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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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灵玉在东宫渡过这个中午时,青兰坐在凉亭里,一言不发,一步不动地守着,等着灵玉回来。fanghuaxs
“踏踏踏”
青兰听着忽然而来的脚步声,顿时心生警惕,看到来人是四皇子身边的伴读,也没有放松,起身微微一礼,然后一言不发地坐下。
“你是叫青兰?”那人上前来问。
“是。”青兰惜字如金。
“你不必如此紧张,你我同为伴读,应当是平等而交。”那人和煦地笑着,眼睛却盯着青兰的手。
青兰点点头一言不发。
真是觉得平等,就不会特意强调。
虽然他尽力在掩饰了,但那言谈举止之间的倨傲之意根本掩盖不住,依然像一个孩子,努力模仿着大人去做一些看起来成熟的事情。
那人看青兰如此反应,顿时尴尬起来。
他是四皇子的伴读,父亲是从五品的鸿胪寺少卿。
他就站在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想起来了什么,脸上没有了尴尬之色,一抚掌道:“咳咳,我刚才,只是有些难为情,毕竟那种事其实不该我说的,其实我家与华家也算是姻亲,我有一堂姐嫁进了靖安侯府……我听闻曲阳侯有一义女,姓柳,曾经在侯府的私塾读过书……”
青兰全然不在意对方究竟想说什么,直接道:“柳姐姐将来会追随姑娘修道。”
“啊!这……”那人又沉默下来,终于把眼睛从青兰手上的东西移开。
青兰一直等到灵玉来,才松了一口气。
“辛苦了。”
青兰和灵玉说了刚才的事,灵玉觉得可能是四皇子对玉有什么企图,但也有可能只是这个伴读冲着柳姐姐的来的,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里面是什么问题,只能先作罢。
下午的课,五公主没有来。
五皇子频频看向灵玉,不断地欲言又止。
正常情况下,灵玉会很愿意接茬,很愿意和这么个活泼的同窗打好关系……
可仅仅是这三天时间,她就完成了从一直住在家中的幼童,到学堂学生,再到面临某种“使命”、踏入复杂世界中的转变,虽然有些猝不及防,但反应是很快的。
五皇子觉得这个妹妹十分古怪,又有趣极了,不停给她使眼色。
终于,他得到了回应:那是一个无奈、疏离的眼神,又带着一丝哀伤。
五皇子没有能力去表述那是一种什么样的东西,但他敏锐地接收到了那种情绪,顿时意兴阑珊。
宫里有趣的人太少,年龄小些的还有真实一些,年龄稍大,一个个便戴上了面具,变得了无生趣起来。
养元殿,皇帝抱着五公主,心疼地为她擦着眼泪,大手抚摸着她的头顶,轻声安抚着:
“太子是个痴人,他只关心修道那一摊子事,你不理他便是;
“你和你灵玉妹妹,小女儿之间的事,他哪里懂,只是想你拿出公主的气度来。”
五公主却还是心中不平,继续哭着:“凭什么!不过是不小心摔了她的玉,我有什么错?”
她丝毫不提后来让灵玉下不来台的隐晦言语。
“不要闹了,你是嫡公主,又是朕亲自抚养的,不要让朕没了面子。”
说着,他把五公主放下,让黄公公带她下去。
回到自己的屋里,五公主把自己关在屋里,抱着奶娘痛哭一番。
她的奶娘大概是最心疼她的。
五公主出生以后,所有人似乎都在为先皇后的崩逝而慌乱或神伤,没人在乎两个襁褓中的孩子。
大家都觉得,那可是先皇后留下的嫡出皇子和公主,是皇帝亲自带在身边养的,怎么会差的了,怎么会受委屈。
一开始也的确如此,两个孩子分散了陛下的痛苦。
可陛下毕竟是陛下,他不会沉溺于这仿佛寻常人家的亲情中。
于是,当五公主和其他公主一起玩耍的时候,其他公主身后站着各种娘娘,而年龄最小的五公主身后,只有她这个奶娘在陪笑。
一开始所有公主和娘娘都对五公主恭敬着,乃至于谄媚,但后来,她们发现,原来五公主是可以欺负的……她甚至比其他公主更好欺负。
人走茶凉,先皇后的余荫只庇护得了太子。
尤其是五公主稍微懂些事以后,哪怕是很明显的欺负,哪怕是公主亲自告状到皇帝面前,皇帝也永远是“小女儿家的事情该自己解决”“要学会和姐姐们相处”。
奶娘眼看着这一切,却不敢做什么,只能更小心地伺候公主。
有些东西她明白,但她没有资格去说。
现在的皇帝太强大了,他最亲近的女人也是那样强大,以至于他很难想象弱小的人如何生存。
他根本不相信这世上有人敢欺负他唯一的嫡出公主。
曾经的陛下也是庶出的皇子,没有觊觎大位的可能,他的母妃出身一般,也并不受宠,只是生了他才得以封妃。
以争权夺利的角度,他的处境并不好,但以生活的角度,他是坚毅刚强的皇子,是英姿勃发的少年儿郎,没有人敢小看他。
他看着那些他父皇的皇后、皇贵妃所生的孩子,一个个的被千般宠爱、万般呵护,没有任何宫人敢怠慢他们,他很羡慕。
他也要所有人都对他像对待曾经的太子那样恭顺。
他做到了,做得很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所以他很难理解,自己的嫡出公主为什么没有一个公主该有的气度和胸怀,也没有公主该有的能力和手腕。
他的年龄相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太大了,大到他完全忘记了,在他幼年时他的母妃是如何在日日夜夜里,一点点地将如何生存的道理教给他,他是如何在母妃的教导下逐渐获得兄弟姐妹们、各位尊贵的娘娘们乃至于皇帝的喜爱。
至于现在的太子,如他所说,是一个痴人,但也是一个赌徒。
太子至今没有成亲,至今没有公开处理国事,一直隐于暗处,这不是一个皇位继承者该做的,这样的太子将来当不好一个皇帝,只能寄希望于修道界的变数给这天下带来的变革……
这样的一个好处便是,让历朝历代都难以解决的太子与皇帝之间的矛盾不会在他们之中产生。
坏处是,太子可能永远难以如愿。
五公主哭着哭着就在奶娘的怀里睡着了。
灵玉在课堂上提笔写着字,她感觉自己应该是发育了,手腕的力气越来越大,能写越来越多的字。
文华堂里的氛围依旧很好,有人沉浸在圣贤的学问里,有人眼睛飘在天边的云彩和树上的鸟儿,有人东张西望片刻也静不下心来,有人心不在焉心事重重,但唯独没有人对五公主的缺席作出什么反应。
灵玉现在的状态则有些奇妙,一方面她专心于写字,另一方面她又看着灵气在不断流动,没有规律。
据说,灵气和人体是排斥的,她除了能看见灵气,身体也感应不到,更不用说吸收。
只有完成淬体的修道者才能勉强吸收灵气,而没有灵气冲击修道者又不能完成淬体。
为什么说上古时期的灵气与人体并不排斥?明明那时候真正有修道天赋的人也极少。
她知道她很快就能得到一些答案,但她真的有些等不及了。
好像一旦确定了真要做什么,就须得现在就去做,不然再也做不了其他。
终于,她一笔划下来,“夸啦”一声戳破了纸,整张字都废掉。
众人齐齐一滞,或明或暗地向她看过来,看到那写得密密麻麻的一张纸全非,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手疼和牙酸。
“嘶——”
几个人忍不住发出这样的声音。
灵玉面无表情地重新开始写。
她不在乎,因为不重要,真的不重要。
安瑞上了那么多年学,早就对这些东西麻木了。
他曾经很享受这种安安静静学习的感觉,但随着他的成绩变好,课堂上的学习就变成了一种手段,一切为了将来能够考个好大学、出人头地而服务。
尤其是到了高中,同村的小学同学只有几个人读高中,如果他不能取得好成绩,那么家里为他付出的一切都打了水漂,他随着年龄增长和社会经济发展所获得的一切物质与精神产品都被浪费掉。
成绩不好,就不配。
那种压抑在他成长过程中不断叠加,终于在上大学以后一股脑地全部扔掉。
他记得那时候漫天飞舞的白色雪花,是无数片撕碎的书页。
他没有像别人那样做,而是将所有的书不辞辛苦地拉回老家,将书本和秸秆一起烧掉,肥田。
他那时已经极尽厌恶的上学,投射到灵玉身上,依旧是难以磨灭的路径依赖。
她潜意识里无时无刻不想着那条路,极致压抑又极致给人安全感的道路。
只有设计好的、稳定的路,才不会让她忽然失去全部。
如果她不是坚信自己还是安瑞,想来她和沈嬷嬷是没有什么矛盾的。
此刻的她还身处在文华堂中,她还在怀念着前世上学时那种幸福又痛苦的日子,但学堂所代表的读书取士在她精神上的烙印已经逐渐消亡。
她花了三年才将沈嬷嬷从她的生命里赶走,但对文华堂,她只花了三天。
“识时务者为俊杰!”说这话的五皇子似乎正试图从七皇子那里勒索点儿什么,然后便得到了三皇子一顿训斥,以及七皇子懵逼的眼神——他其实觉得五哥是在和他开玩笑。
灵玉听着这番动静,看到远处的夕阳,这才从自己的精神世界里出来。
原来,下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