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北地与南方不同,那里没有这么多的世家规矩,将门之女也不似南方贵族女儿,穿着曳地裙子着精细绣鞋。她们会穿着胡服,策马街头。
当年的沈三娘,一曲剑舞,何等的英姿飒爽。
那是姜婼不曾见过的世界,她坐在妆台前,轻轻的将那一封封信笺展开。
沈氏知道,在这样的世家中,女儿必定会被剥夺自由。就像所有的世家贵族女子一样,从小学习规矩仪态,刺绣琴棋。
被困在一方院墙之中,少有能见到外面天地。就连出门去道观上个香,都要乘着马车,如云的侍从婢女跟随。
信中,女人的笔迹刚劲有力,哪怕是在病中,也不难看出来那字透露出的那种风骨。
在病塌前,容色苍白的沈氏靠在引枕上,抬手想去抚摸女儿稚嫩的脸:“婼娘,阿娘要走了,你一个人一定要好好的。”
小婼娘拉着阿娘的手,神色害怕,眼眶通红:“阿娘能不能不要走,不要再丢下婼娘了,婼娘以后一定好好听话……”
“谁叫你听话了。”沈氏戳了戳她的额头,眼神有些哀其不幸,喉间发痒,她捂住了嘴,气一上来咳就止不住。
小婼娘赶紧爬下床,去倒了温茶来。
沈氏只觉心酸之余,更心疼女儿以后在姜家的处境。
她的婼娘,自小便听话得紧,性子更是胆弱别人说什么是什么。
“你以后,可有什么想做的事?”沈氏将她半揽在怀里,缓慢的拍着她的后背问。
那时候,仆婢都被沈氏赶去了外间。小婼娘靠在阿娘怀里,看着屋外阳光照进来金灿灿的撒在厚厚的藕色床幔上,架子床上铺着厚厚的缛子。
小婼娘摇摇头,她也不知道以后可以做什么。普通的大人都想不明白的事,她又怎么能明白?
沈氏苍白的手,就指着窗外那方天空对她说:“出了上庸郡,再往北走,跨过雍州便到了凉州。在凉州北地,是一片广袤的天地。那里,有你的舅舅,若是往后,姜家要逼你做你不愿意的事,便带上酉玉和侍卫一路北上去找你舅舅罢。”
很久以前,沈氏便料到这一天了,大族的女儿最大的作用就是用来联姻了。她死了,姜氏这些族人,怎么可能放过她的女儿。
姜婼摩挲着匣子里的信笺,还有一叠幸苦攒下的为数不多的银票和一枝梅花银簪,这是阿娘给她准备的盘缠和信物。
只愿这木匣之中的信物,永远不要派上用场。
姜婼还不知道,魏兴谢家世子的拜帖已经送到了姜峙文的书房。
谢氏与姜氏不同,魏兴富饶,且自太祖时期就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来族中子嗣人才辈出,又有从龙之功,深得帝心,在朝堂占据了不可忽视的地位。
当今皇后便是出自谢家,东宫太子身上也是谢家血脉。
但是,谢家势头太盛也难免惹眼,族中子嗣婚姻就更要小心,免得惹陛下不快。
早先,谢家便透露了要与姜氏结亲的意图。
那时候,谢家主是为了自己嫡长子谢舟君求娶姜家二娘。
说起谢家世子谢家舟君,那是自幼聪慧姿容出众,文采斐然又出身名门,少时就闻名魏兴。本该是如耀耀明珠一般,叫众人抢夺的姻亲对象。
然而,天不遂人愿。
谢舟君年十七时,与好友纵马秋猎时候,却不料烈马发了狂将人甩下。此后,那个惊才艳艳的少年郎便成了终日困于轮椅之上的残废。
纵然谢家门庭高,姜峙文也不能将女儿嫁给一个残废。
所以,原本他是想给这门亲事推给婼娘的,再好好为月娘择一贵婿,却不料半道上出了赐婚宣王的事。
如今,姜峙文再捏着这拜帖的时候,心绪更为复杂了起来。
相对于女儿往后生活安稳无忧,不会丢了性命,嫁给一个残废实在算不得什么。
况且,那谢世子就算是个残废,也比一般的世家子出色了太多。
庭院深寂,梧桐叶儿已经落了一地,枝头只剩下零星的几点枯叶。
姜峙文负手而立,心中斟酌再三,还在想要如何与女儿说这桩婚事。
水月楼临水而建,是除了正院以外整个长房最好的院落了,是姜峙文特意为月娘招揽工匠而建的。
在梨花木厢房门外,褐裙婢子垂首跪在绒毯上,禀报:“主君来了,已经到了院外。”
跪坐在小桌前的妙龄女郎,瞧着姿态端庄,眉宇间却难掩矜傲之色。
她动作娴熟的拿着桌上的茶壶,熟练的倒了茶水,道:“还不将人请进来。”
那婢子赶紧叩首应是,然后起身退去了。
姜吟月悠然的品着茶,纤纤玉指拿着白瓷杯盏,动作优雅。
她望着窗外,笑着自言自语:“倒是稀奇的紧,父亲这时候不是该为着宣王的事,忙得团团转吗?倒有空来我这了。”
自幼,父亲便表现得偏爱她得紧,姜吟月却觉得这个男人像是在赎罪一样,她不觉得有什么好感动的,只觉得好笑。
拿捏了这人心思,做事就方便很多。
就像宣王的事,还没等她做出可怜的模样,掩面哭泣几声,父亲就顶着祖父的叱骂,将这婚事推到了婼娘头上。
当然,她是个声名极好的贵女,就算觉得可笑也不会不给自己父亲面子,该有的父女情深样子,还是要装一装的。
等门口阆苑那端,露出了男人玄色外袍的影子,姜吟月就起了身,笑着迎了上去,曳地的裥裙勾勒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莲步轻移速度却并不慢。
“月娘给父亲请安。”走了近了,姜吟月盈盈欠身,问,“父亲怎么有空来看月娘了?”
男人面色纠结,像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一样。
姜吟月就眼尖的看到了他手上的拜帖,就猜到了什么,就问:“这是谁的帖子啊?”
“过两日,孙郡守府上宴客,谢家世子如今已经到了上庸。”
今日送到他书房的,不光是谢家的拜帖,连同一起的,还有孙郡守府上的请帖。
姜峙文将手里的拜帖和请帖,一同送到了女儿手上。
“孙家与谢家也是远房的姻亲了,孙家设宴也是为了替谢君舟接风洗尘,是以届时谢世子也会在孙府上。”
姜吟月立刻就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她转头看向侯在旁边的几个婢女,眉一横就冷了声道:“你们都退下吧,没我吩咐,不得进来。”
那婢女们赶紧低了头,鱼贯离开。
姜吟月就将父亲引进了花厅坐下,桌上的残茶已经冷了,她也不管这些,就打开了请帖粗略看了一番。
“谢侯有意要替世子迎娶你为妇,你意下如何?”姜峙文试探得看着女儿的神色,手里紧张的捏着桌上的杯盏。
姜吟月想起上次见谢家那个瘸子那人缩在轮椅上的可怜模样,不由嗤笑一声。
身为谢家正儿八经的嫡出世子,却活得那样窝囊。
她捏着那请帖,问:“谢世子,应当不是一个人来的上庸罢?”
姜峙文想了想道:“似乎谢家二郎,也陪同在侧。”
那谢二郎也是个出色的,虽然不及其兄长当年风姿卓绝,却也比普通贵族儿郎要出众多了。
姜吟月自然知道,谢氏门第若在平常不是姜家能高攀上的。这谢家是怕拉帮结派被陛下忌惮了,这才挑了个没有实权,又有贵族门面的姜家做姻亲。
世人逐利,姜吟月也不例外。
她与姜家普通女儿不同,她从小就随父亲生长在京城,见识了京城的繁华后,她根本不甘心如同父亲希望的那样,嫁一个文才兼备的世家子。
本来,宣王这桩婚事,她是考量许久的。但是宣王不争不抢,简直如同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怕是最后也只有死路一条。
谢二郎野心太大,难以控制。谢舟君注定不能仕官了,但是若是她有子嗣,去父留子掌控谢家倒也是极好。
谢君舟和谢二郎之间,倒真是难以抉择呢。
姜吟月又想起了姜婼,她对这个妹妹印象只有一个,人前说话时候好像一直都是轻声细语的,瞧着一副顺从的模样。
但是实则呐,姜吟月狐狸眸里闪过一道光亮,唇角暗自牵起,也只是在人前顺从罢了。
她瞧着着请帖,又想起,宣王似乎也住在孙家,一丝玩味涌上心头,她看着姜峙文道:“婼娘这些年,一直在家中,都不曾随我去过诗会宴过客。这次不若叫婼娘也随我一道去孙家罢?”
她着实也挺好奇,婼娘一向害怕麻烦又惜命得紧,竟也会冒着这样大的风险,心甘情愿甘愿应下这婚事?
姜峙文自然不会拒绝这些小事,只是他还想着,要怎么会谢家主之前的信,就问:“那这婚事?”
姜吟月弯唇,道:“自然要等女儿去见了谢家世子,才知道要不要应下这亲事啊。”
姜峙文一想,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就点头应下了。左右,孙家的洗尘宴也就在这两日,再过两日回信,想来也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