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96章 .动乱“怎么这么爱哭呢?”
车厢大门紧闭,纱帘亦是罩得严严实实的,车内并未点灯,明明暗暗的叫人瞧不真切。
原本以为这些事离自己还很遥远,等到骤然摆到明面上来的那一刻,令萧神爱霎时无所适从。
她怔愣了许久,一只纤细柔弱的手忽的从衣袖中伸出,无助地攀附住了齐邯的胸前的衣襟,将那一身朱色袍服抓揉成一团。
“今晚就要去吗?”她愣愣地问。
齐邯点了点头,薄唇擦过她泛红的眼尾,将睫羽上一滴欲坠不坠的泪珠吻去:“卢都护是私下率人潜入咸阳的,只因传信通道暂时被切断,长安这边才没收到消息。那么多人马藏不了多久,不出三日,消息就能传到长安来。”
时间紧迫至极,纵然知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萧神爱仍是红了眼眶,又重复问了一遍:“今晚就要去吗?”
声音带着点点哭腔和颤音,落在人耳中时,只觉心都快要碎了。
齐邯屈起手指,以指弓刮过萧神爱面颊上倏尔滑落的泪水,继而将她抱到了自个腿上:“嗯,今晚就要去。”
萧神爱浑身都冷透了,她突然就想起了半年前。
想起那晚六叔起兵,她在月华院中,都隐约能听见外面的喊杀声。
或许只是她陷入恐慌中产生的一个错觉,然那晚上的担惊受怕和心悸,可是真真切切的。
不过半年光阴,又要经历一场动乱,叫她无论如何都觉得怕极了。
“那你什么时候去呢?”萧神爱揪着他衣衫,颤巍巍地问了句,心跳不知不觉的快了起来。
齐邯将她的手握在自个掌心里,以免这身衣裳待会见不了人,方才放缓了声音道:“将你送回去,歇上片刻我就过去。”
萧神爱霎时变得恹恹的,一张姣美瑰丽的面庞顿时失了生气,半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思绪。悒悒沉默着,似是不愿再说话。
齐邯也不强迫,只是时不时的伸手轻拍萧神爱的后背以作安抚。
不知不觉间,车架停了下来。
萧神爱以为是到了,遂推了推齐邯,示意他下车去。
“回去吧。”她努着嘴,几乎是将不高兴写在了脸上,又道,“也不知道西西哭了几回,你可要跟我赌么?”
齐邯仍是坐在车里没动,甚至还紧箍着萧神爱的腰肢,使俩人之间的距离愈发贴近。
他笑了笑,问她:“你猜的几回呢?”
“我猜的三回啊。”萧神爱眼中浮现出丁点笑意,问道,“你猜几回?”
齐邯低着头,状似思索了许久,方才笑着回道:“那我猜四回好不好?”
“好啊,赌注是十贯钱哦。”萧神爱无聊的摩挲着他衣衫上的暗纹,正要再催促一遍下车时,车壁被人从外敲响。
隔着马车,能听出里面是赵硕的声音:“侯爷,栗子糕已经买好了,可要回府去?”
齐邯应了一声,一回头瞥见萧神爱呆呆的模样,不由刮了下她的鼻子,无奈道:“先前不是你答应的,说回来要给殿下买栗子糕?一会儿回去殿下没见着,他肯定得跟你急。”
萧神爱张了张口,怔了好一会儿后,轻轻将脑袋搁在了他的肩头,低声道:“你说还有事情啊,我以为没空来买了,就没说。”
齐邯眼中划过一抹无可奈何,将怀中之人调了个姿势,迫使她同自个对视。
“买一份糕点的时间,还是充裕的。”齐邯眉眼中映了些许笑意,啄吻了番身前美人娇嫩的唇角,“下回有什么事,先同我说,不要问也不问一声,就觉得我没空去买,好不好?”
“哪怕你说了,实在抽不出空闲,我也会告诉你。桐桐,我不需要你考虑这样多的。”
男人沉稳的声音回响在耳畔,身处密闭的车厢之中,无处不是他霸道而强势的气息。
萧神爱却一点儿也没有不适,反倒是分外的有安全感。
抬眸时,视线不经意间撞进齐邯漆黑深邃的眼瞳中,那双眼睛如同浩瀚无垠的星河,叫人下意识沉溺其中。
萧神爱被他这样深深地看着,原先有些冰冷的身子,不知何时得以注入了许多温暖,一下子能够活动自如。
良久,她慢吞吞的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回府后,萧神爱提着那盒茗远斋的栗子糕,去了萧晗的住处。
原本设想中祖孙共享天伦之乐的场面并未出现,萧晗一见了她,就仿佛见了救星一般,忙道:“梧子,你赶紧、赶紧将西西带回去。”
西西显然是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兀自翻了个身子,朝着萧神爱傻笑,露出没长牙齿的粉色牙龈。
萧神爱看了眼躺在小床上的女儿,疑惑道:“阿耶,怎么了?”
“哭了一整日了!”萧晗再顾不得何谓礼仪修养,身上衣衫不复从前的齐整与华贵,喘着气说,“快带走快带走,我这老骨头受不住了,你叫我多活几年吧。”
萧神爱将手中的栗子糕递过去,声音甜甜地哄道:“阿耶,她是有些不乖,你等我回去替你好好教训她!不管西西了,你瞧我专程去给你买的栗子糕!你快尝尝呀。”她想起那个赌局,遂小心翼翼的问,“对了,西西今日是不是哭了三回啊?”
萧神爱从小为了讨要东西,哄人哄惯了,各种甜言蜜语信手拈来。
将这些话听了许多年,萧晗几乎都能猜到她下一句要说什么。
斜眄了萧神爱一眼,又看了看跟在她身旁的齐邯,胡乱点了点头:“应该是吧?”
他毫不客气的接过萧神爱手中的栗子糕,又毫不客气的赶人:“赶紧将她带回去,以后可不能让我看这么久。”
萧神爱无奈地看过去,暗道先前也不知是谁,半日不见就要念叨,每日至少得抱过去玩一会才肯罢休。
这莫非就是古书上说的,叶公好龙?
临走前,萧晗又将她叫住,叮咛道:“你阿兄已经启程去咸阳了,这两日听话些,待在家里别出去。”
萧神爱抱着西西往外走的步子顿住,回身颔首道:“阿耶,我知道了。”
回月华院的路上,萧神爱抱了一会子觉得手酸,遂将西西交给了齐邯抱着。
见这坏丫头一面朝她伸手,一面在那咯咯笑着,萧神爱气得点了点她的鼻尖,似有些无奈地说:“你瞧瞧你,才待了大半日,将你外翁气成什么样了?”
西西如何听得懂这些话,因此只是歪着头看向萧神爱,再一次伸手要阿娘抱她。
萧神爱才不想累着自个,因此这一路上任凭西西怎么叫唤,她就是不予理会,只伸着手逗弄她。
西西霎时间恼了,在踏进院子的一刹那,撇着嘴一下子哭了出来。
“都哭了一日了,你也不嫌累啊?”萧神爱诧异于西西旺盛的精力,啧啧赞叹了几声后,叫齐邯将她放在小榻上,随意拿了个小玩意逗她。
陪着俩人玩了一会,齐邯转而起身看向窗外的天色。
萧神爱晃动玩具的动作停住,迟疑地回过头看他:“哥哥,你现在去官署吗?”
“是。”齐邯俯下身子,动作轻柔的亲了亲她的面颊,压低声音道,“在家里乖些,将府门院门都关好了,不准人随意进出。”
萧神爱仰着头,忽而伸手勾住了他的脖颈,一双桃花眸中闪烁着点点星芒。
“怎么了?”见她努着嘴不肯说话,齐邯不得不问了句。
萧神爱仍然不想答话,眸子里渐渐集聚起了一滩泪。
齐邯似是叹息了一声:“怎么这么爱哭呢?”
本来还没怎么,被他这样温柔的声音一哄,萧神爱的泪水霎时决了堤,簌簌往下落着,偏还一面赌着气说:“你才爱哭!”
听着这小娇娇的呜咽哭声,齐邯心尖微颤,又听她小声说了几句话,虽知道只是气话,做不得数,仍旧是耐下了性子去哄。
“乖些,很快就回来了。”齐邯亲亲她的面庞,声音中夹杂了无限缱绻之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堪堪将人给哄睡了过去。
轻手轻脚将人抱到榻上,盖上一层锦被后,齐邯在一旁看了会,确认萧神爱是睡着了,才敢起身离去。
夜间,一轮明月半挂在空中,周遭拥簇着无数闪烁的星子。
因下午睡了会,萧神爱难得的失了眠。
掀开纱帘要了茶水,绮云匆匆进来给她倒了盏茶,温声道:“郡主还没睡呢?”
“嗯。”萧神爱半靠在床头,手里捧着那盏温热的茶水,一低头时,却发觉茶水一直在杯盏中颤抖。
她深吸口气,轻描淡写道:“去将西西抱过来吧。”
绮云有些诧异,晚间小娘子睡着后,郡主很少会再给她挪窝。她未曾多问,领了命去往隔壁一间小室,将西西抱了过来。
小姑娘酣睡正香,对外界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被放在小榻上后仍旧睡得很好,压根没发现已经换了个地儿。
挥退绮云后,萧神爱随意喝了几口茶,趿拉着绣鞋轻手轻脚走到西西床榻边上,半蹲下身子戳了戳她的小衣服的袖子。
倘若她也能睡得这么好就好了,萧神爱闷闷不乐的想着。
可她不仅今晚睡不着,恐怕还得再这样好几日。
长安局势瞬息万变,从第二日起,府门便已完全闭合,除却偶然听侍从提起从外面传进来的声响外,再不闻旁的消息。
第三日傍晚,萧神爱正抱着西西,坐在院子里头看落日。
落日呈一片血色,晃得人睁不开眼,浓墨重彩的金光洒在了院中的青石板上、琉璃瓦上,又折射出万道细碎的光。
院门被人从外推开,一人着了身银色甲胄入内,身上的斑驳血迹,半分不输那西方的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