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是谁?
她知道现在不是争辩这些的时候,宫女子是否自愿接客,别人可能不清楚,但许大人绝对是心知肚明的。他这样睁眼说瞎话,连自己的眼睛都不敢看。
也许他想牺牲晋阳行宫来保全晋阳百姓,什么律法不律法的,不过是说辞。他这么一说,更加没有人为晋阳行宫说句公道话了。
愫衣失望至极,这些就是平日里鱼肉百姓的朝廷命官,不论隋朝,还是现在所谓的新唐朝,都是一副嘴脸,吃人不吐骨头。
“好!”阿史那大人十分高兴,望向酒保男子:“那就这么定了,我和你约法三章,只要给我行宫女人、粮仓、盐,我便不杀、不掳、不抢。”
酒保男子望向宫愫衣,但见她愫衣连连摇头,嗫嚅着嘴唇:“不——”眼神里尽是哀求。
阿史那面对众人,总算找到了下台阶,于是他挺了挺粗大的身材,粗狂地说道:
“我大军压境,胜者为王,本就没有什么好跟你们这些屁民商量的,我军所到之处,粮食、女人、金钱,全都是我们的。要是把我惹怒了,休怪我一气之下把你们屠得干干净净!就算李唐老家,也不留活口!有本事就让他来跟我打一仗!”
这话说得所有人瞬间都怂了下去。
只有那酒保男子开口道:“阿史那大人,你常年带兵在雁门关周边骚扰,不会不知道太原的百姓是有血性的!谁把谁逼急了,结果都不会好。试问你,没有晋阳的军粮,你大军长途跋涉,战线拉长,能坚持多久?实不相瞒,秦王已经与郑王在商议割土言和,联手抵御了。”
刘使者一听,诧异了一下,却马上就被匕首警告了。
此人说话的语气不大,却句句铮骨,绝非普通百姓。
但阿史那也没有心情追究此人到底是谁了,说道:“胆敢烧一座粮仓,我就下令屠城!直到你们交出粮仓为止!”
那男子竟然笑了:“只有志短之人才需要急切的泄愤,志远之人,其谋深,其心大,以将军的眼光,不足以谋天下,还是劝你早点回家牧羊吧。”
“你……好,我也不与你啰嗦了,你们中原人总是嘴碎!再加一个条件:全城铁器全部收缴。”
酒保男子立刻答应:“好。就此约法。”
阿史那走到尹宫监面前:“给你一天时间,将晋阳行宫改为定杨可汗行宫,明日我大军便迁移过去。”
“是!”尹宫监毕恭毕敬地起身拱手低头。
愫衣还想争取点什么,却看到酒保男子向自己摇了摇头,暗示她不必再争了,这已是最好的结局。采芹却道:“难道就由着他出卖姐姐们吗!”
愫衣拉住她的手,示意别争了,既然酒保男子都同意了,这件事光靠两个人抗争下去也是无济于事了,万一坏了事,只怕更加糟糕。诺大一个行宫,想藏也藏不住,就算躲得了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一个刘使者、一座行宫,加上十几座粮仓,换全城百姓,已是用尽筹码。
这是突厥军,不是汉军。
对方为刀,我为鱼肉。
若再反复,指不定造出更大的乱子来。
何况此时,刘德威将军已经带领汉兵去包围晋阳行宫了。
愫衣虽然心知肚明,但还是无法接受将这股祸水引向晋阳行宫。她恨恨地望向座上的尹宫监,在所有人都放下了筷子的时候,尹宫监夹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细细地嚼了起来。
此人正是晋阳行宫的宫监尹勇儒,既无勇,也无儒,李家南下时,带走了原来的宫监,又不知从哪里找来这么一个人,将晋阳行宫弄得乌烟瘴气。
强迫行宫女子接客,以中饱私囊,否则便禁闭饿死。
愫衣拉着采芹就要离开,阿史那大人忽然对她喊道:“等等,你愿意做我阿史那的女人吗?”
愫衣没有理会,与采芹愤愤地走出了来馨楼。
还是来时的路,回去却比来时快多了。两人很快穿过走廊,绕过曲池,走出拱门。采芹却突然把脚步放慢了。
“怎么了?”
“等一等。”
“等什么?”
采芹望了望周围的景色,“这就是李府呀。”
“是李府怎么了?”
“李二公子住过的地方呀。”
愫衣就知道她会来这么一句,真是冤孽,不知道为何采芹就是忘不掉李府二公子,说来也不过五六年前见过一面而已,竟就成了她的执念。
采芹像要将李府都所有一切都收入眼底似的,贪婪地望望这个,看看那个。
“真是好大的院子,我以前以为,难怪外面的围墙那么长,那么长……天啊,在这里练兵都可以了。李二公子就是在这里练武的吧?”
愫衣心情有些烦躁,实在不想跟她聊什么李二公子,倒是霁月,六岁入府,如今跟着李家住进长安皇宫,今生今世,怕是再也不会相见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也驻足了一下。
外面的柳树已经被秋风打得垂头丧气了,这里的柳树枝头还沾着几分春意。旁边有一架秋千,轻轻地摆动着,小时候雪情把藤条两条绑在一棵树上,便当做秋千来荡,她荡得可好了,老高老高的。
只有霁月不敢上去,后来,她应该是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的秋千吧。
“你又在想霁月的事了?”采芹突然问道,噘了噘嘴。
“嗯,算是吧。”
“呸,想她干嘛,人家在皇宫里当着公主呢,要不是她,现在当公主的可就是你了。”
“别瞎说了。走吧。”
“可不是吗?当时李二公子都选了你的,是你把机会让给了霁月那白眼狼,当时要是你留下来,这些年我也不用那么苦了,或许雪情也不会死了。”
“又瞎说什么呢,分开后就没见过她了,说句不好听的,是否还在世上也说不定呢。”
“这个你放心,就算我们死了,她也活得好好的呢。”一提到霁月,采芹就感到忿忿不平,说来说去总是那句话,要不是霁月夺了愫衣的机会,此刻在皇宫里当公主的就是愫衣了。
可愫衣对这件事总是淡淡的,像是另有心事,由着采芹说个够,自己也没往心里去。
此刻心事重重,不知从何说起。
采芹拉了拉她的手臂:“对了,刚刚那个挟持的男人是谁呀?长得一表人才呢,是我见过的仅次于李二公子的男人,哈哈哈。”
愫衣突然心口动了一下:“我也不认识呢。”
“你也不认识?我见他老看你呢,可能你今天打扮得特别漂亮。”采芹说着欣赏了一下愫衣的彩裙,“真是好看呢,像李府的丫鬟了,你还涂了胭脂。”
“羞死人了。”愫衣赶紧擦了擦脸上的胭脂,“你都不知道,刚刚那会有多难受,简直是待宰的兔子,还要穿成这个模样。”
“总比家里任何一套衣服都好看呀,你不穿也别浪费,改改将来可以当嫁衣。”
“好不羞啊你。”
“这有什么。”
采芹劫后余生的心情显然不错,但一想到晋阳行宫,两人又陡然失落起来。
“但愿姐姐们都没事。”
愫衣心情沉重,一日之内,发生了太多事了,现在也不是闲逛的时候。周围还有不少突厥兵和汉兵在盯着她们。
“什么人?干什么的?”
“兵爷,我们是……灵犀楼的酒保命我们去取青梅。”
“酒保?”
“是的,正等着温酒给阿史那大人呢。”
“那还不快去。”
“是。”
愫衣故意用了酒保男子交待的理由,尽管她有好几个办法可以骗过这些守兵,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想说他那句话。心里好像有一丝异样的改变,但到底什么变了,又说不清楚。从前都只相信自己,现在竟然会听从一个陌生人的话。
突然想起那男子交给自己的一样东西还在袖子里,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此人不像是晋阳本地人,如果是本地人,以他那样的身姿、气质,许大人等一定早就认出他来了,再说口音也不像。
晋阳封城,他一个外地人,可怎么回去?
愫衣加快脚步,采芹只好跟上,“愫衣,外面都在说李二公子会杀回来的,你觉得会不会?自己的老家,总不会放弃吧?”
“什么?”
“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了。”
……
两人走出李府,回去时故意途经晋阳行宫,果然,宫门外都布满了汉军士兵。
“刘将军投降了,反倒鱼肉起自己的百姓来了。”
“他又有什么办法,齐王把精兵都带走了,他不投降的话,手下的人都会被杀。”愫衣十分无奈地道,望着被控制得滴水不漏的行宫,心情糟糕透了。
这座行宫于她和采芹,有太多的回忆了。
要是没有姐姐们的帮忙,小时候根本活不下来。在她病得奄奄一息的时候,在她看不到失望的时候,在她饥肠辘辘差点昏死街头的时候,是晋阳行宫的姐姐们一次次将她救起。
她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既不是侥幸,也不是偶然。
而如今,却只能看着姐姐们遭殃,丝毫帮不上忙,使不上劲。自己还是亲眼看着这股祸水如何被引到行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