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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长赢(九) 倒了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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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你是烧了什么高香,光这阵子就进宫两趟了,”太监在前面给如因带路,絮絮叨叨,“上次你进来是问罪,这回不一样啦,公主召见你,你可是挺直腰杆扬眉吐气啦。yousiwenxue”

    如因呵呵笑两声,应付说:“哪里,谙达真是客气。公主有召,小人也没想到,正在这摸不着头脑。小人没什么见识,进了宫,还得谙达多多提点些。”

    长脸太监左手缩在袖筒里握着小巧的宝石手炉,听见这话很是满意:“春掌柜,你说咱们也是有缘份。你头一次进宫是我带你进来也是我送你出去,这回儿公主召你,内务府里还是点了我来领你。”

    如因说:“说明小人的好运道都是沾了谙达的福。小人瞧着,谙达是个有福的人,能承蒙您关照,小人感激不尽。”

    太监停了停,又有些埋怨:“宣你进宫的太监一大早就出宫了,我晌午就领了差事在西华门候着你。你可倒好,姗姗来迟,这都快要用午膳了才来,叫我白白在西华门等了你一中午。”

    如因呵呵腰,嘴里不住赔不是:“小人是民,只能住在外城,离宣武门还有段儿距离。再加上公主召见的突然,在家里头好好收拾了下头面,沐浴熏香,这才来晚了。”

    说话间已经到了景仁宫门外,长脸太监停了步,回头看她。

    如因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上前凑了一步,把手上的玉镯子在衣袖里头褪了下来,迅速塞进长脸太监的手里。

    太监的手缩在袖筒里,翻来覆去掂了掂,又仔细摸了摸镯子,触感温热细腻,是个好东西。

    他转了笑脸,一笑呲出一排泛黄的牙:“我姓吕,往后叫我一声吕谙达就成。公主呢,性子有些急,但绝对是个好性儿人,一会儿你进去,公主问什么就说什么,别太拘束。公主如果呲哒你两句,也全当主子赏你的,别往心里去。”

    如因点点头:“嗳,多谢吕谙达。”

    吕太监重新迈开步,转过宫墙一角走到景仁宫外头,跟门外的苏拉报上名号。

    苏拉得了信儿跑进去,不多会又跑出来:“公主让春掌柜进去。”

    如因跟吕太监道了谢,自个儿进了景仁宫的大门。

    早有个宫女迎出来:“掌柜这边请。”

    如因跟着她上月台,悄悄打量前面带路的宫女。一上台阶,宫女的鞋面子露出来,上面绣着精致的蝴蝶穿花。

    宫女的衣裳都是一样的,春夏青绿,秋冬褐紫,头发也都一模一样辫成大辫子垂在脑后,唯一可以想些巧思的地方只有鞋面子。

    宫里头的宫女也分三六九等,御膳房、辛者库这些干碎催的地方,宫女鞋面子上顶多绣点简单的花纹,内务府和各个宫里头的宫女可以再多绣些花鸟鱼虫。

    再往上,就是宫里头的几个大姑姑和主子身边贴身伺候的大宫女,鞋面子上尽是纷繁复杂的花样儿,颜色也鲜亮,这是身份的象征。如因看了眼带路宫女的鞋面子就知道这一定是公主身边贴身的宫女。

    如因凭着记忆,轻声问:“敢问,可是采庸姑姑?”

    采庸有些惊讶的停了脚步回身看她,如因乐呵呵解释:“果然是采庸姑姑,十年前太上皇南巡驻跸在春家,小人有幸见过姑姑几面。十年过去,姑姑没怎么变样儿。”

    这句话说的采庸心花怒放:“我比你虚长几岁,那时候你还不到十岁吧?难为你,过了十年还记得我的名儿。”

    如因笑:“姑姑名儿好听,一听就记住了。”

    采庸带她上了月台,有小宫女打了棉帘子。

    她们两人进去,采庸径自进了西侧间,语气轻松毫不拘谨:“主子,春掌柜来了。”

    如因屏气凝神,低头进去。景仁宫里铺着厚重绵密的地毯,脚踩上去没有声音,软乎乎的像踩在棉花里。

    她依着规矩行了大礼:“奴才洪鄂春·如因拜见公主,公主千岁吉祥。”

    不等她话说完,急促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啧,别跪了,快点儿,你看看这里怎么绣?我怎么一到这儿就扎手?”

    如因一愣,采庸出声提醒:“春掌柜,公主叫您过去呢。”

    如因这才抬了脸站起身。

    公主坐在窗前,手捧绣布,手里捏着一根针,一双眉紧紧拧成‘川’字,表情凝重的像是握着一柄剑。

    如因靠过去一看就明白,怪不得公主不会绣,她绣的花样儿太复杂了。一只凤,还有好几层不同颜色的凤羽,好几种颜色的丝线得在毫厘间分开,又不能错的太多,密密麻麻的凑在一起才能看出尾羽的纷繁华丽。可要是离得近了,没绣过东西的生手拿捏不好距离,很容易扎破手指,洇出的血只要一点点就毁了整块绣布。

    公主眼睛盯着那只残头缺尾的凤,也不抬头,闷声念叨:“愁死我了,怎么办?”

    如因轻声说:“公主绣这只凤为的是什么?”

    公主‘嗯?’了一声,抬脸看如因,一脸看傻瓜的表情:“没人跟你说我要干什么吗?”

    如因点点头:“回殿下,说过,是为了绣一件儿领巾明年给太上皇后贺寿。”

    “那你还问!”公主有些急躁的扔了手里的针和绣布,“你到底行不行?昨儿我遇着季全,季全可是拍着胸脯跟我说你家是苏州最大的丝绸商,绣工江南一绝。我真是急昏了头,宫里头多少能工巧匠都教不会我绣这条凤,竟然还指望着你来教我。算了算了,你走吧。”

    如因蹲个福:“公主稍安勿躁。奴才多嘴问这一句是想让公主记得,不管您绣的是什么东西,用多么精美绝伦的丝线,有多么技艺高超的绣工,都只是为了向太上皇后表明您的孝心。”

    公主听的有点懵:“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公主孝敬太上皇后的心和太上皇后疼爱公主的心是一样的。在太上皇后眼里,不会因为这件儿领巾有多复杂而感到高兴,也不会因为这件儿领巾多难看而感到生气。只要是您亲手绣的,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几个花纹太上皇后也一定会视若珍宝。这不是一件儿领巾,而是做女儿的对额涅一颗赤诚热忱的心。”

    公主咂摸出来了一点儿味道:“然后呢?”

    如因耐心解释:“太上皇后久坐凤位,什么样儿的领巾没见过?公主说得对,宫里有多少能工巧匠伺候太上皇后,全大齐最好的东西都在太上皇后眼前儿了。可三年前太上皇退位,带着太上皇后就出了宫,一年到头也不常回来几次,所以奴才斗胆,认为能真正让太上皇后喜欢的,并不是多么富丽堂皇,华贵艳丽的东西,而是民间那些山川湖海,虫鸣鸟叫。”

    公主自己坐着,寻摸寻摸如因话里的意思,半晌点点头:“你说的对,竟是我没想到。皇额涅做了二十多年皇后,什么样儿的好东西没见过,我绣这种华丽丽的东西,确实有点儿班门弄斧了。”

    公主想开了,看如因就觉得亲切很多。她伸手去拉如因:“咱们小时候也见过的,照你看,你觉得我绣什么皇额涅会喜欢?”

    公主的手保养得宜,又白又软,如因的手被她拉着,摇来晃去。

    她不免发笑:“回殿下,太上皇后生辰在六月,所以奴才以为,不如绣些时令的花草,简简单单,留白也另有一种美感。”

    公主听见绣些简单的花草,乐不可支:“好好好,就按你说的来,等会儿用了午膳我就绣,你教我。”

    如因点点头:“奴才一定好好儿帮公主。不过学女红这事儿急不得,公主贸然上手,恐怕容易损伤凤体。反正时间还久,越性儿就从描花样子开始。花样子描熟练,从哪儿转弯,从哪儿结束全都了然于胸,手也不抖,不怕扎破手指。”

    公主笑盈盈的:“行行,都听你的,我拜你为师。”

    如因膝盖点地跪下:“奴才不敢,殿下折煞奴才了。”

    公主一挥手,豪气十足:“嗐,这有啥,甭拘礼。”

    采庸看了眼西洋钟,上前一步:“主子,该传午膳了。”

    公主点点头,起身随意问一句:“哥哥呢?还来吗?”

    如因心头一颤,明明这是她故意拖延时间想要抓住的机会,可真到了这时候,心里竟生出些胆怯来。

    也难怪,如因想要接近的人毕竟是皇帝,是万民江山之主。而她要算计的,也正是这位生死不过一念之间的人间帝王。

    采庸打了帘子:“回主子,今儿的午膳是御茶膳房送来的。”

    御茶膳房,是专供皇帝膳食的地方,看来今儿的午膳皇帝会来景仁宫用。

    严寒的天儿,屋里头被炭火烘的干燥又暖和,如因站着,一股潮热从后背顺着背脊蔓延上来,从衣领子里涌出来,手脚湿漉漉的,还因为有些兴奋和紧张而微微颤抖。

    公主走出西侧间,午膳已经在东侧间摆好。她回头看一眼如因,吩咐采庸:“不用在这儿伺候了,你领春掌柜去庑房用点午膳。”

    如因的心失落下来,坠进胸腔子里,满身的潮热也霎时褪去,中衣冰凉凉粘在身上。她垂了手:“谢殿下,奴才不敢,奴才是在家进了饭来的。”

    公主不甚在意:“唔,那你去庑房歇着吧,我后蹬儿【16】再去叫你。”

    “嗻。”如因低低应了声,跟采庸走出正殿的门。

    采庸引着她:“我平常歇在东庑房,你在我那儿歇一会儿,等主子们用完午膳宣你你再来。”

    皇帝一迈进景仁宫的门,就瞧见一道单薄的身影在转角处一闪而过。冬日的阳光和煦,那人脑后乌黑的发耀出一道光圈,转而消失不见。

    像幻觉似的。皇帝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人影已经荡然无存,若不是眼中被光晕闪耀的酸痛还有残余,皇帝还真以为自己花了眼。

    皇帝迈步上月台,脑子里竟全是上次慈宁宫花园里那一抹孤寒的身影。他甩甩头,怕不是饿的脑子不太灵光了。

    公主见他自己皱着眉摇头,‘咦’了一声:“哥哥怎么了,头疼?”

    哟,常旺一颗心差点儿从嘴里跳出来,忙快步凑上来问:“主子爷龙体有恙?要不要宣太医来瞧瞧?”

    皇帝没想到自己的小动作被别人看见,有些丢脸,手握成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没事儿。”

    像往常一样,皇帝和公主落座长桌两端,一桌子的午膳琳琅满目,满当当的放满整张长桌。

    侍膳太监过来布菜,公主吃的津津有味,边吃边说自己找了个教绣功的好师傅。她本来就是外放的性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皇帝略用了几口,觉得索然无味,撂了筷子。

    明明来的路上觉得有些饿,可这一会儿看着满桌的菜也提不起兴趣,满脑子都是刚才那抹一闪而过的身影。

    真是奇了怪了,不过一个商贾,怎么就能让他倒了胃口?

    常旺瞅着皇帝的脸色,小心翼翼:“主子爷,今儿的午膳是不是不和胃口?要不要宣御茶膳房的总管太监过来?”

    皇帝没言语,脸色不郁,只从鼻腔子里长呼了一口气。

    一屋子奴才低着头,就连公主都咬着筷子,巴巴儿看着皇帝,不敢说话。

    皇帝沉沉出声:“你刚才说,谁在你宫里?”

    公主眨巴眨巴眼儿:“……春如因。”

    皇帝乜一眼常旺:“主子用膳,不知道近前儿伺候?她倒是会躲清闲。”

    公主不知道自己的哥子为什么突然动了气,张了张嘴也没敢说是自己让春如因下去候着的。

    他们虽是一母同胞,但皇帝自小性子内敛沉稳,面儿上不显山不漏水,实则手腕雷霆,犹如迅雷烈风,就连太上皇都说皇帝‘性子刚厉却沉稳有度’。这会儿在他脸上明显看得出怒气,饶是公主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驳了皇帝的话。

    常旺有些肝儿颤,额上冒出一层薄汗,垂手应一声:“嗻,奴才这就让春掌柜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16】后蹬儿:傍晚。清代宫廷一日两餐,午膳约为下午3-4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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