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虽由人作,宛如天开
与从前心事都完美的藏在清冷面具下不同。
眼下的长鱼姣生气和欢喜都这样浅淡,却又好似比从前更好看清。
皇后和容姬交换了一个眼神,谁也没有说话,方才便安安静静立在旁边的怜小媛也一并在圆桌落座。
除了繁杂的鲜花,桌面还放上了一只残破的瓮。
圆滚的上弧被打碎了去,只留下下半部分锯齿状的瓮底。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便是民间再寻常不过用来盛水的,腌菜的灰扑扑的瓮。
桌上的花各有各的不同,怜小媛择了蔷薇,浅浅深深的红,团成一簇的娇媚。
容姬取了山茶,热烈如火,是猎场上红衣骑装,笑意洒脱的姣姣在珍珠白小马上恣意驰骋的最好模样。
皇后则是去了五月最应时节的榴花。
如山茶一般灼灼热烈,却比山茶少了一份孤傲决绝。
繁复的枝叶缠绕着花朵,被各自拾了剪刀一枝枝剪下。
耳畔只有剪刀开合的声音和花枝跌落的声音。
宁静的好似长鱼姣一人,见证了一场狂风暴雨下被催折的鲜花。
长鱼姣始终没有抬眼,也并没有人逼着她看,强迫她打起精神来参与其中。
直到最后一声剪子开合的咔嚓声停歇,皇后才轻声开口,
“姣姣,本宫犹爱插花,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其后是皇后起身的声音。
拖长的尾摆扫过床榻,缓步离开,
其后是容姬和怜小媛脚步轻抬着跟在皇后身后。
至西暖阁重归寂静。
长鱼姣才缓缓抬眼,看见了圆桌上插在残破瓮中的榴花。
单一枝,亭亭玉立,橙红的花朵被肥大的绿叶包裹,身后是一支扭曲弯着的枯枝。
室内幽暗,是落日的昏黄。
偏那一抹光,这样好的落在了单一朵的榴花上。
那些让她觉得厌烦的繁茂枝叶被剪了干净,只剩下这么一朵,令人心生感动的花。
不相称的枯枝在它身后弯着扭曲,似张牙舞爪的厉鬼又好似,是从榴花未被落日照出的暗面自行生长出,保护自己的爪牙。
虽由人作,宛自天开。
长鱼姣忽然有些痴了,便这样静静的看着这枝榴花。
此后的每一日皇后都会带着容姬和怜小媛到西暖阁来。
备下一桌吃食,哄着长鱼姣吃两口,再叫她听一听宫中趣事。
这趣事是皇后斟酌再三才敢提起的事,事关郁充仪和淑妃。
倒也不对,如今郁充仪被贬做了官女子。
占一个最低贱的主子的名,晨起要去浣衣局给兰昭殿的所有宫女太监浣衣。
午后要跪在兰昭殿门前,掌嘴三十。
阖宫都要观刑。
那三十掌并不是空打,每掌一记,便有掌嘴的嬷嬷问一次,
“你配吗。”
由最初的不甘到如今的麻木。
郁明明已经在一声又一声的不配中,寻不到半分从前的傲气。
夺人十二年的宠爱和风光,便要用余生滚在泥潭中偿还。
她不配和长鱼姣做比。
即便偷了皇贵妃的身份,家世,也只能做最低贱的爬虫。
永远学不会何为自尊自立。
不过三日罢了,便已经能主动与狗夺食。
夜间也不得好眠,被派去给太监刷恭桶。
可笑的是,眼看她落败,眼看皇贵妃圣宠优渥,最会捧高踩低的太监们都要在郁明明刷恭桶时捂着鼻子骂她不配。
朝瑾给了她选择,被打断腿丢出皇城和如此不人不鬼的在宫中活着。
郁明明选择了活着。
便这样没有半点作为人的尊严的活着。
至于郁家,勾结草原,通敌叛国,调换千金,欺君罔上,数罪并罚郁家满门抄斩。
因郁明安并未成亲留有子嗣,与郁怀这一脉便彻底断了根。
金陵郁家本家为了撇开和郁怀的关系,将郁怀的老娘也赶出了郁家,又暗中上贡了百万两银子,近乎掏空大半家底换金陵郁家平安。
这是世人皆知的惩罚。
私下里,朝瑾本该应下此事,百万两银子,够大雍多少百姓吃饱穿暖。
经查郁怀恶意调换亲女一事与本家并无太多的干系。
但人总是这样,一旦任性了便想要任性到底。
朝瑾面上不做追究,私下却将金陵郁家的商敌资料尽数送去了长鱼家长鱼信手中。
只要长鱼信真有在濮阳时的经商之能,不出三月,金陵郁家就会被长鱼信全盘接手。
即便他无能,朝瑾也会派人协助长鱼信将郁家全盘接手。
这是朝瑾为国之主又一次任意妄为。
长鱼家会是姣姣永远的靠山,他要让郁家,郁怀,亲眼看着,若他们好好的对姣姣,本该有的风光,余生都在悔不当初的痛苦中度过。
至于本该处斩的郁家人,如今正在刑部暗无天日的水牢中受刑。
下半身被浸透在冰冷刺骨的水中。
感受着腿骨被刺骨的死水一寸寸腐蚀。
让他们永永远远的承受着长鱼姣腿疾带来的痛苦,只是欠了的十二年,便要用更深的痛苦来偿还。
自上古传下的一百零八道刑法,他们都会用余生一一尝遍。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远不足够形容他们的痛苦。
却也永远无法抵偿长鱼姣所受之苦。
唯有郁明安被送入了宫,如今和郁明明这个假妹妹一道,替宫女太监浣洗衣物,替太监刷恭桶。
朝瑾不知长鱼姣会否想再见一见他,才留了他全须全尾的面貌。
至于淑妃,皇后提起时,面色很是古怪。
长鱼姣没有问,皇后便也沉默了没有开口。
直到这一日,五月十五
容姬兴冲冲的带着抱着一身宫裙进了西暖阁。
期间看见了皇上站在寝宫门口,如望妻石一般看着西暖阁。
确切说从皇后下了命令那日起,朝瑾便成了委屈至极的望妻石。
日日立在寝宫外,看着皇后,容姬和怜小媛出入西暖阁,他却只能眼巴巴的守在自己的寝宫外头问一句,
“她今日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