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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素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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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刚擦黑,如因和梅簪从东如意门进来。gaoyawx吕太监早就候在值房里头,看见她们两个出来打千儿:“奴才给掌柜的道喜啦。”

    如因一瞥眼,梅簪过去扶起吕太监,又顺道儿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碎银子。

    “劳烦您在这儿等我们。”如因掖手笑。

    吕太监收了银子,更加殷勤,把手里头的琉璃宫灯朝如因身前照了照:“圆明园地方儿大,奴才怕您不好走,再误了领赏的时辰,早早儿就在这候着您二位了。”

    如因跟在他身后,左右打量:“我还是头一次到圆明园来,都说园子里头水汽氤氲,绿树成荫,是个世外桃源一样的仙境。”

    吕太监回头笑:“可不是,前朝的时候圆明园就几番扩建,亭馆楼阁,看得人眼花缭乱。太上皇后是西越人,四九城天儿太干,她老人家就爱在圆明园住,所以太上皇又把原来的圆明园扩建了一圈儿,现在看起来更气派了。”

    今晚是太上皇后的千秋寿宴,凡途经之处皆是宫灯璀璨。宫女太监三两一群,脚步匆匆。路的一侧是宽约一米的活水渠,流水潺潺真是好不惬意。

    这样的大日子,群臣觐见道贺,京里的黄带子和红带子也全数到齐。外臣内眷涌进这座圆明园,处处脂粉环绕,粉彩照人。

    吕太监领她们向前走了不多会儿,南北两侧各显出一扇大宫门来。吕太监低着声音给她们念叨:“南边儿这座是咱们圆明园的大宫门,北边儿这座叫出入贤良,我们也叫二宫门。从二宫门进去就是正大光明殿,这会儿群臣齐宴,咱们就在配殿里头稍等,等太上皇后宣召您二位再上殿谢恩。”

    正大光明殿就耸立在一片璀璨之中,月台宽大,台阶极高,就如仙人登天摘月的一方仙台。

    如因跟着吕太监进了东边配殿,他呵呵腰退下去:“今儿事多,奴才还有别的差事,您二位在这儿稍后,等着御前的人来宣就成。”

    殿内无人,如因坐在圈椅里头,大开的门外有清凉水气浸在风里吹进来。她眸子亮晶晶的,翘着唇笑:“这儿倒像是苏州,也难怪太上皇后爱住这里。”

    摇晃的风把灯光吹成璀璨的碎星,如因坐在一方灯火中,风卷起杏粉色纳纱氅衣的一角,夏日里衣裳薄,轻飘飘的,她坐在那儿朦朦胧胧,像画里走出来的人。

    皇帝顿了脚步,身后的恪亲王探头朝里头看了一眼,眯眼笑着低声打趣儿:“主子爷不是着急更衣?”

    皇帝乜他一眼,恪亲王缩缩脖儿住了嘴,只抿着唇低头偷笑。

    皇帝立在阴影中,如因没看见他,只自顾自跟梅簪聊天:“一会儿宣咱们进殿,你别害怕。太上皇和太上皇后我也没见过,不过单看万岁爷和公主,想来那两位主子也一定是柔和的人。”

    梅簪惶惶然:“姑娘,不然我就不进去了,在殿外头磕头是一样的。就算我额涅在天之灵知道了,应该也不会怪罪我。”

    这里无人,如因松闲许多,悠然自得的在圈椅里摇摇腿:“衣裳是你做的,你进去领赏无可厚非。你把心放肚子里,这是喜事儿,也是你的脸面。”

    梅簪眉间拢着一片惧色,摇摇头说不成:“我一想到万岁爷我就害怕,姑娘你不知道,我自打上次回家,连着做了好几回噩梦。”

    如因讶然:“在慈宁宫花园那次,你没瞧见万岁爷么?那样好的皮囊,芝兰玉树一样的人物,有什么可怕的?”

    梅簪简直要哭了:“我上次都没敢细看,压根没瞧见万岁爷的龙颜,在我梦里……梦里……”她支吾半天,战战兢兢,“万岁爷青面獠牙,跺一跺脚天地都颤。”

    在背后议论皇帝是重罪,如因向来小心,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可今儿松泛下来,又四下瞧一圈儿没看见人影,她也松了警惕,自己叹口气:“我之前总觉得,万岁爷虽然不太好相与,却不过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那日剥皮楦草的事儿算是给我敲了警钟,主子再和煦也是主子,手里握着咱们的命,高兴了逗弄两下赏个笑脸,动了怒要捻死咱们只不过是眨眼之间。”

    梅簪巴巴儿看她:“您也觉得万岁爷可怕是吗?”

    如因声儿稠稠的,有些惘惘然:“可怕,也不可怕。万岁爷一直是万岁爷,没变过。只是有时候我自己乱了心智,忘了他是皇上,是主子,只拿他当寻常爷们儿看待。若是这样,我自然觉得他是极好的。虽然嘴上厉害,可心是软的,明知道我故意气他,就算被我气的跳脚也还不忘遂我的心意。可他是万岁爷这事儿改不了,是我自己犯了浑。往后我自己得警醒着点儿,不能得意忘形。要真犯了忌讳,他也不会容我。”

    屋里头一时无话,梅簪看着如因黑鸦鸦的鬓发,心里有些凄惶。何苦来的呢?要算计就光在头脑子里算计就成了,若是把自己那颗心算计进去,往后想拔可难了。

    夏日夜风清凉,如因自己呆坐了一会儿,觉得身上寒浸浸的。她站起来,围着殿内走了两步,踱到门边瞧见天上一轮上弦月正亮的厉害。

    真好,月明星稀,明儿又是一个好天气。

    不远处的高堂之上喧嚣声阵阵飘过来。如因手攥紧门框,想着也许此刻醇郡王正酒酣耳热。

    她只恨自己没有本事,负累太多,若是没有逾白没有春家,她多想自己能跟话本子里那些江湖侠客一样,冲进大殿里头一剑刺死杀父仇人。只要能眼看着醇郡王咽气,即便扔了刀束手就擒她也甘愿。

    如因正扶着门框仰头看着,季全儿从月台下头快步上来,冲她招招手:“掌柜的,梅娘子,快来,太上皇后宣您二位上殿觐见啦!”

    梅簪慌慌张张凑上来,如因猛然回神。她不是孑然一身的江湖侠客,这样的大梦不能再做了。

    如因敛了眼里的恨意,低头握了握梅簪的手:“跟着我。”

    梅簪慌乱的心安定下去,点点头说好。

    两人跟着季全儿,一步一步登上高耸的丹陛,殿内丝竹萦绕,酒香淡淡。

    中间高台上坐着两个人,如因垂着眼眸不敢抬头细看,规规矩矩走上前三跪九叩。

    头顶有温温柔柔的声音响起:“快起咯,往前来来,让本宫好好瞧瞧你。”

    如因起了身,三两步走到凤椅下头站定,又蹲个福:“奴才洪鄂春·如因,给太上皇后请安。”

    太上皇后让她抬头,如因这才敢抬眼看。

    太上皇后不过四十来岁,身上穿着梅簪做的那件鱼戏莲叶的氅衣,面色红润。她作养的很好,身形纤细,眉眼间婉媚之余还添三分英气,皇帝的轮廓五官同她极像。

    太上皇后眼眶有些发红:“你跟你额涅年轻时候很像。好孩子,只是比小时候瘦多了。”

    一边儿的太上皇递过来一方帕子,温声劝着:“孩子长大,出落得这样好,你何苦流眼泪又惹她伤心?流玉在天上瞧见如因,想来也是高兴的。”

    太上皇看起来比太上皇后年长几岁,肩膀宽阔,脸上有风沙席卷仍稳如泰山的波澜不惊,不过几个眼神,足够让人胆颤。

    这是前殿,公主未出阁,不能上殿,只在后头照应内眷。可一旁的龙椅也空荡荡的,如因这才发觉皇帝并不在殿上。

    正纳罕,皇帝同另一位青年郎君从后头帷幔下走出来,对着太上皇略一拱手:“儿子刚去更了衣。”

    皇帝身后那人身穿一身石青色朝服,胸前一条暗黄色盘龙蛰伏成一团。身量同皇帝相当,只一双眼睛向上挑着,似若桃花,柔情无限。

    如因抚鬓:“奴才给主子爷请安,恪亲王吉祥。”

    皇帝落座,淡淡叫了声起咯,恪亲王坐在皇帝下首,饶有兴致看她:“你怎么知道本王是恪亲王?”

    如因规规矩矩:“回王爷话,您胸前补子上是五爪的盘龙,自然是亲王。”

    恪亲王咂咂嘴:“本王问的不讨巧儿,倒忘了你是做什么的。”

    这句话让太上皇后回了神,她敛了眼里的哀恸,笑着看如因:“瞧本宫,光想着流玉,倒忘了宣你来的正事了。”

    太上皇后低头看自己身上鱼戏莲叶的衣裳。每一尾鱼都活灵活现,身上的鳞片就像真的一样,鱼嘴吐出一个个泡泡都是货真价实的珍珠,光是坐在那儿略动一动,身上就是层层水波。

    太上皇眼里含笑:“云想衣裳花想容,你今儿很美。”

    太上皇后侧头看身边的姑姑:“萦香,宣本宫懿旨。”

    萦香朝前一步,看着如因眼里慈爱一片:“洪鄂春·如因接旨。”

    “奴才在。”

    “因本宫寿辰,洪鄂春氏尽心侍奉,所供奉之物妥帖细致,本宫心甚慰。赏洪鄂春氏点翠发簪两柄,琉璃宫灯耳坠一对,金镶枷楠香木手镯一对,以示本宫之心。”

    春家富贵,太上皇后深知这一点,赏金银不如赏脸面。如因是女孩儿家,女人执掌家业有多难她能想象得到,所以才要赏赐这些首饰给她。往后如因出门在外,只要戴上太上皇后赏赐的首饰,无论是谁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如因领了赏谢了恩,侧身让出梅簪来:“衣裳做得好,主要还是梅簪的功劳。借着今儿您的寿辰,奴才还想给太上皇后引荐一位故人之女。”

    众人看过来,太上皇后打量梅簪几圈,面露狐疑:“本宫似乎并无印象。故人之女,不知是……”

    梅簪上前磕头,眼圈儿已经红了,泪珠子噼里啪啦滚下来:“回太上皇后的话,奴才从母性,名梅簪。奴才家在杭州,当年奴才额涅从杭州远嫁西越北郡府,没成想成婚不足一月就遇上时任知府严向雍和其子严正清的强撸。多亏了太上皇后和流玉额涅关键时刻出手相助,让我额涅捡了一条命。”

    太上皇后嘴巴微张,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若是不提,早就在心底蒙了一层灰尘。

    太上皇后愣了片刻之后恍然惊喜的开口:“原来那是你额涅。本宫知道,杭州梅家世代绣法相传,素有江南第一针的名号。你额涅如今……?”

    梅簪低头啜泣:“奴才额涅逃回杭州之后过了三年再嫁,而后生下奴才。额涅一直不知那日救她的两位姑娘是谁,只好在家里供奉了两个长生牌位日日焚香祝祷。十年前,太上皇南巡,龙船途径西湖时我额涅正好在人群中,她一眼就瞧见了您,这才知道那日救命之人是您。后来我额涅一路跟随龙船,在苏州又见到了流玉额涅。”

    梅簪哭的有些气喘,缓了缓又开口:“等御驾离开之后我额涅便登了春家的门,同流玉额涅相认,从此立下规矩,梅家的掌门姑娘辈辈都是春家的绣娘。额涅一辈子绣衣裳熬干了油,几年前就去了,临死前她嘱咐奴才,若是有机缘能见到您,叫奴才一定给您磕头,谢您救命之恩。”

    一席话不光梅簪哭的肝肠寸断,太上皇后也是泪水涟涟。

    她让萦香过去把梅簪搀起来,眼里一片水雾:“当日的事儿值不当叫她惦记一辈子,不过举手之劳。好孩子,你孝顺,只是可惜了,本宫没能再见你额涅一面。不过能看见你们两个,本宫今日真真是高兴。”

    太上皇后掖了掖眼角的泪,和煦开口问如因:“今儿是本宫的寿辰,本宫也给你添个彩头。你说吧,还有什么想要的,本宫都准。”

    皇帝闻言,将手里的杯盏放在桌案上。眼睛看着如因,五指在一侧不知不觉紧攥成拳。

    她想爬龙床,这已经是他们之间开诚布公的秘密。

    皇帝甫一开始还觉得厌恶,可真到了此刻,只觉得莫名有些激动和期颐。

    他看着春如因微微眯起眼睛。皇帝想,若是春如因此刻开口求他册封,他也愿遂她了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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