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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故人灵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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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我……还不想知道。”

    “为什么?”

    愫衣脸上的神色飞快地黯淡下来:“人家可是朝廷官员,我……还是算了。采芹不要问了,我今天好累了,饭做好了么?咱们还有腌菜么?”

    “饭?有粥吃就不错了,你发的什么梦,现在盐比金子还贵,哪里还有盐做腌菜的呢,早就没有了,我看你心都乱了。”

    愫衣愁苦了一下,实在是想念腌菜的味道,今天李府饭桌上那些肉菜,她其实是馋过的。想到这些,愫衣无奈地收起了鱼袋,自己一个穷苦贱民,永远都不会跟富贵人家有什么联系的。

    一个腌菜都吃不起的人,怎么能动那样的心思。

    就算人家欣赏你的才华,哪又如何?他若赏你吃的,你是吃还是不吃?何必自己找难受。

    于一个女子而言,世间有两种食物是不能吃的:嗟来之食,与思慕之食。

    正胡思乱想着,突然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采芹立刻紧张起来,抓起平日里准备好逃亡包袱:“定是那突厥兵报复来了,我说了咱们该到山里躲一阵的……”

    “姑娘……姑娘……”

    声音有点熟悉,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愫衣道:“是梳儿的嫂嫂。”

    愫衣收好鱼袋,起身打开屋门,果然没有认错。但见梳儿嫂嫂两手拿着几个鸡蛋,递到愫衣面前:“这是我家姥爷让我拿过来的,姑娘,你赶紧收了补补身子。”

    愫衣连忙推托,鸡蛋足足有六个,这年头,能吃上一口鸡蛋多不容易。

    “姑娘,你快收下,不然回去我要被姥爷说了。”

    愫衣见她也是个可怜的女人,梳儿嫂的男人充军去了,在家什么都要听姥爷的,突厥一来,姥爷把她连同闺女都推给突厥了,可一回到家还是得听姥爷的。

    这女人,又傻又可悲,还可恨。

    梳儿嫂嫂大概是心里愧疚,不敢再看宫愫衣,于是探头望了望里屋的采芹,挤进了门缝,将鸡蛋轻轻放在炕头上,“采芹姑娘,有空再来我们家呀。看你们身子那么瘦,那么虚,多吃鸡蛋补补。”

    梳儿嫂嫂说着放下了鸡蛋,“姑娘们又能干,又聪明,还识字,真好!还会帮人写讼词,一个女孩子家,竟然有这样的大本事,将来定能找个富贵人家。”

    愫衣对她没有什么话可说的,要不是自己救了梳儿,只怕她也不会归还匕首,现在却跟没这回事似的,提也不提。

    采芹不知情的,还热情招待着,只是梳儿嫂自觉不好意思,放下鸡蛋后说家里还有事便走了。

    愫衣转身回屋,才刚坐下,忽然又有人来叫门。这下开门的是采芹,来的是正对面的大婶,但见她手里抱着一碗腌菜,说道:“家里去年腌菜做多了,盛了一些过来,给姑娘们试试合不合口?”

    大婶瞄了瞄里屋,尽管知道愫衣就在里屋,但见到她时还是喜出望外。“谢谢两位姑娘救了我女儿,大婶没什么好报答的,姑娘们若是缺衣少穿什么的,记得喊我大婶一声,马上给姑娘们送过来。”

    “这……”采芹托着那小坛腌菜,望向愫衣。

    愫衣脸上有些疲惫的神色,但大婶十分热情,她还是起身推辞了一番。

    实在推辞不过,只好拿起勺子往坛里挖一些装到碗里,“大婶的心意我领了,这腌菜我今天就来品尝,剩下的你拿回去给孩子吧。”

    大婶再三推辞,愫衣却坚决不收,大婶只好抱着坛子又连声感谢了一番。

    大婶走后,采芹装上粥水,说道:“正想着,就有腌菜吃了,这下你可满足了,不过真要省点吃,外面真买不到盐了。快吃吧。”

    两人匆匆喝着粥水,配着腌菜和鸡蛋,拼尽全力也只为填饱肚子活着。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下,突然又有人来敲门,愫衣明显不自在起来,她向来就不善于处理这些,还是交给采芹好了。

    “等等,先别开门。”愫衣说着,赶忙呼噜几下把剩下的粥水喝完,取下窗棂边上的幂篱(带半身长纱的笠帽),抓起炕头上的银鱼袋,说道:“采芹,你留在这里,我有事出去看看,天黑前就回来。”

    说完临出门又用手指挖了一点腌菜放嘴里,解了解热馋。

    愫衣打开门,但见又是梳儿嫂嫂。

    梳儿嫂嫂一见采芹和愫衣,就急忙打开话匣:“有件重要的事给忘了,一到家我姥爷问起才想起来……”

    愫衣不耐烦道:“你跟采芹说吧,我有事出去。”

    “又去帮人写讼纸吗?真是大本事啊。”

    愫衣也不应她,披上幂篱走了出去。

    梳儿嫂也不见怪,本来宫姑娘就没有蓝姑娘好说话。

    “采芹,你喝粥哪,没事,你继续喝,我跟你随便聊聊。”

    采芹左右无事,便坐下来慢慢吃,听她到底想说什么。

    “你和宫姑娘无父无母的,长这么大也没人替你们做个主。不过呀,从今以后,你们可放心了,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我定竭尽全力给你们找个好婆家。将来出嫁一应杂事,全包我身上。哎呀,一看你就是不懂的,没有娘教吧,我给你仔细说说。”

    采芹停下筷子:“梳儿嫂,你今天怎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嘛。女孩子嘛,一开始总是不好意思的。”

    “我不需要。”

    “别说傻话,你是不懂。”

    “不不不,梳儿嫂,你要说这个,我可就不听了啊。”

    “啧,怎么这么不懂事。那你姐妹呢?宫姑娘可有什么想法?她又漂亮,又会写讼词,不怕嫁不到好人家。”

    “哈哈哈,她呀,嗯,你倒是说说。”采芹端起碗又喝起粥来,不知道梳儿嫂怎么突然关心起愫衣来,她倒是极能应付这些。

    难得愫衣情窦初开,好不容易有看上的男人,倒是可以听听,梳儿嫂能给愫衣找个什么样的男人。

    午后的晋阳大街上,死寂一片,天色就像要下雨,灰蒙蒙的,扑面而来的风带着水汽,裹挟着即将到来的冬的寒。一阵秋雨一阵凉,灰土墙上,几撮小草已经变黄了。

    愫衣压低帽檐,往平日里晋阳最热闹的方向走去,那里,也是她最不愿面对的地方,此刻的心情比在李府的时候更加沉重了。

    街上遇到几个突厥大兵和汉兵,吵吵嚷嚷地说着什么从愫衣身边经过,三四个汉子还回头看了她一眼。

    幂篱长纱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但那少女身材还是隐隐约约从纱帘外透露了出来。

    “想干什么?”

    “首领说了,约法三章,小心军法处置。”

    “今晚首领们都去行宫了,明天就轮到咱们了,急什么。”

    愫衣加快脚步,走了一小段路后,听得身后的人去远了,才回头望了一下,今夜晋阳行宫怕要不安宁了。

    愫衣越走越快,一边走一边将银鱼袋装进袖袋,紧紧勒住袖口,生怕一不小心掉了出来。她又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服,打了几个喷嚏,掀开幂篱一角,但见往日最热闹的西街,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荷锄归去的农夫。

    随着灵犀楼越来越近,愫衣越发的近乡情怯。

    来晋阳这么久,她和采芹都故意避开这个地方。

    往年,这里熙熙攘攘,小孩子都喜欢来这里吸几口肉味,男人喜欢来这里吸几口酒气,连女人也喜欢来这里吸一下贵气。

    附近住的都是王孙贵胄,锦衣玉食的人家,来往的商客、政客,都喜欢来这里下馆子,打听消息。然而,这里对愫衣而言,却是一个充满伤心和绝望的地方。

    愫衣一边走一边告诉自己,只要见到那个人,就马上把银鱼袋还给他,然后回家。

    她笃定了那个人会来这里。

    一路虽然人迹稀少,但没想到,一来到灵犀楼下,这里的客人竟然比往时还要热闹,全都在打听着什么,但这些人锦衣华服,都不是什么寻常百姓。

    愫衣站在灵犀楼门口,看了看天边即将到来的雨水,留意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往灵犀楼里面探视了几眼,熟悉的摆设,熟悉的跑堂的脸,熟悉的气味。

    有的人进去,有的人出来,愫衣却迟疑着,不敢举步。

    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来这里的,每每看到灵犀楼,心里便只有恨。但她没想到的是,除了恨,竟然还会感到紧张和恐惧。

    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都已经长大了,可一回到原地竟然又被打回原形。

    没有找到那个人的身影,只好继续等着。

    等一场雨,等一个人,是一样的。

    愫衣这么告诉自己,披着幂篱,站在灵犀楼门外。

    天色越来越阴沉,一场秋雨终于来了,风凉丝丝的,夹着雨水,很快便打湿了她的鞋袜,却仍然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

    不知道他回来没有?能否全身而退?

    袖口里的鱼袋鱼符已经带上了她的体温,她反而从鱼袋鱼符里感受到了一丝传递过来的暖意。

    只要打开鱼袋,就可以知道这个人叫什么,何方人士,官居何位,可就是没有勇气打开。

    ——又或许,是怕真实吧。

    像采芹那样,只把秦王当做一个梦,再多一分真实都无法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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