只要把当事人那位崔小姐安抚好了、藏起来,那些自媒体找不到她,空口白话没意思,热点难维持,过了那阵风头也就没人关注了。

    李承逸于是想起了汪潋,汪潋和几个小姐妹隔三差五就去夏威夷度度假买买包,干脆让她们把这小姐带出去玩一圈开开眼,再给她点和二世祖拍拖陪游的幻想,很容易把这女的哄好

    这趟行程李承逸买单,汪潋欣然同意。

    这次来江城,她没住进雾凇院的大别墅。

    他父母很注重程序,婚礼没办,住到男方家里不合礼俗。

    汪潋也觉得住郊区没劲,她习惯住半岛酒店,四通八达之地,方便逛街约饭。

    不过她不想去是一回事,李承逸没邀请她是另一回事,为了这点不对路,她又耍了半天小性子。

    李承逸低声下气哄半天,总算搞明白她生什么气,苦笑着给她解释:“家里一堆同父异母的穷亲戚,家庭关系那么复杂,你住过去图什么?你也不是那种会伺候公婆的贤惠媳妇儿。我是想着不让你为这种事烦心,我也省心,否则你不开心就找我麻烦,我也头疼。”

    “我怎么不是贤惠媳妇?我妈教我做菜了!你是怕我见穷亲戚、难伺候的公婆,还是怕我见你的老相好?”汪潋非要挑他最细那根神经踩。

    汪潋知道李承逸和宁好青梅竹马,也知道两家原本的订的亲是李承逸和宁好,当然事情到了李承逸嘴里还是和事实有点出入,汪潋以为宁好对李承逸单箭头。

    宁闻结婚这趟她没参加,但她见过宁好照片,并不觉得宁好对她构成威胁,单纯清秀小甜豆,一点都不性感,汪潋知道那不是李承逸的审美。

    但她喜欢拿这个开玩笑,是个隐患。

    李承逸怕日后穿帮,赶紧在这里就把她话头掐断,一脸严肃道:“这话千万别让家里人听见,时过境迁了,她是我弟媳,大家相安无事。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打我爸的脸吗?就算让那两个姐听见也不合适,指不定要去我爸跟前搬弄是非。”

    哪知汪潋这个人内核稳,一般唬不住:“你们家倒回反咬一口,你爸昏了头,把旧情人安排住同一屋檐下,这不叫不合适?我提出异议,就叫不合适了?”

    李承逸只好说:“哪里在同一屋檐下?宁好这几天都没住雾凇院,爸爸安排她陪退休的老领导钓鱼去了。”

    汪潋一听更要跳脚:“你爸什么意思啊?同样是儿媳妇,安排她配领导钓鱼,安排我配外围旅游,讽刺谁不正派呢!”

    李承逸:“…………”

    一般这种失手点了炸弹的情况,讲道理已经哄不好了。

    但汪潋这人也有优点,气消得快。

    亲亲抱抱举高高,再弄顿好吃的把人喂饱,气也就基本消了,前番那些不满也抛诸脑后。

    缺点就不谈了,下次作起来,又有新罪状。

    李承逸没对她撒谎。

    和江陵区顾书记那顿饭吃得很顺利。餐前一行人图新鲜,让俱乐部员工领路找了合适的水域去垂钓。

    老一辈几个人个个擅长钓鱼,那是他们的社交资本。但宁好也擅长,运气又非常好,就数她收获最多,不到一小时,几斤重的大鲤鱼钓了五六条,这让李承逸很意外。

    看架势她不是第一次和领导去钓鱼了。

    回到俱乐部餐厅,顾书记跟司机耳语一番,司机去车后备箱取来,书记点名:“这是给小宁的礼物,你钓鱼钓得好,配得上这种顶级和杆。你在海源的时候为我们区的财政立下汗马功劳,以后到了云上,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李承逸光看那鱼竿写着毛笔字故弄玄虚的木质外包装就知道价格不菲,越是轻巧,越是古朴,越显示风韵格调。

    闻家昌为了迎合他人的喜好对这种东西也略有研究,领导送她这柄手竿可不止是钓鱼工具,既是艺术品也是奢侈品。

    别人送领导,很正常;领导送别人,着实蹊跷。

    闻家昌心里咯噔,庆幸没与宁永荣撕破脸,还续了婚事。原来宁永荣在江城地界的势力他低估了。

    此后领导们叙旧,生意人作陪,那位已退休的老领导爱好书法,宁好看他的字不光像其他外行那样一味赞叹,她说得出流派门道,让章老先生十分惊喜,一问之下,才知道宁好在江城书法协会有闲职。

    宁好顺势邀请老领导融入组织,饭桌上气氛又达到一个热情高点。

    闻家昌情绪却有些低落,自己白手起家,如今有钱有地位,可真正的上流社会依然是他可望不可及。寒门贵子罕见,那些当大官的人大多出身不凡,附庸风雅一套套的层出不穷,像有融不进去的结界。不禁感慨,有些朋友并不是靠钱就能交上的。

    不过他也不是凡夫俗子,立刻又燃起信心,自己没有条件,但可以把后代好好培养,承逸半大不小了他才真正发家,没顾得上好好培养,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实在不行儿子不行还有孙辈。

    其实他也闪过一念,培养后代,母亲的作用很关键,如今统一起跑线上,会不会斯峘的孩子将来教育得更好?但只是一念之间,谈这些还太早。

    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要让承逸顺利接班。

    回程路上,闻家昌忧心忡忡地嘱咐李承逸:“钓鱼、高尔夫在圈子里都是必备技能,你要去学。”

    李承逸点头称是。

    老父亲沉默半晌又说:“把法拉利换掉,不够低调稳重,年纪大的谁看了都皱眉。”

    李承逸也满口答应,过几秒回过味来,笑着说:“又来了,什么都要向宁好学,读书处事都逃不过,宁好就是我人生中‘别人家的孩子’。”

    闻家昌立眉:“后辈里更厉害的我又不认识。”

    宁好没跟他们一起回,退休老领导章宝华的女儿章姗娜——钓鱼赛艇俱乐部的老板——看她亲切,非要认她做干姐妹,留她度假,和老父亲一起垂钓听经。宁好不便推辞,就向闻家昌要了几天假期,闻家昌当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就是她休假这四天,李承逸见不到她,又焦头烂额处理了一堆做局翻车的破事,应付了一通矫情女友,闲下来,有点想她了

    以前他仗着她喜欢他假装不喜欢她,隐隐的自卑教他从欺骗她的游戏中寻找心理平衡。但现在身份反转,那些妖魔化的情绪消失,雾凇院别墅里每天吵吵嚷嚷,她反而像一缕清泉,总让他渴得找。

    经过客厅,听见后厨聒噪,他又想翻白眼。

    起因是闻俊丰——闻家昌最小的弟弟,给家里送了三十斤大米。

    这些年闻家人都靠闻家昌做事,至少都在家族产业里分了一杯羹。只有最小这个弟弟没什么眼界和特长,仍在老家种地养殖,不过他也受了三哥不少“恩惠”,靠三哥给父母养老的钱兴建了院舍。

    闻俊丰每次来江城都要带好些土特产,他一片好心,不知道只是给家里添负担。

    李路云把抱怨挂在嘴边,现在城里什么都不缺,他带来的鸡蛋也不能算土鸡蛋、还不符合生食标准;他送来的鱼剖开肚子里面什么都有、如今水污染这么严重根本不敢吃;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送米,超市随时都能买到五常新米,他送来的像陈年旧货,米粒都没有光泽。

    李路云习惯把冷淡不满写在脸上,和佣人们大声控诉。

    闻家昌回到家问:“今天小丰说送米来放在门口就走了,收了吗?”

    李路云硬挤笑脸:“米不新鲜,我让吴妈带她们去后院空地摊块布晒晒就好。”

    闻家是外省农民,李家是江城本地村民,其中还存在“阶级差异”。

    每到这个环节,闻家昌就不言不语垮了脸,彼此都心里有数,李路云又嫌弃闻家人了。

    李承逸既不认自己是李家人,也不认自己是闻家人,嫌这些穷亲戚不识趣,但又觉得他妈总为了这种小事内耗犯不着。

    走神的刹那,脑子里闪过宁好,

    听说她今天回来了,可为什么没看见人?难道她现在一回家就躲在卧室闭门不出?

    宁好不在家这几天,闻斯峘没住雾凇院,回了单位。

    等她回到家中,发现房间只保持了基本清洁,绿植都因为无人关怀枯萎了。

    所以此时此刻,她正在院子里剪花枝,身边带了个瓷花瓶,不时拿起来比照要剪的花枝长度,剪了几枝毛地黄和龙舌兰、百子莲和天竺葵,再配些银叶菊,参考它们被插进瓶内的造型。

    闻斯峘是和她约好同一天回家的,但两人分处两个郊区,来回奔波要跨城,宁好没让他接。下午他到家时,宁好正好出去了,在楼上张望片刻,看见她抱着花瓶和花束正往回走,除了插在花瓶里的一些,另外还有一捧单独的花枝,再加上手里提着剪刀,让她走路费劲。

    他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屋内,花瓶是一对的。

    天空滚过两声雷,

    有点要下雨的趋势。

    她所处的位置离住宅还太远,闻斯峘找了把大伞去接她。

    雨来得太急,宁好也不知道有人来接,只能就近找地方避雨,拐弯窜进旁边的凉亭。

    刚站定,被人从身后密不透风地抱住,她脑袋空白一瞬。

    男人左手掌住她的脖颈,迫使她往后仰头,用力吮她的唇,右手顺着腰一路上行。

    熟悉的感觉让她那夜迷失在酒精中的记忆死灰复燃。

    ——“我和他,谁伺候得更舒服?”

    不知是闻斯峘说过这样的话还是看清身后的人是李承逸对她刺激更大,

    ……他在和李承逸较什么劲?

    把人推开的同时,

    花瓶落在地上碎了。

    她紧张地喘着气:“你疯了?”

    李承逸往后退了两步,舔了下唇,回味着刚才碾压着她那种满盈的快感。

    宁好才像疯了,怒气冲冲地瞪他,脱下针织外套垫在地上,把花瓶的碎片收拾进衣服里。

    只不过一个花瓶,只值那么些钱,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气成这样。

    “当心手。”他话音未落,她的掌心已经被划了道口子,在所难免,她抓得太用力,动作太粗暴,与其说是收拾,不如果说是泄愤。

    可是他没有上前阻止。

    进凉亭前她已经淋了雨,头发身体都湿漉漉的,脱了外面那件厚毛衣,里面只有一件藕色的丝质吊带睡裙,在浸了雨水的情况下,无法不引人浮想。

    他欲言又止,感到喉头被揪紧。

    随着她每一下粗重的动作,她鲜活的身体就像海浪一样在他面前涌动。

    明明是阴冷潮湿的冬天,热气从脚下窜到天灵盖。

    凉亭里静得只剩雨声和呼吸声。

    她划伤自己很多次,但痛感被战栗感覆盖了,变得微不足道。

    把大部分碎片收拾好之后,用毛衣卷起来抱在怀里,她甚至感觉不到尖锐的部分穿过针织衫的间隙把她胸口也割破了。

    她捡起花枝也抱在一起,工具剪实在腾不出手去拿,就那样冲进雨中。

    跑出几步,她被满地漂流的蛆虫吓得僵住,整个世界让人毛骨悚然。

    俄顷,她才看清楚那是米。

    离家门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闻斯峘和她遇上,惊诧于下楼这两分钟内怎么她搞得这么狼狈,把伞遮到她上方,她却像个炮弹似的把他撞开,埋头淋雨跑了进去。

    他错愕地站在原地回头看她,

    发现她的睡裙紧贴在身上,像根本不存在。

    过了好久,李承逸舒出一口气,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在凉亭柱子后探头探脑,望过去。

    二姐索性不藏了,讪笑着从罗马柱后面走出来:“三弟,我什么也没看见,”

    也许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她又补充道:

    “我不会告诉爸爸的。”

    第19章 尾灯

    李承逸过去和二姐闻笛赋没打过什么交道, 对方住进家里来的那段时间,他还奔波在江城、明州之间,共同生活的日子极少。

    他其实不理解, 为什么妈妈突然转了性, 同意父亲这些前妻的子女一个个登堂入室。也许这意味着父母地位的转变, 母亲年老色衰,在抚养教育后代的任务结束后感受不到自己的重要性, 从而产生了危机意识,迎合父亲的喜好组建热闹大家庭,有利于确定她“内务府总管”的身份定位。

    过程中没太关注他们怎么讨论做出的决定,等他有所觉察, 已经既成事实。除了闻斯峘, 其他人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对他们的存在他也没什么意见。

    基于二姐给他留下的少量印象,她比大姐精明干练、活跃一点。

    她在外企后台嫌累, 现在进了云上在人事部门负责, 相当于在公司要了“内务府总管”之职,和宁好调来公司受关照不同, 她是自己开口向爸爸要的。

    眼下,她脱口而出这句“我不会告诉爸爸的”更加深了他的印象。

    她知道这个家爸爸说了算, 任何人都得看爸爸眼色行事。

    她也知道,刚才凉亭里发生的事是不被爸爸允许的。

    她没有说“我不会告诉闻斯峘”或其他人, 因为他们对李承逸没有约束力。

    这句话既像承诺, 又像要挟。

    外面还下着雨,身边又没有伞, 多的是空闲在这里周旋。

    李承逸泰然自若,饶有兴趣地抄着口袋:“谢谢二姐, 二姐有什么需要我保密的吗?”

    果然,闻笛赋态度良好地开门见山:“二姐没什么秘密,不过有个小忙,三弟肯定帮得上。”

    “你说。”

    “三弟你出面和三医院的秦院长打个招呼,这次别叫你姐夫。跟秦院长说说,以后不要给他安排学术会议和外地会诊了。”

    李承逸神情一瞬间放空,不由拧起眉,据他所知,体制内医生光靠平时那么点工资奖金还是比较拮据,学术会议讲课和外出会诊都有额外费用,是他们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之前闻家昌出面请三院的秦院长吃过饭,特地请院长帮忙提携二姐夫,此后除了职称职位职位上的关照,这类油水丰厚的好事大概没少安排。

    二姐现在提出这个要求,着实让人困惑。

    “那不是挣钱的好事么?”李承逸问。

    “是他挣钱,又不是我挣钱,他挣钱也不会全部给我。”二姐理直气壮。

    “可是家庭收入增加了啊,你们不是夫妻吗?”

    二姐咯咯笑起来:“男人有钱就变坏,再说他休息日也总跑外地,谁知道他工作之余干什么去了?他收入是增加,但我一来见不到老公,二来还得承担老公变心的风险,可是没有半点好处。他在市内哪怕急诊随时待命,至少胡搞的机会少。夫妻也得明算账不能捣糨糊,等你结婚就知道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到“结婚”,让他想起汪潋,也够头疼。

    不过这倒不是个很麻烦的要求。

    李承逸想了想,说:“这件事也没必要惊动爸爸。我妈每周要去三院做腰部理疗,我找个机会借口答谢秦院长,请他全家一起吃饭,到时候在饭桌上你自然能把诉求说出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二姐忙不迭地点头。

    她是个拎得清的人,眼下她用一点小腌臜交换了李承逸的小腌臜,对等平衡,谁也不鄙视谁,谁也不审判谁。

    如果同样的小事向父亲开口,反而会搞坏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印象,像个破坏家庭和谐的小人。

    直到李承逸打电话让佣人送来伞,两人等在凉亭的时间里,二姐都没再提过宁好,仿佛她真的已清空记忆,对他们拥抱亲吻的前因后果不感兴趣。

    李承逸却不可能不想,

    “夫妻也得明算账”,宁好和闻斯峘会是那种夫妻吗?他希望他们是。

    解决了意外出现的目击证人,不久,当他重新回想起凉亭里的一些细节,安静下去的心绪又蒸腾起来。

    她湿掉的吊带睡裙紧紧贴在身上,白皙的皮肤有着谜一样的吸附力,不仅吸附布料,也吸附他的目光。

    她明知道会引来他的注视,但仍要这么胆大妄为。

    这不是一桩意外,全是她主导的,她心里有数,而他也看得穿她的图谋。

    他不是个自制力很差的人,以前他可以克制住,几乎不看她,即使和她说话,视线也停在别处。

    但他知道她什么地方长得最有优势,因为宁好不会让人不知道的。

    她的腿非常细白修长,高中时喜欢穿校服短裙,其他大部分女生都更爱穿运动长裤。她知道自己漂亮之处便一定会声张,有时这种声张会带来麻烦。

    班里曾有个男生偷拍她的裙底,李承逸帮她教训过。

    他们没有特地探讨这件事,没有答谢也没有邀功。

    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约而同选择回避本身就很反常。

    那一阵她和他说普通话题都不自然了,眼神飘忽,两人开口和接嘴的气口对不上,别别扭扭的。

    他觉得宁好的反应,就像叛逆期穿得十分露骨准备溜出去放纵的女孩子在出门前被爸爸或亲哥哥逮住了,他阻止了事态恶化的趋势,但又不方便提是根据什么而预感事态恶化。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张扬地表现,招致必然后果又马上胆小地缩回壳里。

    她跟他介意的人闪婚,在他面前暴露身体,无非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一旦他真的注意到并采取行动,她又假装愤怒,严词拒绝。

    宁好非常有力地控制了一切,他冥冥之中有这种直觉。

    吻她不可能是错的,

    也许她假装发脾气实际散发性感是对他的奖励?

    现在他还拿捏不好如何加入这个游戏,搞不懂闻斯峘这个变数在游戏里扮演什么角色,也让他焦躁

    宁好一回到房间就一头扎进浴室,对淋雨撞人的事没有一句解释。

    闻斯峘诧异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他十五分钟后在楼上露台,看见李承逸撑着伞和佣人一起从花园方向回来,手里拿着那把宁好带出去的工具剪刀,他已经明白了。

    估计还是与他的纠葛,只有这个才能让她情绪波动那么大。

    宁好冲了热水澡出来,换了暖和的睡衣直接躺进被子里。

    他等她安静下来才问:“出了什么事?”

    和他预想的一样,她没说真话。

    “去园子里剪花,回来时被吓了一跳,满地飘着大米,还淤在一处,我以为是蛆,又碰上暴雨……”她找了一切理由归咎于大自然。

    他没说什么,拿出准备好的医药箱:“坐起来一点,帮你清创。”

    “不用了。”她听起来精疲力竭,眼里都是暗色。

    和她撞在一起时他就注意到,她手上流着血,小臂上也有划伤,回了房间看见扔在地上那一包瓷片便了然,那好像不是可以忽略无视的小伤口。

    他不由分说,把人拖起来靠在床头,才看见她胸口锁骨附近也有割伤。

    他展开掌心开始细致地消毒,伤口里还有没有除尽的碎瓷,和已经凝住的血液混在一起。

    小心挑出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弄疼她。

    “嘶——”她不满地皱眉,仿佛他才是弄伤她的始作俑者。

    他觉得委屈,不知道他的确是。

    宁好被突然涌进脑海的那段残存记忆扰乱了心神,她想到一种可能,能够完美地解释他的叵测难料、若即若离,他无条件的妥协和轻易的表白。

    也许不是他构成她复仇的一环,而是她闯入了他的复仇主线。

    闻斯峘看起来像毫无野心的人吗?尽管他已经极力掩饰了。

    当然,他也确实有资格拿回李承逸拥有的一切,但她和他的目标重叠了,并没有合作的可能,她不想成为他报复李承逸的棋子,更不想成为兄弟相争的战利品。

    一瞬间,她看清了他的路径,与她逢场作戏,让李承逸自乱阵脚,他坐收渔翁之利,再把她一脚踢开,就像闻家昌那样过河拆桥,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坦白过他的主张。

    他叫她别滥用美人计,实际是他在对她用美人计——

    用他过目难忘的精英气质、不卑不亢的说话方式、撩人心弦的玩世不恭,还有现在愈演愈烈的,这份温柔体贴……从最初就是设计好的,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为什么会这么蠢?

    闻家人设计的情感陷阱,她已经踩进去第二次了。

    竟然还把他视为同伴,用心声交换秘密,真是可笑。

    从她现在的视角望过去,松开的衬衫纽扣,阴影中男人味十足的喉结,舒展的宽肩和线条利落的下颌……也许都是专门为她设计的。

    她眼睛仿佛被烫到,愤怒又羞耻,默默转脸,去更广阔的空间找空气深呼吸。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抵着她胸口那层最薄的皮肤,酥痒。

    碘伏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他却在想,这道伤看位置好像是她撞了他才被瓷片割的,不知道她是不是疤痕体质,在她身上留下印记联想起来滋生暧昧。

    “你冷不冷?”他问的同时,抬手抚上她的额头。

    宁好回过神,经提醒才发现确实周身发寒,以为是神经过于紧绷,

    他已经找到答案:“好像发烧了。”顺势从药箱中拿出测温仪。

    不专业的医生又找出新病症,喂她吃下退烧药,把她安置好,他说:“你生了病,估计也没胃口,晚饭不要去应付他们了。我帮你带点粥上来,你饿了就喝一口,不想喝就扔着。”

    她不知道这份温柔里掺了多少糖衣炮弹,只觉得疲惫,先昏昏沉沉睡下。

    等到再醒来,他好像在给她额头上的换退热贴

    这顿晚饭,闻斯峘一个人去面对。

    闻家昌问宁好怎么不来,他不能说妻子无端地变成惊弓之鸟,只好用她搪塞他的缘由去搪塞更多人。

    “下午在后院活动没及时回来,淋了雨,感冒发烧。半途又看见被水冲散的米粒,以为是蛆虫,受了惊吓。已经睡下了。”

    闻斯峘对厨房里那些抱怨和意见没有耳闻,倒无意间点燃了另一场战争的导火索。

    他看见闻家昌脸色陡变,质问李路云:“下午暴雨,你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把晾在外面的米收回来吗?”

    李路云怵了几秒,委屈又夸张地争辩:“我哪儿想得到啊?我下午都忙死了,冉冉三点就放学,老师在群里挂她学号,说昨天有的同学作业只做了一半。我能怎么办?我当然是先找她问清楚、该补的补啊。真是离奇了,昨天她妈妈在家,我不知道天为什么毫无预兆地下雨,我更不知道为什么交给她妈妈一天孩子就能不写作业!”

    被点名的“她妈妈”,大姐闻人语赶紧检讨:“对不起爸爸,给云姨也添麻烦了。冉冉给我说作业都做完了,我就签字了,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没有自觉性,饭前已经教育过她。”

    闻斯峘顺势看向已经在撇嘴的小外甥女,对让她又挨一顿当众批评感到抱歉。

    李路云马上接话:“小孩子能有什么自觉性?她是二年级,不是大学二年级,时刻都要家长监督的,不给她养成习惯就让她自生自灭啊?”

    大姐软弱称是。

    这引起了闻家昌更大的不满,他根本不想扯到这突如其来的儿童教育话题上,今天的账是他和李路云算,李路云把他兄弟一片好心送来的米扔到外面弃之不顾,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他一撂筷子,全家饭都吃不下去了。

    李路云不再作声,也不去咄咄逼人“教育”大姐了。其实她并非针对大姐,而是在声张自己的功劳——对孩子的教育,将功补过。

    偏偏这场面不是每个人都能读懂,冉冉小朋友以为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惹一家之长的外公饭都不吃,吓得“哇——”的大哭起来。

    大姐夫妇也不知道关于米的前情,不知为什么一向和气的爸爸突然大动肝火,赶紧道着歉把大哭失控的孩子带离饭桌。

    当大夫的二姐夫也回了家,看不懂暗流汹涌,又参不透人情世故,没头没脑地劝了李路云一句:“云姨,孩子的事你别太操心,父母的锅甩给父母,老师批评你把微信转给她妈,让她妈去管教就是了。”

    李路云被闻家昌压住,正好气不打一处出,逮住大夫厉声反驳:“感情是我的错了?”

    餐桌上空气凝滞了

    为了摸清宁好的动向,李承逸早就打了招呼,只要她离开雾凇院就跟着她,看他们夫妻去做什么、看他们喝什么人见面。

    一连两天,田秘书都回报,夫妻俩没出过家门。

    李承逸咬牙切齿,没出过门,他自己也知道,而且是几乎没出过卧室!

    孤男寡女天天窝在卧室里闭门不出,在干什么,可想而知。

    闻斯峘整天压在她身上尽情占有的画面充满了他的脑海,

    以至于很关键的一些消息都挤不进去——

    宁好被他自己袭击,淋了雨,发着烧,连同他亲眼所见的那些伤口一并被忘掉。

    第三天有了转折,秘书拿着一叠资料立在办公桌边,向李承逸简述:“两人一起出去的,不过闻斯峘把宁好放在路边就离开。闻斯峘去洗车、给车加油,宁好进了一间茶室和这个男人喝茶。”

    他把照片放在桌上给李承逸展示。

    其貌不扬一个男人,经济型穿着,年龄在35岁到40岁之间。

    “这个人什么来头?查了么?”

    “叫郑昱聪,星美地产的一个项目经理,和宁好曾经在海源置地共事,宁好当工程经理时他是项目经理,他离开得比较早。”

    李承逸眯起眼:“只是个普通项目经理?没有其他背景?”

    田秘书扩大范围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都调查过,十分确定:“很普通……不过海源东城区的几个项目原本都是他负责,宁好空降过去,相当于顶了他的位子,渐渐把他挤走了。理论上他们应该关系不怎么好才对。”

    “……现在却能私下相约喝茶,”李承逸琢磨着,“有点意思。”

    第20章 尾灯

    孙国栋最近点儿背, 喝酒上头,碰上个泼妇,折腾了十五天才放出来, 成了公司里茶余饭后的笑料。

    好在没被咬成刑案, 只是平步青云的势头就这么折戟沉沙, 搁谁身上不意难平。

    一出局子,他就找相熟的大仙算, 大仙问他得罪了什么人,他寻思没有,又问他得罪过什么动物,他想起来一个。

    “检查工地食堂时看见老鼠, 勒令他们把老鼠除干净, 算么?”

    大仙问:“你亲自动手除老鼠了吗?”

    “没有,我只随手抓了块石头砸我看见那只,它溜得快, 还没砸着。”孙国栋挺委屈, 自辨的架势仿佛又回到了派出所。

    大仙沉吟半晌,说:“不像灰仙所为, 灰仙只会报恩。有没有可能你看错了,得罪了黄仙?”

    “啊?”孙国栋霎时愣住了, 不太确定的语气,“……那倒没看仔细, 挺大挺肥一只, 在暗处也分不清黄的灰的。”

    大仙说:“这下糟了,黄仙是最记仇的, 得罪了他总要遭到报复,而且还不止一两次。不过不妨碍, 我来帮你化解。”

    孙国栋一听松了口气,不止一两次,肯定得化解啊。

    大仙收了他一万块,去处理这事。

    过了两天,公司下了调令,要把他调到云南分公司去。

    他找华东区总经理余建业求爹爹告奶奶半天,吃了闭门羹,又找机会强行把三万块的礼送到余总车上,余总面色冷淡,叫他把礼品拿回去,但好歹愿意跟他说两句话:“你这么沉不住气我反而看不上,叫你去云南你就去,赖赖唧唧的干什么?”

    “余总,我不是赖赖唧唧,我就想问问,现在调过去那什么时候调回来?”

    余建业挑眉把车门一关,在车窗里拿眼觑着他:“什么时候调回来我说了算吗?作风问题是本来是最轻的问题,过一阵风声小了本来很容易保你。问题是你没能力控住消息,那微信里面小视频满天飞的,还扣帽子说‘海源地产三高管……’上纲上线明摆着搞你,你说怎么保?你想想得罪谁了吧!”

    “是我不好余总,好像得罪了黄仙……”孙国栋低眉顺眼。

    余建业蹙眉:“什么玩意儿?”

    “黄仙啊,就是有修为的黄鼠狼。”孙国栋认真道。

    没等余建业发话,他司机也不是吃素的,听见话题转向无厘头那条道,一脚油门踩下去,孙国栋跟不上了。

    孙国栋肚子胖,平时缺乏锻炼,象征性追了两步就留在原地望眼欲穿了。

    没明白领导的意思,看这架势,得罪黄仙,是回天无术了?

    看来还得从源头着手,孙国栋回家又给大仙打电话,问化解得怎么样,为什么一点起色没有,死到临头的调令都下来了。

    大仙优哉游哉说:“化解是化解了,可你自己是不是没谢罪啊?诚意没有到,黄仙也不是那么容易揭过的。”

    孙国栋呆住了:“还得谢罪?”

    “当然啦。”大仙斩钉截铁。

    所以工程部小张找到他的时候,孙国栋正在项目部办公室“做法事”,阵仗铺张,烟雾缭绕,小张一开门,就退出来咳嗽了好几声。

    “谁啊?”孙国栋听起来很不耐烦。

    张康成重新鼓起勇气,提着手里的卤菜和酒,迈进门去:“孙总,我是工程部小张。”

    接到张康成来电时,李承逸正在家里地下一层游戏室打台球。

    “李总,孙国栋已经表态愿意来云上了。他当着我的面跟余总、在集团工作群里都发了很多条微信,控诉海源待他不公。截止我送他回到家,余总没有回复他。”

    李承逸笑道:“还真是性情中人。明天下午等他清醒了,我会自己跟他谈待遇。辛苦你了,给你开的条件不会变。”

    “谢谢李总。”

    宁好听见风声迟了一步,第二天早饭时才开始发难。

    人不在家时,闻家昌不管,人只要回了家,按规矩要全家一起吃早餐,吃早餐他也得摆谱,儿女们先各就各位并不能动餐具,要等他压轴登场才开吃。

    宁好等闻家昌一落座就开门见山地问:“爸爸,之前说好了江陵南项目接下来让我负责,怎么我听海源以前的同事说,有个叫孙国栋的项目经理要跳槽到云上?”

    闻家昌看起来早有准备,乐呵呵说:“你大哥跟我提过,怕你太辛苦,找个打工的来办事。”

    按家里四个儿女排,李承逸明明是三哥。

    但闻家昌一直“大哥”、“大哥”地强调,除了两个姐姐之外其他人也跟着这样称呼,似乎是有意一再重申长子的继承权。

    闻斯峘听了波澜不惊,只顾着看宁好的神色,她话里话外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不太像她一贯沉稳,闻家昌会找人来分她的权,她应该早有预料才对。

    宁好说:“这个人是个草包,我跟大哥说过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闻家昌显出点意外之色,转头问李承逸:“是吗?”

    李承逸揣着明白装糊涂,仿佛把孙国栋挖过来没尊重她的意见只是疏漏:“说过吗?我没印象呀。去学习考察时听海源的人推荐过他,这次他主动找上门,我就要了。”

    宁好:“主动找上门也敢要?你知道他犯什么事了么?”

    李承逸依旧轻描淡写:“唔……也听说了,好像是乱搞男女关系吧。”

    闻家昌马上发话:“我们民企不计较这些作风问题,只要能干活肯卖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有一点没关系。”

    “确实,”李承逸接话附和,“水至清则无鱼。”

    “但是这个人,却是既不能干活也不肯卖力,我担心他把我好好的工作搅黄,”宁好说,“不如我和他现在就开始分工,以福岭东路为界,福岭东路以北的地块他负责,福岭东路以南的地块我负责。”

    闻家昌微怔,和李承逸交换了一下眼神。

    按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把孙国栋先安排在宁好旁边工作,两个项目经理平起平坐,要是宁好能力名不副实,孙可以把工作扛起来,他有权有人,久而久之宁好自然会边缘化,这样以最小的动静把人挪开,不至于影响家庭关系。

    没想到宁好先发制人,以孙国栋能力差为由直接划分责任范围。

    这一招,闻家昌倒也不反对。

    如果她负责的地块出现问题,孙国栋江湖救急,也能顺势把另一半接手了。

    闻家昌想了想,点头同意:“也行,那先这么安排,看看这个人有没有真本事。”

    闻斯峘明白了,她担心有人搅局,事后被甩锅问责,将来被夺权。

    考虑到她两次表态有自己的计划,也可能分开职责范围是因为她已在对方阵营埋好了线,免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宁好演这一出虽然达到了目的,却不是没有负面影响。

    饭后李路云悄悄和闻家昌咬耳朵:“好好这孩子有点要强,一般人她也不服,手里有实权会不会和承逸唱反调?弊大于利?”

    李路云的思维很简单,宁好聪明懂事她喜欢,可要是会影响到李承逸,那就果断划到对立面去。

    闻家昌摆摆手,让她不要再说。

    但顾虑已经被提出,值得警惕了

    材料所到雾凇院也不算近,工作日闻斯峘会吃过晚饭加会儿班再回家,晚上车少,一路畅通开得快,反而只要半小时左右,到家十一点,宁好有时睡了。

    但今天没有。

    她洗澡出来,浑身散发沐浴露的香味,睡裙的裙摆只遮了一半大腿,腿长而直,没被淋湿的时候,这睡裙一点不贴身,晃晃荡荡。

    他视线跟随他穿过房间,她也乜了他一眼,只一眼,不太热情。

    啧。他心里泄气,低头继续做细致的手工,帮她粘花瓶,她也没句表扬,就算闹闹被这么冷漠地对待,尾巴也会垂下去。

    闻斯峘怀疑自己遭到了连坐,否则怎么解释她一场病生完性情大变,看他像看静物似的面无表情。

    宁好坐在梳妆台前,背对他慢条斯理地涂涂抹抹,其实从镜子中能看见他的侧影。

    他手机在桌上震动,放下工具拿起来接听,像故意避着宁好似的,支支吾吾应了两句:“……我知道了……明天吧……等会儿联系。”

    很快挂断。

    接着他还继续操作手机,仿佛是通话不便,换了微信交流。

    要是正常夫妻,见了这场面都要以为他有外遇。

    宁好心中暗自哂笑,刚想移开目光,突然怔住。

    虽说不是正常夫妻,但他不就更容易有“外遇”了么?一边对她花言巧语,一边在外还有真爱。

    要是能证实他外面有女人,那他嘴里那些情啊爱的就自然证伪了,他在这场婚姻中另有所图也就不言而喻。

    思绪翻涌。宁好问过陆昭昭,大学的时候是不是闻斯峘送过醉酒的自己回住处。昭昭恍然大悟:“啊!八成就是他!我就说我在哪里见过他!是有帅哥送你回来,我有印象,时间太久了具体长什么样我忘了,但我记得一种抽象的帅!”

    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高中同校,自己和李承逸经常走在一起,他也许见过。大学他就在路边正好“捡到”她。

    如果是他有意为之呢?

    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真让人不寒而栗。

    宁好正思忖该如何应对,闻斯峘离开桌边去了盥洗室。

    她立刻快速起身过去拿起手机,手机设了锁屏无法解开,不过刚发进来订位短信显示了摘要。

    [您已预订箬竹料理,107包间……]

    盥洗室门边有动静,时间只够她放下手机,不够她跑回梳妆台前。

    他见她立在花瓶边,有些纳闷。

    她手里拧着胶水盖子,回过头淡淡地说:“这种慢干胶不用时要即使把针插回去,否则会固化。”

    “哦,”他向她展示手里的毛巾,“我没走远,只是去拿个毛巾做支撑。”

    宁好从容地与他擦肩而过,去盥洗室洗手。

    闻斯峘一挑眉,目光落向胶水边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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