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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玄序(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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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逾白悄悄瞄一眼如因,如因老憎入定,握着一把团扇坐在窗边儿,身子跟着御辇轻轻摇晃,眼睛半阖半开,饶是逾白心里急的冒火她也岿然不动,一眼也不看他。chuoyuexs

    他眼皮都快抽筋了可自家姐姐愣是理都不理他,逾白只能认命的垂了头,不敢再有动作。

    皇帝将这姐弟俩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心里想笑,又将手抬高一些,用逾白的书卷挡住想要上翘的唇角。

    “哗啦哗啦”

    书卷缓慢的被皇帝翻动,御辇里静的吓人。外头嘈杂的车轮和步履声竟然一点都没能打破御辇中的沉静。

    逾白低头跪着,手用劲儿摁住膝盖。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皇帝。

    即便不抬头,可皇帝身上不经意间流露出那种恢弘煊赫的天家威仪,还是让他大气都不敢喘,只能老老实实跪在原地,在这个闷热的夏日午后任由汗水逐渐浸湿中衣。

    良久,皇帝终于翻完一卷,将书轻轻撂在案上,发出一声纸张清脆的声响。

    “不错,”皇帝的声音低沉,听不出什么喜怒哀乐,“写了一手好字,文章做的也还尚可。”

    跪了这么久,逾白感觉自己的身子像是变成了手艺人手中的提线木偶,一动弹,骨头间的缝隙发出一声低沉的摩擦粗响。

    他叩了个头:“谢主子爷谬赞。”

    半大的孩子,能跪这么久已是不容易了,皇帝看见他脖颈后面发亮的一片汗渍,启唇道:“起咯,甭拘着,坐吧。”

    逾白这才松了口气,手撑着膝盖站起来,战战兢兢地半个屁股坐在如因身旁的杌子上,依旧垂着头看地,不敢直视天颜。

    皇帝知道如因心里还在生闷气,看她嘴唇干燥,微微有些泛白,于是故意喊她:“春如因。”

    如因这才有了动作,稍一欠身:“奴才在。”

    “给朕倒杯凉茶。”

    “是。”

    如因顺从起身,轻车熟路走到小桌几旁倒了一杯凉茶奉到皇帝面前。

    皇帝却不伸手去接,只瞥了一眼便道:“朕不想喝了,赏你。”

    如因在心里焦躁难安,走也走不了,又恨皇帝非要在逾白面前捉弄她。

    她将茶盏‘哐啷’一声放在皇帝手边:“奴才也不想喝。”

    皇帝倒没什么反应,只是逾白已经被自己姐姐吓没了半条命,几乎是浑身瘫软的从杌子上滑跪到地上,满眼尽是惊惧。

    皇帝一怔,如因也一怔。

    旋然,皇帝无奈笑起来,指着逾白对如因说:“你撂脸子也得分时候,瞧把逾白吓的。”他很和煦,唤逾白,“你起来,不用跪。若是害怕,就回去好好同你姐姐讲讲规矩,今后别在朕面前耍脾气。我瞧着她年龄虽然比你大几岁,可远不如你老成持重。”

    逾白真是惊呆了,他原先从未见过如因这种模样。他这个姐姐,是天下第一等的沉稳有度,行事说话向来都是四平八稳滴水不漏。给皇帝撂脸子?这是让逾白想都想不出的场景。

    再者,他也从未想过威仪凛凛的皇帝竟是个这样和善的性子,叫个奴才驳了面儿,也不生气,真是天下第一等和煦善良的人儿。

    他颤巍巍应了一声,渐渐把心放回到肚子里。

    如因也有些后悔,她神思凌乱,不知怎么就在皇帝面前发了脾气。她又想起四执库那个被剥皮楦草的太监,一个激灵,背脊上冷汗丛生。

    帝王长久的眷爱从来就是不能奢望的水中月镜中花,像太上皇那样的情种,纵观上下几千年也就只有他一位而已。

    皇帝是她最大的靠山。如因想,自己着实有点得意忘形了。

    她终于清醒过来,低着头跟皇帝说声奴才有罪。

    皇帝却说不打紧:“也给逾白倒杯茶。”

    御用的瓷盏都已经被逾白握在手里,他仍旧觉得眼前场景飘忽似梦。

    皇帝捡着他在卓家这阵子学的内容略问一二,又挑了个中凝滞难懂的地方同他简单谈论一番,倒逐渐让逾白缓和下来。

    逾白讶异于皇帝学问之高深,再晦涩艰难的东西在皇帝那儿似乎都轻而易举,不过三言两语,反倒让逾白大有茅塞顿开之感。

    两人之间气氛渐入佳境,逾白本就是单纯性子,一认了真,就将头脑里杂七杂八的念头摒除干净,专心致志同皇帝讨教起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如因反倒被晾在一边。

    她看一眼弟弟求知若渴的眼神,再看一看皇帝,心中泛起一阵柔软,而后心头又涌上尖锐刺骨的愧疚。

    若不是因为她,皇帝又怎么会撂下军国大事来指点逾白的学问?这个道理如因明白,也明白了皇帝待她的一片赤诚和真心,那些歉疚就像生了根,在她的心头狠狠地扎进最深处。

    一连几天,逾白都没缓过神来。

    窗外的连绵的山影逐渐远去,换上一片一片荡漾的草场。

    越走,天儿就越凉爽。

    白天倒差别不大,一样的热气腾腾,只是晚上太阳一落,接着就有清凉的风四处弥散笼罩。如因又让兰隅重新开了包袱,给长风找出一张薄毯,晚上睡觉时给他盖好肚子。

    春家的小帐子里,逾白捏着书脊又在窗边愣了神。

    如因叫他两遍都没应声,干脆过去推他:“听见没有?”

    “啊?”逾白回神,仓皇的起身,“阿姐说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也备上一条毯子,”如因好奇,“你又在想什么想的这样专注?”

    逾白有些不好意思,比她还高出一个头的男孩儿竟然有了些扭捏:“没想什么。”

    如因还真是纳罕,急的猫爪挠一样,于是故意叹口气:“你大了,有心事都学会瞒着阿姐了。”

    逾白不大好意思,硬着头皮开口:“我在想万岁爷。”

    “万岁爷?”如因啼笑皆非,“你想他做什么?还想的这样出神。”

    逾白挠挠头:“我就觉得万岁爷像个风光霁月的神仙哥儿,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竟也这样和善,还愿意不厌其烦的为我解疑答惑。万岁爷学问高深,我觉得甚至远在夫子之上,”他又兴奋起来,“阿姐,你还记得吗,咱们告退的时候万岁爷还拍了我的肩膀,说我学问做的很好,明年一定高中。”

    逾白看着她,有些支吾:“阿姐,我瞧着万岁爷对你有情。你……你不如就跟了万岁爷,那样好的一个人,一定不会叫你受委屈。”

    长风跟兰隅从外头编了草环,蹦着跑进帐子,乍一听见逾白的话,长风翘着脑袋凑过来:“姑姑要跟谁?姑姑要成亲了吗?”

    如因轻轻一巴掌拍在长风的后脑勺上,先瞪一眼逾白又低头跟长风解释:“没有,你听错了,姑姑不成亲。”

    长风噘嘴不服,指着逾白说:“我都听见了,春二叔刚才分明就是说让姑姑成亲。”

    他又眨巴眼问逾白:“春二叔,你刚才说的是谁?谁要娶姑姑?”

    逾白是个没心肝的,直接咧嘴一笑:“是万岁爷。万岁爷做你姑丈好不好?”

    如因还没来得及喝住逾白的胡言乱语,长风的小脸便已经陡然一僵,接着张开嘴嚎啕大哭。

    如因吓了一跳,忙蹲下去抱他:“怎么了这是?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哭了?”

    兰隅也一惊,赶忙过来拿着帕子给他擦泪。

    长风哭的厉害,半天才说:“是万岁爷杀了我阿玛和额涅,我不要万岁爷娶姑姑!”

    如因心中一凛,把魏长风朝自己面前转过来,语调拔高,声音微微有些颤抖:“魏长风!是谁同你说的这种诨话!”

    长风被她一喝,吓了一跳,止住哭声呆呆的回答:“外面街上的人说的,兰隅带我出门,我听见了。”

    如因看一眼兰隅,兰隅慌忙摆手:“奴才真没留意,若是发觉了,说什么也不能让小少爷听了去。”

    如因稳了稳心神,仔细给魏长风擦掉脸上的泪,抱着他还抽抽搭搭的小身体,温言细语的开口:“长风乖,不要哭。答应姑姑,往后这种话不能再说了,知道吗?”

    长风虽然不明白,可他聪慧,已经能从大人的举动中窥见一二,于是点点头,又问如因:“那到底是不是万岁爷杀了我阿玛和额涅?”

    如因看着他的眼睛,良久才摇了摇头:“不是。只是那个坏人借了万岁爷的手。”

    长风瘪着嘴低头:“那他为什么不能看好自己的手,不要随意借给别人。”

    如因摸着他圆滚滚的头:“是,长风说得对,这件事确实是万岁爷做错了。等以后,万岁爷会同你赔罪道歉,只是在这之前,长风万不可再说一个字,知道了吗?”

    见长风逐渐平缓下来,兰隅将他抱到一边,用手里的草环低声哄逗着他玩闹。如因这才有功夫去教训逾白,狠狠瞪一眼,将逾白一把扯到窗边。

    她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斥他:“春逾白,你当你脖子上长了几颗脑袋,这种犯上的诨话是你一个读书人能说的吗?!”

    逾白知道自己失言,可他仍旧坚持自己的观点:“我说的又没错,万岁爷确实对阿姐有情,而且我也能看出来阿姐对万岁爷也不一般。阿姐,你为我为春家已经付出的够多了,我是为了你好。”

    如因气的伸手拧他后背,疼的逾白直抽冷气。

    “春逾白,你自己睁开眼睛看看咱们这是在哪里,”她恨铁不成钢,“这里前后左右都是宫里的人,每个人肚子里都不知道装着的一颗什么样的心。就你刚才那些话,但凡被人听去只言片语,给我扣上一顶犯上媚主的帽子,再给我安上一个藐视天威的罪名,你当你阿姐还能活着到热河,还能活着回京城?你若是恨毒了我便尽管说,你说的越多咱们春家人就死的越快,不信你就出去试试!”

    逾白被她几句话给吓坏了,他涉世未深,哪里能想到这么复杂的事情。

    是了,他的阿姐在他眼中再好,再旁人眼里也不过是一个身份卑贱的商贾。想嫁皇帝?这不是厚颜无耻,这不是自不量力是什么?

    他真的知错,低声给如因赔罪:“阿姐说的我都记住了,往后一定谨言慎行,绝不让阿姐为难。”

    见他还算听劝,如因暗自松了口气:“咱们随扈本就是太上皇后和皇上格外开恩,更何况咱们还带着魏长风。这趟出门无论如何都要夹紧尾巴低调一些,否则就要成为别人眼中的活靶子。”

    逾白垂首应了一声是,抬袖擦了擦额角浸出的汗。

    这边刚有喘息之空,那边帐外忽的响起季全的声音:“春掌柜在不在里头?奴才奉旨,宣春掌柜御前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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