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第 277 章
随着沉重的锅盖掀落, 外部透入饭锅里的最后一丝光线也逐渐趋近于无。
掠过周围不断迅疾上升的风声中，被巨掌捧住的顾兔身体重量忽然一轻，监护人之神大方松开了手, 她和夜两个人的身子顿时得以自由下落。
“咣昂——”
带着铁球双脚落地的监护人之神发出了笨重的声响。托他体重远超常人的缘故, 后来才降落下来的顾兔和夜避免了直接承受再次被他脚下冲击波震荡的效果。
啪嗒。
当顾兔刚一调整好姿势落地，身旁背负着刺的力量而安然无恙的夜便立即面露内疚地赶来她身边：“抱歉兔兔, 都是因为我才……”
起初监护人之神就决定只抓了他一个, 若不是他当时还紧抓着兔兔不放的话，她也不至于跟着自己被强行绑来。
他一个人死在这里无所谓，但要是因此连累到兔兔的性命安全, 先不提夜他自己会不会感到悔恨，单说昆那一边他就没法交代。
无论是出于某些不为人知的私心、责任感，抑或是对同伴安危的忧虑，夜都自认为难逃其咎。
尽管夜的愧疚快要溢于言表了，但顾兔本身所持的想法却完全不同。竖起一根纤细手指轻轻抵向了夜的唇, 示意他别再乱说话，然后顾兔便抬头打量向了周围的场景。
“这是什么地方……”
举目四眺, 那倒扣型饭锅装置的内部是个完全幽闭的空间，可视性不高。到处昏暗且充满了密闭性, 然而上下左右的墙壁都刻满了一些诡异类似咒语的纹路，在黑暗里微微发散出白色的光辉，光辉将在场三人腰部以下的部分轮廓照亮。
“这里是[暗锅], 也即是吉黑德和十家主曾经【革命】过的地方。距乌雷克·马奇努之后, 你们还是第一次出现的闯入者。”
监护人之神盘腿坐在了两位少年少女的面前娓娓述说, 像座天地初生以来就沉坐在这里的大山那般不可撼动。
“剖开被虚伪观念和束缚迷失的自我, 从中找寻到自己真正的力量, 去领悟自身拥有的宿命——这就是【革命】。”监护人之神说, “这口暗锅，将会帮助你们找到内心中真正的自己。”
顾兔听到这里或许有些明白了。敢情眼前出现的并不是什么隐藏关卡的BOSS，而是帮助玩家做升级任务的专属NPC吧？
玩多了游戏的她心理接受能力尚好，可夜似乎对此表现出挺惊讶的模样。
“我……我并不知道真正的自己是怎样的，也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长发少年垂下的金眸透露出迷茫与无措，就像是被人在一场意外里揭开了自己灵魂的躯壳，却发现里面其实空空荡荡一样。
“宿命什么的，对于过去没有任何相关记忆的我来说，或许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吧。我只需要获得力量去为同伴们赢得接下来的对决、保护好自己重要的人就行了，至于真正的我……不去找也无所谓。”
没错，他对自己的事情早在一开始就不抱期待了。夜只想好好珍惜眼前好不容易获得的事物，其余攸关自己的……怎么样都没关系。
“不。”谁知，双目能够看破一切的监护人之神却否认了他的回答，“实际上，塔的大门是不会轻易打开的，它从来只会对外面那些内心‘有所图’的人敞开——”
在顾兔因略为意外而抬起的眼眸尽头，一头金色长发的监护人之神伸出规模巨大的手指头指了指她：“你是。”
而后又将食指转向了满目怔忪的夜：“你肯定也是。”
监护人之神那根比人头还大的指头直指着夜的胸腹，仿佛轻易就能将他这张被迷雾笼罩的‘白纸’给戳穿出一个大洞。
“认清楚自己内心真正想要的东西吧，连自己都不了解的人是没办法守护任何人的。长此以往继续下去，你这辈子只会成为别人的包袱。”
只见监护人之神重新站了起来，如天神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二人。
“开始革命吧，当无论如何都呼救无门、只能孤独一人去面对死亡的时候，人往往就能看清自己内心真正的自我——”
暗锅内墙壁的咒语忽然发亮，连带着神水流向都发生了变动。下意识感到不妙的顾兔猛然转头望向了身旁的夜，发现他当前也是紧张地注视着自己。
“兔兔——”
至少不能让他一个人……顾兔试着朝长发少年伸出手臂，可却在指尖即将触及他探来的指尖那一刻，两人脚下的位置蓦然爆冲出了汪洋大水。水浪漫溢在顾兔随之睁大的视野中，将长发少年彻底卷离了她的身边。
事发突然，属于两人彼此的指尖仅在一厘米的距离相错开。
“夜！”
最后，朝内包拢的神水分别困住了两人，将黑发少女的那一丝呼喊完全吞没在了水声里。
暗锅内重归于宁静。
监护人之神心满意足地重新盘坐下来，牢牢监视着两位同时陷入暗锅内强大咒语而被动沉睡的少年少女。那一声似是夹杂着叹息的自言自语，缓缓飘荡在整个暗锅的上空。
“嗯……希望这次来的小家伙，能够真正为这座被‘那群孩子’搞得一团糟的塔，带来新的改变啊……”
……
…………
——对于顾兔自己而言，她内心究竟有什么害怕的东西这个问题，已经很久没有去思考过了。
感觉自己此刻像是被困在了某个水牢里，她的头发、衣物、身体……都缓缓伴随包裹着自己全身水流飘荡开来。脑中不再感受得到时间的流逝，也分不清自己接下来应该要做些什么……
等等……她本来是想要做什么？！
捕捉到这一瞬即逝的念头，顾兔终于从被动沉睡里睁开了双眼。眼前出现的场景跟她在暗锅里的不同，到处尽是无边的黑暗，她低下头，发现唯有自己的身体像是海底水母一般散发出盈亮的光芒。
“夜！”
记忆起之前被强行分离的场面，顾兔第一时间高声呼喊起了他的名字，可却像是石沉大海了般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于是顾兔又改为呼唤起自己的契约异能，打算借用它来梳理现状：“大贤者plus！”
诡异的是，竟连大贤者plus都没有回应她。
——这不正常！
大贤者plus是她的契约异能，是属于她身体灵魂的一部分，性质就等同于她的外置大脑，根本不可能有人剥夺得了它的存在。
顾兔没想象过假如有一天自己失去了「大贤者」的话会怎么样。它从一开始、从顾兔记事开始就陪伴在了她的身边，即使是当初母亲离开了、止水离开了、她每一次以为紧抓住什么却又不得不放开的时候，「大贤者」都依然陪伴着她。
这让她想起了当初在副本里因为中了‘别天神’的幻术，大贤者需要紧急修复而陷入休眠的那段时期。她那时孤立无援，没有任何精神上的依靠，第一次那么深刻地发觉到自己像是一抹游荡在异世界的孤魂。
大贤者plus不可能背叛她，如此一来，只能是那个监护人之神嘴里所谓的【革命】搞的鬼。
顾兔抿了抿唇，干脆主动迈出脚步去寻找同在一口锅里的同伴身影。
“夜！”她试着喊人。
“夜！！”她试着调动火焰去烧毁这片黑暗，却察觉自己无法再操控任何力量，这种发现令她顿时头皮发麻。
“夜——！！”
呼喊声遥遥传遍了周遭的黑暗，她在这过程中喊了很多很多遍。连顾兔都分不清自己究竟跑了多久……有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就算她以每秒三米的速度奔跑，凭那口暗锅的容量怎么说也该碰到壁了吧？
可是她并没有碰到任何物体。周围像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将她所有喊出的声音、脚步踏在地面的动静、以及因剧烈跑动而泄出的喘气声……她逐渐浮现出的焦躁、不甘、和恐惧，统统都吸收干净了。
对于顾兔自己而言，她究竟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是有的。
她害怕失去，力量，羁绊，和陪伴……她害怕自己又重新变回一个人。
想要拽住夜，不过是给自己不愿陷入孤独找了个借口而已。
真正害怕孤身一人的，是她自己才对。
“哈……哈……”
顾兔双手撑住膝盖，能感知到额角渗出的一颗颗汗滴淌落脸颊，而后又一下滴落在黑漆漆的地面的坠落感。
被汗水打湿的黑色长发盖过她的眼帘，湿黏地沾在了那过分苍白阴郁的皮肤表面，可她完全生不出丝毫念头去擦一擦。
原本不断高喊着夜的声音悄然停止了，当这周围如潮水般的黑暗朝她逐渐逼近的窒息空间里，她垂着头颅，沙哑的喉咙中却是无意识地喊出了另一个少年的名字。
“哈……昆……”
语气有些茫然的、又有些无助和难过。此时此刻，她好想要见到他，在孤身一人的时候，好想要有他再陪伴在自己的身边，能将她紧紧抱住，在耳边一遍遍告诉她还有他在。
这次，她不再说让你放开手了好吧？
或许是出于想要再见到对方一面，把这份想法亲自转告他的念头，顾兔旋即又强撑着身体迈出了脚步。
而就在这时，她的身后忽然传来了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前进？”
这是她·自·己的声音。顾兔猛然转过头去，却在身后发现了某位女性堕天使圣邪又美丽的身影。
“……赫卡忒？”顾兔愕然地道出了对方的身份。
在她身后的位置，漂浮着背后舒展开了十八黑翼的女神像，那张美丽得不可方物的脸庞三只眼全开，脑后亮丽的黑色长发就犹如被冲上岸的水母一样散开。她怀抱着一颗璀璨到难以直视的白色光团，语气同顾兔一样冷漠，在这个黑暗世界里透露出一丝莫名的空灵感。
“准确来说，应该是你力量的一部分才对。”
‘赫卡忒’低头托着怀中充满神秘感的白色光团，那上面散发出的光辉将她面容每一寸肌肤都照映得如玉石般美丽通透。
顾兔长呼出了一口气，终于理清了暗锅的真面目：“所以，事实上根本不是失去了力量，那口暗锅给我和夜施加的，其实是‘分离身体与力量’的咒语吧？既然你早在这里待着了，干什么不一早就出声？”
亏她还跑了那么久好吗？
但顾兔没想到，‘赫卡忒’却说出了让自己意想不到的答案。
“我们一直都在你的身后，只不过是因为你从来不敢回头看而已。”
“……什么？”
“你潜意识在恐惧我，恐惧身后我带给你的这份力量——所以，我才会开口问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前进’。”
这话说得前后矛盾，令顾兔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语露不快之意：“你什么意思？”
开玩笑么，她怎么可能会恐惧自己的力量？
然而，‘赫卡忒’那张非人般美丽的脸庞却没有透露丝毫动摇，额间全黑的第三只眼朝下滚动，带来一股诡异靡丽的危险质感。
“你分明都已经没有了前进的必要，那么现在，又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在前进？”
‘赫卡忒’的一句话让顾兔微愣，只能任由她用自己的声线编纂出一句句格外陌生的话语。
“你在恐惧着我这份力量带来的不安定，恐惧着失控，生怕有一天这份力量会摧毁掉你好不容易维护的珍贵事物。以前的你不得不在每个异世界流浪，反复经历着得到又剥夺的痛苦回忆，现在已经不需要再这样做了不是吗？”
“你已经抓住最重要的爱人和朋友了，已经没必要再前进了。”
“即使留下来，维持住现在这样的状态也足够了。为什么你还要那么努力地向上登塔，继续前进？”
“维持你现在前进的动力，到底又是什么——”
‘赫卡忒’说得没错，她确实留在这一阶段也无所谓。她跟这座塔里渴望着攀登到顶层，见识塔外风景的每一位原住民观念不同，就像是居住在地球上的人类一样，也不是人人都对梦想当宇航员飞出宇宙这件事感兴趣的。
更多的人是安于现状，栖身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活得精彩而滋润。
可是顾兔内心里一直有某个声音在对此进行反驳，像是不甘对方就这么往自己身上盖落标签。
那大概，是她性格里的不服输与叛逆吧。
“想要前进哪需要那么多的理由——就算人站着不动，脚下这颗星球也会自动带着人前进好几万公里。只要人在世上活着的每一分一秒，无论快还是慢，她都会选择前进！”
黑暗中仿佛传来了‘噌’的一声细响，燎亮的烈焰被点燃了，自说话的少女身后黑色长发而起，将她纤长眼睫以及那双冷漠黑瞳染出了异常灼亮的色泽。
力量再次被意志强行抽回了她的身边！
因为……这是属于她自己的力量，而不是任何一个人的！
就在连‘赫卡忒’都为之惊讶的时刻，顾兔浑身沐浴着凤凰磐涅般轰烈的焰光，忽地朝对面勾起了唇角，从翘起的弧度中感受不到太多情感的色彩。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得为接下来的旅程找个目的地了——”顾兔唇瓣张合，语气薄脆如冰地道，“不如就一路向着塔顶的方向跑去吧。”
“我要在上面建立一个，能让我在乎的所有人都幸福的世界。”
付出与回报，在顾兔眼中看来至少应该是要等价的。
因为有爱着她的人，从此她不再害怕流浪。
“很简单的梦想。”
良久之后，怀抱着白色光团的‘赫卡忒’对此作出了点评，似是蛊惑一般对她缓缓道：
“那你，就成为神（我）吧——”
“不。”但顾兔断然否定了她的话，伸出手一把强行按在了她怀中的白色光团上。
“——是神应该要成为我。”
触摸到的光团是坚硬的，自与顾兔相碰后便猛地爆发出了硕大的流光，直将她与‘赫卡忒’的长发共同往后大肆荡开。
顾兔由始至终都没有移开视线，璀璨的白光在狂风中映照在她那双黑瞳深处，那光芒宛如骤然划破了子夜苍穹的一线破晓曦光。
她太傲慢了，但只有这种目中无人才是她的本性。
[获取共享经验值……目前等级突破lv.72、lv.73、lv.74……等级lv80……]
直到听见等级正式突破到85的那一关卡，连升14级的顾兔凝视着光团的双眸不由微微放大。
是赫卡忒的等级转移到她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