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谢眠这一撞,撞得有点准,把自己整个人都送进了对方怀里。
身后的怀抱清冷如雪,谢眠来不及反应,一条手臂稳稳地圈住他的腰,扶住了他,旋即一堵冰墙在妖兽面前凭空而起,晶莹剔透,脆若琉璃,仿佛一碰就会碎。
……这看起来脆脆的,能挡得住吗?
谢眠头也不回,盯着妖兽,没有挣扎,心很大地任由那条手臂稳稳揽着他,反正他没察觉到有杀气与恶意——他的双腿还没能恢复呢,杵着尾巴站在岸上,很累的,姿态也不好看。
谢眠在不涉及自身安危的情况下,遵守两个原则,保持好看和快乐偷懒。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挂在了身后人身上。
嗷呜声响起,谢眠眼睁睁看着妖兽一爪子挠上来,果真听到了清脆的一声喀嚓,不过碎的不是冰墙,而是妖兽的爪子,那妖兽利爪上十个指甲,全崩飞了。
鲜血四溅,妖气越发浓郁。
谢眠满脸拒绝地抽了抽鼻子,不由自主地往后靠了靠,闻到身后人淡如高山清雪的气息,才觉得稍微好些。
剔透冰墙挡过一招后无声消散,妖兽两只前爪鲜血汩汩,落地时吃痛地嗷呜着,但依旧警惕地看着谢眠。
谢眠今天难得地大发慈悲,最主要是他不想再闻到这个妖气了。他朝妖兽抬抬下巴,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懂:“走吧走吧,再不走要揍你们了。”
那妖兽嗷呜两声,可能真的听懂了,一边防备一边慢慢地带着另一只圆滚滚肚子的妖兽躲回了山林里。
谢眠心念微动,河流里清澈的水流自发卷起浪花,将岸边妖兽受伤留下的血迹冲刷干净,连带着妖气也冲散了许多。
谢眠总算缓过气来,他转头,对上了一双沉如古井的眼。
男人气质冷隽,神情冷清,眼底黑沉沉的,像是藏着什么很危险的东西,谢眠看不出来,只觉得这道目光透着无声的寒,他莫名地沉溺在这目光里,竟没有第一时间关注到对方的样貌。
等他回过神来,揽在他腰间的手臂一松。
谢眠匆匆忙忙召了朵云将自己托着,避免屁股落地或者尾巴沾泥的惨状,再抬眼时只见玄衣男人化作一道轻烟,蓦然消散。
他错愕地睁大眼,云朵随他心意往前飘了几步,他伸手一抓,抓了个空,一缕淡色轻烟在他指尖萦绕了两圈,最终还是消散了个干净。
——这是谁?
谢眠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居然没看清对方的脸。
谢眠一路心不在焉地游回小木屋附近,想了想,一跃而起,召了云朵,托着他飘回屋里。
其实他今早才刚回过一趟小木屋,本来不会这么快又回去的,但他现在有点事想问青玄。
雪白的云朵上托着一团纯粹的赤色,飘到哪里都是最惹眼的存在。
骨骼纤细身似少年的赤鲛懒洋洋地半瘫在云朵上,上半身松松垮垮地披着件绯色外衣,衣袖搭在云边,随风荡出潇洒的弧度,隐约露出半截雪白如瓷的手腕。
他修长的鱼尾随意地垂在云外,尾巴尖有意无意地晃着,鱼鳞在和煦的阳光下熠熠生辉。
每一片都完美得让人心折。
小狐妖听见声音,一推开门,恰巧看见这一抹红飘来,立刻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有眼珠子跟着谢眠转。
它当了多年小狐狸,还是很不习惯当人,横竖秘境里没别人,它又继续变回了原型。
于是片刻后它突然抬起爪子捂着脸,又嘤嘤嘤地跑掉了。
——如果没有满脸毛绒挡着,谢眠大概能看见一只红脸狐狸。
刚开灵智的小妖心思都单纯得很,小狐狸以前住在山沟沟里,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人,见了就忍不住害羞,害羞就忍不住想跑。
至于秘境外的钱老爷?
嗯……大概……可能……也许,已经被小狐狸忘掉了吧。
谢眠“哎”了一声,没把那只黄团子哎住,也懒得扯着嗓子喊,见没了影,便不管了,径自从没关紧的门里进去。
青玄不在屋里,他似乎有别的事,经常不在。
谢眠习以为常,他与青玄的关系也还没好到能去干涉对方的去向,甚至他问也懒得问。
他见床榻上铺了锦被,本想过去躺一会,结果刚靠近就闻到了青玄身上独有的阴寒气息。
青玄睡过这张床。
谢眠的动作顿住了。
青玄没故意瞒着身份,谢眠知晓他是冥界的人……鬼。
鬼么,没有生气,总是冷冷冰冰的。
谢眠又懒散地躺回了云朵里,离床榻远了点,百无聊赖地等了一会,又玩起了自己的肚子。
准确而言,是肚子里的那只不知是什么的小白团。
这一玩就没个停手,等青玄推门而入时,看见的便是一尾宛若咸鱼的赤鲛瘫在绵软如雪的云朵里,双手覆在小腹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事,笑得眉眼弯弯。
青玄脚步顿了顿。
他见过谢眠笑,很多次,但大多数时候,谢眠笑起来都是懒懒散散,漫不经心的,仿佛只是偶然见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随便勾一勾唇角。
笑过一笑,便算结束,不会再往心里放
。
他哪里见过谢眠笑得这么……
青玄词穷。
走过四海八荒,见过千妖百鬼人生百态的冥帝,词穷了。
他略有失神地看着谢眠轻轻勾起的唇角,被绯红的衣领衬着,少年雪白的脸颊仿佛也铺了一层淡淡的红,委实……让鬼心动。
青玄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突然有一种冲动,想碰一碰谢眠眼角的赤鳞,还没碰到,谢眠发现他回来了,蹭地一下翻身坐起。
青玄的手落了空,他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到桌边坐下,顺手到了杯茶,掩饰自己的些许不对劲:“……怎么?”
谢眠没留意到青玄的异常,他琢磨了一下,问:“青玄,鱼是生蛋呢,还是生鱼呢?”
青玄视线落在手中茶杯上,脑海里却还反复回想着谢眠眼角的一片绯色,道:“鱼当然生蛋……”
他下意识想接一句“问这个干什么”,眼角忽然扫见什么,话就拐了个弯:“你动了这面镜子?”
谢眠“啊”了声,被带偏了,顺着青玄的话望过去,看见了桌上一面古镜,那古镜很奇特,是石头做的,背面刻着许多杂乱的纹路,他早上回屋时看见了,好奇地翻过来看了眼。
然而那镜面朦胧不清,谢眠探头望了眼,只照到了模糊的半边脸,把他照得丑丑的,他立刻没了兴致,也没再碰。
谢眠如实说了,青玄却眉梢一挑,意兴盎然地追问:“照到你了?你快来再照一下。”
谢眠不明所以,驱动云朵过去照了照,这回他照到了全脸,只是镜面仍旧模糊,像披了层雾气,里面的人影像他又好似不像他。
“这是什么?”
“三生石。”青玄同样站在旁边,在镜子能照到的范围里,可镜子里只有一抹赤色,并无他痕迹,他问:“你今天可有见到什么人?”
谢眠转头看他,微微眯了眯眼,没说话。
青玄仔细看他神情,见他神色如常,只稍微带了点疑惑的样子,偏头看了看仍旧照着谢眠的三生石,反手扣上,才道:“冥界的三生石,能照前世今生。”
不止。
剩下的话青玄没说完。
他特意将三生石带进来,可不是为了单纯给谢眠照个镜子的,三生石最大的效用,是复刻。
它能复刻,镜中人的前尘过往,往事,和故人。
被三生石打了个岔之后,谢眠忘掉了继续问关于鱼生蛋的事。
不过由于三生石长得太质朴又仿佛是个劣质玩意儿,谢眠照过一次后,没了兴趣。
他回到水里,顺着水流四处游走,一边琢磨肚子里的这只白团。
青玄说,鱼是生蛋的。
难不成这是他的蛋?
形状看着倒是挺像的。
可是他为什么会突然揣了一颗蛋啊!
谢眠很迷茫,他努力回想着当年给他们启蒙的长老说过什么,想啊想啊什么都想不起来,只依稀记得当年好像他变成小鱼,躲在珊瑚丛里,趁着长老没发现,偷偷跑出去玩了。
一玩就是好多天,回来时长老都被他气得头顶冒烟了,逮着他数落了好久,可最后也没和他再提及关于赤鲛交尾生蛋的问题。
谢眠:“……”
长老真是太不负责了,怎么能漏下他一个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赤鲛不教导!谢眠理不直气也壮地想。
或许,不是蛋?
那又会是什么?
谢眠四处游走,一路上逮了好几尾鱼,不为逗弄也不为吃,只为了看它们的鱼肚子。
可惜逮了许多条,肚子都是扁扁平平的,灵力探进去,什么都没有,好不容易捉住了一条开了灵智又肚子圆滚滚的鱼妖,谢眠刚想试探,那小鱼妖就开始疯狂地扭扭捏捏,不住地拿鱼鳍拍肚子,不想让谢眠看。
研究半天,才发现原来是个贪嘴吃胖了肚子的鱼。
谢眠:“……”
谢眠摇摆不定,他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吃多了。
可是吃什么能吃出个白团团?
他也不记得自己吃过什么。
谢眠将还在疯狂拍肚子的小胖鱼妖丢回水里,不再折腾,闭着眼半沉在水里,顺水而流,不知不觉,居然又飘到了那天和妖兽打架的地方。
谢眠想起那天看见的男人,不由睁开眼,随意地往岸上一瞥,这一瞥他哗啦一声翻身而起,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站着的身影。
片刻后他摇摇尾巴,飞快地游近。
男人一身玄衣,衣袂上绣着暗金色的波浪纹,被风吹动时,像海浪翻滚。他安静地站着,沉默着,视线虚虚落在河流上,好像在等什么,可他眼底又浮着淡淡的茫然,有一种无声的矛盾。
谢眠认得他的眼睛,当即认出了他就是前几天接住他的男人。
这回他总算是记得先把人的脸来回看个三遍。
好看,漂亮。
谢眠上半身抬起,趴在岸边一块稍微圆润的大石块上,鱼尾在水里撩着水花,抬手朝男人挥了挥:“哎!”
男人听见他的声音,视线转来,凝视了他片刻,忽然抬步走来,在谢眠身前站定。
谢眠不喜欢仰头看人,但是他也不想上岸,于是他
指了指旁边的石头,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能不能坐下”,男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竟直接一撩衣摆坐了下来。
这石头方才被谢眠尾巴撩起来的水花打湿了一点,石面也不太平稳,寻常人坐在上边,姿态都不会太好看。
偏生这位玄衣男人坐的很稳,背脊挺直,姿态清冷而沉稳,
谢眠眨了眨眼,他对好看的人和物都有三分热度,更何况他对面前这人似乎有种莫名的相熟感,好像以前曾见过——不是数日前的惊鸿一瞥,而是更久之前。
他好奇地问:“你在等人吗?”
他没有问对方是谁,萍水相逢的人他很少问对方身份,横竖很快擦肩,很快相忘,不必问。
然而男人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却答非所问:“我名晏陵。”
谢眠:“啊?”
晏陵道:“我在等人,好像……在等你。”
谢眠:“啊???”
谢眠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燃起三分兴致,他四处游玩,当然见过不少人,也会和不少人交流,晏陵说的这话,和他平时常说的开场白大同小异。
他言笑晏晏,歪了歪脑袋,没有在意晏陵这个名字代表的含义,只关注了后半句:“你怎么知道你是在等我?”
晏陵视线落在鲛人宛若鱼鳍的耳尖上,谢眠开心笑的时候耳朵尖会不自觉地轻颤,那轻微颤抖的弧度像一片羽毛落在他心里,轻轻巧巧的,将他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缓缓地压了下去。
他低声,重复:“我感觉是你。”
话音落下,体内灵力疯狂逆流,气血翻涌。
晏陵喉头一甜,这句话与他所修道法相悖,而他本就道法不稳境界动荡,他抿了抿唇,将喉头腥甜压下来,神色如常。
晏陵不记得过往的事,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只模糊记得,他所修道法出了问题,他修得是清心寡欲的无情道,可不知为何,近来境界动荡不定摇摇欲坠,他竭力平复着逆流冲荡的气血灵力,然而所有努力都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付之东流。
可是他不在意。
他眼底映着一片鲜活的赤色,濒临破碎的境界似乎也不那么重要了。
谢眠却不知这么多,他随心所欲,懒懒地靠在石头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和晏陵闲聊,不过大多数时候他只能得到一句淡淡的“嗯”,他停了声音,偏头看了男人一会,很随意地抱怨:“你怎么都不说话,这样很闷。”
夕阳西斜,谢眠落回水里,舒展鱼尾,舒舒服服地打了两个滚,残阳余晖和他的赤色相映相衬,晕染出一片独特的色泽。
他在水里吐了个泡泡,尾巴一摆,便游出了半丈之远,声音清脆:“我要走了,你明天还会在这等我吗?”
晏陵道:“嗯。”
谢眠得了回复,没再应声,回头朝晏陵扬唇笑一笑,转回头来一溜烟游走了。
他游得很快,没再回头,便也不知道那道黑沉沉的身影就此坐在石头上,再一动不动。
他轻车熟路地往小木屋附近游,游到半路闻到熟悉的妖气,探头出来一看,看见了那天打过一架的妖兽,两只都在。
肚子圆滚滚的在河边远远站着,另一只大些的正捧着一片绿油油的大叶片,爪忙爪乱地盛水。
见到谢眠,那妖兽登时炸毛,弓起脊背低吼,充满警告。
谢眠本来只是路过,不想搭理它们的,见状反而停了下来,一甩尾巴,撩起一溜儿水珠:“看着我干嘛?又想打架?”
说是这么说,不过他并没动手,也没动尾。
妖兽当然不想打架,它警惕地看了谢眠许久,才谨慎地捞起盛着一点水的大绿叶,一步三回头地盯谢眠,跑回圆滚滚肚子妖兽身边后才松口气,将大绿叶上的水喂给对方。
它一双爪子打架厉害,做喂水这等小事却很笨拙,那大绿叶又柔软,不小心就被它戳穿了一个洞,本就不多的水溜了下来,沾湿了圆滚滚肚子妖兽的绒毛,换来一声像抱怨的嗷呜。
它便慌了,赶紧丢掉大绿叶,继续笨拙地给对方梳理凌乱的绒毛。
谢眠安安静静地浮在水里,看完了这一幕。
他眼底浮现若有所思的微光,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小白团今天安静了一整个白天,任由谢眠逗弄都一动不动,这会儿像是睡醒了,活跃起来,开始在谢眠肚子里滚来滚去。
谢眠将手覆在平坦的小腹上,微凉的掌心碰到了一点儿柔软的凸起,他突然缩回了手,不知想到了什么,不再中途停留,用最快地速度游回了小木屋。
小木屋里亮着灯,小狐妖在院子里埋头刨土,也不知在刨些什么,青玄在屋里。
谢眠召了云朵坐上,一尾巴拍开门,还没等青玄反应过来,便立刻开口:“青玄,我要找个爹!”
青玄正握着三生石不知在琢磨着什么,闻言错愕:“什么?”好端端的找什么爹?
谢眠一尾巴又把门拍关上了,他坐着云,满屋子打转,语气里是难得地认真:“我要给我的蛋再找一个爹。”
虽然还不确定他肚子里的这到底是不是他的蛋,但是可以先找着啊,就算这次的白团团不是,万一以
后真的有呢?
别的妖兽崽都有两个爹呢,他的宝贝蛋也不能少。
一个也不能少,谢眠想,多多益善也不是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小晏是眠崽照三生石照出来的,几百年前的木头小晏,被撩得破了道法的小晏。
要出门,明天不更,周四看能不能攒多点更新,啵啵大家(づ ̄3 ̄)づ:,,,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