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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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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林旁的清澈潭水映着夕阳橘色,波光粼粼。mshangyuewu

    温柔的春风卷起竹楼上的翠色纱帘,露出一位倚窗远眺的美人。

    她手持一卷翻了一半的书册,正望着在潭水畔舞剑的少年郎出神。

    穿林风扫过每一根青翠刚竹,划过每一片狭长竹叶,卷起地面上的尘土,于幽暗处发出一声长长的呜咽。

    这呜咽之声如泣如诉,仿佛天界仙音般缥缈,萦绕在竹林的每一处。

    少年的剑尖开始淌血,但他分毫未觉。

    随着愈演愈烈的风声,这声呜咽变得急促,似是叮咛,又似叹息。

    它焦急的在少年身侧打转,却无法靠近半寸。

    夕阳开始变得扭曲,投射在水潭上的橘光越来越跳跃,仿佛上窜的火苗,试图蔓延四散灼烧一切。

    温度在攀升,风声在狂舞,少年和美人的身影陷入无边烈火之中,变得扭曲、残破。

    尖叫、哀鸣、悲泣瞬间充斥在整座竹林间,带着刺耳的轰鸣声,随着竹楼坍塌的瞬间,压倒一切!

    跑!

    凛儿!

    别回头!

    跑啊——

    裴凛猛得从梦中惊醒,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来,黑暗中的他捂着自己的头,呼吸急促。

    室内的微光从帐幔的缝隙中潜入进来,落在裴凛满是冷汗的额头上,在阴影中割出一条狭长的白色痕迹。

    裴凛已经很久没梦到母妃死时的场景了,本以为已经不在意,但在看见莲花纹的那一刻,还是会崩溃,会愤怒,想哭,想要不顾一切的发泄。

    他知道昨夜对晏清姝说的话重了些,但他忍不住。

    每当看见她,他就会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她的死,想起那个夕阳如血的日子,因为晏清姝父皇快马加鞭送给父王的一封密信,她的母亲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以极为惨烈的方式。

    他明知道那是无奈之举,是母亲自愿做出的选择,为了整个西北的安宁,他不应该怨,但他却不能不怨。

    因为那是生他养他的母亲。

    裴凛将头埋在膝间,无声落泪。

    在屋顶趴着的猎风歪了歪头,有些好奇裴凛为什么要哭,但他不能掀开瓦片看,公主不让。

    左思右想后,他还是决定先回去汇报给殿下,于是蹑手蹑脚的爬起来,沿着屋脊线跑回了城隅斋。

    屋内的裴凛动了动耳朵,抬起头掀开帐幔,刺红的双眼盯着屋顶的方向,久久未曾回神。

    *

    猎风跑回城隅斋,刚从屋顶翻身跳下来,就碰上了端着衣衫跨进院来的澜玉。

    猎风赶紧低头行礼:“澜玉姑姑。”

    身体绷得笔直,就像个偷吃糖被抓包的孩子一样。

    澜玉轻蹙秀眉,略带责备的说到:“殿下昨夜丑时三刻才睡下,你莫要在院子里乱跑,惊扰了殿下。”

    “对不起。”猎风的头低得更深了。

    澜玉叹了口气,语气轻缓道:“可是有要事需秉明殿下?”

    猎风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有事,但不算要事,就是裴世子做了个噩梦,在哭呢!”

    澜玉:?

    你在说什么鬼话?

    澜玉回想了一下裴凛那接近八尺的身高,与猎风不相上下的健壮身形,感觉猎风的描述有点像前日碧玉看的那个鬼话本。

    “还在喊娘亲什么的。”猎风补充道。

    澜玉一愣,平威王妃的事她倒是听说过一些,好像是因为王妃母族以王妃的名义做了什么事,导致王妃不得不以身殉节。

    但具体发生了什么,除了先皇和平威王,恐怕没第三个人知道。

    连殿下也未曾从先皇口中套出半点消息。

    澜玉垂下眼沉吟片刻道:“这件事我会通禀殿下,你不要与任何人说起。”

    “好!”猎风点点头。

    澜玉笑了笑:“快去吃早膳吧,再不去,巽风他们可就要抢完了。”

    猎风瞪大了双眼,风一般的跑向小厨房,委屈的声音四散在院子里:“他们怎么这样啊!都不告诉我!”

    “澜玉。”晏清姝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澜玉收起脸上的笑意快步走向城隅斋,推开门便见晏清姝坐在书桌旁的贵妃榻上,而屏风后的软榻上,江怀玉正坐在塌边双眼迷蒙的打哈欠。

    “殿下,方过辰时一刻,碧玉那边还没消息,您可再安枕片刻。”

    说话间,澜玉手上的动作没停,将新衣置于木架上,点燃熏衣的香炉,然后在外间点燃了小炉子,将装了水的铜壶置于炉上。

    “今日还要面见庆阳府的官员,不能贪睡。”晏清姝下了床,将塌上的被子叠好,转而坐在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冷酒,“今日买些侍女,这些杂务不必你们来做。”

    “是。”澜玉走向前,为晏清姝梳头。

    “昨日红玉带回来的暗器你可瞧见了?”晏清姝问。

    “瞧见了,岭南的锻造技艺,能有这般手艺的人属下倒是认识一位,只是前年死在了海上,他的弟子只有三人,但能不能做出这般精巧的东西,还需试探一番。”

    “你安排人去做吧。”

    “是。”

    “霄云呢?”

    “一直跟着那位猎户,还未回来。”

    “他回来了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

    说话间,江怀玉已经将衣服穿好,头发简单的挽了个髻垂着,用木簪簪紧。

    “今日做什么?”

    江怀玉双手托腮坐在晏清姝身边,看着澜玉给她梳了个单螺髻。

    晏清姝微微一笑:“先吃饭吧,等下找个女医看看你的伤,好好吃药休息,过几日可有你忙的。”

    *

    今日风雪初霁,不少商户天刚大亮就打开铺子扫雪,一些游商货郎早早就看见官府张榜,此刻西市的公榜前,正乌泱泱的围着一群人。

    一位衣着褴褛的瘦弱男子凑不进前头,只能高声问前面的人。

    “这位大哥,这榜上写的什么?”

    “哎呀别挤了,我也看不到!”

    最前方忽的传来一声惊呼,有人高声叫到:“这简直有违纲常!滑天下之大稽!”

    后面看不到内容的人纷纷投来询问。

    高声惊呼的那人气愤道:“官府要召女工!这简直闻所未闻!女子怎能离家做工?名声还要不要了!万一在外面惹了什么野汉子怎么办!”

    招工?衣着褴褛的瘦弱男子闻言,双眼一亮,也顾不得听后面的,兴冲冲的钻出了人群,往平威王府跑。

    被他搅乱的人群再度围了上去,有几个人围着惊呼的那人指责道:“你瞎说什么呢!这榜落的是清平长公主的款,可不是官府主张,说不得是公主府要招人呢!”

    “就是啊!昨夜城北的棚户塌了,公主派人连夜从那群利禄鬼手里收了袄子和棉被发给灾民呢,要不然今早只怕又要冻死不少人呢!”

    “有人说只要商户捐银捐物,就能得长公主一个承诺,真的假的?”

    “不知道啊!你哪儿听说的?”

    “哎,你们听说了吗?今早启明星刚刚升起,就有白狐在四周游荡,有人想抓了吃肉,结果追到林中一处古树旁就追丢了,他围着古树转了一圈,嘿,你们猜他发现什么了?”

    “什么啊?”

    “一块残破的石碑,上面刻着‘白狐现世,姝安天下’!他带回来的时候,我们全村都看见了!清平长公主的名字里不就带一个‘姝’字?说不得就是上天派来救咱们的菩萨!”

    “真的假的?莫不是编的吧?之前还有人说她是不详的灾星,才夺了她的太子之位,贬到咱们庆阳来了。”

    “管他真假呢?反正昨夜赈灾的棚户都得了棉被和米粥,这可都是公主带来的。”

    “说得也是啊。”/p>

    直到日上三竿,王府门前还是观望的多,真正来报名的人还是寥寥。

    碧玉也不急,就坐在桌子后面,笑意盈盈的看着远远围着的众人。

    “这小娘皮长得真好看!”有痞子调笑道。

    旁边的人赶忙喝止:“嘘!你不要命了,这可是长公主的人!看见那些持刀的了吗?那可是麒麟卫,传闻中杀人不眨眼的,只要靠近其三步之内必死无疑!”

    “听闻长公主女生男相,凶神恶煞,是不是真的哟?”

    “二十五都没嫁人,怕是真的哦,我们村十四都当孩儿他娘了!”

    又半个时辰过后,碧玉正考虑要不要先去吃午饭,就见石狮子旁,有两个姑娘战战兢兢的蹭了过来,她们用衣衫挡住自己的脸,强压着怯懦快步跑上台阶。

    “我、我们想来应征。”

    碧玉面含笑意的看着她们:“叫什么名字?年岁几何?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身着褐衣的姑娘胆子最小,一直紧紧拉着高她半头的姐姐。

    那姐姐壮了壮胆子,抖着声音小声道:“我叫茹娘,今年十八,她叫绨娘,今年十四,家里没人了,风雪太大,都死了。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求贵人行行好,要了我们吧!我们什么都做,缝衣做饭洒扫,什么都可以!只要给我们口饭吃就行!”

    茹娘的声音越说越大,情绪越来越崩溃,她拉着妹妹在碧玉面前跪了下去,不断磕头哀求。

    “莫急,莫慌!你们随我过来。”碧玉连忙安抚道。

    她绕到桌前,将两人扶起来,轻飘飘的手感饶是见多识广的碧玉都忍不住一惊。

    她抿了抿唇,拉着两人进了府:“我带你们去见公主。”

    此时晏清姝坐在平威王的书房里,看着手中的账目。

    “裴伯伯,这庆阳府的军田有一百二十倾,按理说只要耕种得当,不至于养不起庆阳府的一万府兵,可您瞧瞧薛大人送来的账册,单去年的收成,就欠了三成有余,怎么欠的?如何欠的?一句解释都没有。”

    薛平睿忍不住擦了擦冷汗。

    昨日被晏清姝抓了个现形,撞破了秘密,早已惴惴不安,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天刚刚擦亮就快马加鞭的催促底下人搬着账册来到王府。

    几个县令神色镇定的坐在薛平睿的下位,但目光时不时落在晏清姝翻账目的手上,飘忽不定的眼神暴露了他们的心虚。

    啪——

    晏清姝将手中的账册撂在桌上,嘴角噙着分明的笑意,视线扫过坐在堂下的每一位官员。

    有人两股战战,有人镇定自若,有人冷汗直流。

    “方大人的腿抖成这样,可是觉得冷?那正常,王府毕竟不比各位的府邸,雕梁画栋,酒池肉林,连烧炭都要最好的乌银,熏炉就更不用说了,方县令的书房用的是镂空三节罩三足铜熏炉[1],遥想本宫还在东宫时,都用不上这么好的东西。”

    华池县令方淮之手中的茶碗啪嗒一声掉在了腿上,滚烫的茶水在官袍上晕开一片深色。

    “嗤,怂货。”一旁的安化县令郑布冷哼出声,语气充满不屑。

    晏清姝的目光扫向他,问道:“郑大人可是有什么意见?”

    郑布瞥了她一眼,神态傲慢道:“臣没什么意见,只是看不惯某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裴述之的脸色顿时一变,其他人更是面露震惊。

    整个正堂瞬间没了声音,所有人目光闪烁。

    薛平睿只感觉头疼得厉害,再看见晏清姝笑意渐深的面容时,又想起当年东宫发生的昭仁之变。

    当年晏清姝那一箭,射穿了南康王的喉咙。

    血溅在他的面颊上,箭尖离他只有三寸距离。

    南康王瞪大了双眼倒下时,薛平睿看到的笑容,与现在晏清姝脸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那股子周身发寒的感觉,再次翻涌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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