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第 261 章
浓密乌云把天色遮掩得密不透风, 昏暗得恍若黑夜来临。
被吹散的薄雪呼啸着降落在这方摩天大厦的天台,每一片冰花凝成的透白雪刃锐利得几乎能将人脸刮疼。
随后从电梯门闯出来的鳄鱼及时观察起了周围糖醋肉的情况, 率先一屁股骑在了吉王男的身上,用只有三枚爪子的鳄鱼掌怒扇起他的脸。
“咖喱龟儿子,你还活着不?!”
“就算……原本不死,这样也要被你折腾死了……”吉王男肿着一张蠢脸,出气多进气少虚弱地道。
见这咖喱龟儿子还有力气吐槽,鳄鱼顿时惊喜地扭头传回好消息:“这些龟儿子们还活着!”
昆指挥着自己其中一盏灯台飘过去, 里面存放有顾兔囤积的高阶治疗药。
“鳄鱼,把里面的药水都给他们灌下去。”
然后他转头回来小心翼翼地触摸起了怀里顾兔后背晕开的血迹,指腹那轻到不可思议的力度, 像按压着一团棉花, 比起触碰她,更像是害怕碰疼自己身上的伤势。
“兔兔……你没事吗?”
顾兔觉得自己有必要表示一下, 严肃地按住了他的手:“老实说, 我身上那些血其实都是别人的,自己好得很。”
昆:“……”
他修长手指顿时僵在了半空,一张俊脸瞬间以像打翻了墨水般快的速度变黑。
白瞎他刚才那么担心这只兔崽子的心情了!
“…………待会再回头收拾你!”昆压低了嗓音在她耳边恶狠狠道。
半透明的冰墙背后, 蕾哈尔不无凝重地注视着二人的举动:“昆……你们究竟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认证电梯非列车管理人刷卡乘坐,理应不能上来的才对!
“啊……确实, 来这里还真是花了我不少时间。”
既然这女人想知道, 昆也没有什么非让人不明不白死去的道理, 蓝眸地瞥向了对面明显一愣的夏侑拉方向。
“其实你们破坏了电梯按钮只是一种迷惑人视线的障眼法而已吧?电梯上指的「摩天大厦」根本就不是这里。不过我稍微到管理室侵入了一下数据,很幸运地发现路线里竟然有直通这里的电梯呢。”
“而需要管理人认证才能使用的电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要打坏原本的电梯, 再用灯台载着我们通过电梯井, 就能很顺利抵达这个站台。”
“虽然确实花了点时间绕路……”
说到这里昆故意拖长了音调, 随即斜睨向面色难看的蕾哈尔身下那辆机械轮椅,讥讽地勾动薄唇,“但没关系,只要来到这里见到你过得这么不好,我就被取悦到了,蕾哈尔。”
面对如此刻薄的话语,蕾哈尔顿时怒目以视,声音像一点点从牙缝里逼出来:“昆·阿圭罗·阿尼亚斯——”
对比顾兔,蕾哈尔心底绝对要更恨昆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要不是他最后侵入了自己的灯台,蕾哈尔就不会失去所有依傍在水里挣扎溺水,最后缺氧导致腿部神经坏死。
他剥夺了蕾哈尔最后的一丝希望。
而昆同样也眼神不善,深邃蓝眸里含着一丝明晃晃的嘲讽:“别用这种憎恨的眼神望着我啊。我不过是把你对夜做的事,反过来再对你做了一遍而已。”
都是在最后关头,‘推’了对方一把。
“啊啊啊啊——”
无能狂怒的蕾哈尔抓紧了自己手里那把伞型武器,伞尖的部位再次凝聚出了熟悉的一团白光。
同样的招数再来一来,以为还能奏效么?顾兔可不会任由这女人一而再地骑脸,正想扒开昆的胳膊反击,却发现这时已有一道身影赶至了前方阻止。
两方轰出的神水在半空强烈碰撞,激荡出伞面状的巨大能量浪花。
清澈晶莹的神水残沫横向溅过了长发少年纤瘦的背脊,把微微荡起的褐色马尾沾湿,每一颗不均匀溅开的透明水珠,在漫天雪花飞舞的情境中分外清晰。
“蕾哈尔……不要再伤害我珍贵的同伴了。”
少年压低的语气既沉抑又痛苦。
“……是你啊,夜。”
相反,蕾哈尔原本激动的情绪却逐渐恢复了平静,对于他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人一旦分离太久,再见面,或许就不是当初认识的那一个人了。
蕾哈尔像是对待生人一样疏离的态度,让夜感到很陌生。
天空朝地面一片片压迫下来夹冰的白雪,仿佛把整个世界都消音了。顾兔抿了抿唇,勉力按捺下自身骄躁的情绪。因为她和昆都很清楚,这是夜必须面对的事情而不能加以阻止。
半融化的薄雪把夜的一头长发打湿,压在他眼睫毛上的某一颗水珠似是不堪承重般倏忽滑落,滴下来的过程恍然像是落泪。
他问蕾哈尔:“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的吗?”
“……你想听我说什么?”
坐在轮椅上的蕾哈尔自嘲一笑。
“说我为什么当初要把你推下去,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伤害你和同伴?为什么即使变成这副样子也不惜要跟帕格联手来到这里?我到底想要干什么?”
蕾哈尔残忍的话语每多说一句,夜的脸庞就越苍白一分。
明明最初在地底陪伴着懵懵懂懂的他的人是你,你也一度成为指引他的闪闪发光的存在。可现在那抹光,却发现没他想象的那么明亮,反而染上了挥之不去的阴霾。
察觉到他的表情不对劲,顾兔皱眉喊了他一声:“夜!”
要是无法承受,那就干脆别听算了。
可是夜不敢回头,因为一回头就会看见她被自己最好的朋友拥抱的情景。那个地方不属于他,可前方也没有准备好给他的退路。他被夹在世界的罅隙中,觉得脚下逼仄得没有一块自己的容身之处。
看见他这副黯然失神的模样,前方冷不丁地传来了蕾哈尔的声音:“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夜。”
伫立在世界边缘的褐发少年顷刻怔住。
“你还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以前是追着我背后跑,现在是追着顾兔背后跑,你就永远是只能依附着别人生存,生怕自己某天会被人再次抛弃的可怜样子。”
“或许是以前在黑暗又寂寞的地方待得太久,夜(你)啊,生命里没有光的话就活不下去了。”
夜的指尖颤抖了起来,感觉到赖以维持自己的世界正在摇摇欲坠。
顾兔怒道:“你可给我闭嘴吧,蕾哈尔!”
真烦,本想着让这家伙说点什么干脆的好让夜死心,结果看看这说的是人话吗?
眼见顾兔有重新展开攻击的架势,蕾哈尔一方立马进行防御,天空中的安琪儿扇动天使翅膀,复活自己的钢铁小兽率先攻击。
缩水化的钢铁小兽张开锯齿状的口腔,打算以自己为祭品吞吃下属于顾兔的任何火焰。
可没想到这时突然被一群飞荡的乌鸦所拦截下来。安琪儿惊讶的几秒钟时间内,就眼睁睁看着钢铁小兽消失在了那片虚幻的鸦群里。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喜食腐性的乌鸦,竟把惯来吃人的钢铁小兽给吞吃入腹。
“……什么情况?!”头顶光环的安琪儿瞪大了双眼。
制造出这一切的鼬转过头来,语调淡漠:“其他人交给你,月。”
这时的顾兔正巧把卡萨卢锤进了地里。
见顾兔的队友纷纷整齐就位支援,蕾哈尔慌了。光是顾兔一个都打不过,现在加上其他强者就更没有胜算。
蕾哈尔深知打不过的道理,操控着轮椅想要往后撤退。
孰料空气里传来了冰晶凝结的声响。
咔嚓,咔嚓。
不知何时,围绕在蕾哈尔等人周边的地方竟形成了一块块镜子般的冰晶,悬浮在半空阻拦了他们所有人的去路,散发出丝缕危险的冰寒气息。
“想跑?”昆冷笑道,“从我们逮住你们尾巴的时候起,你们的算盘就注定要失败了。”
蕾哈尔彻底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目:“一开始地上这些人是你故意安排来拖延时间的!”
并非只有她们步步为营躲在暗处设下了陷阱,他同样早在最初就预想到会有这幕的发生而作出了防范措施!
“现在才知道未免有些太晚了,嘛,但也不能对你的智商抱有太大期待。”昆似笑非笑,“毕竟你的能力就摆在那。”
“追求自己的欲望很正常,可你偏偏一无是处,永远都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躺赢,只靠自己就什么都做不成。”
“闭嘴!!”蕾哈尔捂耳朵后退。
这时昆挥手,对魔镜冰晶的排布方式进行操作,只见其中一块冰晶表面忽然浮现出暗色,随后一只手扒住了冰面边缘,冰镜后迅速跳出了一道矫健轻曼的身影。
是顾兔!
紧急时刻,是丹尼尔的死灵法术救了她。
紫黑色的死灵神水强横冲击在了顾兔与呆楞的蕾哈尔之间,铺天盖地的庞大紫影把顾兔视野遮挡得严严实实。
“波!开启导航带人上列车,马上!”另一边,重新支棱了起来的丹尼尔举着手臂喝道。
“草,是尸体在说话?”注意到这一幕的顾兔瞳孔地震,竟真被他这招给阻拦了下来。
“不好意思啊美女,早在几百年前我就死过一遍,已经死得超有经验了。”
丹尼尔捂住自己被鲜血染红的胸口,强忍着痛意笑嘻嘻道。能看见有大团紫黑色的雾气正缭绕着他破开的心口,看来使用死灵法术暂时治愈了伤势?
“还不快点!波!”丹尼尔赶忙催促道,再慢一点他就又要死了!
“啊啊啊,出事了我可不管啊!”列车管理人波罗赶紧按下遥控。
一声似鸟似鹰的啼叫响彻在天际,遥远的乌云底下随之飞来了只巨大的机械鸟。
它通体刷着红色的外壳漆,头部插着类似雏菊花瓣一样五颜六色的鲜艳翎毛。躯体两侧喷射着红色的神水,估计就是以此为动能源飞驰在半空。
这就是列车都市专属的、负责引导甄选人员登上列车的‘导航’。
红色的导航鸟直接如旋风把蕾哈尔等人叼走,安琪儿所操纵的钢铁小兽也舍弃了战斗,载走了昏迷在地的卡萨卢与花莲等人。
“这是你们说想走就走的?!”顾兔可不会任由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走,当机立断追了上去。
“不好,兔兔一个人追上去不安全……”
注视着那瞬间腾空而起的少女背影,昆顿时焦急地咬起了银牙。空中战没有任何躲避物,万一兔兔被夹攻狙击就不好了。
而这里唯一能够快速飞往空中战斗的人是……昆迅速四望,最后目光落在了一旁雪雨里穿着黑衬衫的单薄少年身上,他一头半湿长发垂落眼帘,陷入了失魂落魄的梦网。
昆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道:“夜……”
他现在这样的状态,即使上去也很容易出事。
然而鳄鱼直接击碎了他的犹豫,用笨重的脑袋怒撞了夜一下:“黑龟儿子,你还傻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追上去!”
“算了,鳄鱼……让夜在这里冷静一下吧,我去。”
昆不打算勉强自己的好友,召唤出自己的浅色灯台冲上了半空。灯台里的浮游石同样具有载着人升空的能力,速度虽然慢,但现在这种情况没得选了!
留下来的鳄鱼恨铁不成钢地张口骂人:“黑龟儿子!你到底在想些什么,难道红眼龟儿子的死活还比不上那个黄龟儿子在你心里更重要吗!蓝龟儿子别的没什么能耐,就是永远都比你拎得清!别再让我看不起你!”
不,不是这样的……
夜第一次那么痛恨起自己的软弱。被鳄鱼惊醒过来的他怔然抬首望向天空,瞳孔倒映出了不顾一切追赶上去的昆、还有更远处孤身陷入激战的顾兔,甚至连蕾哈尔都离他的所在越来越远,整个世界只有他自己在怯步不前。
他不要被抛下。
夜下意识亦步亦趋地迈出了半个脚印,鞋尖踏在浅浅的水洼边上,溅开了一朵被灰尘染得污浊的雪莲花。
无论最后是为了追求答案还是为了待在谁的身边,他都需要做出一个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