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皇后与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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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有见过母后的模样,他们也没有见过,真是可惜……”太子讲到了先皇后的崩逝,依旧心绪难平,但似乎已经不再过分悲伤,而是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副画像——似乎早就准备好的。nianweige
画上的女子一身戎装,身着银白色的冰冷铠甲,骑在一匹高大的战马上,手持一柄长枪,冲锋向前,杀气四溢。
画像画出了她半张侧颜,一双瑞凤眼犀利而神采飞扬,冷峻的神情中带着几分弑杀和狰狞。
哪怕这半张侧颜已是刻画得极美,可一眼看着仍然让人不会第一时间想到这是一位女将军,而是战场上的杀神!
太子一遍展示着这幅画,一遍讲述先皇后的故事。
“母后自幼就体格健壮,力气异于常人,饭量也异于常人,善于骑射,后来也善长枪。她幼年时也曾被外祖母当成淑女培养,可外祖母很快就发现,她不是该被束在闺阁里的女子,她的精力与活力都异常旺盛,整个崔家都被她折腾得鸡飞狗跳。
“于是外祖便让她跟着舅舅们一起习武,一开始每日站桩,扎马步,后来练各种腰腿肩的基本功,也抱石锁,打熬力气,以及骑马射箭,再大些便开始耍枪。
“除了习武,兵法也不曾落下。外祖母原本说,毕竟是女儿家,有一身的本事护身,将来能生养健壮的儿郎便已经足够,那些真正行军打仗之事又何必教,可外祖父却说,‘吾女不逊色于这世间任何儿郎,岂可困于寻常闺阁之中?’,他便开始教母后兵法。
“崔家不是没有女儿家与母后一般当儿郎养的,将门虎女,大抵是不会像寻常闺阁女子的,可母后和她们不一样!
“到了十三四岁的年纪,母后便已然是不逊色于任何男儿的武将苗子。
“当时母后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当时整个边地没有一户人家来提亲,所有人,那个圈子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母后是当成武将来培养的,她就是崔家这个将门的未来!”
太子说到这里,眼睛在放光,随即又平静些许。
“若只是如此,母后的前途,大抵是会像前朝的那位梁将军,戍边十数载,立下无数功劳,以女将的身份跻身边地将官,终身守卫着故乡的疆土,与许许多多的边地将门子弟无异。
“但母后是不同的!她是修道者!
“经过灵气淬体,她在武力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境界,近乎可以说是凡人武者的上限!
“我曾问母后当时到底有多强,母后说言说未曾见强于她者,父皇更是直接说‘你母后当时便是当世最强’!
“父皇当年和姨夫一起到边地,几乎是没过多久就认识了母后,她太耀眼了!她是整个西北最闪耀的将星!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女子,她从未隐瞒什么,但所有人都不会在意她是个女子。她以将门崔家后辈的身份进了军营,很快就获得了晋升提拔,但无人不服。”
“后来战事起,她每战必冲锋在前!”
太子说到这里,已经开始分外激动。
“殿下,时辰快到了,侯府三姑娘该去文华堂了。”
黄公公很是扫兴地打断了太子的讲述。
“明日再与你讲。”太子没有对黄公公有什么意见,只是很是遗憾地收起了皇后的画像。
灵玉只得跟着黄公公,和五公主七皇子一起往文华堂过去。
在路上,灵玉的脑海里还是回想着那画像上的人,回想着太子口中的先皇后。
以往,她总感觉皇后是那种女中豪杰,女性典范,而她又下意识地依然不会当自己是女子,因此不愿意把皇后当成什么值得模仿学习的榜样。
皇后在她的脑海里不是一个生动形象、令人印象深刻的亲人,而是一个个概念构成的存在——先皇后,姨母,修道者,将军,有三个孩子,早逝,支撑起几个侯府地位的女人……
但此刻,当有一个人开始讲她的故事,那个鲜活的形象才真正开始在她的脑海里勾勒。
然而她也并不会只沉浸于故事,从太子讲述那个故事的模样可以看出——如果其中没有表演成分,太子简直是他母后的狂热崇拜者。
更进一步,灵玉认为,这是一个内心无所依托的孩子沉湎于怀念自己的母亲。
虽然这样的判断不一定对,而且显得傲慢而无礼,但这里是皇宫。
“太子哥哥肯定又拉着你讲母后的故事了。”五公主又牵起她的手,作小女儿之间的亲近状。
灵玉又一次忍住不适应——她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亲密。
“是啊,皇后姨母当真是英武不凡!”灵玉发出真诚的赞美。
五公主稚嫩的小脸上却露出复杂的神色,最后像大人一样叹气:“母后那样好,却是因为生我们而崩逝了,每次太子哥哥怀念母亲,我都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好像不该生出来。”
灵玉一听连忙安慰道:“太子殿下肯定不会有这个意思,你和七皇子是皇后姨母拼了命也要生下来的,殿下越是怀念她,便越是要好好待你们,这才不辜负皇后姨母的在天之灵。”
“哎……父皇也如此说,说他肯定想代替母后照顾好我们,可他除了和我们说母后的事,其余时候脸色都不好看,说话也不温柔,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五公主抱怨着。
灵玉有心想说什么,可这是她来的第一天,又不够了解情况,实在不敢说什么,若是妄下论断,定然让人觉得有非议皇家的嫌隙,只得一脸尴尬地表现自己的为难。
下午的课波澜不惊,灵玉沉浸其中,时间匆匆而过。
乘坐马车回家的路上,灵玉有一种用脑过度后浑身被掏空的感觉,虽然疲惫但是又很舒服,因为什么都不会去想。
而因为年龄和智力原因尚有余力的青兰开始小声和灵玉说起来:
“正月初二那天,奴婢跟着姑娘一起去的定远侯府,好像看到过太子。”
灵玉顿时眼神一凝,她想起了那一天,从崔家回来,母亲说,似乎看见了太子的马车,他们刚来,他就走了,但不敢肯定,也不敢深究,如今看来那应该就是太子。
太子拜访定远侯府,既不是全然避讳,又不像正常的外甥拜见娘舅一般光明正大,半遮不掩,耐人寻味。
她不敢再细想下去,生怕明天再见了太子会显露出什么内心的想法,便只是无奈摇头,对着青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又感受到深深的疲惫。
为什么一个四岁的孩子要承受这么多?
灵玉又有点意识到了自己的可笑。
无事一切顺利,她便觉得自己是“成年人的灵魂”,有两世为人的经验,可以更好地处理各种;
一旦有事她面对不了,感觉到难以承受的压力,就开始了“我只是个孩子呀!”,还需要磨炼啊。
可这也实在是无奈,前世的安瑞只是个有一点做题天赋的普通人,今生的灵玉除了看不见的修道天赋,似乎也很普通,从以前一文一武两位老师对她的评价便可见一斑。
她又想起了一样有修道天赋的先皇后,真正意义上的武将世家出身,真正意义上的天赋异禀,自己实在差得太远。
华家和崔家也真的不一样。
华家的家族里,无论是老牌勋贵的靖安侯府,还是新贵曲阳侯府,都是武将起家但往文官科举、诗书传家的路线上走,放弃了当初让家族得以兴盛的东西。
一个家族因为什么兴盛,时间久了,便必然因此而衰落。
在当今大雍这样的皇朝,文官的兴盛和武将的衰落是一种必然,华家的选择是识时务的,能够让家族得以延续乃至于兴盛。
华家的子弟,有不习武的,但没有不读书的。
而崔家,母亲曾和她讲过,崔家,定远侯府,和他们华家一门两侯都开始想走科举的路不同,崔家依旧是将门,是武将勋贵的行列,从前是,现在是,大概以后也一直会是。
崔家几代人,除了定远侯,所有人都坚守在那边境。
母亲起初是不太理解的,千辛万苦进了京城,有了跟脚,为什么还要在那苦寒之地守着,可随着在这京城里生活多年,见了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终究明白了一些。
崔家的选择,既是一种一如既往的坚守——即使崔家出了皇后,出了封侯的大将,也不为所动,绝对不会举家搬迁到京城;另一方面,他们也明白,京城权力中心的周围,永远是流动的,没有家族能永远富与贵,与其瞎折腾到头来一场空,不如安稳本分地过自己的日子。
伴君如伴虎。
大雍不是曾经那些外戚可以靠着扶持皇子掌握滔天权柄的朝代,现在的皇权前所未有的集中,没有人可以和皇权平起平坐,甚至于低一两阶的存在都没有,皇权唯一贵,其余皆贱,不过是有些人可以不那么贱。
离皇帝越近,权势越盛,就越是难以安稳。
在这种情形下,崔家自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以个别人的意愿为转移。
那位一直希望崔家进京以实现家族阶级跃升的崔家姨娘——母亲和皇后的生母的愿望可以说实现了,崔家靠着功勋与姻亲在京城有了跟脚,但也落空了,崔家终究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进京。
她终究没能以一个后宅弱女子的身份改变这个家族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