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开始怀疑
岩浆滚沸，烈火焚身，周融确信他死了。抱着宴灵一起死了。
就那样死了也不错，他没什么不甘心，可是他却在黑暗中再次睁开了眼。
不透一丝光亮的黑暗，伸展不开躯体的四方空间，几尽干涸的残破紫府，阻挡着灵气的阻灵阵，禁锢着棺身的法咒。
他用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自己被困在一具棺椁里，他出不去，最开始的那段时间里动一下手指都困难。他就那么躺着，不停在脑海里重复下坠时的画面，还有宴灵那句没说完的话。
疯癫过，麻木过，最后归于平静。
开始自欺欺人。
那些年，他最期待的就是瑶山的人来祭祀，那是他唯一能够听到人声的时候。祭祀是庄严肃穆的，可是小弟子是鲜活的，他听那些人叽叽喳喳，竟也听得津津有味。
直到魔族毁坏祭祀。
那一天，棺身的禁咒没了，他推开棺盖，遇到宴灵。
这个宴灵喊他“祖师”。
他借尸还魂，在棺材里不知道困了多久，终于得以重见天日。他遇到宴灵，一开始欢喜，转瞬期盼成空。
许是那晚被周融重伤的原因，接下来的几日那两个魔族都没有再出现。日子过得平静安逸，周融每日打坐疗伤，日落后再去为颜如真摘除魔气，因为多了宴灵从旁协助，他不必再如第一日那般耗费灵力，几日下来，紫府已愈合大半。按照这个速度，不出十日，便可完全愈合。
周融左手拇指抵着食指第三节摩挲，紫府愈合，灵气入体便不再受阻，纵然修为还未恢复至昔日水准，但若是去探访三宗四家，已不必再顾忌良多。哪怕他刚从棺材里出来的时候也并没有顾忌过自己的身体。
刚开始从宴灵口中知晓修真界如今的局势时，他尚可以以为是千年过去又经混战，所以仙门百家大洗牌。灵咒被打为旁门左道，他刚知道的时候非常气愤，可愤怒过后，又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毕竟他当仙首的时候，曾下令百家仙门修习，哪怕是后来和阳明山极为不对付的摇光学宫，也不得不屈服于他的淫威开了一门灵咒课。纵使他身死，可还有姜集在，断不可能让灵咒失传，也不可能让摇光学宫那一派的人继任。
那么宴灵口中的祖训是谁的遗训？如今的三宗又是怎么创立的？魔修又是从哪里习得的禁咒？
还有颜如真梦中那座并没有断裂的石桥！
是梦境做不得真？
还是……他的记忆出了差错？
他现在眼疾未愈，直接去接天崖求证不可能，宴灵是修士，应该知道一些。
思及此，周融开口唤宴灵：“后生。”
“在呢！祖师！”脚步声由远及近，宴灵小跑过来，身上沾着淡淡药草香，语调轻扬的问他：“怎么啦？”
周融：“你可曾去过接天崖？”
“啥？没去过没去过，”宴灵连忙摇头，若周融能看见，他一定会惊讶于宴灵此时的神情，那是一种深植于认知中的不自知的畏惧。但他看不见，只能听见宴灵说：“祖师，北境雪原与魔域交界处有妙华宗布下的结界，凡人修士过此结界得是心甘情愿，不然过不去，防的就是魔族乱掳人。弟子法术低微，哪里敢去那种地方啊。”
“防修士？为何不防魔族？”雪原魔域相连数千里，都已经耗费如此大的精力布下了结界，为何防的是修士？这个后世他看不懂的地方又多了一个。
只听宴灵叹了一口气：“唉，祖师你有所不知啊。有一段时间出了几个堕魔的大能，大能嘛，修为高地位高，频繁出入魔域也没啥人知道，知道了也没几个怀疑的。那几个大能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掳了好些修士去魔域。后来事败，三宗花了好大力气才找到这批人，结果啊这些人里有一些是自愿去的，反手就和前去营救的修士大打出手。从那以后，三宗就决定在雪原布结界了。魔族是防不住的，就只能防一下他们再次来掳人了。”
周融拇指抵住食指不动了，语气温和的问：“所以，如今的修真界已极少有修士会去接天崖了吗？”
“不是宗师大能，谁敢轻易去呀，被说成想要堕魔怎么办？”
“如此。三宗真是有心了。”
嘴上这么说着，周融心中的疑惑却更甚：三宗的这一举动到底是怕魔族掳人，还是在变相的阻挠修士去魔域？
妙华宗，法阵，他手指复又摩挲，心中已在盘算：不若先探妙华宗？
衣袖被人轻轻拉了拉，是宴灵。他好奇的在问：“祖师问这个干嘛呀？您以前经常去接天崖嘛？您那个时候有这么多规矩嘛？您给弟子讲讲呗。”
“不常去，”周融拂开宴灵，语气淡淡：“没那么多规矩。”
他隐在衣带后的眼睫轻动，又说：“有一个地方有很多规矩。”
“养出来的人……”
“也很好。”
“哪里的呀？”宴灵被拂开了也不恼不怒，反而又往前凑了一点，呼出的热气几乎要拂到他的脸上。
那是一种熟悉的气息，周融静了一瞬，而后下巴微微抬起，轻喝：“坐好。”
“仙君，我给您洗了点水果……”
颜如真脚步轻快的走近，看到眼前一幕有点咋舌：他家那个不大的小院里，有棵百年桃树，覆眼仙君盘腿在树下打坐，另一个坐在他对面，上半身前倾，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两人脸与脸之间相隔不过半臂。老树枝繁花茂，天光从花枝间倾泻，落在两人身上。暗香浮动，光影斑驳。
宴灵听话的坐直了身体，闻声向她看来，脸上笑意未减，可颜如真觉得，那笑容已经变了。然后她又想起来，她只洗了一人份的水果。
她又把这位仙君忘了！
那点困惑立马被颜如真抛到了九霄云外，她脸上浮上愧疚之色，人也低下了头不敢看宴灵。
“仙君，对不起，我、我又把您忘了。”这都第几次了！自己怎么就是记不住呢！颜如真无比自责，仙君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么多天了自己竟然还是记不住。
宴灵却不以为意，不禁不生气还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没事，我最近练法术呢，你想不起来也正常。是洗了水果吗，多谢颜姑娘了。”
说话间已走到了她身前，双手接过果盘，然后宴灵扭头去问周融：“祖师，您要不要尝尝？”
周融已站了起来，金尊玉贵的立在桃花树下，桃花清香与草药香气间隐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梅子香，他默了片刻，还是说：“多谢，不必了。”
宴灵就知道是这么个结果，转身把盘子还给颜如真，略带歉意的说：“谢过颜姑娘的好意了，不过我祖师已经辟谷了，不吃五谷杂粮的。”
“哦，好、好。”方才已经说了忘了，颜如真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再去问宴灵要不要吃水果。只是她捧着盘子站在原地，人却不肯走了。修士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本领，她对宴灵的说辞不疑有他，内心的愧疚散去之后，悄然升起的是女儿家不可言说的秘密心事。桃花树下的仙君真好看啊，鼻梁高挺，肤色冷白，看上去冷清清的，可是人却意外的温和，待人有礼，说话温和，哪怕是拒绝人也是温和的，并不会让人生厌。
少女怀春总是美好的，颜如真现在看周融就是千般都是好，怎么瞧也瞧不够，她一直看着周融，然后慢慢的红了脸。
宴灵在一旁瞪大了眼睛：这颜姑娘不是喜欢上祖师了吧？不过祖师本来就很好，又救了她，人还长的这么俊，喜欢上也正常吧。宴灵这么想着，一边为周融高兴，一边又控制不住的情绪渐渐低落下去。祖师会喜欢她吗？瑶山虽不讲究断情绝爱那一套，可是修士与凡人之间总归是有差别的，单就寿数而言，凡人百岁荣枯，而修士却可以活千年，像祖师少说也得有三千多岁，不过祖师会在意这个吗？
宴灵看向周融，又扭头看看颜如真，刚想说点什么，就听见周融问颜如真：“颜姑娘可是有什么事？”
“啊？”颜如真回神，红着脸抿了抿唇，嗓音又轻又娇：“没、没有了。”
“如此，颜姑娘若无事，可否再讲一讲从你去灵州到回临江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有些地方还需要姑娘解惑。”周融说的温和有礼，颜如真本就想多呆一会，哪里又会犹豫拒绝，当下就应下了。
三人步入屋内，这间房是颜保福特意为周融和宴灵腾出来的。周融请颜如真坐下，宴灵非常自觉的拉了把椅子坐到了他身边。周融对此习以为常，这个后生是在真的喜欢挨着自己，大约是因为自己能够记住他吧。可是颜如真刚看过两人在树下对坐，此刻看着宴灵的举动，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具体哪里怪她也说不上来，只好再次按下那股困惑，专注的看着周融。
她之所以去灵州外祖家探亲，是因为她在妙华宗当外门弟子的表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