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夺位
李璟站在原地想了想。
父皇让他来请崔颂,他已经来过一趟,不算抗旨。
跑去九嵕山请?
算了,最近都没带泰山石,别再撞上什么邪祟。
李璟招呼车夫:“走,去王妃那里,把礼物带走。”
门房目瞪口呆,看着他们把放在门口的礼物抬走,一块点心都没有留给崔颂。
马车拉着李璟扬长而去,扬起漫天土尘,全落在门房脸上。
门房咳嗽着摇头,连忙合上府门。
龙生九子,各不相同啊。
崔锦儿的父母没有难为李璟。
岳父名崔颐。
颐,《周易》第二十七卦。
雷出山中,万物萌发。昭示要思生养之不易,从而谨慎言语、避免灾祸,节制饮食、修身养性。
崔颐如今并未在朝为官,却因为学问渊博,乃本朝名流大儒,故而有不少学子慕名前来求教。
于是崔颐在雍州办学,潜心授课。门下既有世家子弟,也有寒门学子,近百人众。
他年近六十,身体强健、面色红润、头发漆黑,看起来也不过四十来岁。只有眼神不太好,脖子里挂着水晶镜片,看书时需要隔着镜片。
崔颐三十来岁才生下嫡女,宠爱崔锦儿,连带着也宠爱他这个女婿。
李璟刚到不久,桌案上便摆满了美酒佳肴。
崔颐陪着李璟用饭,他吃得少,劝得多,李璟不知不觉,已经有些醉意。
“岳父大人,”李璟不小心碰掉筷子,他捡起来,规规矩矩摆在碗边,道,“多谢您收到我的信,就把锦儿接过来。锦儿在做什么?怎么不让她来见我?”
崔颐同妻子对视一眼,又给李璟夹了一筷子菜,和气道:“养胎之人,怎可乱跑乱动?”
李璟刚捧起碗,听到此处怔怔抬头,问:“你们……知道了?”
崔颐拿起帕子净手,崔夫人轻摇团扇,淡淡道:“她那个身子,若非穿着宽松的衣裙,几乎就要遮不住了。”
说起来,崔锦儿已经怀孕四个多月了。
难熬的孕吐过去后,她担心孩子出生体弱,只要醒着,就在吃东西。孩子怎么样暂未可知,崔锦儿已经胖了一圈。
李璟笑起来。
怀孕却不能告诉别人,犹如素袖藏金、锦衣夜行,已经让他难受很长时间。
岳父岳母知道,不是坏事。
按照小九的安排,他这次也不必把崔锦儿接回去。就住在雍州,陪崔锦儿待产。
若朝廷催问,便上奏皇帝,说无意间发现王妃已经怀孕,不敢挪动,怕伤胎气。
有崔氏族人护着崔锦儿,远离京都那些龌龊事,他这个孩子便能平安降生了。
不过……
李璟在笑,崔颐和崔夫人却没有笑,反而神情严肃起来。
怎么回事啊?
他们明明也在盼着这个孩子。
“赵王殿下,”崔夫人手中的团扇磕在桌案上,问道,“你们成婚十年未能孕育的原因,查清楚了吗?”
李璟的笑容渐渐僵硬。
“以前,以前,”他吞吞吐吐道,“我们两个身体都不太好,这不是吃了很多药,总算有了效果吗?”
崔夫人丢下团扇起身。
“既然如此,”她冷笑道,“便请赵王把王妃接回京都吧。”
李璟神情错愕,看向崔颐。
好在崔颐态度很好。
“你这个样子,岂不是在赶孩子走吗?”他斥责崔夫人,然后转头看向李璟,“我们把锦儿送回去。怎么接的,怎么送。”
李璟酒醒了大半,眉毛耷拉下来,脸若苦瓜。
他明白过来,八成是崔锦儿告状了。
怎么能这样呢,说好了不要告状的。
他不想同母后和兄长决裂,也不想让崔氏族人卷进去。他已经有了孩子,那些委屈,就算了吧。
但崔氏显然不想罢休。
崔颐揩净唇角,紧绷着脸,道:“圣上推行‘仁道’,何以为仁?‘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足以使人。’若国母不行仁道,储君不行仁道,则天下危矣。”
李璟骤然变色,手中的筷子再次掉落,这一次他没有捡,而是恳切道:“岳父大人慎言。”
崔颐说得很明白。
是皇后不行仁道,太子不行仁道,才让他们成婚十年没有子嗣。
崔夫人说话没有那么文绉绉,而是含泪道:“锦儿十年不孕,我们还内疚过很长时间。也曾想过是不是有人投毒,但万万没想到,真相令人不齿。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答应婚事。”
皇后几乎是抢婚般送来名帖,才娶到崔氏嫡女。可抢走后呢?灌给她十年毒药,并且责备她未能生子。
李璟满脸通红,心中五味杂陈。
心疼崔锦儿,也心疼自己,既觉得愧疚,又因为施害者是自己的母亲,而寒心屈辱。
“但是身为人母,”崔夫人摇着头道,“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赵王殿下,你能不能告诉我,她为什么这么做?”
崔锦儿回到母族,只说怀疑是皇后的药出了问题,却没有说原因。
李璟心里知道那个原因,又不好讲明。
总不能说是因为你们家势力太大,皇后想让你们的人辅佐我哥即位,才不让我生孩子的。
毕竟只要他没孩子,就没有资格被议储。
这么说,就是把责任推给崔氏,也太没心肝儿了。
李璟身体前倾,屁股几乎离开座椅,羞愧地摇头道:“求岳父岳母不要再追究了。以后我会保护好锦儿和孩子,就算我能耐不够,小九——楚王,也会保护好我们的。”
李璟眼巴巴地望着岳父岳母,指望他们不要再提这件事。
他不想报复母后或者二哥,不想让局面失控。
他只要安安稳稳地和妻子孕育子女,就满足了。
崔颐看着面色紧张的女婿,出声安抚李璟。
“崔氏全族为国尽忠,怎敢追究皇室的事呢?为人臣子,受些委屈不算什么。只是吃了十年苦药,一时不能生养罢了。如果这件小事都要哭号求告,那些偶然被冤死的朝臣,岂不是要亡魂索命吗?”
李璟松了口气,身体又向前移了移。
他这个岳父真奇怪,以前常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如今说起亡魂索命了。
“岳父大人高见,小婿自愧不如。”李璟恭维道。
“只是……”崔颐的声音依旧温和,凑近一点道,“我们想问赵王一件事。”
“岳父大人尽管问。”李璟道。
“你想不想登基为帝?”崔颐的声音很清楚。
李璟从椅子上跌下去,一屁股坐在地上。他顾不得搓揉疼痛的屁股,单手按地,努力抬起头,视线越过桌案上的碗碟杯盏,问:“什么?”
“废黜太子,立你为储,登基为帝,如何?”崔颐正色道。
如何……
李璟双腿发软,试着爬起来,却忘记该怎么用力。
崔颐说受些委屈不算什么,还说被冤死的朝臣不该亡魂索命。可他自己,出口就是废黜太子?
“使不得!使不得!”李璟总算站起身,脸色苍白道,“我才不要做太子!”
从小到大,他读过的书,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让他做太子,治国理政?
那还不如杀了他。
……
注:用水晶制作放大镜可以追溯至汉朝,唐代出现单片眼镜,即“单照”:圆形装圈柄放大眼。据记载,唐代大文人鞠枝山就曾经使用过这种眼镜。等到了宋代,双片老花镜大量在文献中出现,古人将之称为“叆叇(àid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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