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田氏彩云（二）
一楼客堂依旧冷清。yousiwenxue
“还要等几日才能离开？”白玉尘一听胤昭说要晚几日离开度邑城，不免惊呼起来，而后又是一阵长喟，失落地趴到桌上，用手指敲击茶壶，继续听胤昭为她和南风、云时简短讲述昨夜发生之事，并表示不能任由十余个恶鬼继续在凡间作乱，此时必要留在此处，解决小儿鬼一事。
南风摇着折扇沉思，未作置言。而云时将欲反对，一想到能晚一些寻找万相镜，也跟着沉默下来，算是同意了胤昭的想法。
赵夫人战战兢兢站在客栈门外良久，时不时向门内探望。在见到茗城自楼梯下来后，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却始终不敢踏进大门。
白玉尘首先拦到茗城身前，冲着赵夫人便是一阵呛声：“你这人，怎么还敢来！莫不是仍不甘心，欲再次抢人？”
“我，我……我要找……我的女儿……”赵夫人虽仍是一头斑驳银发，但装束整洁，脸上没有丝毫污秽，全身衣裳也一片整洁，不似昨日那般狼狈肮脏，显然是经过了一番精心梳洗打扮。
这不禁令茗城生了一份恻隐之心。她轻抚白玉尘拉着自己臂弯的手，噙着满面倦意慢慢上前，赵夫人见她面色沉静而来，脸上更是一阵欣喜。
“赵夫人……为何说我是您的女儿？”
赵夫人忽然眼角泛红，泪珠止不住地掉落。她她抬起手想去抚摸茗城的脸，却悬在半空，迟疑片刻后，放手转而复笑起来：“傻孩子，你是为娘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女儿，你就是娘的女儿！”
茗城有些错愕，心想着这位母亲定是思女过度，才会在这短短半月便已将孩子的前半生都幻想过了一遍，如今也不忍再令她伤心，只好由着她的话，继续问下去：“那么……”
“母亲”这个词，在她遥遥数万年仙途之中，从未开口提到过，此时亦更难启齿：“您……来寻我，所为何事呢？”
赵夫人若有其事地撇嘴颦眉，虽略有责怪，却仍难掩宠溺：“你出来数日未归，为娘的自然是要带你回家啊！”
赵夫人的手拉着茗城的手，温暖又轻柔，在她心底生出一股暖流。
“走吧，跟娘回家，娘给你做饭，还要做你最爱吃的莲花酥！”这一回，赵夫人没有硬拉着茗城离开，而是殷切地看着她的反应。在她微微点头后，扬起灿烂笑容，对白玉尘和堂内的其他几人热情招呼：“你们也一起来吧！”
茗城也不知为何，便那样任由她挽着自己的手，悠悠走在这刚退去清凉的晌午中，看着她迈着轻松的步子，对每一个经过之人开心介绍自己的女儿，毫不在意他们鄙夷躲闪的目光，言语中充斥着这城中最幸福的笑声。
不知不觉，茗城随着她来到一处庭院门前。当赵夫人将几人请进院子里时，众人委实是一惊，这处宅子虽算不得多豪华，但住上个两三人也是绰绰有余的。
院子靠墙处整齐摆放着各种农作用具，角落里立着几口大小不一的水缸。另一侧靠门处，一棵遮住瓦房顶的海棠树，也同时遮住了正午的艳阳，树下石桌上，堆着几颗才剥了皮的核桃。一切看起来井然有序，并不像个独居失心疯之人的住所。
“院子有点窄，你们别介意……你们……随便坐，随便坐！”他向众人摆摆手，匆忙跑进屋中，又端着一篮子海棠果跑出来放到石桌上，又向众人露出憨笑，“这是树上的果子，你们尝尝……我去做饭！”
“我们来帮您吧！”茗城拉着白玉尘跟了进去，胤昭与南风悠悠坐到树下，云时则时而跑到厨房看看，时而跑到院子里研究锄头的用法。
狭小的厨房里，整齐摆放着几处篮子，每个篮子里都放着各种肉菜和两条鱼。据赵夫人自己说，这些东西都是赵老板每日遣人按时送来，不仅有粮食蔬菜，还有棉被衣物各种生活必备之物。想来这位一心求子的男人，对已休掉的原配夫人还算是仁义，不仅让她住在旧宅，还每天派人为她送来这么多东西。
而角落里落满了灰尘的两坛酒，则是她出嫁那年，娘家为她准备的女儿红，一直未舍得喝，也终是被遗忘在这旧宅中多年。
“我食量极少，久而久之，便攒下了这么多菜。本以为今日这些又要浪费了，没想到这宅子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大约要不够了呢！”说话间，赵夫人和着面，额头挂满了汗珠。
茗城自认为在凡间待了这段时日，亦算了解了尘世的大事小情，但对于这下厨之事，仍是一筹莫展。她将鱼从篮子里胡乱揪出，握着菜刀无从下手。当她将要一刀剁下去之时，赵夫人赶忙拦了上去，一把夺下菜刀，满脸惊恐又转而笑起来：“你这是在切鱼，还是在杀人？”
茗城在白玉尘咯咯的嘲笑声中被推至一旁，而后看着她点燃炉火，却不小心将自己袖口同时烧燃，蹶然而起欲抬手施法灭火，却被茗城用力一拍打，终是在她粉艳的袖边留下几颗火星。
炊烟悠悠升起，这烟火之气令人顿生惬意。胤昭听着厨房里不断传出的笑声，一时间竟恍然有种他与她生活在凡尘之中，她闹他笑的错觉。
南风将一颗海棠果放到胤昭面前，并轻轻扣了扣桌面，这个动作像极了自己在绝尘堂跟她讨要那杯茶时。
胤昭转头略有不悦地瞪过去，南风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手中折扇：“继续说说，你不继续前进的真实目的。”
胤昭低头看着红艳娇小的果子，几欲开口，却被走近的云时打断：“帝君不急着将神庭灭了，回九重天归位么？”
空气一时凝结静寂，厨房里传出白玉尘的连连不断的赞扬声。
“我只想让她好好活着。”胤昭冷眼看向云时，“神庭我会收，茗城我亦不会放手。”
南风不觉停下摇扇的动作，不知如何去缓解当下剑拔弩张的气氛，最后只是清了清嗓子。
“那么胤昭帝君打算如何收了神庭呢？将柳致知也送去天雷谷，还是从冥界放两个恶鬼出来咬死他？”
胤昭一惊，愣然看他。
在南风欲抽身离去时，白玉尘端着盘子跑了出来，各色美味佳肴即刻摆满了整张桌子。
赵夫人擦着手自厨房走出，胤昭与云时分别向两旁退了退，敌对的目光却始终未变。
几人围着狭小的石桌，一边攀谈一边品味赵夫人的手艺，白玉尘边吃边称赞，才不过几个时辰，便对这位度邑城出了名的失心疯女人赞叹不绝。
赵夫人将鱼肉一块一块挑好刺夹到茗城碗中，而后笑着看她吃完，又为她夹去一块色彩艳丽、娇媚可人的莲花酥，还未入口，那甜香扑鼻的气息便充斥了整个味蕾。
“这莲花酥啊，整个度邑城只有我会做！”赵夫人得意道，“先将揉好的面团擀成片，然后将它们全部包裹起来再擀匀，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将糖馅裹在其中团成团，用刀划出莲花含苞待放的模样，放入油锅中烹炸，待花瓣完全绽开之后，便可以捞出了。”
茗城凝着这精美的糕点，忽地喃喃：“红莲。”
众人皆目瞪口呆看向胤昭，见他只是面不改色地饮尽杯中酒，又小心翼翼看回茗城，她却对赵夫人笑起来：“甚好。”
胤昭仔细端详着手中酒杯，浑然一嗤：“莲花酥虽好，却犹不及这女儿红。”目光掠过酒杯，投向茗城，桌前又是一阵默然。
只有不明真相的赵夫人，仍是一脸幸福地看着茗城，看着她将自己夹去的菜全部吃光。
几人在赵夫人的热情招待中，又用完了晚膳。
临别时分，她在大门前死死拉住茗城，低语乞求：“女儿……可不可以不要走……”
茗城犹夷。想着十余个作乱的小鬼，定然不会放过抛弃女婴的老妇人，本欲拒绝，却在看到赵夫人近乎失落的表情后，暗下了一个决定：“好。”
已经走远的云时在听到她干脆利落的回答后，犹是一愣，迅速跑了回来，越过白玉尘肩头追问：“你独自一人身处陌生之处，不会危险么？”
“我随你留下来。”胤昭不紧不慢道。
“我也要留下来！”云时自白玉尘与南风之间挤过来，与胤昭站成一排。
“可是这……”赵夫人面有难色，嗫嚅着，“这只有一间客房，恐怕……”来回看着两人。
白玉尘绕了回来，将两人挡在身后：“我留下与茗城同住，”而后回身看向前后三人：“你们不是还有事要做么，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胤昭与云时相互瞪着对方片刻，心想着那不过几个不谙世事的小鬼，又有白玉尘相护，也不能将茗城如何，便只好悻悻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