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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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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朝京营建制为下辖西林营、金锐营、骁卫营等五大营,闲时操练,战时出征,其中的主力西林营驻扎在西山之畔,自黎朝建国以来参加过不少重要战役,可算得上是一支精锐骑兵和步兵军队。fanghuaxs

    西林营所在位置背靠西山,周边陆道水道四通八达,登临西山可俯瞰整个军营星罗棋布的错落营房。此时正值落日西下,整个军营星星点点的灯火渐次亮起,却有一骑飞速奔入军营大门,骑士在栅栏前拴马处收缰驻马,旋身跳下。

    一旁的士兵齐整整行了军礼,西林二营参将杨穆大步迎上前:“齐将军。”

    室外幽暗的灯影之中,刚从京内返回的参将齐绍年轻的脸上神情严肃,杨穆不由心头一凛。

    齐绍简短道:“这几日军营只怕要出事。李大人让我赶紧回来,为防着有人趁机作乱。”

    杨穆却知道他说的“李大人”就是新任兵部右侍郎、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李九韶,他们两人在北疆时均是李九韶的嫡系部下,因此关系密切。杨穆听得心下不免也紧张起来,问:“李大人如何得知……”

    “明日要下诏令,调宋维安的一部分兵力去关外金山城驻守。”齐绍道,“宋维安是冯登的亲信,就怕有些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这桩事做文章。何况顾将军昨天还去了京外东北的骁卫营,一时赶不回来。”

    杨穆道:“我们比宋维安级别低,万一他要挑事,你能压得住?”

    齐绍果决地点点头:“李大人说了,在他来之前,万一乱子闹大了,不要手软,无论如何要把场面控住。”

    靠着军营东边的一处营房内,此时却正聚着一堆人,一个个都是黑红着脸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此刻均是脸色阴沉,都盯着人群中央的西林一营练勇参将宋维安。

    这些人都是宋维安属下的将领,现下都已经被宋维安一番话撩拨得怒火冲天。

    “大家知道,我属下的人每年军饷都能足额发放,户部都是看在沈相的面子上。我们受沈相和冯登将军的恩情不浅!如今冯登将军莫名被调走,却来了一个年纪轻轻的顾丛嘉,他凭什么能主政京营?不过是凭借他的出身罢了!是,原先成国公的汗马功劳,我也知道,但成国公的功勋和顾丛嘉又有什么关系?”

    宋维安在房中大步走来走去:“顾丛嘉此人,看来是睚眦必报之辈!就因为我是冯将军的亲信,他就要对我下手了!明天诏令就要下来,调我的兵去京外。他来主政,我们这些人全没好日子过!”

    “不单是宋将军。”另外一个将领煽风点火地接口道,“听说我们这些和沈相、冯登将军走得近的将领,今后全要被打发到京外什么金山城、榆树岭这些鬼地方,说是让我们戍卫京师,其实就是夺我们的权!我们手下管着的兵力也全都要减半,自己的嫡系精锐兵力也都不给我们留。到了京外,再把我们各自属下的人派到那些零零散散的小地方,一支建制完备的队伍,就要被拆得七零八落了,眼看着我们这些人就要被架空了!等着看吧,下一步就是撤我们的职了!”

    一群将领七嘴八舌,越说越离谱,个个都被相互撺掇得群情激奋,有的人当下就撸袖挥拳往外冲:“我要去见皇上!他娘的,我这辈子刀山血海滚过来的人,身上的疤不说有百来道也有十几处,这个位置是老子一场场大仗打拼下来的,难道就这么窝囊地被人夺了?”

    “大家稍安勿躁。”宋维安见已经成功鼓动了众人,便道,“如今调令还未到,我们哪怕撞到皇上跟前去伸冤诉苦,也是无凭无据。待到明日,等调令下来了,我们就闹!无论如何,不能让京营就这么落到顾丛嘉手里,要让冯登将军回来!”

    *

    流言一发酵,就不可遏制。

    等到第二日新任的西林营主簿逢起手捧谕令,入营传旨的时候,流言已经在将士中间传得面目全非,西林一营的士兵也开始人心浮动。

    “听说要把西林一营撤掉,把我们都打发去关外……”

    “听说要扣我们的军饷?”

    流言不胫而走,宋维安反而十分乐见其成。

    他待逢起在众人面前传完旨意,慢慢起了身,却不接旨,只斜着眼问道:“分我的兵去金山城,这是皇上的旨意?”

    逢起愣住,一看宋维安的模样,心知他要挑衅,不卑不亢答道:“当然是。”

    宋维安四下朝众人看了看,见周遭气氛渐渐鼓噪亢奋起来,便冷嗤一声,道:“只怕这是矫诏,假的!或者是有人蒙蔽圣聪,欺瞒了皇上!”

    逢起道:“我不懂宋将军是什么意思。”

    宋维安未及开口,另一个将领已经站出来,气势汹汹问道:“这道旨意,背后是不是顾将军的意思?凭什么要把我们打发去关外?为什么要扣我们的军饷?”

    这些话全是无中生有的不经之说,逢起沉默了一刹,缓缓道:“我从京中来,并未听说有这些事,只怕是以讹传讹的谣言。”

    他带的人少,且因是军中文官,身体又单弱,此时站在一群武将中间越发显得势单力薄,说出的话也显得孤掌难鸣,话音未落便被湮没在了众人更大的喧嚷声中。

    “你一个小主簿,知道什么?”

    “你凭什么笃定这是谣言?”

    逢起还要再说下去时,宋维安却已经有心闹事,便朝一个属下使了个眼色。那个属下朝逢起悄悄贴近了几步,脚下暗中使劲,猛地将逢起绊倒在地。

    “打!”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众人顿时一拥而上,拳头雨点似地落在逢起和与他同来的人身上。

    杨穆和齐绍听见这边人群喧嚣,心都是一紧,匆忙奔来,看见前来传旨的官员被群殴,都大吃一惊,慌忙上前大喊:“住手!是不是都不要命了?”

    杨穆和齐绍本来是本着尽力平息冲突的意图,但众人此时都被冲昏了头,见他们挺身而出护住逢起,又加上宋维安在旁一味挑拨,顿时就想对他们二人动手。二营的将士也闻声过来,见一营率先挑事殴打自己的主将,岂肯善罢干休,一撸袖子就冲过去。

    齐绍满头大汗从人群中挤出来,见几百人厮打得如同一场恶战,场面乱得不可开交,只恐闹出人命来激化冲突,引起军中哗变,正急得团团转,却听见军营大门豁然洞开,一队人马疾风般奔入营中,为首当先正是从京中赶来的李九韶。

    李九韶眼见场面失控,立即取过弓来搭上三支鸣镝,开弓朝一旁用于演武开场示意的铜锣射去,那三支铁质鸣镝嗖嗖连响,“铛”地将那面铜锣击落在地,正撞在一块大石上,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巨响。

    人群瞬间被惊动,瞬时停了下来转头望去。

    李九韶立即又挽弓搭箭,对准了乱成一团的人群:“齐绍、杨穆何在?”

    李九韶带来的人也一齐张弓对准了众人。

    齐绍和杨穆连忙出列应道:“末将在!”

    李九韶道:“先把你们的人聚拢了,带走。”他关切地望了一眼人群中的逢起:“把逢大人带去看看伤势。”

    众人看着在旁人搀扶下一瘸一拐离开的逢起,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后怕,此时在居高临下的箭阵压制下,不得不都噤了声。

    李九韶高居马上,目光平静地扫视着人群。

    众人也都注目仰望着他。

    李九韶。

    镇国公李辙之孙,名将李晏甫之子,自十四岁奔赴疆场起,立下无数煊赫战功。他平定北境和收复朝安十一州的名声虽是人尽皆知,但京营中不少人还都是初次见他,此时都诧异于这位名将居然如此年轻。

    因黎朝自建国以来,武将大多分为两类,一类是勋臣后裔,大多靠着祖上恩荫平步青云;一类是寒门边将,大多是靠着真刀真枪厮杀出来的战功立身。

    李九韶却有两重身份,虽是勋臣之后,却也是身经百战的边将,军功实绩均无可挑剔。即便闹事的这些人都是骄悍跋扈的老将,在这个后起之秀面前,也都心存忌惮。

    他见众人都安静下来,便缓缓放下手中弓箭,松弛地微笑一下:“方才是为了阻止骚乱,不得已而为之,诸位请勿恐慌。”

    他音色清朗,带着不容忽视的沉沉威压,此时虽微笑着,眼中却深不可测,扫视众人时,一群人都被噤得不敢出声。

    李九韶这才问道:“怎么回事?”

    和逢起同来的传旨官员虽然也挨了不少打,但伤势比逢起轻了不少,这时才拱手将这件事的始末说了。

    李九韶仔细听完,注视着士兵们,徐徐道:“请诸位放心,但凡我李九韶在一日,西林一营便在一日,诸位的军饷不会迟延一日。各位将领的汗马功劳,绝不会被抹杀半分;应得的荣遇不会被削减,手中掌的兵也不会被裁撤。”

    他虽然年轻,说话却有种令人信服的沉着,此时一字一顿道来,众人沸腾的怒火不由自主地渐渐消散。

    他却突然眼神一厉:“调西林一营的部分兵力去金山城,只是因为西戎国有异动,而其碉楼甚为坚固难攻,因此皇上意图在与西戎地形相近的金山城仿建西戎碉楼,训练兵士,以图一举攻破西戎而已!到底是谁包藏祸心,传播流言,意图阻我大黎雄师出征西戎?”

    宋维安眼看这场挑事还没闹出大动静就要不了了之,心下不甘,才要开口,却听李九韶给自己扣了这么一顶大帽子,不由一惊,心下暗自揣度:当初梁王萧锻召自己去议这桩事,只一味怂恿自己把事闹大,却压根没有提到调兵去金山城的缘由,难道是故意瞒着自己?他神游天外了一会,醒过神时却已看到众人三三两两散去,心下一急,猛地跳起身来。

    李九韶锐利的目光立即落到他的身上:“宋将军有话说?”

    宋维安竟被李九韶看得身上一颤。因着先前李九韶那番话,他如果再跳出来,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有妨碍战事的嫌疑,他不敢担这个罪名,因此只得含糊着道:“……没有。”

    李九韶注视他良久,仿佛不胜感慨般叹了口气,道:“宋将军,成功易,守功难。一身荣耀,半生功勋,要善始善终才好,切莫被人利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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