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璟醒悟
对啊,怎么判?
相信楚王对待别人,能做到公正严明。可若是对待楚王妃的朋友呢?早就听说严从铮二十余岁仍不婚娶,是因为对楚王妃念念不忘。
说起来,觊觎楚王妃的,听说还有……
朝臣虽一动不动,眼珠子却乱转,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停了停,依依不舍地收回去。
他们提醒自己,朝事要紧,看什么好戏啊?
说起来,楚王是否会落井下石,把严从铮绞死拉倒呢?严从铮虽然救驾有功,但就算轻判,也是流放三千里。
李策上前一步,郑重道:“严氏一门,有严霜序贵为魏王妃,同魏王沆瀣一气,已被赐死;有严廉身为户部侍郎,知情不报,判绞刑;严从铮虽为严家长子,却恪守君臣之义,舍父救君、以至重伤。既有武人赤胆,又有文人风骨,儿臣以为,严从铮功大于过,至于如何褒奖,由圣上决断。”
所以不是判罚,故而没有出现在文书中?
不仅不判罚,楚王还认定严从铮功大于过,虽然让圣上决断,却是要圣上褒奖?
好大的胆子!
不过也,好令人钦佩的胆魄!
没有人敢正大光明地宽恕叛贼的家人,即便那人有救驾之功,也不可以。
焉知这不是他们的计策?万一以后生变,保举者便逃脱不了干系。
当官,不见得一定立功,但求无过。
楚王不惧结党嫌疑,不怕别人说他拉拢人心,更不计较严从铮心悦楚王妃这件事,甚至也不怕触怒皇帝,劝说三司同意“功大于过”的认定,实属不易。
只是,皇帝会怎么想?
大唐皇帝颔首,神情不怒自威,没有反驳,只是问道:“其他朝臣,可有异议?”
朝臣噤若寒蝉,显然都不想在这件事上张口。只有御史林清出列道:“微臣以为不妥。”
皇帝蹙眉,等林清开口。
林清曾跟随李策前往晋州,去了不足一个月,却写了几十封奏折回来。那些奏折大多废话连篇,连胡稼受伤后便溺在床上,有辱官员斯文,都要奏报弹劾。
皇帝常常怀疑他是不是太闲,也缺少同情心。
当病重的皇帝好不容易支起脑袋,却看到林清弹劾李策不清理门前的黑狗血时,差点吐出一口自己的血。
不过今日林清的奏报倒是一语中的。
“严从铮救驾有功,不责罚即可,若拔擢或任命为官,万一人人群起效尤,举家谋反,留一人救驾,难道都这么判吗?《史记》中淳于髡(音同坤)劝谏齐威王时,说‘执法在傍、御史在后,则饮一斗即醉’。微臣看楚王是忘了朝堂上有御史在,有百官在,装醉胡言乱语。”
这话说得尖刻,肃立的朝臣纷纷伸长脑袋,等着李策或者别的谁驳斥。
严从铮身为禁军统领,隶属兵部,那么兵部擅长护短的姜敏总要骂林清几句吧?
骂得厉害,御史台必然反击,搞不好最后还要打起来。
然而朝臣等了许久,却无人驳斥,也无人附议。
他们有些失望地缩回脑袋。
唉,一定是因为圣上在这里,朝堂无趣了很多。
皇帝等林清驳斥完,一双英挺的剑眉扬起,露出宽仁的笑,缓缓道:“楚王和三司公正严明,林卿的担忧也不无道理。但朝廷要用贤任能,才好为百姓造福。御医说严从铮伤势很重,手臂有一根筋脉受损,恐怕再也拉不动重弓、挥不动刀剑。楚王说得好,他有武人赤胆,更有文人风骨。朕决意授他云州刺史,领云州一切军政要事,外防突厥南下,内安境内百姓。”
刺史官职为正四品上,且是文官,虽然不如禁军副统领般戍守皇宫、荣耀光鲜,但也是皇帝仁至义尽了。
“那么原本的云州刺史……”户部尚书举起笏板,询问道。
“哦,”皇帝抬手道,“让他到晋州去,晋州刺史周赐的位置,不是空着吗?”
话说到此处,朝臣才突然意识到,这次谋逆案审定后,包括户部侍郎在内的数十官职,全部空置。
是时候举荐官员了,考虑考虑自己的门生故旧、家眷族亲。甚至是自己,也有可能往前挪一挪。
想到此处,不少朝臣已经两眼放光,心里打着小算盘,两只耳朵竖着,听楚王解释其余罪臣的判罚。
怎么判的无所谓,但一定要记清楚哪个位置腾出来了。
国子监祭酒、山南道节度使、江南道辰州刺史、蒲州校尉——这个小官就算了,能不能再来个节度使?
终于,李策开口道:“儿臣建议削去河东道节度使郑奉安官职,抄没家产、放归田园。”
郑奉安之罪,在于听从李琛密令,提供了河东道路引。
有了路引,李琛才能把弓弩运进晋州,陷害太子。
除此之外,他还是鲁氏族亲。
但李策说,郑奉安在兵乱的关键时刻,弃暗投明,帮助他稳定大局、避免祸事,可以免除绞刑,只抄没家资、削职即可。
这个判罚已算宽容,可出乎意料的是,皇帝嘱咐道:“不要把家产抄完,给他留三十亩薄田、宅院一处、银钱百两,聊以度日吧。”
朝臣连忙跪地叩首,称颂皇帝仁德。
除此之外,涉及魏王谋逆案的大小官员,或赏或罚,皆有论断。这一日下朝的时候,官员饥肠辘辘,发觉已是正午了。
烈日之下,身穿绯色官服的朝臣快步离开没有遮荫的大路,也有人一面走路,一面忍不住聊天。
“你说……今日是不是有什么不一样?”
“你也看出来了?”另一人道,“皇帝突然看重楚王,事事偏信楚王。从始至终,甚至没有问太子半句意见。是不是因为太子在宫变中……”
两位官员捋须感慨,自己说完还意犹未尽,忍不住询问旁边的同僚。
“刘府尹,你说是不是这样?”
京兆府府尹刘砚正在低头默默走路,板着一张脸,闻言道:“什么这样?”
“你没听见我们议论什么?”那官员小声嘀咕。
“听到了,”刘砚的声音却不小,“你们说太子在宫变中坐享其成。”
刘砚的声音倒是不小,吓得那两位闲聊的官员立刻噤声,并且快步向前,与刘砚拉开距离。
怎么能把他们的心里话说出来呢?
真不该搭理这个硬石头。
刘砚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一声,眼中却有笑意。
圣上看重楚王,这是好事。他才不在乎谁长谁嫡,天下需要的是贤明之君。
明亮的窗棂前,叶娇和崔锦儿的头凑在一起,也在窃窃私语。
说起魏王谋逆那日的凶险,崔锦儿脸色发白,握紧茶盏道:“他怎么敢?”
说起叶娇伪造金牌吓唬反军,崔锦儿红着脸,推叶娇一把道:“你怎么敢?”
又说到今日朝堂上的判罚结果,两位王妃齐齐沉默。
“严霜序遇人不淑,但她也吃了二十多年白米饭,怎么心还跟黑炭似的?魏王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傻乎乎的就想当皇后,不过……”崔锦儿露出惋惜的神色,道,“她还那么年轻,就死了。”
叶娇想起那日见到严霜序时,她或许已经只求速死,才会大声诋毁太子,疯了一般。
叶娇叹息道:“赵王殿下怎么样?”
心软的人,总是容易伤心的。
“你五哥嘛,”崔锦儿摇头道,“他亲手把那孩子埋葬后,好几日都吃不下东西。酒倒是越喝越多了,喝昏头了,还说什么‘帝王之家情薄,手足相残’之类的混账话,我只好把他关在家里,以免他出去惹祸。”
“我去看看他吧,”叶娇道,“你如今已经快要显怀,他得警醒些。”
关于崔锦儿怀孕的事,如今还瞒得密不透风。
崔锦儿立刻起身,拉着叶娇就去见赵王。
李璟斜坐在凭几前,脚边有好几个酒壶。他抱着其中一个酒壶,眼神迷离,轻轻摇了摇。
见到叶娇,李璟晃着起身,打招呼道:“妹子回来了?我那妹夫呢?”
看来的确醉得不轻。
“你再这样,”叶娇逗趣道,“我可要到皇后娘娘面前告状,让她管束你了。”
李璟怔怔地站着,似乎瞬间酒醒。
他跌跌撞撞走过来,抓住叶娇的衣袖道:“好妹子,你千万别去,皇后娘娘她……很可怕的。”
“看吧,”叶娇同崔锦儿相视一笑,“五哥也有怕的人。”
李璟突然离开叶娇,扶住崔锦儿的腰,慢慢滑跪下去。他也不顾外人在旁,耳朵贴着崔锦儿的肚子,伤心道:“妞啊,你祖母她,不想让你出生,你怕不怕?”
崔锦儿原本柔软的腰身一瞬间僵硬,她呆呆地站着,似乎过了许久,才问道:“殿下,你胡说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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