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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素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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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旺一开口问,抬轿子的小太监就自然而然的慢下脚步。nianweige

    皇帝听见‘春掌柜’三个字心里头一紧,自己稳了稳心神才开口,语气中有刻意的凉薄和责备:“不过是一商贾,何至于丢了规矩?”

    常旺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弓着腰悻悻应一声是:“奴才知罪。”

    轿子又重新加快脚步朝前去。

    走了两三步,皇帝轻咳一声,声音又隔着轻纱透出来:“去给她送把伞。”

    常旺喜不自胜,点头应了声“嗻”。

    暖轿下头的暗格里有预备的伞,常旺抽出来,招手唤季全去给如因送伞。

    季全穿着雨披,抱着伞一溜小跑往前头去。

    皇帝伸手,用扇骨将帘子挑开一条缝隙。隔着细密的雨帘,果然一道清瘦的身影正站在日精门底下。

    天暖和脱了棉衣,瞧着更瘦了。

    皇帝有些后悔捉弄她——这么瘦的人,纸片子一样,往后天天得在宫里头走一大圈儿,可别给走坏喽。

    密密麻麻的雨滴子从帘子的缝隙中钻进来,皇帝簇新的皂靴前头湿了一块。

    轿子越走越近,皇帝这会儿能看得清她到底有多狼狈。

    褂子全湿了,轻薄的夏绸袍子裹在腿上,两条长长的腿就这样若隐若现的显出形来。也就两条胳膊抱着头的缘故,头脸还凑合,可那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也已经全数湿透,蔫蔫贴在身上。

    季全把伞给她,闪开身子示意她看向皇帝的暖轿。

    皇帝心里一抖,赶紧把帘子放下。

    皇帝从景仁宫回养心殿,正好要从日精门下走,横着穿过乾清宫广场,再从月华门下出去,直接入养心殿的遵义门。

    轿子晃晃悠悠走到日精门底下,如因抱着油纸伞垂着头靠到最边上,企图用伞挡住身上的狼狈。

    常旺拍了声巴掌,太监们齐齐停住脚。他又给如因递个眼色,如因会意,忙慌跪下给皇帝磕头:“奴才谢主子爷。”

    “上来。”

    嗯?

    如因诧异抬头,皇帝说什么?

    她巴巴儿跪在那儿,跟常旺季全大眼瞪小眼,三个人都是一脸懵。

    皇帝不耐,伸手把窗上纱帘掀开,露出一半刀削斧凿般的下颌,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朕让你上来。”

    如因回神,磕磕巴巴:“不,不用了,奴才身上湿了,不敢污了主子爷的御辇。”

    皇帝冷笑一声:“你自个儿瞧瞧你身上,你是准备就这样直龙通的满宫里头走上一遭,一直走回到内务府去?”

    如因低头。

    她今儿穿的是件儿天缥色的夏绸氅衣,天缥色淡,夏绸又薄,此刻她身上已经是玲珑剔透,曲线明显。

    如因一下子涨红了脸,怀里死死抱着那柄油纸伞不敢松开。

    皇帝看她脸和脖子一瞬间红成虾子,又出声催促:“赶紧上来,朕送你去景仁宫换身干净衣裳。”

    在一个人面前丢脸总好过在阖宫上下面前丢脸,更何况这是千年难遇可以同皇帝亲近的好机会。

    如因这次毫不迟疑,立刻起身钻进了皇帝的暖轿里头。

    太监们不用吩咐,即刻调转方向,又晃晃悠悠回景仁宫。

    如因不敢离皇帝太近,就缩缩着坐在帘子边儿上。

    看她落汤鸡的模样,皇帝心里有些不忍,从旁边抽出条巾栉扔给她:“擦擦脸,别冻着。”

    “嗳,”她接了,慢慢儿将脸上的雨水擦干净,又简单擦了擦头发,“主子爷您好心肠儿,奴才多亏遇着您了。”

    “春如因,你浑身上下是不是就剩一张嘴了?小时候也没见你这么能说会道。”

    皇帝握住扇子在掌心无意识的轻拍着,侧倚在软垫扶手上,看如因擦拭。

    她很白,也不知是本身就白,还是在雨里头被浇的发冷,脸颊两侧都能隐约看见皮肤下的青色血管。

    如因每次出现在皇帝面前都挺素净,这次更是素净的彻底。她天生笑模样,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的秀气长相,此刻她的狼狈把这张脸的秀气衬托的更惊心动魄。

    她擦了头脸,又微微伸直脖子擦锁骨上的雨水。随着动作,身上的起伏也若隐若现。

    皇帝感觉自己鼻腔中的呼吸有些发烫。

    他认识春如因这么长时间,在此刻才第一次觉得她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很美的女人。

    皇帝定定看她,也不说话,眼神愈发炙热,好像能在她身上烫穿出一个洞。

    如因第一次被一个男人用这样的眼神打量,浑身不自在,下意识的低下头,想躲开皇帝的视线。

    她一低头,瞧见皇帝右脚皂靴前端那一点点洇湿的水痕。

    再抬头,如因已是眼中有笑:“您那时候虽然驻跸春家,但您是太子,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的一大群人,奴才就是想同您亲近也没办法。可奴才那时候就觉着您好,钟灵毓秀的一个人,往那一站就叫人挪不开眼。”

    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反倒把皇帝说的面皮发烫:“你真是……脸比城墙还厚,大齐门上的门钉儿都扎不透你的脸皮。”

    如因也不恼,只翘着唇角含笑看皇帝。

    这次换皇帝被看的不自在。

    他直了直身子,挑开另一边窗上的帘子看了一眼,自言自语:“这雨下的可真不小。”

    “您待奴才真好啊!万岁爷的御辇,除了您之外,奴才是不是上来的第一个人?”如因眼睛很亮,声音轻轻柔柔的,“原本听说您要让奴才天天儿从内务府往四执库去,着实难过了好一阵子。奴才想,您一定是厌恶奴才,这才想着法儿的折腾人。可您刚才叫奴才上来,奴才一下就想通了,您绝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您这样一个君子,肯定想不出这种悄摸治人的阴法子。”

    皇帝被说的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半天儿没顺过气儿来。

    可真行,春如因这张嘴,再有十个人来也说不过她!

    皇帝说不过她,胸口气闷,皱着眉阖上眼:“聒噪死了,走这么多路也不嫌累。怪不得闲闲跟你投脾气,你俩凑一起朕瞧着能把宫里头的房顶给掀翻。”

    如因一点儿不怕,她知道如今在皇帝心里,自己的分量已经悄然上升了不止一点儿。假以时日,相信很快就可以得偿所愿。

    除了春家的仇,还有魏家。

    魏家的事儿现在是隐雷,轻易戳不得碰不得。如因得等到自己有了十成十的把握才能开口提一个‘魏’字。

    她与魏云铮是露水缘分。可即便是露水,干了也会留下一圈儿痕迹。她绝不能坐视不理。

    皇帝闭着眼睛假寐,如因心里有自己的盘算,就这么直喇喇毫无顾忌的打量他。

    他生的极好,听说太上皇和太上皇后都是万里挑一的长相。

    金尊玉贵的人,即便闭着眼睛不说话,通身也是天潢贵胄咄咄逼人的气势。

    “看够了吗?朕发现你现在真是毫无顾忌了,”皇帝微抬眼眸,嘴角稍微有些上翘的弧度,“原先多少还矜持,如今可真是不管不顾了。”

    “情难自禁。”

    如因的脸很烫,用玩笑的口吻说出心里想说的真话。

    果然,皇帝并不相信,嗤笑一声又重新闭上眼睛。

    从庑房里换了衣服进正殿,公主正拉着皇帝看她绣的绣品小样。

    公主显然很兴奋:“您刚才吃了午膳就走,我都没来得及给您看,快瞧瞧,好不好看?”

    小样只绣了个大概,能看出模模糊糊的轮廓。皇帝衷心称赞:“真不错,该有的模样都能看出来。”他抬手一指,“瞧这只蜻蜓,轻轻盈盈的,绣的真不错。”

    公主的脸登时拉的老长,一把薅走绣布。

    皇帝反应不及:“欸?!”

    如因凑过来,低声跟皇帝说:“启禀主子爷,公主绣的那是蝴蝶。”

    皇帝一愣,旋即“哈哈”笑起来。公主的脸色在笑声里头越变越差,可她不能朝皇帝发作,直接拿起桌上的苹果就朝门旁边立着的季全砸过去:“你个呆头鹅,站这儿干什么?挡着本宫殿里头的光了!”

    公主手一使劲扔苹果,拇指上一枚明显大了一圈的青玉扳指跟着苹果一块飞了出去。

    季全一个飞身上前,一把接住青玉扳指,抿着嘴笑着朝前几步,把青玉扳指又双手奉到公主眼前儿:“奴才们该死,公主可别气恼。这物件儿金贵,要是摔坏了,奴才们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公主也叫吓了一跳,仍是气呼呼的伸手拿了青玉扳指重新戴上。

    如因凑上话:“瞧着这扳指玉质细腻,通体翠绿没有杂质,是上好的东西,真真儿的千金难得。”

    公主总算脸色缓和了些:“你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门道来。”

    如因疑惑:“这料子是真的好,只是看着圈口明显大了点儿。是如意馆所制?还是外头供奉?怎么大了这么多?”

    公主对着如因生不起来气,如因是柔声细语的江南姑娘,公主再大的气对着如因也消了个干净。

    公主解释:“最先这枚扳指是皇玛法的,他传给了皇父,我十岁那年皇父又赐给了我。”

    原来是这样。

    如因又转脸看向皇帝,眼里盛着疑惑——太上皇给了公主扳指,给了您什么呀?

    皇帝开口:“十岁生辰时,皇父给了闲闲这枚扳指,皇额涅给了朕一块白玉无事牌,那块牌子是皇额涅的额涅留给她的唯一一件儿东西。”

    公主眉毛竖起,冷笑一声:“您多厉害,皇额涅就那么一个念想,赐给您没三年就给弄丢了。”

    公主想了想,又恍然对如因说:“欸?好像就是在你们春家丢的。当时发现无事牌丢了,皇父差点就命人扒了你们春家的院子。还是皇额涅说无妨,什么东西都有各自的缘法,许是缘法尽了,也许是缘法到了,不用强求,皇父这才作罢。”

    如因想了想,笑呵呵的说:“好像是有印象。”

    皇帝从小自律甚严,弄丢无事牌是他记忆中自己做过最内疚的事。

    他脸色不太自然,背起手来乜如因一眼:“既跟公主投缘,就留在这儿陪公主说话。朕还有事,回养心殿去了。”

    他迈腿就走,公主眼珠子一转,又急急忙忙将他喊住:“哥哥,你别走呀!”

    她一把把如因向前推,推向皇帝:“不成不成,再过一会儿天都快黑了。反正如因往内务府去,跟您顺道,您替我送送吧,我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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