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素商(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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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灵站在墙边对着春家大门破口大骂,锁儿胡同里瞧着没人,可家家大门里头都猫着几个影子,耳朵贴在门上,一边听一边嘀咕这人在猫叫些什么鬼东西?
穆灵这大半辈子有一多半时间都泡在苏州的赌坊里头,官话会说,不过也仅限于会说,着急上火的时候冲口而出的仍旧是苏州方言。moweiwenxuan
吴侬软语骂起人来也听着像聊天,邻里街坊听了半天,觉得春家这位亲戚怕不是脑袋坏了,大晚上站在胡同里吊嗓子。摆摆手摇摇头,都散了。
穆灵骂了没有一炷香,胡同口影影绰绰过来个人影,走到拐角处不再往前来,只故意咳了两声让穆灵往这边看。
穆灵眯着眼看半天,待一看清来人即刻便住了口,小声骂骂咧咧几句,而后迈步去寻那人。
不知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些什么,穆灵不再留恋锁儿胡同,跟着那人一齐出去,登上辆马车很快不见踪影。
如因听着帘子外头小厮的话,若有所思:“来人身量如何?走路时是什么样子?”
小厮不知道她为何这样发问,还是凭着记忆回忆:“回主子,那人正年轻,是个成年人了……身量不算太高,看着比二叔还瘦小一圈儿。走路时腰微下躬,身子有些往里缩。”
如因了然:“下去吧,差事办的不错,去找竹隐领赏。”
“谢主子赏。”小厮欢欢喜喜打个千儿,转身退出院门。
兰隅目瞪口呆看如因:“就这么两句话,主子就知道是谁了?”
菊篱比兰隅还小两三岁,此刻脸上已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她把手里的摇扇塞给兰隅,自己转身去给如因端安神汤:“可见女娲娘娘捏人的时候是公平的,给了兰隅姐姐一张伶牙利嘴,可没给她个灵光的脑袋。”
如因四仰八叉盘腿靠在炕上,接过菊篱手里的安神汤哈哈笑起来:“你这话说的很有几分道理。你看梅簪,手指头上功夫一流,偏偏那张嘴笨的要生锈。”
菊篱顺势坐在炕沿边上,两条腿还够不着地,悬着晃来晃去。“还有竹隐!”她笑声脆的像藕,“打算筹精明又厉害,可偏偏生了副老人家的心肠,我一见着她就像看见账房先生,话都不敢同她多说。”
见她们俩已经站成一派,兰隅气的过来戳菊篱脑门儿:“你呢?你呢?就知道笑!我瞧着你哪哪儿都好,就是缺心少肺!”
菊篱吃痛,一把捂住额头而后抬脚踢她。兰隅眼疾手快抓住菊篱的脚踝,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你们两个能猜出来,我猜不出来,算我笨还不成?知道我笨就赶紧告诉我呀,还非得把人急死才罢休!”
如因笑得肚子痛,捂着肚子直喊‘唉哟’,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终于缓过一口气,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笑出来的泪花:“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瞧着你是副直肠子,肚里根本留不住东西。”
兰隅急的跺脚:“主子!您就别挤兑我了!”
如因笑够了才说:“二叔是南方人,身形已经比四九城的爷们儿要瘦小一些,可来接他的这个人正值壮年,却比二叔看起来还要更瘦更小。再加上他走路塌腰,两腿紧缩,你说,这人是什么人?”
兰隅捏着帕子左思右想,忽然醍醐灌顶:“太监!是个太监!”
她接着倒抽一口凉气:“宫里有太监,可万岁爷没理由做这件事。圆明园也有太监,可那二位主子更没理由。”兰隅好似觉得自己终于聪明了一回,十分兴奋又格外震惊,“是恪亲王,一定是恪亲王,除了宫里和圆明园,只有亲王府有太监!”
兰隅陷入长久的思索:“为什么?恪亲王为什么要帮二叔?”
如因真是不忍再看兰隅晕头转向的模样,咂咂嘴:“不是恪亲王。”
“不是?”兰隅坐到菊篱身旁,面色十分凝重,“那是谁?”
“畅春园,”如因轻描淡写,“还有畅春园里也有太监。”
兰隅若有所思:“畅春园里住的是太皇太后,是万岁爷的祖母。一个老太太,琢磨咱们家的事儿做什么?”
如因一口饮下安神汤:“我也不知道,只是往后咱们得打起精神来了。对方既然已经出手,就绝不会只有二叔这一张牌。牌局已开,后招想必也很快就到。”
翌日一早,如因在门前送逾白上马车。
如今还没入伏,清晨的风还算凉爽。如因穿一件江米白的云肩比甲,下头一条月白色裙子,是极简单凉爽的汉女装扮。
她看着杜衡接过菊篱手中的提盒,开口嘱咐他:“去了卓府别光混等着二爷下学,你坐在一边儿也得认真听。”
逾白咧嘴一笑:“阿姐放心就是,杜衡是极爱学的,前儿夫子问了个问题,我们都没答上来,夫子让回家好好想,第二天再回答。回来的路上是杜衡悄悄跟我说了答案,我这才豁然开朗。”
“可见杜衡用心,学的也扎实,你更得好好努力,”如因一指竹编的提盒,“这里头有给你们备的荷花冰碗,一大桶,另配十二个荷花盏,菊篱都仔细用棉布包了。冰碗不能空腹吃,等中午用了午膳你再与同窗分一分,还得去孝敬夫子一盏,更别忘了奉给卓大人和福晋,还有府上的小格格。纵然人家待人客气,咱们该有的礼数也要做全,不能因为人家的宽和放松自己。”
逾白应一声:“我晓得了。”
“去吧。”
太阳初升,有金光穿过胡同口茂盛的树叶撒过来。如因将缂丝扇子挡在额上,笑着示意逾白上车。
逾白掀袍抬腿,还未登上去就听闻马车后头有人冷笑一声。
他停了动作,退回来朝后看,看见一个男人拢着颌下毛躁的山羊胡脸上尽是轻蔑的笑。
逾白不知道这人是谁,可如因知道。她没言语,给兰隅使个眼色,兰隅快步下了门前石阶:“江夫子,您吉祥,这大清早的,怎么会溜达到我们春家门前?”
江若迎冷哼一声:“我出城布施,自然要清早出门。再说大路宽敞,我愿意走哪条路就走哪条路,还用得着事事同你知会?”
兰隅冷了脸:“我瞧您过来,好意同您打声招呼,何必这样得理不饶人。”
江若迎乜她一眼,并不理会,只对着如因出言讥讽:“你一开始来拜师,虽然口口声声说着为幼弟前程考虑,可我就瞧着你心不诚。果然,如今攀上高枝,就又显露了这种商贾嘴脸。做学问,是多么高尚的一件事儿,岂能夹带着笼络人心、拜高踩低的心思?若是成日只想着如何给人送点小恩小惠,将心思放在这些旁门左道上,如何能做好学问?”
如因还未说话,逾白已经怒从心起:“你这人,休在这里胡言乱语。你是谁?凭什么就这样说我阿姐?”
江若迎上下打量逾白,嗤笑道:“不过平庸之才,幸亏当初我没有收你。你即便入卓家家塾,也不过是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杜衡,”如因冷冷喝一声,“眼看着就要迟到,还不快伺候你二爷上车。”
杜衡得了令,一把拽住逾白的袖口,将他连拉带拽推进马车里。
逾白气的脸色涨红,掀开窗上的帘子探头出来:“你这人好没有道理!大清早的跑到人家家门口来骂人,我们究竟同你有何仇怨?你……”
杜衡跳上车架,给马夫递个眼色,一抽马鞭轰隆隆的驶出锁儿胡同,把逾白的声音给拉的老远。
如因立在台阶上,脸冷的滴水成冰:“门前大路宽敞,来往各走一边。我们既没挡夫子的路,夫子又何必来寻我们的晦气?”
江若迎袖起手来,轻蔑哼一声:“我不过是看不惯你这种曲意逢迎的嘴脸。”
如因轻笑:“你不是看不惯我,是觉得连我这种低人一等的商贾都能有如今的际遇,能得贵人的青眼,而你一介高贵的读书人却只能数十年如一日的在人群中平庸,心里不甘也不服气吧?我不拜高踩低,也不曲意逢迎,这些词应该用来形容你自己才对。若是有一天你能得了贵人垂青,想必你的嘴脸会比我的可怖一千倍一万倍。”
如因说痛快了也不管江若迎有什么反应,自己转身就走,菊篱和兰隅也跟进来,扬声吩咐门房:“关上门。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头把门守好了,别什么猫三狗四的东西都能在咱们家门口乱吠!要是扰了主子的清净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兰隅恨得咬牙:“这老匹夫怎么跟牛皮糖一样,哪哪儿都能遇上他。”转脸又担心起来,“这么一闹腾,不知道二爷今日的书还能不能沉下心念。”
兰隅担心的也是如因所牵挂的,她没什么怕的,本就是天地间孑然一身的人,已经低到了泥淖里,再差还能差到哪里?唯独逾白是她的软肋,她拼尽全力想要维系的,也不过只有逾白的人生和幸福。
如因幽远的叹了口气,转头吩咐菊篱:“让竹隐来一趟,盘一盘今儿还有多少事要处理。尽量把时间往前提一提,下晌散学我去卓家接逾白。”
菊篱得了令往后院去,兰隅陪如因在院子里散步。如因说:“下晌我去接逾白,你们都别跟着了。”
兰隅应一声是,又问如因:“是不是让菊篱一会儿备些东西,下晌主子登卓府的门,不好空着手去。”
如因点头:“再问梅簪手里有没有现成的绣品,一并装上两件上乘的。卓府是太上皇后的娘家,无论于公于私我都不能怠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