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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可是……”
其旦拼命地想要再说些什么, 却说不出来。
他想的是――虽然我们最初是这么请求的,但那时我们不是不熟吗?
后来日日夜夜的相处,我们供奉你……那么虔诚……那么崇敬……这种感情,怎么能用那么一个冷冰冰的要求来替代?
为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额外地再庇护我们一些?
为什么你不替我们想得更周到一些?
为什么你没有为我们做得更多?
他有很多的抱怨, 很多的不满,那些声音在过去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在他耳边回乡着, 让他越来越偏激, 越来越怨愤。
――是的,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们没有做好, 都是那个人的错!他明明那么强大,那么聪明,却没有保护好我们, 这都要怪他!!是他的责任!!!
然而此时,面对着容远, 那些质问……就算是他, 也没办法说出口。
他一直怨恨容远为他们做得不够多, 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和付出。但质问的话还没有说出来, 他自己先感到了词穷。
――他们为容远付出过什么呢?
看他的脸色在狰狞和茫然间不断的变换着,容远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他没有再做多余的事,因为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人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的阶段了。
自动控制的门缓缓关闭,阴影笼罩在其旦的脸上, 让他看上去就像是匍匐在地狱的恶鬼。
“嗬……嗬……嗬……”
明明空气还是足够的,但他抓着胸口,感觉呼吸格外地艰难,便用力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看着散发着微弱光芒的天花板。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天。
阳光明亮而柔和,既无阴霾,也不刺眼。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懒洋洋的白云。
俏丽可人的少女站在树下,脸上带着羞涩的期待和喜悦,手指不自觉地绕着几缕碎发。
“哥,明天我就十六岁了。十六岁……就成年了……我想、我想到时候,向先生告白,你觉得怎么样?”
少女明澈的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对面的青年,一脸渴望得到赞同的神情。
手里拿着一本书的青年靠在树上,他皱皱眉,说:“老师不会答应的,他谁也没有回应过。”
“我知道。”少女皱了下鼻子,很可爱的模样,说:“我也没想过先生会答应啊!我只想……我的这份心意……想要他知道。”
“好吧好吧,想做就去做好了。”看少女忽然变得黯然的神情,青年忽然觉得有些碍眼,用手里的书卷起来轻轻拍了下少女的头,说:“说不定对你会有些不一样呢?你也知道,老师对我们家总是格外青眼相待的。”
“嗯嗯嗯,我也这么觉得。”少女高兴地点点头,笑容又回到了脸上。
【闭嘴!闭嘴!闭嘴!】
躺在地上的老人在心里拼命嘶吼着,手使劲向前伸着,像是想要抓住什么,又像是想要阻止什么。
但他什么也不能阻止。
他绝望地听到那个青年含笑说:“对了,你要告白的话,不如去采点花一起带去吧!”
【闭嘴!闭嘴!闭嘴!】
“采花?”少女疑惑地反问。
【不,不不,不要去!不要!!】
“嗯。”青年完全没有听到老人的阻止,他说出了让老人最害怕的话:“我记得有一次听老师说过,在他的故乡,人们会用红色的鲜花表示爱意。”
“先生怎么会跟你说这个!”少女先是有些忌妒地嘟着嘴嘀咕了一句,随后想了想说:“不过好浪漫啊……啊,有了!我记得翻过山,南边的草地那里开着特别漂亮的花,我明天先去采一些来。”
【不要去!不要去啊!去了你会……】
“哦。”青年的视线已经转到了自己手中的书上,漫不经心地嘱咐道:“那边靠近边界,你别不小心跑出去,被野兽袭击了。”
“知道啦!我又不傻。”少女娇俏地说,忽然,她靠近青年,眨了眨眼睛,撒娇道:“哥,不如你陪我一起去吧,一个人跑那么远,我有点害怕。”
“少来,你就是想让我帮你拿东西吧?”青年看着书,随口说:“我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你叫莎莎她们陪你去吧。”
【陪她去啊!求你了,陪她去吧!陪在她身边,不要让她离开!】
“才不要呢!她们肯定会笑话我的。”少女摆摆手说:“我还是一个人去好了。哥,你今天还是不回家吗?”
“嗯,我的研究正在关键时刻,不能走开。”
“好吧,可惜妈妈做的一桌好菜,就要全都进了我的肚子了。那我走啦,哥!你也早点休息,不要太辛苦哦!”
【别让她走!拦住她!保护她啊!你这混蛋!】
青年头也不抬地摆摆手,没有看到少女蹦蹦跳跳跑走的身影。
但是老人看到了,他绝望地凝望着那个身影,手竭力地伸长,却怎么也够不到。
忽然间,那少女好像看到了老人,她笑着冲他挥了挥手,笑容是那样的明净可爱,然后转过身,像小鹿一样轻快地跑了。
那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像是有雾气遮住了他的视线,再也看不清楚了。
眼泪沿着皱纹流下去,渗入到稀疏花白的头发中,一只瘦的皮包骨的手徒劳地伸向半空中,好像一截插在地上的枯树枝。
【对不起,我该陪在你身边……】
生命的最后,他终于喃喃地说出了这句在心里藏了一辈子的话,说出了让他余生一百多年都痛苦不堪的愧疚和悔恨。
没有任何人听到他最后的声音。
老人躺在地上,眼中已经失去了光彩,脸上还残余着带着血色的泪痕。
那只竭力伸向天空的手,至死也没有放下来。
……………………………………
轻轻的一声叹息,消散在寂静的走廊里。
送走了最后一个曾经称呼他为“老师”的学生以后,容远沿着寂静的走廊,迈步向前。
他想到了一个人。
其央。
他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夫,大半辈子都是在低级而繁重的体力劳动中消耗生命。即使后来有了学习的机会,但他那已经变形的手掌也握不好笔,一直到死,写出来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
尽管他不算笨,但毕竟年纪已经大了,记忆力、想象力、对知识的接受和理解能力都比不上那些年轻人,所以很快被人超越,渐渐落到了后面。
换了别人,不管成绩怎么样,都会抓紧每一分机会,想尽办法地靠近容远身边,但原本最容易亲近容远的其央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默地学习着,充实着自己。
让容远对他印象深刻的,并非是因为在最后只有这一个人坚定不移地站在他旁边,而是因为两次对话。
一次,是在容远帮助他们从被月狼族控制的区域迁徙到山谷里的时候。
那一路走得并不容易,也有不少人受伤,于是同行的人中渐渐就有了些怨言,也有人质疑其央当初的决定。
――如果当初请求容远消灭了月狼族,那么他们现在已经占有了月狼族的土地、财富和城堡,可以舒舒服服地过人上人的日子了,哪还需要这么辛苦地迁徙、开荒?
更不需要学那些艰涩、枯燥、看起来也没有多少用处的知识了。
质疑的声音渐渐变大了,其央把所有人召集起来,恳切地进行了一次谈话。
他说:“我不会说什么大道理,先生讲的东西,我也有很多都听不懂,记不住。但我知道,在我、我的女人、我的孩子都在饿肚子的时候,如果有人让我在一袋豆子和一块可以耕种的土地之间做选择的话,我会选择土地。”
“因为豆子只能解决一时的饥饿,吃完以后,所有人还是会饿肚子。但若是有了土地,我就每年都能种出粮食来。有了土地,我的孩子才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饿死。”
“这次的事情也是一样。”
“如果我们请求容先生帮我们解决月狼族,确实,我们现在就不必辛苦,也能得到很多可以填饱肚子的食物。”
“但是,以后呢?”
“我们真的能够占据月狼族的财富和土地吗?我们在这个星球上的敌人,只有月狼族吗?不,所有的种族都将我们人类视为异类、奴隶,只要有必要,任何一个异族都有可能会杀死或者奴役我们。”
“到那时,离开了容先生的帮助,我们又该怎么抵挡?我们没有办法,只能将所有的一切拱手相让,再眼睁睁看着异族杀害我们的同胞,把我们掳掠到他们的土地上,世世代代都被他们驱使。”
“那时,我们就会回到以前的那种生活中去,甚至可能还不如以前!毕竟有了月狼族的前车之鉴,其他种族害怕我们也给他们带来死亡,只会更加残暴严苛的奴役我们。”
“这是你们想要的吗?”
“不!不!不!”群情激愤,众人挥着手臂大声喊道。
还有人高声尖叫着:“如果变回以前的样子,那我宁愿去死!”
其央大声喊道:“要想不回到那种生活中去,我们就必须掌握自己的力量――不是依赖容先生,而是靠自己的力量在这个星球上生存下去,我们的敌人,也要靠自己去战胜!”
“我们人类没有生而强大的力量,只有容先生现在教我们的这些东西,能够让我们拥有生存和反抗的能力!”
“不要怀疑!竭尽全力地去学习,去掌握!”
“它就像一块土地,虽然现在看上去还什么也没有,但只要我们辛勤耕耘,总有一天会让我们品尝到收获的滋味!”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