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忍忍先别这么抖
翌日。
万里无云，阳光明媚。
镇安王府前的古惠街摆放着米面、服饰、家具、器皿等数以千计的赈灾货物，一直延伸到街道尾部，仿佛一条蜿蜒的长河。
分成两队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围着赈灾货物站立。
平民百姓围在巷子内部，发出细碎的讨论声。
“昨晚镇安王的府兵连夜购买赈灾货物，听说昨天一夜之间，镇安王就把所有的赈灾银两花完了，我的店铺赚了好大一笔。”
“我家也是，不过那些米粮大户就惨了，被逼着低价卖粮，一夜之间赔了不少，气得狗大户是前牙、后槽牙一起痒，纷纷诅咒镇安王陆玦死在桐安！”
“也不知道镇安王是怎么想的，竟然一口气买了够吃三年的粮食，得罪了这么多京城大户，我看他就算没死在桐安，回到京城也不好过！”
……
他们的讨论听得周梨透心凉。
那可是十万赈灾银两啊，这个败家子竟然在一夜之中花完了。
花完了就算了，还得罪了人。
这不是风风光光走出去，风风光光葬回家的节奏吗？
呃。
有一说一，他确实葬得挺风光的。
骨灰在一个有光的凌晨，被男主扬在风大的悬崖顶了……
“梨儿，你想好死后要睡什么样的棺材了吗？我们姐几个凑凑。”旁边陪着周梨出宫的胡舒舒不舍地拍了拍周梨的肩膀，眼中含泪。
她家小梨儿真的是顶顶好的人，如果没有小梨儿带头哭，她做不到靠哭上位啊！
“别说了，我尸体有点不舒服。”周梨欲哭无泪，双拳捏紧。
胡舒舒讪讪笑了笑，把手中的包袱递给周梨：“梨儿，我们年少入宫，最久的已经十年没有归家，这些信就交给你送到我们家人身上了。”
“没问题。”周梨爽朗应下，随意翻看了一下包袱。
大约有十来封信的样子，信纸上不仅还贴心地写了地址，还写道：送至必有谢。
怎么不现在谢她呢？
周梨翻了翻包袱，没有银子。
正想询问，手里头就被塞了个小瓷瓶。
周梨疑惑地看向胡舒舒。
她拍了拍周梨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镇安王虽然窝囊，但出门必有意外，你要是有朝一日被拖累，不如吞下这颗假死药，来个金蝉脱壳。”
周梨郑重地接过药。
果然还是她的好姐妹懂她，要是有朝一日她遇到危险，定然把这药塞进镇安王嘴里，顺便把他掐死。
然后举起双手向要杀镇安王的敌军投降。
忠诚是不存在的。
出卖她是专业的。
胡舒舒正要细说。
恰在此时——
一个细长尖锐的声音响起：
“吉时到，镇安王出征。”
镇安王府厚重的大门开启，灰尘扬起。
信使骑着乌黑发亮的高头大马，跃出镇安王府的大门，手上高举镇安王府令牌，大喝：“速让！速让！”
跟在信使后方的，是一顶看起来很安全的轿子，通体闪着金属的光芒，每一侧都有无数尖刺，为了美观又在外围装饰了些名贵的珠宝。
当轿子缓行时，像一个华贵的杀器碾压而来。
相比之下，后面的那辆普普通通的小马车就显得毫不出奇了。
“启程。”
又是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众人纷纷避让。
周梨与胡舒舒匆匆告别，带着小包袱钻进了小马车。
一进马车周梨就看见了一个老老实实坐在轿子边缘的紧张小太监。
呦，熟人啊。
周梨把包袱往边上一扔，心里犯嘀咕。
今儿个流年不利，又与昨天那个鬼鬼祟祟的小太监坐到一块儿了。
按理来说，男女不同车，她怎么都不应该和男人坐一块吧。
哦对，公公不是男人。
那这么安排，倒也是情有可原……
既然她和小太监一个轿子，说明她和小太监是一个等级的。
周梨顿时放松下来，磕着瓜子瞅着小太监：“公公，你是皇上派来的？”
“小太监”像是被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般，瞳孔瞬间睁大，身体微微发抖。
周梨看他这样，嘴唇也跟着抖了一下。
这人……好像是身体上有点小病。
会发狂的那种。
她往外坐了坐，悄悄地把包袱抱进怀里，怯懦地说：“公公莫怕，别哭，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知道一下公公的名讳，和公公当相亲相爱的好朋友。”和相互出卖的好伙伴。
陆玦顿了一下，眼神闪烁，道：“别名小巨子。”本名陆玦，字清矩。
周梨快速瞄了他一眼，嘀咕一声：“名字听起来倒是挺大的。”
听到周梨嘀咕的陆玦脸色不禁一黑。
什么叫名字倒是挺大的？
他哪小了？
……
随着冗长的队伍缓慢前行，大地笼上了一层暮色。
如圆盘般的落日即将消失在山头，蟋蟀的声音使森林变得恐怖。
领队走到郁郁葱葱的森林前颤了颤，但想到镇安王陆玦传下来的话，又硬着头皮上了。
心里却是在咒骂陆玦啥都不懂瞎指挥。
大道不走偏要走小道，还美其名曰担心别人发现他的行程，而来刺杀他。
真是蠢货！
此处的流寇可不算少数，比起大路来说，只会更加危险！
希望今晚不会那么倒霉吧！
“大家原地休息一下，明日再出发。”领队不安地看了一眼森林，咬了咬牙，下达了指令。
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层层往后传递消息，慢慢停了下来。
马车一顿，正昏昏欲睡的周梨从睡梦中醒来，她揉了揉眼睛，问道：“巨公公，到桐安了吗？这么近？”
陆玦眸子闪了闪，脸色突然变得慌张起来，白皙的脸涨得通红：“糟了糟了，糟了糟了。”
“啊？”周梨愣愣地看着陆玦。
陆玦又变成了小哑巴，一声不吭。
手下的动作却不慢，麻溜地把轿子上方的桌子到一旁，从袖子里拿出一把锤子，把其中一块木板砸烂了，毫不迟疑地跳下去，倒扣在车底。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周梨嘴角直哆嗦。
这小太监，一百四十斤的体重，有一百三十九斤都是水做的吧，一点骨气都没有。
白瞎了这张脸。
周梨摇了摇头，继续嗑起她的小瓜子。
然而，下一秒——
冲天的火光、马匹的嘶鸣声、震天的战鼓声像山洪般铺天盖地而来。
箭矢从空中划过，落在马车上、地上，发出嗖嗖的声音。
“夜袭！夜袭！”
镇安王的护卫军立马摇旗震鼓，抽出兵刃，往前冲去。
四面八方都充斥着肃杀的气息。
周梨咽了咽口水。
小巨子这么灵？
她瞅了瞅倒扣在车底的陆玦，手忙脚乱地跳到车底，学着陆玦的样子，抓住搬开的木板，倒扣在车底。
因用力发白的指尖微微发抖。
打斗声越来越激烈，空气中弥漫着二价铁的味道。
闻到有人死去的味道，周梨是真有些怕了。
她三个月前刚死过一次，目前她不想再死一次呀！
周梨屏住呼吸，害怕地碰了碰陆玦的脚，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小巨子，你知道打我们的是谁不？”
陆玦身躯上下抖动，六神无主，一双眼无处安放，闪躲而慌乱，喘气声重一下停一下，像一个接触不良的工地打桩机。
周梨本来是很害怕的，但是当她把陆玦想象成网络上的动图时……虽然很恐惧，但还是想笑……
她努力腾出一只手，轻轻拍着陆玦的肩膀，低声道：“小巨子……你害怕的样子让我想笑……”
“你忍忍先别这么抖……”
“后头还有更需要抖的时候呢……”
陆玦的脸刷得一下变黑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什么叫他忍忍？
什么后面更抖？
陆玦气得眼冒杀气，手用力抓住木板，沉沉的目光落在明明更怂，却笑到没那么怂的周梨身上。
两人陷入寂静的沉默中。
耳边只剩凌乱的叫喊声和兵戎相见的兵器声。
忽的，有一人倒下，他浑身都是血，脸上的血迹深浅不一，
他的眼睛看着这边，手指指着周梨和陆玦，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王……在……这……”
接着呼吸一断，便睁着眼死去。
周梨吞了口唾沫，心像打起了长鼓，砰砰，砰砰砰，越来越快。
倏尔，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双长筒绑腿鞋。
“这里……还有人吗？”
周梨呼吸又是一滞，手抓得更紧起来。
她感觉完了。
这人只要打开车帘看到掀开的木板，就全完了！
周梨害怕地脑中甚至已经出现了人类的上百上千种死法，活埋、五马分尸……
她屏住呼吸，眯住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向那双鞋。
然而，那双鞋却离他们远了些。
周梨松了一口气，以为逃过了一劫。
下一秒——
一道严肃的声音传来：“放箭！”
一声令下，百箭射出。
周梨再次紧紧眯住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