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第 304 章
特殊材质打造的暗锅内部, 凿刻在墙壁上的咒语如同会呼吸般闪烁着灰白色的微光。
忽然，环胸守坐于中央的金发魁梧男子似是感应到前方传来神水的异动，蓦地从原地惊讶站起, 注视着前方的双目如电。
在他视野锁定的前方, 萦绕在两位少年少女周边的咒语力量开始有所交集。两人的身体逐渐被吸引着面向彼此，额头相抵，彼此扩散开的长发在周围静谧的神水中缓慢飘舞。
观察到眼前这奇异一幕的监护人之神表情凝重，不明白情况为何突然遭此意外。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位于两人精神意识交融的中心处。
“夜？！”
撞见顾兔闯入私密世界的恶魔与少年都同时一怔, 她的存在感，就如同自月亮降临那般显著。于是少年封闭的内心世界因光芒的到来而掀开了一角，原本窒闷不堪的心境，有了一星半点得以喘息的空间。
正陷入苦闷中的夜不禁露出几分愕然的神色：“……兔兔？”
顾兔第一时间赶来他的身边, 目含警觉地盯向了前方那只丑陋的怪物, 不客气地讲：“这是什么鬼东西？”
夜闻言, 回复的语气似是略带苦涩：“这是……帕格过去注入我体内的‘恶魔’。”
出现在两人面前的毋庸置疑是常人所不应见识到的怪物。它浑身赤裸，双目充血，铺天盖地的青色神水在它身后延展开了大片繁冗的高浪。无论是那浑身岩石般坚硬的泛青肤色, 亦是它几乎裂向耳根的嘴巴、尖细的耳朵，组合起来的五官都予人一种奇异而不搭调的非人质感。
相比夜撞见黑发少女出现于此处的诧异，早习惯了他三不五时便硬塞奇怪东西进来的恶魔并不惊讶。此时对于顾兔的出现, 秉持着更多的是一种‘又来了又来了’的嘲讽态度。
“即使再来多一个人, 你也改变不了任何事实，小子。她最终只会跟那些被你那份残暴力量吞噬的冤魂一样, 成为你自身养料的一部分。”
恶魔细长尖锐的指甲指向了斜上方的位置。
“——你的本质, 就是吞噬一切。”
实际上, 整个内心物质所营造的房间内最惹眼的对象并非那位恶魔, 而是头顶几乎侵占了所有面积的巨大火球。
火球内部的力量传递出来远比恶魔更甚的压迫感，仿佛每分每秒都会日益壮大成难以想象的怪物。球体的表面还遍布着数不清的冤魂，他们沐浴在炽热焚烧的焰海当中，不停往外伸长了手臂，顶着一张张狰狞的面容痛苦地发出求救的絮语。
‘冤枉啊……’
‘求求你不要，不要让我们消失掉……’
可惜无人能拯救他们于危难，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冤魂像是融化的灰烬般消失殆尽。
“看见了吗？这就是你那份残暴力量的最好证明——将别人的力量据为己有来使自己变得强大。你自以为守护了所有人，其实不过是以此来践踏那些‘未被你选中’的人罢了——你这个伪善者。”
火球散发的炽金色光芒把恶魔伸出的半透明手指照亮，那细长掠动的黑影落在地面形成了张牙舞爪的形状，隐约仿佛是某种阴暗情绪所沉淀的浮渣。
“——你所渴望的正义，至少在你身上并不存在。”
伴随恶魔毫不留情的讽刺，使得夜整个身形摇摇欲坠。他低头抓住自己鬓发一侧的耳朵，像是不堪承受眼前这一切事实般捂耳不语，齿关节因自身紧咬的力度而咯吱作响。
“别说了……”夜痛苦不已地紧闭双眼，难以猜测他究竟是花费了全身多少气力才吐出了这句情感的残渣。
他至今以来贯彻内心的观念，在对方残酷的剖析下快要支离破碎。可恶魔却仍然想要击溃他内心最后一丝防线，不断地奚落少年残存的那些可笑的‘善良’理念。
“还不愿意承认吗？你也许只是一直在自我安慰……”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冷飕飕的话外音斩钉截铁地打断了它：“给老子闭嘴！”
恶魔的话语被忽然涌现的强烈杀意从中截断，在它通红的双目中，清晰倒映出挨在动摇的少年身旁那位美貌与杀气并列的黑发少女身影，她投以的冰冷眼神简直堪比世间最锋利的剑刃。
“杀了你啊——”
尽管顾兔不明白自己为何能闯入夜的世界，但她没办法在这种险恶的环境中对夜无动于衷。
这只恶魔，话真的太多了——
遵循了自我意志的黑翼天使虚影在这一刻无端于少女的身后放大，如同另一个世界降临彼端的黑洞，施与的压力不断侵占着恶魔的理智。最终，在它所预言的少女会被吞噬之前，漆黑的天使虚影先一步俯冲向前对多嘴的恶魔施下玉手。
‘负向爆破’
黑色羽翼在她身后展现，堕天使的威能极尽地镇压着恶魔。
战斗顷刻爆发。恶魔怂了，终于明白来人根本是和那些冤魂不可相提并论的存在，不由震怒地顽抗：“小子……你究竟是勾引来了什么怪物？！”
可现场并没有任何愿意搭理它的存在出现。双方神水肆虐，震荡得整个空间都为之摇摇欲坠。
在战斗波及之外的地方，顾兔正默默盯着少年柔静的侧脸看。
他很明显还未从方才的梦魇中脱离出来，垂眸抿紧着唇瓣，侧脸在浮光掠影般投落的剪影照耀下面色依然苍白得明显。
虽然夜在工房战回来以后经常表现得冷静而又可靠的模样，可是顾兔心中始终觉得，他就像是一个还未完全长大的新生儿。他并没有对这个世界有完整的认知、甚至还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被提前投入了这个人世的漩涡里。
“夜。”
话尾紧接着之后，是顾兔主动伸出手将他的脑袋揽入自己怀中的动作。革命需要夜一个人自行解决，所以她没有多说任何不必要说的话语，仅仅是以拥抱来给予他随时可以倚靠的安全感。
夜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而震慑住，摆在身体两侧的手指微微一颤。可很快，他便也抬起手紧抓在了她的后背，如同在漫无边际的海水中抓住一根浮木。
有了少女的安慰，少年摇摆不定的心貌似逐渐稳定了下来。
“也许它刚才说的话是对的……我只是一名嘴上说得好听的伪善者罢了。”夜清澈见底的声音此刻被压得很低，在她肩膀的位置低微传来。
或许是内心世界中的他更诚实了，又或许是因为有了可以任自己示弱的倚靠，某些平日埋藏起来的心声遏制不住地想要向她倾诉。
“说着要保护所有人，可每次都不得不令同伴因为我的事被迫牵扯进来而受伤，就算我拥有更强大的力量，也不一定会让周围人幸福……”
他的声音里隐含着痛苦且破碎的情绪。
如果换作是顾兔面对恶魔那样的质问，她大概并不会太当一回事。因为她就是这样一种性格，就算是人性中代表恶的那一面、自己实际上自私又伪善，她也会无保留地全盘接受。
可是夜并不是这样的类型。
他并不喜欢纯粹的争斗与杀戮，不喜欢靠着踩在别人身上才能往上爬的道理，他希望自己珍视的所有人都能够获得幸福。如今却告诉他，他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自欺欺人的假象，跟那些踩着他人上去的人没什么两样，其实都是践踏着那些‘未被他选中’的人而已。
他原本善良的心就像是一团高洁而不可侵犯的光芒，可现在则染上了磨灭不掉的污渍。
这没办法让夜不感到前所未有的痛苦、难堪与挣扎。
两人在这空间里同时静默了很久，仿佛时光都因而停止了流失，周遭激烈的战斗声离他们的世界不断远去。
无论是他还是她，都需要一段共同消化的时间。
要么认清那段理念，要么就打破它。
“夜，你就算不那么完美也可以。”顾兔能感觉到自己这句话后肩前少年产生的细微颤抖，可她依然垂眸将自己由真心转化的语言叙说了下去，“不管你究竟是个多么不完美的人，都不会改变你在我心目中的想法，善良的你，还是伪善的你，或是事实上并没那么坚强的你，我都觉得很好。”
“只有神才需要那么完美无缺，可你不是神，所以有时候你也会失误，会有缺陷的才是人性。所谓的什么绝对正义我并不在乎，我不索求绝对的正义，我只要自己绝对站在你这边。”
在她的这番话之后，少年仿佛连呼吸都屏住了。
就在几乎让人以为对方的存在感因而消失了的瞬间，夜微不可闻的声音才透过长发底下传来：“兔兔，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是你先对我好的。”
隔了好半晌，夜才失笑着从她的安慰中抬起头来。低垂的眼睫虽然略微掩去了他的难过情绪，但里面的动摇已然消失了大半。
“兔兔，有些事情我还想不明白，但从现在起我有点想要了解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夜带些忐忑地抬眼，露出犹如小奶狗般怜弱的眼神，“到时候我还有些话想跟你说，可以等我吗？”
这讲的都是什么话？顾兔理所当然地回答：“不然呢？不止是我，大家都会等你的。”
暂且解决完夜目前的心结，顾兔便打算破解掉革命的咒语离开暗锅了。但在此之前，夜却主动拉了拉她的袖子，指向了另一边正不断惨遭挨打的恶魔。
“兔兔，可以让你的天使别再打它了吗？看起来怪可怜的……”
不说这个顾兔都差点忘了，立即打了个响指：“赫卡忒，回来。”
舒展着漆黑羽翼的堕天使顷刻应声消散为一缕黑雾，直至回归她的体内消失不见。但依那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恶魔看来，他在夜体内待着的一时半会估计是不敢再多bb的了。
暗锅施与的咒术固然强大，可对于顾兔而言想要破解并不算特别困难。
距离他们进入暗锅计算，大概过去了将近一周时间吧，比上回的近一个月要短了不少。监护人之神对他们打算离去的事情，似乎略微依依不舍。
“真的不再多留几天吗？你们的革命还未彻底完成。”
“离下一站抵达的时间没剩多少了，抱歉，等我们到时从车站回来会再来找你的！”
趁着夜无奈地对监护人之神进行安慰的时候，顾兔正巧在灯台里收到了昆的消息，一共有两条。
第一条是：【什么时候回。】
第二条则是相隔半分钟后才发送过来的：【先说一句，我不是在催你们。只是因为那个刺头公主准备召集所有人开会了，我才会特意提前问你。——aa】
这人想她了就不能直说吗。
兔兔迅速回了句：【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