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七章第二百六十八章
衔月阁主兰自若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落金乌,看到自己儿子的那一刻,不禁老泪纵横。
兰吹寒在纯阳教长老的调养下,身体恢复得很快,毕竟他有纯阳功法的底子,而纯阳功法最善强化肉身。比起刚被救出时骨瘦嶙峋的样子,他现在也只是略显苍白、消瘦,甚至为他那天人之姿平添几分病态的、脆弱的、空灵的美。
只是身体虽在恢复,魂灵却还被封闭着,心魇之殇,比肉身的损坏要棘手得多。
听完兰吹寒的经历,兰自若又恨又心痛:“我现在真后悔当年为他用神农鼎铸剑,若他不去赤帝城,就不会认识红鬼王。”
“若他和红鬼王真的是前世恩怨,无论你们去不去,江取怜都会去找他的。”
“至少不会是以友人的身份接近他。”兰自若红着眼睛说,“修仙界多不与关外人交好,但他从不在意苍羽门之人亦正亦邪的调性,常与云中君书信往来,还几次将那孽畜邀请到衔月阁,若非如此,我儿又怎么会对其没有防备!”
“人心叵测,何况是鬼。”解彼安安慰道,“兰阁主不必自责,现在他至少活着回来了,要想办法将他的心魇治好。”
自从兰自若知道解彼安的身份后,对他就十分敬畏,毕竟严格按照辈分来说,解彼安是他的祖父,兰自若拱手道:“多谢帝君救回小儿,可这心魇,连几位长老都束手无策,该如何救他啊。”
“要治根,恐怕还是要知道他们前世的恩怨,所以我们要去寻许之南、寻金箧玉策。眼下,能试的只有一个办法。”解彼安看了范无慑一眼,“有一个名字,或许能刺激他,尝试唤醒他。”
“什么名字?”
“阿匀。”
“‘阿匀’?”兰自若皱眉想了一下,“我没听过,那是何人?”
“是与前世相关的一个人,可能与他有较深的渊源。”解彼安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不能直接说出兰吹寒和江取怜前世是一对怨侣,否则不仅兰自若受不了这个打击,也会坏了兰吹寒和兰家在修仙界的声名。
兰自若尽管疑惑,但对解彼安还是深信不疑:“我明白了,我会尝试的。”
照闻道:“帝君是否就要前往蜀地?”
“对,可有更新的消息?”
“暂时没有,但师尊应该从未离开过蜀地,我派修士已经锁定了大概的位置。”照闻叹了口气,神色十分难过,“师尊他……无论如何,望金镂玉衣能够物归原位,否则我纯阳教数百年基业,何以为继啊。”
解彼安正色道:“失去镇派之宝,确实是件大事,但一个门派安身立命的根本,应该是独门功法、忠心上进的弟子和坚定不移的道心,不必太过迷信一件法宝。”
“帝君说得对,只是如今我派弟子心灰意冷,急需一些事来振奋人心。”照闻深深躬身,“有劳帝君了。”
解彼安回礼:“尽力而为。”
临走前,解彼安又去探望了兰吹寒,他对兰吹寒说了一些鼓励的话,虽然不知道这如木偶般的天下第一公子,是否听了进去。
随后,俩人离开落金乌,御剑前往蜀地。他们计划先去距离蜀山百里的一座小城,那里有纯阳教的一个分舵,正是这个分舵的弟子寻到了许之南的踪迹。
他们抵达这个叫做沂州的小城,与纯阳教分舵接头后,发现这里背靠的还是蜀山山系,虽然距离无量派所在的点苍峰很远。而许之南正在山中,也就是说,自酆都城一战后,许之南其实是逃进了无量派的地盘。
不过,以无量派自顾不暇的乱象,是不可能有余力监察巡视属地的。
纯阳教的几名弟子虽然发现了许之南的踪迹,但框定的范围着实不小,不过,他们有一个可以寻到许之南的方法。
“吃肉?”解彼安错愕地反问。
沂州掌舵的大师兄舒华说道:“对,师尊若要疗伤,需要吃大量的肉。请听晚辈解释,我们修习纯阳功法,是无限地淬炼肉身,在修炼的过程中,会有几个阶段。未结丹前,肉身会不断趋近凡人所能达到的最强壮的状态,每天都要吃很多,尤其是肉;结丹后,有了灵基,几日不吃不喝也不会死,甚至会有意修炼辟谷;但要从初阶向高阶修炼,又要不停地消耗体力,于是还是要吃多;待修炼成高阶修士后,由于修为增长变得十分缓慢,对食物便又没有了太多需求;而最后,就是长老们和师尊在向纯阳教的终极奥义——不灭天火攻关时,又需要消耗大量的肉。别的宗师闭关修行时,大多辟谷,唯独我们纯阳教,每日吃下的肉比四五个人还多。”
“可是,许之南没有突破不灭天火。”传说中这纯阳教的终极奥义能让修炼者如凤凰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倘若许之南真的突破了不灭天火,还需要与天下人为敌吗。
“是的,但师尊的修为无限临界了,同时,师尊现在受伤了,我派修士受伤时,也需要大量进食来补充力量,师尊的肉身虽然不在了,但他的魂魄仍然可以发挥一部分纯阳功法,这个时候,如果他在别人的身体里,需要用纯阳功法来疗伤,他就一定需要大量进食,而肉是最便利最有能量的。”
“你的意思是,哪里不正常的消耗了大量的肉,比如很多野物死亡
,他就有可能在哪里。”
舒华点点头:“正是,我们也是通过这一点发现了师尊的踪迹。师尊一天少不得吃下一整只野猪?”
“把你能调动的都派出去。”范无慑微眯起眼睛,“把许之南给我找出来。”
纯阳教在此地的分舵,不过区区二十多人,自然是不够的,他们又雇佣了当地的猎户,与他们一起进山寻找异常死亡的野物。
猎户们熟悉地形,当天晚上就有了发现,在东南山坳的一处密林里,在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发现了几具骸骨,猎户们一眼辨认出是三只野猪和两只鹿。猎户们打了猎物,大多要拉下山,毕竟那是他们养家糊口的东西,就算要吃,也只是吃食一小部分果腹,但这几只野物被吃得基本只剩下骨架了,而且不是猛兽咬的,是刀剔出来的。
纯阳教修士用他们特有的音波向四周探索开来,这种外人听不见的音波能帮他们模糊地找到同修。
但他们没能找到许之南,反而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从密林中款款走出一个窈窕倩影,与之娇小的体型反差极大的,是她背后的一把大弓,她正是追踪许之南而去的花想容。
她容貌倩丽,神情清冷,愈发地像她的师姐,她冷冷扫了众人一眼:“来晚了,他已经跑了。”
解彼安失望地蹙起眉:“你一直在跟着他?跟到了这里?”
花想容平静地说:“断断续续吧,反正他一直没能甩脱我,我也不敢冒近,毕竟,就算他受了伤,我也不是他的对手,我一直在等待时机。”
“那你等来了吗。”
“我等来了你们。”花想容的眼睛亮了亮,“我知道你们一定不会放过他的。”
“那他现在去哪里了,快去追上啊。”解彼安急道。
“他去蜀山了。”
“什么?”
“你们还不知道,无量派出事了吗?”第二百六十八章“无量派?可是宋春归出事了?”
“算是吧。”
“出什么事了,你又怎么会知道,这跟许之南又有什么关系。”解彼安接连问道。
“李质清逼迫宋春归离开无量派,宋春归虽然厉害,但无量派毕竟是李家的家业,那帮姓李的哪里能容一个出身微寒的残废坐上掌门宝座,且雷祖宝诰也在李质清手里,如今僵持不下。李质清邀请各门派去无量派主持公道,他的理由是,无量派掌门不仅仅事关无量派,更是仙盟的盟主,理应由各大门派一同选出。”
范无慑微眯起眼睛:“有诈。”
李质清这个举动实在让人捉摸不透,此人资质平平,除了是李不语的儿子,在修仙界毫无威信,在无量派内部还能靠着宗族势力与宋春归争一争,若真的放到修仙界,尤其是在李不语声名狼藉死去后,谁不对他避之恐不及?
况且,说无量派掌门就等于仙盟盟主,也是强词夺理,在许之南还用祁梦笙的身体为非作歹、苍羽门如日中天而修仙界日渐衰落的那几年,许多教派是有意要倒戈向苍羽门的,如今苍羽门也完蛋了,那么假使这快要凉透了的仙盟能够起死回生,假使还能选出一位盟主,从家世、地位、财富、天资、修为、声名等多方面考虑,也该是兰吹寒。
在兰吹寒生死不明的情况下,宋春归可以做差强人意之选,毕竟同辈中除了兰吹寒,也没人能出其右了,总之,怎么数都轮不到李质清。
李质清天资虽然不行,但脑袋瓜精明得很,又岂会不知道,这就让他的行为显得极为诡谲,事出反常必有妖,加上许之南也前往蜀山,这其中必然隐藏着什么阴谋。
花想容又道:“我不知道许之南为什么去蜀山,但必然跟此事有些关系,我担心……”她深深蹙起眉,“我也说不清,但我有些很不好的预感。”
解彼安思忖片刻:“如今唯有跟去看看了,那些门派,还真的应了李质清的邀约?”
“多是想在两派交锋时觅些小利吧,毕竟,不管哪方最终主掌无量派,也都少不了其他门派的支持。”
范无慑问道:“你在追踪许之南的过程中,有没有发现江取怜的踪迹?”
花想容的面色更加阴冷:“我感受过很强的阴气的残留,但不确定是他,也不知道他具体是何时出现的。”
让一个没有魂兵器的活人去留意鬼王的踪迹,确实是不大可能的,不过,江取怜来人间一定是为了金箧玉策,他们能追踪到许之南,江取怜理应也能,就看谁能抢先一步得到玉策了。
解彼安望着葱葱茏茏的远山:“去云嵿。”——
三人马不停蹄地赶赴点苍峰。
此次他们依然做了伪装,扮成应李至清邀约而来云嵿看热闹的修士,一来不惊动许之南,二来也是想看看李至清究竟要干什么。
他们下榻在兰溪镇的一间客栈里,自无量派动乱以来,兰溪镇已经许久不曾这么热闹。
到了兰溪镇,他们听到了更匪夷所思的消息,李至清在兰溪镇摆了个擂台,要与宋春归一决高下,争夺掌门之位?!
如今所有人都觉得李至清不是疯了就是脑子坏了,以为手里有雷祖宝诰就能打败孤悟剑宋春归?
曾经青年一辈中,被众人公认最有可能
问鼎修仙界的,便是宋春归和兰吹寒,俩人皆是天资超绝,后天又极为勤勉,尤其是宋春归的经历十分传奇。以他的出身,能够被高坐云端的仙盟盟主垂青,需要何等耀眼的能力,而他身为剑客,却是独臂,缺失一臂,会严重影响身体的平衡,要知道刀剑往来之际,毫厘之差也可能要命,他需要下多少非人的苦功夫克服这么大的残缺,居然还能出类拔萃,成为天下第一门派未来掌门的人选。
且宋春归秉性端正,为人磊落,多少非世家出身的修士皆以他为楷模。
根本没有人相信,李至清会是宋春归的对手,哪怕他有雷祖宝诰。就算李至清脑子不“清”了,难道李家的宗亲就不阻止他去自取其辱吗?
三人稍事休整,就去看了看那擂台,前来看热闹的自然不止他们,人群中议论纷纷,都在嘲笑李至清不自量力,也有感慨他们李家过河拆桥的,多为宋春归感到不值。但无论如何,大家都对这场比武十分期待。
解彼安皱眉端详了一会儿那擂台,作为一个临时搭建起来、且能预见必然会被破坏的东西,它做得未免太过精细华丽,而且形状也说不出的古怪。大多擂台都是四四方方的,但这个擂台呈正圆形,托起擂台的脚架被一圈红色帷帐遮挡,绕擂台一圈镶嵌着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巨大的青铜神兽,各个面容狰狞,杀气腾腾。
“李至清到底想干什么。”解彼安越看越觉得此事不简单。
“定然是有什么阴谋,而且一定是针对宋春归的。我倒也好奇,难道他以为凭些旁门左道,就能打败宋春归?”范无慑嗤之以鼻,他是跟宋春归交过手的,此人的修为和剑术皆是名副其实。
“不要小瞧了他,他可是李不语的儿子。”解彼安目光一冷,前世今生,他吃了李不语多少苦头,李不语这样的人,又怎么会甘心自己的家业流落外人之手,宋春归再厉害,也有可能吃暗亏。
花想容点点头:“没错,况且,若许之南和江取怜也来到这里,事情就更复杂了。”
“大哥,我们先回客栈休息吧,明日擂台之上,该暴露的都会暴露。”
“好吧。”解彼安再次忧心忡忡地看了那怪异的擂台一眼,转身离开。
返回客栈的途中,还听到几个手艺人在议论李志清买光了城里所有的青铜,解彼安回想起那四个青铜神兽,总觉得这擂台怕是有什么说法,但在周围并没有发现任何符阵,就更让人不解了。
总不至于大费周章,只为了装饰吧——
半夜睡觉时,依然是解彼安睡床,范无慑睡地,他倒也不是没有厚颜无耻地往床上凑,但几次都被踢下床,只好作罢。
今日之所见让解彼安又失眠了,这种明知是阴谋却束手无措的感觉,就像眼前有一层浓雾,它就在那里,可怎么也拨不开、挥不散、躲不掉,而他们必须走进去。
“大哥。”范无慑轻声问,“是不是睡不着?”
“嗯,我担心宋春归。”
“我瞧他命挺硬,没事的。”
“他是个好人,唯一的缺点就是对李不语的愚忠愚孝。”解彼安说完这句话,心中又不免难过,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明知她错,还是难以割舍,李不语对于宋春归来说,又何尝不是如师如父呢。
“所以才称作好人。”范无慑翻过身,借着月光打量着床上的解彼安,尽管只能看到月晖镀在他轮廓的银白,也是令人怦然心动的美。
解彼安轻叹一声。
“大哥睡不着,我给你唱歌吧。”
“什么?”
范无慑轻咳一声,然后哼出了一首曲子,他嗓音低哑惑人,但此时声线别别扭扭:“是这样唱吗,词儿我却忘了。”
解彼安的脸上突然有些发烫,嘀咕道:“跑调了。”他小时候用来哄娃娃的摇篮曲,如今那“娃娃”长大了,竟唱来哄他了,让他实在有几分羞恼。
范无慑低笑道:“那大哥唱给我听,我也睡不着。”
黑暗中,解彼安仿佛都能感受到那炽热的视线,他转过身去,背对着范无慑:“念几遍安神咒,自然入眠。”
范无慑又哼了起来,似乎在费劲地找着调,因而听来更加别扭,但在万籁俱寂的这个深夜,自有一番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
解彼安闭上了眼睛,他没有阻止范无慑,也没有念安神咒,而是跟着那七扭八歪的曲子,在内心哼唱起来。
这一刻,他们好像又回到了百年前的仲夏夜,轻罗帐摇曳,兰香幽然,一把扇子带来柔和温凉的风,大哥柔声细语地唱着摇篮曲,哄着年幼的弟弟,最后兄弟俩一起安安稳稳地坠入甜梦。
解彼安的眼角渗出一颗晶莹地泪。
俩人在这份宁静中一同睡着了——
解彼安睁开眼睛,身体一扫多日来的疲倦,十分地放松和舒展,他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白衣,绅、襟、袖、摆皆绣有重瓣兰花,这是他最喜欢的一套衣裳,是他母妃亲手为他缝制。
他抬起头,看到眼前出现一扇门,门缝间滚动着金灿灿的光。
他毫不犹豫地推开门,闪白的光亮让他不得不捂住眼睛,待他再睁开,只见眼前出现一片兰花的海洋,各种见过的、没见过的
珍稀品种,姹紫嫣红,繁盛似锦,沁雅的香气扑入鼻息,直教人美醉了。
兰花丛中,站着一个黑衣男子,他身形高大挺拔,一头乌发如最昂贵的丝缎,在阳光下流光溢彩。
解彼安脱口而出:“小九。”毫无防备地,他就这样叫了出来,他的心咯噔了一下,却一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如此紧张。
黑衣男子转过身来,一双极美、极魅的吊梢狐狸眼,倾倒众生的绝色容颜,他笑了,饱含深情地回了一句:“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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