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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长赢(二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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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出门,如因手捧着一鼎金丝香炉立在一顶红纱珠珞灯笼下面。mbaiwenzai她穿着斗笠,帽沿一圈儿白色围边簇拥着如玉的一张脸。

    斗笠遮住她浑身上下所有的饰物,连头发也遮的严严实实,只余下素素净净的一张脸,这时候她上佳的容貌便显现出来,只安静站在那儿不发一语,也能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见着皇帝出来,如因蹲个福:“奴才叨扰。这院子里头花草多,到了晚上偶有蠓虫。今儿主子爷一定累了,奴才特意做了一鼎绿棋楠香给您。绿棋楠有镇静安神作用,晚上放在屋里头,主子爷一定睡得好。”

    有风吹过来,香炉里的香气丝丝袅袅飘荡过来。

    皇帝闻见那香气,清甜中带有丝丝凉意,从鼻腔一路通到后脑勺,令人通体舒畅。他又瞧见春如因有些泛红的鼻尖,被她搅了好眠的烦躁倒是跑了个没影。

    皇帝伸手接过那鼎香炉:“算你有心,下去吧。”

    皇帝转身,如因却开口叫住他:“奴才斗胆,有几句话想跟主子爷说。”

    皇帝回头看她,似笑非笑的乜她:“更深露重,你跟着朕进屋怕是于理不合。朕倒是无所谓,三宫六院反正还空着,只是春掌柜……”

    如因笑起来:“就算被人知道了,第一反应也应该好奇主子爷问什么放着金銮殿不住反而跑到春家留宿?至于奴才与主子爷之间捕风捉影的风流韵事,顶多是饭后扯闲篇儿的谈资,奴才不会在意。”

    真是伶牙俐齿好一张嘴,皇帝被她说的只想笑,也被她勾起兴趣,想要听听她到底要说些什么:“进来罢。”

    如因跟着皇帝进去,卓少烆送给她一记警惕的眼神便退出暖阁。

    纵然屋里没人,如因也知道分寸规矩。她指了指楼梯:“暖阁二层有环廊,平日风景最好,晚上也能瞧见灯火,主子爷不如上去瞧瞧。”

    皇帝‘唔’了一声,把香炉随意放在案几上,敛袍踏上楼梯,如因跟在他身后登上二层。

    二层视野开阔,皇帝踱步到环廊,视野之处到处是通明的灯火。

    如因立在他旁边,声音轻轻:“主子爷高居庙堂,应该很少能见到民间烟火。今儿奴才斗胆将主子爷诓骗到这里,也算是勉强有件做的对的事。”

    皇帝没料想她如此坦诚,眼中有惊讶:“朕还以为你会一直遮掩下去。”

    如因摇摇头:“主子爷是天底下第一等的睿智人,怎么会看不出奴才漏洞百出的伎俩,奴才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瞒住您。”

    先是挖空心思把他与闲闲骗到这里来困住,这会儿又装出一副光明磊落的模样来。

    皇帝端详着如因的脸——她越是一脸坦荡,皇帝越觉得恨得牙根发痒。

    先前一脸无辜的是她,谄媚恭顺的是她,这会儿坦坦荡荡的也是她。真是正反两张皮,好话孬话全叫她一个人说尽了!

    皇帝心里头升起一股子无名的烦闷,伸手挠挠眉骨。

    他年少御极,什么样难缠的大臣没遇见过?唯独这个春如因,真是别扭又油滑,跟条泥鳅一样,钻来钻去的不叫人过一天清净日子!

    皇帝别过眼去,看不远处簇拥的点点灯火。

    春如因,可真是让人气的憋闷!

    皇帝觉得,每回自己觉得她可怜,想饶了她不跟她一般见识的时候,她总得了便宜还卖乖,反过头来又张牙舞爪的过来触他的逆鳞。

    三番五次,翻来覆去,谁有这么好的耐性儿由着她磋磨?

    皇帝语气不耐烦:“春如因,你这么翻来覆去的有意思吗?你拿朕当成什么?你无趣时候逗闷的玩意儿?”

    如因摇摇头,一脸无辜:“奴才可从来没这样想过。”

    皇帝被她憋的心里一阵火气上涌,堵在心口窝那儿一股一股的朝上冲。

    他失了耐心,反正也没有旁人,不是装无辜吗,皇帝决定不再给她留脸面,直截了当开口:“春如因,朕不是傻子,你三番五次戏弄朕,在朕面前点卯为的是什么朕很清楚,你用不着遮遮掩掩的。”

    正是春日好时节,连晚风都是香气弥散的。温柔的风从两人之间穿过,带起如因一缕长长的发,发梢飘扬着,同皇帝袖子上繁复的花纹相触,缠缠绵绵的不愿意离开。

    皇帝看她,生出些想要捉弄她的心思,眼中流露出难掩的讥讽和调笑:“你这样的女人朕见得多了,春如因,你不就是想爬朕的龙床吗?”

    这样的话直接对一个姑娘说出来,就是比酷刑还残忍的刑罚。

    皇帝说完,一脸瞧好戏的模样看如因,等着她先是目瞪口呆,然后手足无措,最后潸然泪下。

    可如因就这么直喇喇的看着皇帝,眨巴眨巴眼睛,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点了点头,十分坦然:“是,希望主子爷能喜欢奴才。”

    皇帝简直要倒抽一口凉气。

    他在这一刻真的想把春如因的脑袋给砍下来,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如因看着皇帝红一阵白一阵的脸色不由发笑,一双眼睛弯成新月:“想爬龙床的女人奴才不是第一个,但这么坦诚直白的,奴才是不是头一份儿?”

    皇帝一脸不可置信:“春如因,你还觉得挺光荣?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

    如因虽然听起来嘴上坦然,可她毕竟是个姑娘,这会儿脸颊漫上一层薄薄的粉色,像是熟透的一颗蜜桃。

    如因意外的回答,让皇帝的心脏剧烈的狂跳起来。

    他转过脸去,强迫自己不去看她,眼睛盯着不远处的灯火,口里喃喃:“朕见过无数难缠的大臣,处理过无数棘手的政事,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朕还真的是头一次见。”

    如因耸耸肩,一脸无奈:“您是皇帝,您问奴才话奴才不能欺瞒,要不就成欺君之罪了。再说,您玉树临风,芝兰玉树一样的人儿,奴才仰慕您也很正常。”

    皇帝像听见什么笑话:“这么说,还都是朕的不是?”

    如因摇摇头:“这事儿您没错,奴才也没错。您是男人,奴才是女人,男女之间的事儿,除了男人喜欢女人就是女人喜欢男人,所以这很正常,您别觉得有负担。”

    皇帝真是气极反笑:“春如因,亏你也是从小在诗书里头养起来的闺阁姑娘,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舌头!”

    皇帝觉得自己待不下去了,他一刻都不能跟春如因独处了。这个春如因,跟他绝对八字不合,遇上她就犯冲。

    皇帝冷冷刺过去一眼,语气冷的像寒冬里廊下结的厚冰:“春如因,也许你的姿色确实上乘,但你不过一介商贾,父母惧亡,进了宫,勉强也只能封个答应常在。可朕今儿把话明白告诉你,朕从来没想过要三宫六院,这辈子,朕只娶一位皇后,所以你趁早死了这份心!”

    皇帝的这番话其实如因早已经在脑海中预想过多次,只是此刻亲耳听见皇帝说出‘父母惧亡’四个字,还是让她忍不住心尖儿钝痛一下。

    皇帝看见她的眼神黯淡下去,惊觉自己话说的太重,触了她的伤心事。可怒上心头,皇帝也顾不了那么多,冷哼一声拂袖便走。

    如因伸手抓住皇帝的小臂,头低垂着,露出发髻后一根通体温润的玉簪。

    宫中奢华,女子的头饰更是繁杂。每到节庆,太上皇后头上密密麻麻的点翠东珠密的将头发都能遮住。

    可太上皇后是个喜欢简单的人,只要不是节庆,她头上总是干干净净的,一头黑鸦鸦的发蓬勃茂盛,只简单绾上一根玉簪或是零星几朵绒花。

    春家富贵,春如因倒是个同皇额涅一样的淡泊性子。

    皇帝想到这里,猛然间发现自己竟然走了神。

    如因的手指用力箍着他的小臂,一根根纤细的手指像是嫩葱,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着白色。

    皇帝觉得喉咙里头一阵发干,扭头看她:“怎么?”

    如因抬起脸:“奴才从小儿压根没学过怎么做生意。父母骤亡,幼弟还小,奴才没法儿,只能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苦苦支撑了这些年,春家已经是摇摇欲坠,奴才没办法,真的没办法,如果可以,奴才真想扔了这摊生意,谁爱管谁去管。”

    她语气低缓,微微发颤,皇帝听了也不免动容,心头的怒意仿佛被一盆凉水从上浇下,消了个彻底。

    如因看着皇帝:“奴才北上京城确实存了想要攀附权贵的心思,只是当时奴才已经十年未见您,不知道您现在是什么样子。那时候奴才想,就算您肥头大耳,肚圆腿短,荒淫无度奴才全都认了,只要您能帮奴才,能帮春家。”

    如因越说,皇帝的脸色越低沉,沉的好似要滴出水来。

    皇帝咬牙切齿:“春如因,朕怎么就肥头大耳,肚圆腿短,荒淫无度了?!”

    如因缩缩脖儿,咕哝着解释:“奴才都说了,那是奴才的想象……”

    皇帝捶胸顿足:“你就不能想朕点儿好!”

    如因巴巴儿看着皇帝:“可是奴才一见着您就看呆了,您忘了,在慈宁宫花园儿的时候,奴才一瞧见您的脸就连规矩都忘了。”

    这还算说了句人话。

    “要说见着您之前只是为了求您帮我,可见着您之后奴才是真的仰慕您,”她说的坦坦荡荡,反倒是皇帝逐渐涨红了面皮,“您在奴才心里是最好的人,奴才打心眼儿里敬重您,爱慕您。求您瞧着咱们俩打小儿就有交情的份儿上,瞧在奴才真心爱慕您的份儿上,帮帮奴才,帮帮春家。”

    七拐八拐,终于拐到了今晚最终的目的上——皇帝还没被月下美人迷昏了头,他敏锐的觉察到了春如因的意图。

    大费周章,不过就是为了让他帮春家。

    只不过,皇帝现在还拿不准,春如因到底跟醇郡王有没有关系,如果有关系,那她究竟是敌还是友?

    小臂被如因一直攥着,这会儿已经习惯了她掌心的温度。皇帝轻笑一声:“春如因,你自个儿撑着春家好几年,春家都丝毫不见颓势,为什么突然之间就摇摇欲坠了?”

    “花团锦簇,不过是给外人看的。”

    “是吗?”皇帝抽出自己的手臂,温度骤失,小臂上冰凉一片,激起一身的颤栗。

    皇帝沉默良久,最后才开口:“你今儿说的话朕会记着。走罢,天晚了,回去歇着吧。”

    想说的话已经说出口,如因也不再留恋,蹲个福转身离开。

    皇帝负手而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环廊尽头才自己发出一声叹息——春如因啊春如因,你到底有何所图?

    春如因说她自己想要攀附权贵,皇帝不信。

    她自小长在富贵窝里,泼天的富贵在她眼里也不过是寻常。这样一个人说自己想要攀附权贵,实在是可笑。

    要说春家大厦将倾,皇帝更不信。

    皇帝不是没有调查过春家,春家生意昌隆,即便是春如因一个人支撑有些苦累,可春家也远不到需要他出手相助才能活下去的地步。

    还有一事,既然春如因连重兵把守的魏家都敢进,就说明她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可这样一个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遇见皇帝,竟然连魏家的事一个字都不提,实在是反常。

    皇帝微微眯起眼睛,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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