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大中华区mangio总部。48楼。
会议室内很安静。投影仪嗡嗡运作,在前端雪白的幕布上投出巨大的一片柱状走势图。
光幕之下,一个瘦削的年轻女子正安静地坐在中央的椅子上。
姜期一身白色的西装,由于身材瘦削,穿在身上有种模特般空荡荡的寂寥感。
乌黑柔顺的秀发在脑后被扎成一个松松的马尾,顺滑地垂在雪白的西装上。
她正低头看mangio这一季度的财务报表。
此刻,以她为圆心,方圆十米之内,所有人噤若寒蝉,静寂无声。
会议室太安静,投影仪的嗡嗡的声音,显得比平日里大了数倍。
有人受不了这压迫的气氛,悄悄瞥了一眼圆桌尽头的女人一眼,又仿佛害怕随时对上她那犀利的目光,火速移开了,然后,又求助般地把目光投向了她左手边坐着的一位年轻男人身上。
年轻的男人十分松弛地靠在椅背上。
他长了一张漂亮的桃花眼,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像一朵花,即使在这么严肃的会议室,他的表情也永远如沐春风。仿佛他不是在开会,而是在端着一杯咖啡,坐在有风景的窗边,和你谈笑风生地喝一杯下午茶。
对投来的求助目光,年轻男人习惯性的报以安抚性的微笑。
众人略略定了心神,把心从嗓子眼又往下放了放。
他们刚放下,姜期的声音响了起来。“这个季度的销售额下降了五个百分点。”她抬头,目光在圆桌上巡了一圈。
姜期把手里的文件扔到桌上,面无表情道:“解释一下。”
一片沉默,没人敢答。
在场众人恨不得在桌上挖个洞,把头埋下去,好看不到自己。
姜期道:“这个季度的营销方案谁写的?给到我。”
一个小小的声音,犹犹豫豫举起手,道:“姜总,是我。”是一位很年轻的姑娘,胸牌上挂着营销部的牌子。
姜期的目光看向她,道:“好,你写的,那我请问一下,对于我们新一季主打的口红产品——月桂之夜,为什么广告投放那么少?cbd地广呢?商务写字楼呢?这些关键地标,你覆盖到了几个?为什么我没看到?”
小姑娘似乎还年轻,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她本不是营销部的主管,她们主管高血压犯了,还在医院躺着呢,她被赶鸭子上架推上来做项目,她手里捏着方案的文件纸,似乎要急出眼泪来,期期艾艾道:“有几个项目在谈,没……没谈下来。而且……而且资金有限。”
姜期深吸一口气,道:“资金不够不会打报告吗?”
小姑娘道:“打过了,没批……”
姜期把目光望向财务部的主管。
财务部主管一脸委屈,耸耸肩,道:“姜总,我们真的没接到啊……”
姜期磨牙,冷笑一声。还扯不清了?她倒是不信了。
她耐下脾气,道:“你当时审批资料给的哪位?”
小姑娘看了一眼姜期左手边的男人。
俞舟本来百无聊赖地半仰不仰地坐着,就差躺下了。
忽然听到耳边一丝凉凉的声音:“俞总监……”
“哦,在,姜总你说。”他条件反射坐直了身体,规规矩矩起来。直觉告诉他,一般这种时候,他要倒大霉了。
姜期似笑非笑地看他,眼神凉飕飕的落到他身上,仿若针扎,却不说话。
俞舟本来在魂游天外。眼下不得不打起精神,立马开动大脑,仔细回忆了下刚刚会议到底讲了什么,恍恍惚惚看了营销部那泪眼叭嚓的妹子一眼。
上个月,还是上上个月来着,似乎营销部确实递过来一个审批文件……不过,那时候他似乎急着出门去海外度假,随手给锁在办公室了。
咳咳……俞舟猛咳几声,笑得越发像朵花。
他和声细语道:“姜总……那个……我的过失,我错了……我真给忘了,得了,改天请你喝两杯,行不行,我欠你的。”
姜期却明显不吃他那一套,道:“我没什么损失的,要损失,也是公司损失。”她收拢了文件,道:“公司的损失,那就从你的薪水里扣吧。”
俞舟大叫一声:“不要啊!你这一扣,要扣到猴年马月去?!那可是我唯一的零花钱了,姜总,您大人大量,饶了我这一回吧!”
原本严肃的会议室响起一片低低的笑声。
俞舟的母亲是董事会的成员,家里有mangio的股份。他被自己母亲按头塞进来当了个总监,人吊儿郎当的,看着总像在不务正业,当然,大多数时候,确实在不务正业。
姜期已经站起身来,道:“要我和徐董事亲自去说?”
徐董事就是俞舟的母亲大人。闻言,他立马怂了,道:“唉,别了别了,你罚吧,你悄悄罚就行了,不然又要被她念叨到死!”
又是一片笑声。
会议室的人散了。
姜期临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
俞舟正把头杵在会议桌上,看起来有点沮丧。
姜期道:“别想了,下班了,回家吧。”
俞舟抬头,看她一眼,叹气,抱怨道:“姜期,你这个女人……真是太可怕了,女魔头!”
姜期微笑,道:“谢谢。”
俞舟道:“我怀疑你提前进入了更年期,和我妈一样,凡事打个商量不行吗?那么多人面前,你直接那么下我面子。”
姜期道:“嗯,商量了,结论是,你还得赔偿损失。”
反正没人,也不用在意自己形象了,俞舟用力抓了抓头发,把自己抓乱了,道:“你肯定从来没有过男朋友,你这样的,我给你说,很难找到对象的!”
姜期还是微笑,道:“谢谢,多么美好的祝愿。”
俞舟一副极受打击的样子,仿佛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有些委屈地把头扭到了一边,声音沉痛地抬手道:“你走,你走……”
姜期把黑色的皮亮大包往身上一背,踩着高跟鞋,伴着清脆的哒哒声走了。
“姜总好。”
“姜总下班了。”
“姜总再见。”
沿着走廊走,一路不时有公司的员工跟姜期打招呼。
姜期一一点头,从容地迈着步子走进电梯,下到地库。
刚走到自己车旁,手机开始嗡嗡作响。
姜期以为是俞舟那小子贼心不死,想起来又要骂她两句。拿出手机,却发现是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这是她的私人电话,除了家人和朋友,没人知道。
然而,不是妈妈,也不是俞舟。
姜期以为是骚扰电话,不管了,等它自动挂断。坐进车里,打算启动车子。
然而手机刚自动挂断,那个号码又孜孜不倦地打了进来。
姜期无奈,接了起来。
那头立马一个响亮的嗓门咆哮着直接冲了过来,声音大得几乎要撑爆她手机:“姜期!我的妈呀!你手机真难打!”
姜期耳朵痛了一下,拉远手机,语气四平八稳,“先生,您哪位?”
那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又大嗓门道:“我啊,啧,你猜啊。唉,你现在成上市公司ceo了,啧,把我给忘了啊。贵人多忘事,贵人多忘事啊!”说完,又是啧啧一连串的长吁短叹,语气夸张的仿佛他是她失散多年的亲哥哥……
姜期似乎已经好多年没听到有人跟她这么说话,恍惚的陌生中,找到一丝丝熟悉的感觉。记忆太久远了,她有点不确定,迟疑片刻,她缓缓道:“张博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头传来一阵驴叫般的狂笑声。
姜期这下确定了,就是他。她的大学班长张博远。
张博远笑完了,又拉近电话,嘿嘿哈哈道:“行呀,没忘了老同学,够意思,够哥们。”
姜期:“……”上大学的时候,她就隐隐觉得这个班长有点中二。
她想了想道:“找我什么事?”
张博远嘶嘶地怪叫几声,道:“出国镀金一圈,毕业这么多年了,也还是一点没变,冷情冷气的。”
姜期常年奔波于写字楼之间,对客户和同事都是这种语气,也从来没觉得有什么。
但是电话那头的张博远,仿佛烈火烹油,劈头盖脸的就朝她直接浇了过来。她要是没点反应,似乎有点不近人情。
她微微提高声调道:“张同学,好久不见呀。”
张博远似乎抽了一口烟,舒服地哼哼了一声,道:“唉,这么多年不见,还真是怪想你的。在新闻上看到你的消息,都有点不敢相信,跟做梦一样。什么国际彩妆mangio大中华区的ceo,是这么叫的吧。”
姜期不知道该回他些什么,她和对方交情不深,当然,她这种性格和谁都交情不深。于是,她答道:“是。”
张博远又吸了一口烟,叹息中带了一点羡慕,半晌,悠悠道:“可真牛逼啊……”
姜期:“……”夸人不是好夸。
索性下班回家也没什么事,姜期就这么坐在地库的车里,听着电话那头的张博远忆苦思甜,絮絮叨叨了半小时。
大多数时候,对方在说,她在听,偶尔她嗯一两声作为应答,倒也和谐。
那些已是泛黄记忆的东西,在张博远夸张的语气里,忽然变得栩栩如生起来。
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贯穿她整个青春期和大学时光的人。又陌生又熟悉,让她心底沉睡的某些东西,隐隐作痛起来。
张博远扯了半天,最后终于说明了来意,道:“年年聚会,年年聚会,老是差你,前些年你在国外,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你这都回国了,也不跟老同学通个气,怎么地啊,想做独孤求败啊?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啊?姜同学,做人不能忘本呀,今年人全,你必须来。”
姜期心意漫游地有些恍惚,记忆中那个影子在她心里乱飘,她讷讷道:“都有……谁去?”
张博远道:“在本市工作的都在呢,李馨蕊啊,蒋飏啊,周珩啊,高疏颜,都在都在。”
高疏颜……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姜期呼吸一滞。
她和高疏颜从高中时代就是最好的朋友,一起读书,一起吃零食,一起逃课,又十分幸运地上了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一起上课,一起逛街,一起做一切闺蜜之间亲密浪漫的事情。
周围人谁都不怀疑,包括她们自己,都以为她们会是天长地久一辈子的好朋友。
但世事无常,因为一个男人,她们之间最后形同陌路。
永夏大学的经管系有个传说。
传说高疏颜和姜期两位美女,因为抢校草游应嘉,最后姐妹撕逼,相逢陌路。
什么是游应嘉先看上了高疏颜,姜期横刀夺爱;
什么游应嘉其实一开始就喜欢姜期,是高疏颜嫉妒姜期,抢了对方男朋友;
什么游应嘉是个渣男,在俩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导致闺蜜决裂。
狗血三角恋大戏,被后来入学的新生们,一遍一遍的八卦,最后演化出几十个版本的故事。
其实,作为当事人,姜期一直很想说,当年,确实是三角恋,当年,确实是两个人抢一个。但,真实的情况是——她和游应嘉俩人在抢高疏颜。
她喜欢高疏颜,不是闺蜜的那种喜欢,是恋人那种喜欢,喜欢到无法容忍她身边有男朋友。
然而,她注定是个失败者,高疏颜告诉她,她不喜欢游应嘉。高疏颜说,她就信。只要高疏颜身边没有别人,她默默当朋友陪在人身边也好。
然而,有一次,她图书馆自习回来得早,当她回到和她和高疏颜校外租的房子,就看到高疏颜和游应嘉吻在了一起。
她落荒而逃,一逃,逃到了美国留学。从此,再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