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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阳山并不算高, 最高的一座山峰离地面也就只有三百多米;这座山的风景也算不上出色,普通的树,普通的花,连山间的小路也呈现出一种年久失修的破败感。不过它的地理位置很好, 站在山上就能俯瞰大半个都城,而且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住的时间长了,人们自然都会向往青山绿水, 因此临阳山尽管没有什么值得称道的特色,但仍然是帝都人民在短暂的休息日出门游玩的首选。
但是今天,游客来到半山腰就被人拦下了。说起来,过去他们对于这种情况其实是很习惯的, 帝都城里卡氏一族的近亲远亲数不胜数,还有大大小小的贵族和官员,这里面很有一部人每次出门好像不封锁道路就有辱自己的身份一样,封路封道封山这种事隔三差五就能碰上一回。
但自从林青司掌权以后,几乎把卡氏一族都杀了个干净,对贵族官员也不再像过去一样给予很多特权。在特侦司的威慑下,那些过去的遗老遗少们恨不得夹着尾巴假装自己不存在, 便是偶尔游山出行也都低调得很, 根本看不到半点过去的嚣张。
或许是被这几年感受到的平等和公正给“宠坏了”, 此时见到久违的封山,有些游客的第一反应不是像以前一样唯唯诺诺地接受然后温顺地转头回家,而是当即就嚷嚷起来:“封山?多少年没有听说过这种事了!你们还以为现在还是旧时代吗?我告诉你们,特侦司的大门还开着呢!你现在拦着我, 别怪我转头就去特侦司……”
这人正要威胁呢,忽然被身边的伙伴一把捂住嘴,低声急急地道:“你快闭嘴吧!我们回去!”
“凭什么!”那人不愿意在朋友面前落了面子,不依不饶地说:“大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光路上堵车就花了两个小时!结果还没上山就被人撵下去?老子受不了这个气!我必须得跟他们要个说法!来来来,小子哎,你跟老子说说,山上的到底是哪位尊贵的大人物啊?”
尊贵的大人物几个字被他说得阴阳怪气,脸上也是一副欠打的表情。但拦着路的那个年轻人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并没有更多的表情。
“哎呦喂,你快别说了!”朋友被他吓得冷汗都冒出来了,忙拽着他附在耳边低声说:“你还没看出来吗?他们就是特侦司的人!”
“特侦司!”
三个字一钻进耳朵,就让那人浑身打了个激灵。他虽然会拿特侦司来威胁不知名的贵族,但他本人对那个神秘的机构也是十分畏惧的。当下所有的热血都瞬间冷却下来,再仔细看看那些年轻人的气质神色,说他们不是特侦司估计都没人相信。
“哎呦,难道现在在山上的那位就是……”
两人对视一眼,不敢多说一句话,匆匆忙忙地跑下山了。
拦路的两名年轻士兵心中多少有些无奈,他们的确是特侦司的人,并且直接负责元首林青司的安全防卫工作,可以说是离那位年轻元首最近的人了。这些士兵们日夜看着那个男人为了民众的幸福、国家的安定而殚精竭虑,改变了很多过去的陋习,让跪了太久的人民一点点重新站起来,春风化雨般地改变着人们固有的许久陈腐观念,可以说对其佩服之至。但遗憾的是大多数民众都看不到那个男人为他们做了多少事,只知道他双手染满鲜血,始终都对他心怀恐惧。
此时在山上的林青司并不知道自己的下属正在为他不平,他也不在乎这些。他独自一人坐在凉亭中,看到山顶凛冽的冷风忽然终止,接着有一艘熟悉的飞船仿佛是从空气中钻出来的一样,将周围的人们吓了一大跳,然后他们就举着手臂欢呼起来。
飞船门打开,有人从上面像箭一样冲出来,一头扎到身着军装等在一旁的拉西尼身上,那是拉西尼的几个弟弟妹妹,他们已经长大了许多,而拉西尼的母亲此时正站在舱门口微笑着看着他们。
几人身上都发生了非常明显的变化,与过去的他们简直判若两人,那种自信、从容、大方、活泼几乎让人忘记了他们的异族身份。但此刻,其他人几乎无法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到这久别重逢的一家人身上,他们有的忙着跟亲朋好友告别,有的毫无牵挂,直接就踏上了飞船,也有的谨慎小心,心中有数不完的问题,乱糟糟的一片。
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回来了,但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跟林青司没有任何关系。他就像在看一出无声的闹剧,眼神始终是冷漠而无所谓的。
直到那个人走下飞船来,洛尔凑到他身边,低声说了什么,然后他朝着这边看了过来。
林青司只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容远跟身边的人交代了些什么,随后就径直走了过来。林青司猛地抓住手中的茶杯,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
容远走到他身边,淡淡一笑,轻声说:“我们随便走走?”
林青司沉默两秒,像是刻意矜持,又像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随后他站起来,颔首说:“好。”
一些人忍不住回头看着他们,心中猜想着两人会说些什么。
容远在先,林青司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看上去走的并不快,却很快从众人的视线中消失了。
走了好一阵后,林青司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知道
容远可能早就猜到了他真实身份——他是容远的克隆体,但又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克隆,因为他只是利用一滴残血中的基因成分经过一系列复杂甚至刻意说不人道的过程才诞生的。
他的出生,源于曾经背叛容远的一些人那蝇营狗苟的阴谋。他的同胞兄弟绝大部分都因为基因崩溃而很快死亡,或者变成了扭曲的怪物。在数之不尽的实验品中他是唯一成功的一个,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偶然的巧合才诞生了他这一个奇迹,实验室里的那些人曾经想尽办法想要复刻在他身上发生的奇迹却毫无成果,仿佛他的出生是源自于上帝偶然的青睐与怜悯,与人无关。
他曾经对容远充满怨恨,因为是这个人导致自己从冰冷的营养液中诞生,一出生就以实验品的身份遭到了无数残忍的对待。若不是他是唯一成功的实验品,若不是他小小年纪就表现出远超常人的智慧而得到特殊的对待,那他很可能早就变成了悬浮在绿色液体中的生物切片。
他在不到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多项科目的学习,几乎在所有他涉足的学习科目中都超越了实验室能给他提供的最好的老师,十岁开始他就开始独立学习,甚至在短短一年中就取得了多项突破性的成就。
因为造神实验的进度一直停滞不前,实验室的人异想天开地让林青司这个实验品参与进他们的研究,一年、两年、三年以后,林青司已经成功地成为了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并且掌握了大量实验室的机密情报。三年以后,秘密实验室资料泄露,其中多项研究都极大地侵犯了三大国的利益,甚至有曾经失踪的王室成员也是变成了实验室的实验品。如此一来,掌权者几乎没有人能继续容忍这样的地方继续存在,实验室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残余的人员不得不隐藏到地底深处。而他们即便明知道造成这一切的是那个逃走的实验品,却因为更加致命的把柄掌握在他的手中而不敢妄动。
于是一个月后,郁金香国某个小镇中忽然出现了一名瘦弱苍白的少年,不知道自己的来历,也不知道自己的姓名,一对善良的夫妻收养了他,并给他取名为“林青司”。
林青司因为自己所遭受的苦难而怨恨着容远,但他也知道,自己的出生其实并非出自容远本人的意愿,或许对他来说,自己更像是一个污点,一份应该毁灭的罪孽。
但同时,容远于他而言,也是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他因之而诞生,因之而倍受期待和磨难,也因之而获得了远胜常人的能力,又因为后者,他获得了自由和权利。
期待、委屈、孺慕、怨恨……种种情绪掺杂在一起,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就此放开,又觉得不甘心。
容远看了眼沉默半晌的林青司,像是看穿了他内心的纠结和不甘,忽然拉住了他的手,往前一步,天地瞬间倒转。
林青司一惊,刚要下意识地甩开手,就被眼前所见惊得呆住了。
四周都是近乎黑色的海水,头顶没有一丝阳光,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离海面有多远,却丝毫没有感受到海底巨大的水压,也不觉得缺氧。
脚下数百米深的海底有许多大大小小的鱼虾在游动,千奇百怪的形状宛如是在另一个世界当中,一些丝带状的植物散发着淡紫色的光芒,将那周围点缀地如同梦幻中的景色一般。
这个如童话般的世界不规则的分布着,以他们脚下一个巨大的圆为中心,呈圆锥状向周围五个方向延伸,即使在高空中也看不到尽头在何处。这块区域从中间到四周隐约可以看到一圈圈环装的黑色条纹,那些自身会发光的海洋生物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约束着,只在限定的地方游动,像是人类在自己的居住地划分出不同的功能区域一样。
再仔细看了一阵,林青司忽然觉得……这些生物游动的区域连接起来,仿佛是一只巨大的、俯卧在海底的海星一样。虽然与海星并不完全相同,却有种奇妙的共通感。如果细细寻找,还能从那些黑色的条纹中看出眼睛、触角、腕足甚至骨骼。
“这是……这个是……”
即便是林青司,此刻说话也不禁有些结结巴巴的。
“这是金斑海鲸,曾经这个星球上最强大的生物之一,可以说是海洋之王。单论个体能力,其实比传说中雷兽和象龟更强。”
容远说:“在它还活着的时候,整个海洋都是它的后花园,陆地上的任何生物——不管是早期的异族还是后来的统治者人类,都不敢深入海域,只敢在海岸小规模地捕捞,现在钟吾星三国鼎立的局势也跟它的存在有很大关系。”
林青司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现在我们都已经能进入太空了,但对海洋的研究探索还是停留在表面,海事也并不发达。我以前在实验室的时候就听说海洋中有非常恐怖的存在——指的就是它吗?”
容远点点头,道:“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它时候留下的残骸,真正的金斑海鲸比你现在看到的还要大四五倍,曾经有人只是无意中看到了它一部□□体,就被吓得当场失了魂。”
林青司并没有什么恐惧的情绪,但他也能想象别人如果看到眼前的这个生物该是怎样的惊恐欲绝——光他现在看到的残骸的范围就占据了方圆几十平方公里的面
积,如果再扩大四五倍,怕是能覆盖一个小城镇了。这样庞大到恐怖的生物如果还活着,即便它只是在海岸附近翻个身,怕是都会给当地的城市造成巨大的损失。即使是以他们现在的科技水平,对这种能在深海中潜游的恐怖生物也没有太好的办法去对付它。
但是这样的海洋霸主,在它死后却成了那些小型海洋生物的乐园。那曾经巨大如山脉的身躯如今成了最好的营养物质,孕育了无数的生命。
在海底待了一阵后,容远拉着林青司走了两步,瞬时间世界支离破碎,光影流转,眨眼间他们已经离开了深海,站在千余米的高空中。
云如海,雾似浪,茫茫云雾之上,披洒着一层金色的阳光。云雾偶然出现的缝隙中可以窥见下方的世界,山川、城市、农田,都被微缩成巴掌大小的一块,仿佛伸手可握。
“唳——”
一声长长的啼叫,黑色的影子如飞射的箭一般穿透云雾直冲而上,它迎着太阳翱翔,在云海中穿梭,仿佛天地间没有任何东西能将其束缚。
不需要容远介绍,林青司也知道这是什么——曾经钟吾星的四大部族之一——天空之主鲲鹰的后代。据说真正的鲲鹰可以在宇宙中翱翔,但那仅存于传说当中,人们所知道的大多是眼前这种蓝黑的羽鹰,它们生活在几千米高的雪山之巅,乘云雾而飞,伴风雷而动,一生从不会落在山下的地面上。当衰老到几乎飞不动的时候,它们也不会在巢穴中安然等待死亡,而是用尽全力在天空中翱翔直到力竭而亡。
这是一种林青司也感到钦佩的生物。
他目睹着那只羽鹰在空中不断地飞翔,盘旋,像扑火的飞蛾一样追逐太阳,又屡屡一头扎进云海当中潜游。每当林青司以为它已经力竭坠落的时候,它就又重新刺穿云雾飞向天空,口中发出一声声惊空遏云的啼叫,燃尽最后的生命尽情一舞。
林青司没有看到那只羽鹰最后的结局,因为容远拉着他又向前迈了一步。
这一次,他们的周围什么都没有,空旷,寂寥。头顶、脚底都是空荡荡的,甚至让人失去了方向感。但在远处……
那一片璀璨的星海,任何语言都无法描述它的美丽,穷尽人类的画笔也无法描摹出那一份浩淼和神秘,不需要更多的话语,因为它在那里,就吸引着人产生无穷的向往和追逐的冲动。
钟吾星所在的恒星系是一个孤远的星系,这里的夜空也十分的寂寞。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里,钟吾星的人们甚至一直认为天空中的星星只有那屈指可数的几颗。而后来,虽然人们也知道在钟吾星以外还有着更加宏大的世界,但林青司从来没有想过,仅仅是远远看上一眼那个世界,就让人心神动摇到几乎忘记了一切。
“那就是银河系。”
这时,身边的容远轻声说道:“我的故乡就在银河系中一颗普通的行星上,那样的星球在银河系中有几万亿个。其实钟吾星也属于银河系,只是位置太偏远了,离其他的星球都很远,所以你们过去看到的星星才那样少。”
宇宙真空中原本是不能传播声音的,但就像他们现在呼吸无碍一样,容远的声音也十分清晰地传到林青司的耳中。他不知道他们现在是真的站在太空当中,还是容远仅仅是将太空中的景色拉到了他们眼前,亦或者这只是面前这个人制造的无比真实的投影或者幻觉,林青司并不想深究这些,他只是将目光从星海中收回来,看向身边的容远。
看着那张和自己无比相似的脸,容远其实内心并没有表面上这样的从容。过去,他不是没有遇到过跟自己长相十分相似的人,也曾经在某个星球上见到过成百上千个一模一样的克隆人在一起生活、交往、工作、竞争甚至彼此残杀的画面。但他从没有想到,这种事情有一天竟然会落在自己身上,而且是如此地令人感到不适甚至是怪异。
如果面前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容器里的培育的一个长相相似的皮囊,容远会毫不犹豫地将其毁灭地彻彻底底,就像过去那个地下实验室中的实验体一样。
但这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生命。
一个因为他才诞生的生命。
其实在林青司的事情上,容远并不认为自己需要负太大的责任,至少不是主要责任。虽然听上去像是渣男才说的话,但在这件事上,他也是毫无疑问的受害者。他们之间,虽然有血脉联系,却也并不具备真正的血缘或者亲缘关系。故而容远原本只打算给林青司一些帮助就算了,并不打算真正跟他交流什么,也没什么想说的话。
但……
看着面前这个大权在握的青年眼底深处隐藏着的脆弱和期待,再想到自己的想法和态度如果被爱操心的某个人知道了,他会如何絮絮叨叨地劝说自己,容远就忍不住心底一软,只当是自己接受了某人的劝诫和建议。
“宇宙中,像银河系这样的星系有几万亿个……或许更多。而在我们认知的宇宙之外,可能还存在着更加奇妙的世界——这就是我一直在追逐的东西。舍弃再多的牵绊,经历再多的磨难,我也不会后悔自己的选择。”
容远说。
“因为星空就在那里。”
林青司眉峰微微一颤,眼中略有波澜。他看着容
远,没有说话。
“我不想跟你说教什么,也不想跟你解释什么。”容远道:“或许我该对你说一声抱歉,因为我的原因,让你来到了这个世界上,却没能看顾你成长。但我想,现在你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在你跌倒的时候,我没有扶你起来;在你痛苦的时候,我没有给你安慰;在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我没有给你保护;在你过去需要我的时候,我也不在你的身边。你是靠着自己的力量走到今天,也已经强大到能成为别人的依靠继续走下去。”
“所以……不要犹豫,也不要让过去成为你的枷锁,继续往前走!未来,你一定能给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带来更多的变化。”
“我期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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