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同床异枕有三年 > 第29章 29舍下

第29章 29舍下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谢濯臣却依然没有苏醒的迹象。mwannengwu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连嘴唇都失了颜色。

    沈烛音用掌心一探再探,热是退了,可怎么越来越凉。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回头看了一眼旁边打瞌睡的言子绪,确定他没注意自己,便做贼一般将手伸入被窝。

    摸到他的手,是冰凉的。

    沈烛音愣了愣,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摸,竟同样毫无温度。

    如同死人一般。

    沈烛音惊得站起,瞥见他苍白的面容,脑海里闪过片刻惶然。

    “叫郎中!”她匆忙推醒言子绪,“快去叫郎中!”

    言子绪惊醒,茫然地被她拖拽起,顾不得问怎么了,慌忙跑出去找郎中。

    谢尚书的嫡子不能在言府出事,言老爷心中只有这个念头,便将扬月城最好的大夫请到了家里。

    言夫人在院里头听到外头的消息,既感叹自己的儿子傻人有傻福,又嘲讽自己的夫君对待妻子孩子都不曾这么上心。

    郎中给谢濯臣把脉时频频摇头。

    “您……这是什么意思?”沈烛音的声音也有点抖。

    郎中一边施针一边叹了口气,“好好一年轻人怎么把自己身体作践成这个样子,平常定是习惯不好,人不吃好睡好总是要生病的,何况还忧思过重。”

    “麻烦您说明白些……”沈烛音不自觉紧绷身体,“我兄长他不会有事的,对吧。”

    郎中眉头紧锁,“尽人事听天命,等我扎完针,你们还是要想办法让他把药喝进去。剩下的,就等吧,看他能不能熬过去。”

    沈烛音原地呆住。

    怎么会这么严重呢,明明从前没这么凶险。

    “你别担心,谢兄这么厉害的人,肯定会没事的。”言子绪安慰道。

    他倒是不怎么担心,因为他根本不信谢濯臣这样的人能轻易被小小风寒打倒。

    沈烛音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上的人。

    好像有片刻的疏忽,他就会消失不见。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谢兄这里有我,你先休息吧。”言子绪掰掰手指头算了算时间,难免为她感到担心,“不然等他醒了,你又病倒。”

    他感觉她站立都有些踉跄了。

    沈烛音的左手扣在床栏上,不自觉地用力。

    “我没事。”她缓缓坐下,莫名又变得很冷静,“你帮我去盯一下汤药吧,别人我不放心。”

    言子绪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一声“好”。

    郎中扎完针也要走,收拾药箱,背对着沈烛音叮嘱:“药是一定要喝的,挺不挺得过看他造化。若是运气好能醒,也切记以后好好养着。”

    “谢过张大夫。”

    郎中点点头,走时脚步放得很轻。

    屋里只剩沈烛音一个人清醒着,她将暖手炉塞到他手里,又将被角掖好,不留缝隙。

    她想起前世世人口中的谢濯臣,在畏惧他的同时又不得不承认他无所不能,坚不可摧,从不让人有可乘之机。

    世人谓他神魔,唯她知其脆弱。

    “他们想方设法去除掉你简直是多余,我偷偷问过大夫,他要我劝你少操劳些。因为一直那样下去,你根本活不过三十。”

    “可是我胆子小,根本不敢插嘴你的事。所以我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你那么厉害,肯定不会有事。”

    “阿兄……”

    她忽然沉默,盯他良久。

    “谢……濯臣。”

    她小声念出了他的名字,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席卷全身。

    冒犯,又令人兴奋。

    “我不想再失去你一次,所以,我恐怕得胆子大一点。”

    从叫他的名字开始。

    “谢濯臣。”

    沈烛音眨了眨困倦的眼睛,心虚地咽了咽口水,“阿兄。”

    言子绪小心翼翼将药罐端进屋,放下后双手叉腰,开始头疼。

    “怎么喝?”

    昨日沈烛音喂了一天,几乎是白费功夫。

    “灌下去。”沈烛音坚定道。

    言子绪:“……”

    他可不敢。

    “他又不知道,你怕什么?”沈烛音瞧出了他的抗拒。

    企图用鄙夷他来给自己壮胆。

    言子绪为难地摇摇头,“话是这么说,但……要不叫沈照来?”

    “怂。”沈烛音白了他一眼,做了个撸袖子的动作,但并没有撩起来,昂首挺胸,气势十足,“我来!”

    言子绪表情复杂,自觉让开,作了个“请”的手势。

    紧接着两个人在原地一动不动,沉默了足足有半刻钟。

    沈烛音一点一点完成心里建设,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一边将药罐里的药倒进碗里,一边指挥言子绪。

    “你把他扶起来。”

    “哦。”

    言子绪磨磨蹭蹭,将谢濯臣扶起,被他身体冰凉惊到,“他……”

    不想增添沈烛音的焦虑,言子绪没把自己的讶异和震惊说出口。

    他在床榻上坐下,让谢濯臣靠着自己,面对沈烛音。

    沈烛音面无表情,将手里的药吹到一个合适的温度,回忆起谢濯臣曾经审问犯人时的模样。

    那罪犯在刑法之下已然昏厥,一心求死,但谢濯臣始终用汤药吊着他的命,令其一日一日只能活在痛苦里。

    沈烛音抬起左手,学着他的模样捏住他的下巴,强迫其张嘴,毫不怜惜地将汤药灌下。

    出手时的狠厉看呆了言子绪。

    “你们在干嘛!”

    心里始终不安的沈照推门而入,进来被这画面吓到。

    那个女人在对他柔弱不堪的公子做什么!

    沈烛音被他的惊叫喊回神,模仿出的气势荡然无存,像干了什么亏心事一样手忙脚乱地给谢濯臣擦嘴,手里的碗都来不及丢。

    沈照冲过来推开她,又拽走言子绪并顶替他的位置,满脸戒备。

    “你什么眼神?我能害他吗?”沈烛音看他那副过分维护的样子不爽,谁和阿兄更亲近他心里没点数吗?

    她双手叉腰,“我警告你,药喂不进去我只能出此下策,等他醒了你一个字都不许说!”

    “凭什么!”

    “凭什么?”沈烛音嗤笑一声,但脑子空白。

    她哪知道凭什么,谁知道这家伙来得那么巧。

    “你说呢?”她言辞冷漠,反问回去。

    沈照一愣,公子怎么会喜欢这么卑鄙的女人?她肯定会吹枕边风的,他根本得罪不起。

    没想到真唬住了,沈烛音心里乐,这傻孩子。

    但一想到谢濯臣现在的状态,她又高兴不起来。

    “你让他躺下休息!”

    沈照虽然不服她,但也照做。小心扶谢濯臣躺下,他伏在榻边,表忠心般说道:“从现在开始,我要寸步不离地守着公子!”

    绝不再给坏女人欺负公子的机会。

    “随你。”沈烛音白了他一眼。

    她才是阿兄最重要的人!这家伙真是没有自知之明,等阿兄醒来肯定是想看到她呀!

    谢濯臣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回到了年幼时,他见到了娘亲和秋穗姑姑。

    许是太久不见,她们的脸有些模糊。

    秋穗姑姑是娘亲的贴身女使,可她们并不像其他的主仆。没有外人的时候,她们就像情谊深厚的朋友一般打闹、说笑。

    谢濯臣记得,娘亲和秋穗姑姑是这个世上最温柔的两个人。她们会一起教他写字、给他做桃花酥饼、对他嘘寒问暖。

    虽自小不得父亲重视,可他却好似拥有两个母亲的疼爱。

    等他长大一些,秋穗姑姑怀孕了,他总能听到下人们议论那是谁的孩子,或嘲讽、或鄙夷。

    直到娘亲杀鸡儆猴,将多嘴的人发卖,这些声音才慢慢淡去。

    秋穗姑姑会让他摸她的肚子,里面是个调皮的家伙,总是乱动,把他吓了一跳。

    她们问他,希望这是个男孩还是女孩?

    有什么区别呢?他不懂。

    娘亲摸着他的头,笑着和他说:“如果是个男孩,你就会拥有一个可爱的弟弟。如果是女孩,那你就会拥有一个可爱的……”

    “妹妹!”他抢答。

    逗笑了秋穗姑姑。

    娘亲捏了捏他的脸,煞有其事地说:“肥水不流外人田,女孩子的话,将来也可能是你的妻子哦!”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那时府里已经有了他的弟弟妹妹,没有一个称他心意,所以他既不想要弟弟,也不想要妹妹。

    因此他日夜祈祷,秋穗姑姑肚子里的,会是他的妻子。

    后来小桃花出生了,模样漂亮,喜欢黏他,他喜欢得不得了。

    于是她成了自己生命里第三重要的人。

    他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他以为永远如此,但那日院子里莫名其妙燃起了大火。

    满院子的人惊慌失措地逃跑,娘亲一手抱着小桃花,一手拽着他疯狂往外跑,逃出生天后回头,发现秋穗姑姑被掉落的横梁砸中。

    几乎所有人都在喊“夫人不要去!”

    可娘亲颤颤巍巍地将小桃花交到他手里,转身后义无反顾地冲进火场。

    那天夜里的风很大,火势很猛,四面嘈杂。他听不见自己的哭声,也没有等来她们平安的消息。

    这日之后,便没有人再视他如珍宝。

    他偶尔会想,如果从来没有过小桃花就好了。

    这样的话,每一个潮湿的夏夜、寂寥的秋日、阴冷的冬天……他都可以像大火时娘亲去救秋穗姑姑那般义无反顾地追随她们而去。

    可每一次梦里的相见,她们总会想从前一样轻柔地拍拍他的脑袋,温声安抚他的情绪,跟他说:“即便我们不在了,你也要好好活着。你不会孤单的,不是还有小桃花陪着你吗?”

    “可是……如果她喜欢上了别人呢?”

    无数次的担忧后,他终于在这场梦里问出口。

    她们俯身将他拥抱,却无法将他的躯体温暖。

    “不会的。”

    “她会的……”

    年幼的自己放声大哭,“她会的……她会喜欢上别人,她会离开我,我不要……娘,姑姑,你们带我走好不好……”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可她们只是神情哀伤地看着他。

    谢濯臣蓦然睁眼。

    “公子!”沈照激动得差点跳起来。

    已经入夜,整整二十个时辰,沈烛音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她暗戳戳地将沈照挤开,自己凑上前,“阿兄?”

    谢濯臣双眼空洞,直到沈烛音的脸倒映其中。

    恰好此时言子绪端着热水推门而入,“音音,热水来了,你现在用还是……”

    “别吵,你放那就是。”沈烛音一心谢濯臣的状况,头也不回,声音不耐烦。

    音音。

    谢濯臣脑海盘旋着这声叫唤。

    真是好生亲密。

    “阿兄,你还好吗?”

    谢濯臣闭上眼,片刻后又重新睁开,本已聚焦的眼睛又自觉涣散,将她模糊在自己眼前。

    “若是不曾有你就好了。”

    他低语。

    却一字不落地被沈烛音听了去,她愣了许久。

    屋里陷入诡异的沉默,明明四目相对,可他却没有解释。

    沈烛音茫然地退了两步。

    “你怎么了?”言子绪不明所以地上前。

    沈照的视线在他们二人身上来回转动,一脸糊涂,不敢插嘴。

    “音音?”

    见她没反应,言子绪轻轻推了推她,不料她踉跄,他着急去扶而松了手里的盆。

    热水打翻一地,发出“哐当”一声,溅湿衣摆。

    响声同时唤回两人的理智。

    谢濯臣使不上力气,起身还靠沈照有眼力劲地扶了一把。

    他望向不知所措的人,敛去所有情绪,轻声道:“去换身衣服吧,别着凉了。”

    沈烛音神色呆滞,半晌才道一声“好”,转身跑了出去。

    “公子……”沈照小声试探。

    谢濯臣靠着床栏,半闭着眼,无声叹了口气,“我没事。”

    他刚刚还在梦里哭,央求娘亲和秋穗姑姑带他走。

    可她们却反问:“乖乖,你真的舍得下吗?”

    年幼的自己停止了哭泣,攥紧了拳头,想要心一横地说:“当然!”

    可是……

    他如何在最爱的人面前撒谎呢?

    他舍不下。

    即便知道她会喜欢上别人,他也舍不下。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