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插花
揉着后颈,在这有些像噪音的声音里缓了好一阵,舒窈才醒过神,分辨出来,这好像是自己买的二手扫地机器人的动静。
……她设定的时间,好像没有这么早?
糟了!
该不会是那只小家伙大半夜探索客厅,搞出来的动静吧?它那么小一只,万一被吸进灰尘盒里,还不得憋成章鱼干?
舒窈急匆匆起来,拧开卧室门把手,却被呈现在面前的客厅模样惊呆了——
地砖被擦得干干净净,沙发上本来有些皱、久未被打理的遮尘布被铺得整整齐齐,同色系的抱枕一个正、一个歪被放在中间,却有一种可爱的艺术感。
窗边木架上的多肉表面带着细细的水珠,像是刚沐浴过一场甘霖,在蒙蒙亮的天光里,连阳台上那些观叶的植物,叶片也是带着晨露般的晶莹。
她本来死气沉沉的家,而今像是只暂时在黎明前沉睡的森林,只待第一缕光照入,就会在晨曦里醒来。
然后恢复勃勃生机。
舒窈呆呆地站了会儿,想起来从前会积极帮自己浇花、也会在厨房里关着门噼里啪啦做饭的女朋友。
也就是在这时。
扫地机器人转了圈从她的面前经过,上面蹲着监工的那只亮橙色小章鱼翻起触足,像开花般跟她打招呼,仿佛在说早安。
舒窈蹲下来之前,扫过那些鱼缸,发现包括装着章鱼的那只缸,里面所有的海产都消失不见,不禁有些失笑:
“你还挺能吃的?”
小章鱼掸了掸耳朵。
其实很难吃,而且它也没有吃饱,胃囊里仍在叫嚣着饥饿。
舒窈看着它这幅模样,觉得可爱,伸手轻轻戳了戳它的耳朵,“章鱼姑娘,你怎么还有打扫卫生的爱好啊?到底是哪个马戏团非法雇佣童工,你告诉我,我替你端了它。”
小章鱼伸出一条触足,在她面前弯了弯,比出了个问号。
弯曲的触足上,内侧雪白的那一面吸盘全是溜圆的,连扒拉过舒窈手指的痕迹,也都是弥漫开的一片淡粉,让她无名指上像戴过戒指,压出的戒痕。
可并不是那种独特的爱心形状。
这么明亮的、像是太阳一样的小章鱼,虽然会表演戏法、打扫家务,但它的行为更像是被训练过的。
它脾气也很火爆,想来昨晚肯定是花鱼差点踩到它,才会被它先抽、再追着啃。
总之怎么看,也不像她曾经温柔的女朋友啊。
……
舒窈将它从扫地机器人上捞了起来。
“不管你之前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但是我们家不流行小孩做家务哦。”她将小章鱼放回桌上自己装了水的漂亮小碗里,“家务还是留着我下班回来处理吧,你在这里待着就行。”
想了想,她道,“如果不喜欢这个碟子、也不喜欢那些水缸的话,我晚上给你带几个新的漂亮瓶子,怎么样?”
听见她
说漂亮瓶子的时候,小章鱼的瞳孔逐渐放大、变圆,耳朵也开始扑扇扑扇,急不可耐地从那个彩绘着小狗脑袋的碗里出来,伸长了触足要去拉她的手。
仿佛听见大人说要买玩具,于是马上就要出门的小朋友。
“现在不行,”舒窈抵着它的脑袋,将它推回去,“我要去上班了。”
小章鱼被她食指按住脑袋,八条触足却花朵般张开去攀她的手,于是等她再抬起手时,已经将自己倒挂在了上面,一副今天就长在她身上不愿下来的模样。
舒窈跟它讲道理讲了十五分钟——
直到花鱼发来一个地点,说之前喜来登的人员失踪案件还在发生,这次有了些新的线索,鲁仁和另一个同事已经在出发路上了,让她也尽快过来。
地点是另一个区的派出所。
舒窈再想跟小宠物继续拉锯已经来不及,想到这家伙昨晚从浴室门缝偷溜进来的行为,怕留它到家里晚上回来找不到,只能匆匆将它往兜里一塞,携宠上班。
当她出门时,黑色大衣下的作战服四方口袋里,一片暖橘色悄悄顶开口袋,用两条触足扒拉在边缘,然后小章鱼就在电梯里看到了被另一人背在宠物包里,从凸出的透明舱里探出脑袋,同样四处张望的小猫咪。
舒窈抵达那个派出所的时候,以为是这个人口失踪案恰好被地方警力抓个现行,出现了超自然力量的干预,所以需要特殊部门的支援。
结果却和鲁仁、管彤、花鱼,还有派出所几位新上任的民警,一起被派到了当地老人极爱闲逛的公园,甚至站在了广场舞的大队后边。
在《奢香夫人》激昂的唱腔里,舒窈转头问鲁仁,“不是调查人口失踪案?”
鲁仁在强烈的歌声节奏里,转头跟她说,“上次我以为这案子只是需要我们初步协助,也没想太多,但这两天陆续报案的家属越来越多,上头决定成立特别专案小组,让有办案经验的民警协助我们四个把这事办了——”
这次他把任务文件和资料都发给了舒窈。
舒窈拿出手机。
失踪的人都是喜欢购买保健品的老年人,起初是拿免费鸡蛋、听讲座,后来是购买保健药物、参加旅行团。
从进入旅行团之后,这些老人就偏爱出门,说多出去走走利于自己的身体健康,然后在不知道第几次出去的长途旅行里,与家人从此失去联系。
她面无表情:“这事不交给反诈小组吗?”
鲁仁忍过了《奢香夫人》、又忍过一首《海底》,最终没忍住在《最炫民族风》里面开始摇头晃脑,用其他人都听不清的声音悠悠道:“主要有个离谱的事。”
“那些老人最开始出门时,他们的家里人非但没有反对,全都是举双手双脚赞成,因为他们吃了这些保健药物之后,精气神都比从前好——”
他指着广场上四面贴着的各种防诈标语,再扬扬下巴让她看那些正在挨个发册子科普的民警,同舒窈道,“你看,都这样宣
传了,报案的数量还在不断地增加,而且现在已经有失踪的年轻人了。”
舒窈又重新翻资料,看那些失踪人口的资料,每个人后面都附着一份病例报告,想忽略都难。
“都是癌症和严重的慢性病啊……”
她略微失神。
想到了之前舒女士走之前,医院病房里的样子,还有常常要去医院取药处,拎回去一堆止痛药的周文柏。
别人无法理解的三无组织和三无药品,在这些患病者的眼里,是他们想要唯一寄托的奇迹。
这就显得这个诈骗组织,格外可恨。
舒窈还在想这是要自己怎么调查,就听鲁仁打了个响指,看着本来坐在相亲角那边拿着资料、这会儿从四面八方朝舒窈围过来的大爷大妈们,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所以打入内部就靠你了,舒老师。”
舒窈:“?”
……
接下来,舒窈因为过于出色的长相,被大爷大妈热情簇拥。
“有对象吗小姑娘?”
“有过,”她很诚恳,“但我的前任都死了。”
都。
死了。
短短三个字,杀伤力无穷大,周围瞬间清空了一半,大爷大妈们面色惊恐地看着这个黑寡妇,只有其中一人高高兴兴地举手,“没事,我儿八字硬,也刚克死一媳妇,你俩正好!”
“我只喜欢女生。”舒窈再开口。
这次仅剩两三位家长坚守,“没、没事,我们家孩子刚好和你一样,她就喜欢养些花花草草、可爱动物……”
小章鱼从舒窈的口袋里爬了出来,一路攀上她的右肩,黑色眼睛看向他们,好似在说,谁在夸我可爱呢?
自从深海怪物登陆、正式出现在所有公众视野当中,普通人都对海中生物畏如猛虎,连河鲜都不太敢再吃,现在见到一只活的章鱼从她兜里出来——
尖叫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然后舒窈就被头疼的鲁仁打发到了旁边坐着,求这位祖宗别捣乱,要是真觉得无聊,可以考虑支援城区交际处,现在高速上在进行的,一个犯下多起恶性案件的寄生种围剿案。
但并不擅长开车追匪的舒窈,选择继续坐在附近当摆件。
公园里有个正在卖花的小摊。
卖花的是个小姑娘,她装在水桶里的都是乡下山里拔的野花野草,连玫瑰月季都没有,坐在那里很久,都没卖出去一束,舒窈看见她好几次想拿出另一块“筹钱救命”的牌子出来,却又收了回去。
哪怕牌子上写着一块钱一束。
在旁边看了会,舒窈想起来这附近有家不错的玻璃工艺店,之前她总是从那里进货,买些漂亮瓶子回去插花,她记得那家店也会有很多特别便宜的、烧坏的批发品,也就几块钱一个。
不多时。
她带着几个瓶子过来,扫码,却只挑那些残缺断裂的花,随手往形态各异装满水的玻璃瓶里插。
水滴形,上窄下宽的透明瓶子里,坠着细细黑枝上的雪白花朵,断之前的分叉正好卡在瓶口,像是攀着花瓶一路生长下来的春色,也像是开春时在黑色山崖上融化的雪与溪。
花篮形、盛不了水的瓶子里,就被点缀上绿意盎然的野草,正好被放那些开得不知名、又碎又小,花茎粗壮的类型。
小姑娘愣愣地看着她变废为宝,将一个个奇形怪状的残次瓶子摊开,只是装满水,再随意插一支花,就成了阳光下最漂亮的一场艺术展。
连透明碗里装着水、横放花枝、再在地上洒下细碎花瓣,也像截了山林间落英缤纷的景色。
“好、好漂亮……”小姑娘愣愣地夸了句。
“你喜欢吗?”舒窈抬头看她,“那这些瓶子原价给你,你可以把价格改成‘十元一份’,不过我要留一个。”
小姑娘双眼亮晶晶地点头,“喜欢!这样太漂亮了!谢谢姐姐,姐姐你真的好厉害啊!”
她亮晶晶的眼神让舒窈想起来同样对自己装点的瓶子格外情有独钟的蔺然。
曾经她这门手艺在林静姝那儿,只是和自己的容貌一样,作为附加价值的摆件,后来在蔺然那里,是她格外的情有独钟——
直到现在。
舒窈不需要再用它讨任何人的欢心,但它可以变成让另一个人谋生、赚到重要金钱的重要技能。
……
围过来的人很快变多。
人们好奇地问如果自己买了花,再去买其他瓶子,她俩能不能帮忙搭配,舒窈闲来无事,点头。
直到小姑娘忐忑紧张地边看边学她的插花技能,同样不善言辞的小孩最终只能憋出来一句,“姐、姐姐只要留一个吗?这些都留给你也行的!”
“嗯。”
舒窈想了想,转头去看始终在肩上盘着,没再动过、如玩偶装饰般安静的暖橘色小章鱼,“喜欢哪个?”
小姑娘震惊了一秒。
旋即,就见那只章鱼从冷艳女人的肩头纵身一跃,跳到了一个带圆缺缺口的心形玻璃瓶上,瓶子还被舒窈拆了作战服里的一条细链子,缠着淡蓝色的花枝在链条相接处。
暖橘色的小章鱼顺着心上的缺口,钻进了瓶子里,还张开触足,在水里游了圈,然后贴着水瓶透明壁,对她动动耳朵。
舒窈失笑。
她干脆把这只特别的心形水瓶用链子扣在自己内侧的作战服肩带上。
起身时,大衣遮挡,垂落的高度正好在心脏侧面,没人再能看见被她养着的这只异宠。
小章鱼和这个瓶子,都被她隐藏了起来。
而衣衫下,蓝花缠绕着心形的玻璃瓶,像是女人心脏上开出的花。
花朵之下,心房深处。
她珍惜地养着一只太阳般明亮的小章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