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仙盟·静园
谢远竹回来时,江岚月正在侍弄园中开的正盛的风铃草,碧绿的细长叶子间缀满一朵朵粉蓝色铃铛花,清香扑鼻。yywenxuan
他走到江岚月身后站好,“娘,我回来了。”
江岚月抬头,握着铲子的手上沾满湿润泥土,笑意温和,“饿了吗?娘给你做了赤豆元宵,一直在炉火上温着,快去吃吧。”
“娘和我一起吃吧。”谢远竹央求。
江岚月仍是那副淡然笑意,“娘还要给风铃草松土,你自己吃吧。”
看着种了满园的风铃草,谢远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自我记事起,娘就十分珍惜这些风铃草,静园里从没种过旁的花草,是和姐姐有关吗?”
江岚月神色一怔,“风铃草在人间寓意追思,倘若心意诚恳,铃铛花就会将思念之情传递给亲人。”
她声音低喃,“茵茵最喜欢把风铃草编成花环戴在头上,她自小就是个爱美的孩子,现在也该长成极好看的姑娘了。”
说完又有些怅然,“人间这个年纪的女子也该说亲了,娘只盼着她能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人。”
谢远竹眼睛酸涩,娘总是这样,一说起姐姐就总也止不住。
以前他还会嫉妒那个素未谋面的姐姐,现在听来只觉得心酸。
他守着姐姐已经离世的秘密,心里像压了块巨石,根本不敢想如果母亲知道了该有多伤心。
风铃草每年如期盛开,可母亲的思念终究成了一场空,在她满怀慈母之情种下它们的那一年,她日思夜想的女儿就那样凄凉又孤独地死在人间。
仙盟·雾凇崖
碳火发出“噼啪”声,拉回钟离宴神思,他脸色沉沉,抬手不容抗拒地掰开她环着的双臂,起身退后一步,站在床边眼神疏冷地看她。
“梵音姑娘,自重。”
随着他的尾音落下,床上女孩秀丽小巧的脸顿时面无血色,紧紧咬住嘴唇,望着他的眼底盛满伤心。
他沉默,片刻后转身走出去。
他不可能给她想要的,这次已经失了分寸,她的心思必须断掉。
梵音在床上坐直身体,眼中伤心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的冷意。
她都做到这一步了,他却一下不肯碰她,这样耗费下去,她何时才能与他成婚盗走八方镇魂钟。
难不成真是为了钟离聿口中的那个女子守身如玉?
想到钟离宴为情所困的样子,她竟觉得有些荒唐。
雾凇崖上最后一抹余晖散尽时,天边罕见笼罩着一抹紫霞,夜色渐渐浓稠,细碎星光点缀在夜空。
梵音身披狐裘斗篷,如水般的墨黑长发散在身后,衬得脸色愈加苍白脆弱。
她手中端着托盘,上面是一碗正冒着热气的白粥,披着夜色敲响钟离聿的房门。
等待开门的间隙,抬手将额前碎发拨到耳后,余光注意到不远处雪竹楼上伫立的黑色身影。
她侧头看过去,与恰好看过来的钟离宴对视一眼,而后收回视线,对来开门的钟离聿浅浅一笑,随他走进屋内。
随着房门闭合,她脸色冷下来,白粥被随意搁在桌上,她人也跟着坐下。
钟离聿抱臂站在一边,神色不善开口,“你来做什么。”
“来关心你啊。”她脸色冷,声音却柔和轻缓,看起来就不怀好意。
钟离聿冷笑,目光在她身上扫一圈,“你身上的血腥味都还没散尽,管好自己吧。”
梵音的手落在斗篷系带上,正要去解,钟离聿冷声警告,“你趁早歇了在我房间脱衣服的念头,否则我现在扔你出去!”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来勾引你的?”她唇畔勾起抹嘲讽笑意。
“你解斗篷难道是因为太热?”他冷笑着讥讽回去。
梵音平静说,“你对我情难自拔,这斗篷是你强行扯掉的才对。”
钟离聿一脸“你在说什么鬼话”,就听见她饶有兴致地支着下巴说,“倘若我衣衫不整跑出去,你说他会不会对我更加怜惜?”
“你敢发这个疯试试!”他撂下这话怕她来真的,抬手往门上甩去三张封印符,如临大敌看着她。
梵音唇畔弧度逐渐扩大,连带着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意识到被戏耍了,钟离聿脸色阴沉,“好笑吗?”
“有一点哦。”她认真答。
“自己出去,或者我让人抬你出去,你自己选。”
梵音笑意未收,漫不经心地说,“我走是可以,她的话你确定不要听一听吗?”
钟离聿强忍着想杀人的火气,“说!”
她不急不慢道,“青衍如今稳坐盟主之位,她对你的能力很是质疑。”
“她想如何。”
“你杀不了青衍就算了,难道连他的盟主之位也动摇不了吗?”
她循循诱导,“明明你哥哥才是仙盟名正言顺的少主,霸占的位置他早该还回来了。”
钟离聿警惕看她,“谢如卿与她有何仇怨?”
“那就不是你该过问的了,你只需要知道,我们共同的仇人是他,他该死也必须死。”
钟离聿心中怀疑未消,可恨意终究压制为数不多的理智,她说的对,谢如卿该死,他也必须死。
仙盟·灵兽峰
梵音迎着朝阳慢慢走上来时,谢远竹正在给孔雀喂灵谷,见她现在才来,冷声说,“你迟到了。”
“当师父的不迟到难道还要赶在你前头来?”
对于她那句师父谢远竹并不是很赞同,却也不反驳,喂完孔雀默默拿出断山剑站好。
“断山剑是有剑灵的,若能让它认你为主,实力堪比元婴的剑灵自会供你驱使。”
听到断山有灵时谢远竹已经感到十分震惊,如今仙盟各峰中也只有剑阁供奉着一把灵剑,更不要说这剑灵实力还堪比元婴。
他不敢置信看着手中古朴的长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断山再厉害,也要你有能力驱使,否则就只是一把普通长剑。”她说。
抬手抽出断山,古铜色长剑在她手中翻出一朵剑花,“仔细看着,我只教一遍。”
谢远竹顿时屏息凝神,专注看她姿态闲适地舞出一套剑诀,明明招式轻松,却有千钧之势袭来。
剑式在空中留下残影,随着她利落收剑,一道山魂剑灵在她身后凝结虚影,堪比元婴的威压有如实质,迫得他艰难站立,难与其对视。
梵音将剑丢给他,身后剑灵虚影消散。
“没有实力让它臣服,那就付出百倍努力,先问心无愧,再问剑于灵。”
谢远竹眼神坚毅,紧紧握住手中长剑,将刚刚牢记于心的动作挥舞出来。
他清楚自己的剑式只有一分形似,甚至都做不到动作流畅连贯,可他却丝毫不觉得气馁,生平第一次,他找到了努力的方向。
从清晨到正午,他将这套剑式反复练习,直到梵音出声打断,才停住动作。
“剑不是一日能练成的,歇会吧。”她说。
谢远竹擦掉额上汗水,从储物锦囊里取出一个食盒。
“我娘做了些点心,你要一起吃点吗?”
他打开食盒盖子,露出里面几枚小巧精致的栗子糕,还有一碗散着香气的赤豆元宵。
梵音目光落在上面许久,问他,“她很喜欢做这些吗?”
谢远竹脸上不自觉露出真切笑意,“我娘来自人间,一日三餐的习惯改不掉,总喜欢做些人间吃食,今日听说我要晚点回去,专门做了让我带出来吃的。”
他将赤豆元宵端出来,“今天算你有口福,这赤豆元宵是我娘最拿手的,分你一些尝尝吧。”
耳畔仿佛传来夏日蝉鸣,梵音恍惚又记起在青石小院的日子,她自小身体就不怎么健康,人长得瘦弱,吃东西也挑剔。
夏日燥热,她不肯吃饭躺在床上耍赖,母亲会顺手拿起搁在门口的藤条,凶神恶煞站在床前瞪她。
小小的她抱着被子倔强与母亲对视,除非有一碗冰镇的赤豆元宵,否则她是绝对不可能吃一口饭的。
母亲很少在这种事上惯着她,手一扬藤条就要抽在身上,每当这时父亲总会及时赶来跟母亲说好话,顺便拿走她手里的藤条再搁到门外。
她那时总跟在后头殷切期盼父亲能将讨人厌的藤条扔掉,可是父亲没有,藤条永远放在母亲能顺手拿到的地方,而母亲手里的藤条也没有一次抽在她身上过。
父亲总是这样厉害,三言两语就能将母亲安抚下来,不生气的母亲向来温柔,会细心为她做一碗怎么也吃不腻的赤豆元宵。
看着眼前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赤豆元宵,梵音猛地撇过脸,眼底潮意翻涌,她冷声说,“这种东西只有你会喜欢吃。”
谢远竹感到真心被辜负,冷哼一句“不识好歹。”
拎着食盒去一旁坐下,他大口吃着糕点,越想心里越气,“我娘做的糕点就是好吃,你不喜欢是因为没人给你做吗?”
背对着他的人突然站起来,冷冷撇下一句,“是啊!我从小就没人要,自然不会有人愿意做糕点给我吃!”
说完这话,她头也不回走掉。
谢远竹愣在原地,他并不是这个意思,她怎么会从小就没人要?
她已经这么可怜了,他却还说一些伤人的话,真的很不应该。
何况她还曾为姐姐入殓,他应该对她好些,既然没有母亲疼爱,那以后他就经常带她回静园,母亲如果知道她的身世一定也会十分心疼。
他和母亲都会帮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