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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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冬日里是看不出韵味,待一出了春,夏日里桃花满枝,沿着墙头竞相开放,便像瀑布一般倾泻而下。chuoyuexs
一进卧房,春花安置好箱笼,就去寻了炉子碳火,秋月则去侧间烧姜茶。
这两个丫鬟都是她从沈府带出来的,一路上颠沛流离跟她来国公府,忠诚自不必说,两人也各有长处。
秋月年纪小,今年才十五岁,和雪凝同岁,性格活泼机敏,春花则较之年长两岁,心性也更为稳重,做事细心妥帖。
待点了碳火,春花出门又去打了热水,好给小姐洗漱。
雪凝松了发髻,素衣披发走到临窗的木榻上:“去把针线匣拿过来。”
“小姐仔细着了凉。”春花从隔间抱了一银狐镶边青红织金蛤蜊皮大氅,轻轻披在了雪凝肩头。
转身捧了匣子进来,又烫了一个汤婆子,外罩一个烟色的玉兰花锦兜。“小姐要不歇歇吧,你都做了大半了,奴婢绣工尚可,剩下几针……”
“无妨,这抹额快要好了,在路上既都做了大半了,还差这几针么?洛阳不比渝州,且须得一针一线亲自动手,才能叫老祖宗看出我的真心来。”
国公府的老太君什么好的东西没见过用过?雪凝只得亲自动手,这样的东西才能叫心意。另外听说晏女家眷众多,给其他人各准备了锦帕和香囊。
春花往炉中填了些碳火,又拿了一个秋香色软芯药枕塞在雪凝腰侧,让小姐靠着舒服些。
雪凝虽骨架纤细,却不是那一水的干瘦身材,实则浓纤合度,饱满有致。如今罩着斗篷靠在塌上,丝绸的小衣贴在身上,隐隐约约勾勒出凹凸有致的玲珑身材。
秋月一旁看着,只觉得自家小姐生得真真宛如神仙妃子。细腻白嫩如牛乳的肌肤,巴掌大的小脸儿,浓艳多情的眉眼,还有那让人脸红的身材……她一个女子看了都不觉面红耳赤。
“怎得这样看我?”察觉到婢女的目光,雪凝微微笑了一下。
“没,没有,就是觉着姑……二夫人对姑娘好像……”
“姑姑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雪凝摇了摇头,打断秋月的未尽之言。
二夫人苏芷兰是姑苏苏氏嫡系,国子监祭酒之女,雪凝母亲的外表姐。说是表姐,那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翻遍族谱才能硬攀上的身份。
苏茜年幼去姑苏和苏芷兰做过玩伴,在姑苏时以表姐妹相称,后来回了渝州偶有联系,各自嫁人后便彻底没了消息。
苏茜这辈子没求过人,当初罗衣红进门,欺负到脸上来,也是打碎牙齿往肚里咽,忍忍便过去了。
却没想到竟为了雪凝,舍了脸面求到门上。
雪凝心口一滞。
姜茶氤氲的雾气在眼前升腾,那剜心透骨的痛苦似有重现。
国公家大业大,像雪凝这般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娘,宗族里少说也有十几个。
雪凝也是没有办法,才来洛阳投奔姑姑。
母亲只是病重数月,还未身去,父亲就迫不及待扶正了姨娘。那女人素日里就得宠爱,又有一个哥儿傍身,如今当了正儿八经的夫人,更是明目张胆的苛待嫡女。
“你和你娘如今也用不着这么多奴婢,不如送到我房里。”芙蓉面,杨柳腰,绯红的蔻丹指甲捏着团扇儿,身着水红襦裙的女人倚着门,面上带着讥笑。
这红姨娘大名罗衣红,原是渝州知州罗知州的外室女,本是连族谱都上不得,见不得光的私生子。
谁知罗衣红被扶正之后,竟千方百计联系上了罗家。不知怎的,竟也真地说动了罗知州,私下见了沈文思一面。
回来后,罗衣红心满意足上了族谱,虽只被记在姨娘名下做庶女。
不日,沈文思被提了渝州下属直隶县泌阳县县长。
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罗知州这棵大树,罗衣红越发不把苏茜母女看在眼里,沈文思也只冷眼瞧着,权当默认。
左右有了娇妻幼子在怀,那还顾得上她们孤儿寡母呢?
世态炎凉不过如此,要知道从前和苏茜刚成婚时,也是有过蜜里调油的时日。
毕竟国公府的偏远旁系那在渝州也是说得上话的,沈母苏茜是渝州苏家的三房嫡次女,三房没有读书的本事,好在还有些经商头脑,从商立业,家产颇丰。
这也是沈文思当初委屈自己求取商女的原因。
苏茜性子温和,不善言辞,更不懂得如何笼络一个男人的心。苏父母去世后,眼看着没了苏茜没了可以依靠的娘家,男人的劣根性上来,沈文思没了后顾之忧,索性就迎了千娇百媚的罗衣红进门。
沈家家底微薄,凡遇宴请应酬,还要靠苏茜嫁妆贴补。
初时沈父念着苏氏留下的产业,对她们母女尚可。大家族要脸面,谁都不想撕破脸去,因而苏茜在世时,虽然沈父宠溺妾室,冷落她们母女,日子虽难过,却也还能过下去。
然而苏茜日夜为府里劳心劳力,兼之常年受罗衣红的奚落打压。每日忧思成疾,没多久便就咳血晕厥,一病不起。
母亲缠绵病榻,宗族里眼看沈父升迁,不仅没有把她接走,反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沈父宠妾灭妻。
自从红姨娘上位,府里的奴婢们为了在新夫人面前露脸,早当没雪凝这个小姐了,具是拜高踩低,明里暗里的欺压苏茜母女。
然则这厢没了苏茜贴补,罗衣红又大肆挥霍已成习惯,沈父虽然升官,可那点俸禄那够平日开销,两人捉襟见肘之下,竟惦记起了苏茜手里的那些产业。
再次来到胧月阁,已经和母亲在时完全不一样了。
苏茜虽是商人女,一贯却是尤爱清幽雅致。
从前院里花树鱼池,摆件无一不精巧玲珑,就连房里摆的花儿草儿,也是苏茜亲自侍弄的。
而今屋内雕龙画凤,陈设各种华贵的古董,名贵器具悉堆,险些没有下脚之地。
罗义红挽着高高的发髻,满头珠翠,一身烟绯织金双花蜀锦的衣裙坐在黄花梨龙凤呈祥精雕拔布床上,膝上趴着一个光明砂福纹对襟锦袍,头戴龙虎帽的小男孩。
雪凝弯身福礼轻唤夫人。
女人露出一个千娇百媚的笑容,下一秒扬起涂了艳红蔻丹的手,把怀中睡得正香的小男孩推到地上。
小男孩睡梦中骤然摔在地上,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
接下来的场景就像提前排练好的一样。
“我的锦哥儿,你怎么了?锦哥儿,锦哥儿……”女人尖利的哭声宛若一个信号,无数家丁仆役举着棍棒一齐闯进来,仿佛只要红夫人一声令下,就要把这个意图谋害沈县长嫡子的前小姐乱棍打死。
“你有什么冲我来就好,你要发泄就冲着妾身发泄啊,原是妾身不配,不应该占了位置。可是锦哥儿有什么错,他还只是个孩子啊……老爷,老爷,锦哥儿他还真是个孩子……呜呜呜”
女人似乎是太过伤心,声音一度哽得抽抽噎噎,搂着额头包了一圈又一圈绢布的小男孩哭得梨花带雨。
他们说,雪凝嫉妒红夫人,不尊长辈,他们说雪凝心狠手辣,容不下一个小孩子。
从此以后不论佳节宴请,雪凝便都被拘在苏茜的院子里,连自由出入的权利都被剥夺,吃些春花秋月从前厅厨房捡的残羹剩饭。
日子久了,雪凝以为父亲真要忘记还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可那日破天荒的,丫鬟竟急匆匆进来说父亲叫她去了前厅随行。
父亲言说上面来的大官,他只有雪凝这么一个女儿,让雪凝以礼奉茶,万万不可失了沈家的教养和门风。
那吴尚书年近半百,耽于酒色,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秃子。自十年前夫人意外离世后,便一直没有再续娶,只府里不连断养了十来房姨娘。
昏黄的眼珠滴溜溜在人身上打转,就像看到了洗白待宰的小羊羔,迫不及待拆吃入腹。
过于直白的打量,让雪凝席间如坐针毡,只得借口身体不适草草退下了。
可那红夫人蛇蝎心肠,当夜便吹了枕头风。人说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父亲竟也真的动摇……
直到父亲把她喊进书房,自红夫人上位那么久以来,沈文思第一次温声和她说话。
问了她近日如何,那院子住的可还惯苏茜的身体还好吗?要不还是搬到前堂来住,饮食可安要不要来小厨房一起用有没有缺漏
最后一句问的是:吴尚书何如
父亲凉薄,从前便不顾她们母女被一个妾室挤兑,只会让母亲宽和大度,要有做正室的气度,容人的雅量,不要与一个妾室计较。
如今他还要用亲生女儿去换取前程。
看着面容如昔日一般的父亲,雪凝这才第一次清晰意识到,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锦哥儿的父亲,是红夫人的丈夫。
雪凝咽下心中苦涩,回到院子里,春花秋月却告知母亲刚刚又吐了血。
借着昏黄的烛光可以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几乎瘦到脱相,容颜憔悴,双唇泛着不正常的白。
雪凝端着刚煮好的元宵,擦了擦眼角,整理好情绪,软软道:“娘,今个儿是十五呢。赏花灯,吃元宵,花灯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咱们先吃元宵吧。”
大半碗水里可怜地飘着黄乎乎的几个小团,说是元宵,其实只不过是从小厨房捡了点剩下的米面,略搓了搓煮的。
“咳咳……真好吃……”
“雪凝……咳咳……是娘不好,不能保护你,去洛阳,离开这里……”
正月十五这一天,她同时失去了母亲和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