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那人闻言微微一愣,就连粥也不喝了,面带窘迫地看向方砚知。方砚知懂他心中所想,朗声笑道:“别担心,不是坏事,也不会有生命危险。”
“就是步骤略繁琐了些,我一个人忙不过来,也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我瞧你衣裳华丽,想必来历不凡。我虽不知你话中几分真假,却也并不在意。”
方砚知用手肘撑住桌子,手掌托着下巴,看向床上自己半路捡回来的人:“作为报酬,我可以管吃管住,你的生活花销由我全权负责。我还可以教你基本技法,将来你要是想要自立门户,我也决不阻拦。”
他自觉条件开得很是诱人,应当不会有任何差错,只需要眼前这人同意之后,便可即刻开工。
那人踌躇片刻,这才缓缓点头。他抬起脑袋朝着方砚知的方向,声音略有些干涩的嘶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需要我做些什么?”
“不着急,你先把粥喝了,补充体力,待会儿再洗个澡。我看你和我身量相仿,我这里有几套衣服,不嫌弃的话可以穿我的。”
方砚知看他同意,朝他挥手示意自己先去准备,临出门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问人姓甚名谁。太阳渐渐升起,是个风和日丽的晴天。
他扶着门框,一双眼睛因为多日来第一次有了解决办法而笑得弯起:“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沈,沈舒年。”
等沈舒年花费了一个上午把自己收拾干净出来后,方砚知这才明白,什么叫做书中的君子端方。沈舒年清俊端正,有种别样的赏心悦目。
他心中暗声赞叹,这样一张脸,怕是放在现代,高低也是个娱乐圈中的男明星,天选古装人。
方砚知朝他迎去,拉着人左右打量,有种沙里淘金的满足感。他不断称赞,声音闲散,戏谑道:“没想到发发善心就捡了个帅气公子哥到自己家里了,这买卖可不算亏。”
“你说实话,你别是哪家少爷跑出来昏倒山头。你家长辈要是找来,我可怎么和他们解释我让你做雇工。”
沈舒年不习惯他这般直白,没有搭话,反而另起话头:“我们要做些什么?”
“啊,差点忘了正事,我来教你。”
他回到屋内再推开堂门,示意沈舒年跟上。沈舒年不明所以,跟在他的身后,却发现大堂内摆着的都是松脂。
“这些是什么东西?味道闻起来可不太好。”
“我在烧松脂。”
方砚知用夹子将火烛芯向上挑起,原本如一潭死水的火苗立即变得活泛,争先恐后地舔食着盛着松脂的瓷碗。
“松脂?”沈舒年眼底闪过轻微的诧色,“为何要用火苗燃着,然后在这上面盖一个碟子?”
“我在收集松烟灰。”方砚知将火烛重新燃起后,让沈舒年坐在一旁,“我在尝试制墨。”
“墨?”沈舒年一头雾水,看向方砚知的眼神好似觉得他异想天开,“我朝自古以来用墨便是石墨,之前从未听说过有这样的制墨方法。”
“我知道,我可能还比你们知道的多些。”方砚知拉开椅子坐在一旁,一本正经地将松烟墨制法告诉沈舒年。说得口渴了,方砚知端起茶水一饮而尽:“这样墨块制作出来,可比普通石墨要好用的多。”
沈舒年听得半知半解,仍心存疑虑。他觉得此事不太靠谱,想要劝诫方砚知及时收手:“这样先不说耗时长,步骤多。光是这些原料就需要花费一定银子,最后能否做出成品尚且不提,但凡其中一个步骤走错,满盘皆输。”
“我知道。”方砚知全然不在乎这番心血可能有功亏一篑的风险,仍目不转睛地瞧着松烟灰的收集。
“那你何必冒险,不如做个踏实营生。”
“我明白,但我自有打算。”方砚知眉心微动,目光在沈舒年身上流连,从容自若道,“如果失败了,我还有其他退路,不会让你陪我受委屈。”
他话音一顿,眉目舒展而开,俊秀的面容焕出如玉光泽:“如果事成了,咱们可就是制墨行家,到时候就不必为生计衣食发愁了。”
见方砚知这样说,沈舒年也不好打消他的积极性。虽然心中疑窦,却坚定地看向方砚知的眼睛:“好,我答应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先去山上采一些松脂来。”说着,方砚知背起背篓,看着屋内燃烧着的十二簇火苗和长身玉立的沈舒年,“你就帮我看着点这些火,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上面的碟子拿起来,刮掉烟灰粒到这个竹筒里。”
沈舒年点了点头,方砚知看人明白了,这才安心出门,结果刚走出庭院就去而复返。
“碟子可能挺烫的,用水把抹布打湿了再去拿,千万别烫着了。出了什么事就赶快跑,不要在意屋子里的东西。”
沈舒年听完了他的注意事项,这才扬起一抹笑来。他朝方砚知挥手再见,声音清透又温和:“知道了,速去速回。”
方砚知这一趟上山之路走得火急火燎,原来要耗费一个时辰的路程愣是被他活生生缩短了一刻钟。他一边想着沈舒年这么大个人了,应该不至于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一边又真情实感地担心万一火烛倒了,他真把自己房子烧了可怎么办。
等他收集好足量的松脂后,这棵被他选中的树也呈现了一种璀璨的美感。方砚知捡起掉落的树枝扔进背篓里,朝松树双掌合十鞠了一躬。
这是他们方家的传统,也是师父教导他的第一个步骤。一旦要割树取脂,事后必然要鞠上一躬以表尊敬。
方砚知小时候不以为意,认为此举太过做作,不屑去做,最后总是被师父按着双手弯腰道谢。等他长大后才渐渐发现,任何大自然给予的物品,都需要心怀感恩。
等方砚知带着松脂树枝满载而归时,原先想象中火烧房子的情景并没有发生,反而是沈舒年靠在门口迎接他的归来。
沈舒年接过他的背篓放进屋内,递上一杯茶给方砚知解渴:“上山一趟实在劳累,之后我可以和你一起去。”
“我已经将你吩咐的事情做好了,应该没有什么差池。”
他邀功一般将自己收集好的松烟灰粒端到方砚知面前,方砚知打眼一瞧,见烟灰聚集于底,灰色漆黑,便知这人做事实在稳当妥帖。
“幸亏有你看顾,不然我还真不放心这些火苗就在屋里面燃着。”方砚知嘴角啜着笑意,连上山一遭的辛苦也抛之脑后。他接过烟灰,翻遍屋子找来一个盛水的木盆,将松烟灰尽数倒入水中。
“欸!”沈舒年刚想阻止,手还没来得及伸出就被方砚知制止了。他满头雾水,看着方砚知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刚采集好的烟灰,为何就这样给它融水里了?”
“这你就不懂了吧。”方砚知一边用木棍搅拌着水,一边给沈舒年解释着自己的举动,“虽然看似采集好了,但是这些烟灰实则还存在着许多杂质。要想制出质地细腻的墨块,首先就要将这些杂质剔除了。”
说到自己擅长处,方砚知如数家珍,手上动作丝毫不缓:“等这些松烟灰溶于水中,再用棉布过滤出来,到时候就是杂质较少的松烟液了。”
沈舒年恍然大悟,也学他的一招一式将烟灰倒入水中搅拌。二人相对而坐搅了大半天,这才将杂质沉底,过滤出来合适的烟液。
方砚知枯坐了这么久,腰酸背痛的,整个胳膊更是酸涩不堪。他看向对面坐着的沈舒年,发现对方也没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夕阳西下,暖黄色的日光透过窗户,给屋内陈设洒上一层璀璨的金边。方砚知自穿越到这个时代,身边没半个人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虽然用救命之恩让沈舒年来帮助自己,但是沈舒年对他毫不保留的信任,还是让方砚知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
他手心按住眼角向上一抹,将泪花尽数抹去,看着沈舒年眉笑眼开道:“等明天将这些松烟液放在火上熬至浓稠状,最后加入皮胶搅拌均匀,收集起来放入磨具,就可以做出墨块了。”
“到时候成功了,墨块卖出了好价钱,咱两就不需要所有事情亲力亲为了。”他朝沈舒年描绘着自己的宏大蓝图,“咱们就雇一大帮工人帮着我们制墨,我要让这松烟墨块,每块上面都刻有我方家的字样。”
“好。”沈舒年看着方砚知踌躇满志,笑着和他应答。
事情有条不紊地发展下去,熬制汁液,加入胶水,搅拌均匀这些步骤都有惊无险地完成了。方砚知将熬好的松烟液倒入事先准备好的模具之中,就等最后阴干成型。
多日辛苦,决定成败就此一举。他心怀忐忑地将模具放在通风口上加速成型,却迟迟不肯离开。
沈舒年走到他的身边,把手按在方砚知的肩膀上,声音轻柔:“会好的。”
方砚知一夜未眠,天色一亮就去查看凝固效果,却大失所望。沈舒年安慰他或许是时间太短无法成型,可是一天天过去了。
模具中的松烟液没有半点凝固迹象。
这回倒是轮到沈舒年急了,他面带愁容地看向方砚知:“这回怎么办?这墨不能成型,可如何是好?”
方砚知拿起模具,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别急,让我想想问题所在,想想解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